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卓雄,顿时像被雷劈了一般,震惊无比。

    他看着蔡恒手中那张能映出里头红色印信的宣纸,脑子忽然炸裂开来。

    他猛地转头看向萧云起,正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神情。

    错了,都错了,截走军饷的根本不是萧稷,而是萧云起!

    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截走军饷,挑拨他和洪继业之间的关系,然后再让华长安去调查,最后再说服圣人派庆阳军前去接应,一次引诱他对洪继业动手。

    这也就能说通,为什么华长安身边会有一群武艺高强的暗卫了。

    他想通了一切后,再次看向萧云起的眼神中透出了浓浓的恨意。

    蔡恒说完没多久,圣人就在冯英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什么证据?”

    蔡恒把那封信交给了冯英,“一封由宁远侯亲笔书写,盖有其私人印信的信件。郭赵氏递交此证物时交代,乡试之前,宁远侯便派人前往廊州与郭家联络,以帮助郭煜考取功名的条件,说服郭家与其合作,郭煜乡试第一的成绩便是由宁远侯操作得来的。”

    “之后郭煜上京,曾在一次赴宴醉酒后,被吏部主事任世功忽悠着烧掉了信件,他此举应该是想要毁尸灭迹,不过郭煜留了个心眼,伪造了一封假的信件,将这封真的藏在了郭赵氏的妆匣中。”

    圣人默默听他讲完,问了一句,“可能证明其口供真伪?”

    “郭赵氏言辞恳切,描述详细,臣也去审问过任世功,二人所言能对的上。”

    圣人点点头,将那封信递给了冯英,朝着卓雄指了指,“拿给他看看。”

    卓雄拿过信仔细看了看,而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冤枉啊!臣并不认识任世功,也根本不知道此事,仅凭一封人人皆可伪造的书信和他人的片面之词,陛下就要怀疑臣吗?”

    “冤枉?”圣人冷声,“今天这儿这么多人,都说是你,你却跟朕说你不知道,你觉得朕该相信谁?”

    “臣实在是不知为何他们都要诬陷于臣,但臣愿以性命起誓,陈绝对没有做过不忠陛下之事!”

    他说得声泪俱下,圣人的话语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云起抬眸看向圣人,望向他的那双眼睛平静幽深,却无端让人觉得寒意阵阵。

    圣人碰到了他的眼神,沉了口气。

    “好,其他的都不说,常子平,这可是你自己的部下吧?他去杀洪继业,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陛下,关于常子平,臣确实有罪,是臣疏于对庆阳军的管教,以致庆阳军出现这等大逆不道之徒,还请陛下责罚!”

    “卓雄!”这下圣人不需他人提醒,瞬间暴怒,“事已至此,你还要跟朕装到什么时候!”

    “陛下,臣身居高位多年,肯定会惹人非议,若有人成心设计陷害,臣真是有苦也说不出啊!”

    “勾结地方军队,搅乱科举选任,结党营私,草菅人命,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人证物证俱在,你告诉朕,他们怎么陷害你!”

    “陛下,臣这么多年,为陛下,为大魏,殚精竭虑,臣只想着如何保卫陛下的江山,又怎会想明白这些阴损的伎俩,陛下明鉴啊!”

    “你别跟朕假惺惺,保卫朕的江山?朕看你是想夺走朕的江山!”

    “臣冤枉啊陛下,臣从未有过此等想法,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够了!”圣人喘着粗气,“朕不想再听你狡辩,来人,把卓雄关入死牢,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见!”

    -

    圣人大怒,将卓雄直接关进了死牢,任何想要给他求情的折子都被撕成了碎片。

    淑贵妃被太后关在佛堂里三天,等到她出来的时候,京城的天都变了。萧桓哭着和她说了那日勤政殿的情形,她一下受不了晕了过去。

    但晕过去也不能证明这是一场梦,她再次醒来之后,还是得打起精神重新筹谋。

    她不知道万俟祀是否打算搭救卓雄,所以她还是将卓雄的消息告诉了万俟祀留在京城的暗桩。

    卓雄的案子由三司审理,圣人钦点了萧云起为主审官,之后除了萧云起每日向他回禀审理情况,朝堂之上再也听不到关于卓雄的任何消息,似乎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卓雄的案子已经被圣人直接定了性,其实他交代与否都不重要了,毕竟圣人想要你死,你根本就活不成。

    但说是这么说,奈何当事人还对此抱有幻想,审了多日,他都拒不承认那些事情是他做的。

    萧云起听着底下人的抱怨,决定亲自去会会他。

    死牢位于刑部大牢最深处,这里深埋地下,暗无天日,潮湿,阴冷,散发着森森鬼气。

    两边的墙上插着火把,在人脚下映出交错的黑影。

    狱卒把萧云起引到一间牢房前,打开门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萧云起抬眼打量了一圈。

    地上铺着干枯的杂草,墙壁因为潮湿长了苔藓,卓雄缩在角落里,四肢和脖子都被手腕粗的铁链绑着,令他动弹不得。

    萧云起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嗤笑一声。

    “堂堂三品军侯,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真是令人唏嘘啊。”

    卓雄低垂的脑袋动了动,但也只是朝他这边看了一下,而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侯爷是不想见到我?”萧云起抬脚迈了进去,“我可是本案的主审官,侯爷与我多讲讲,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转机?”卓雄讥讽道,“本侯此番境遇皆是拜殿下所赐,殿下却说能有转机,不觉得虚伪吗?”

    “虚伪?”萧云起挑眉,“若要说虚伪,侯爷那日在勤政殿上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才是令本王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虚伪。”

    卓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而后又垂下了眼眸。

    “萧云起,你我在想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吧?”

    “是吗?”萧云起饶有兴趣,“那让我来猜猜你此刻在想什么。”

    说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是在想你联络郭家和洪继业的事是怎么暴露的?”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还是在想那批军饷是怎么被截的?”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在离卓雄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又或者,在想万俟祀什么时候会来救你?”

    他话音未落,卓雄猛地抬头看向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露出震惊和恐惧。

    萧云起勾唇一笑,“猜对了。”

    卓雄看着他转过身的背影,暗自猜测他知道多少。

    谁知萧云起背对着他,却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开口道:“你不用猜我知道多少,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让你死个明白。”

    他转身看向卓雄,一身玄衣站在阴影处,外面墙上的火光落在他的衣摆上,仿佛地狱里的鬼魅一般,让人心惊。

    卓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向后靠在了墙上。

    “截走你那批军饷,授意华长安查案,建议圣人派庆阳军接应,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卓雄冷声,“就为了扳倒我,帮太子扫清障碍?”

    萧云起讽笑,“你不会现在还觉得肃王有能力和太子争吧?”

    卓雄哑然。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扶肃王这个傻子上位,而后顺理成章地摄政,再一点一点吞掉整个萧家江山。”萧云起道,“可你忘了,还有万俟祀,你斗得过他吗?”

    卓雄再一次胆颤,他不知道萧云起都知道多少。

    “你到底知道什么!”

    “别急啊,我这不是在和你说么。”

    萧云起轻笑,“你三岁时父母双亡,被万俟祀收养为义子,十八岁时被他送来京城,从一个小兵做起,一步步靠万俟祀的操作成为了三品军侯。起初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于他的淫威,你对他都言听计从,然而渐渐地,等你尝到权利的滋味之后,就不再满足于听从他的命令。”

    “察觉到你这种心思的万俟祀警告过许多次,但你都不在意,只是之后再做事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比如完全掌握庆阳军,比如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比如替换掉万俟祀在京城的暗桩。”

    “我应该感谢你,帮我拔掉了那些暗桩,让我在京城的举动能躲过万俟祀的耳目。”

    “你!”卓雄愤怒,但却也想到了另一件事,“你回来果然是为了报仇。”

    他话音落下,萧云起却没了声音。

    他安静地站在阴影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却像是地狱的漩涡,让人胆寒。

    “报仇?对,就是报仇。”他面无表情,但看着却比愤怒更令人害怕,“我回来就是为了送你们下地狱的。”

    牢里安静下来,忽然卓雄笑了一声。

    “下地狱?那你应该不知道,最该下地狱的人是你父亲视若兄弟的圣人吧?”

    他说完,靠在了身后的墙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在等着看一出笑话。

    然而没有如他所愿,萧云起并未露出一丝一毫震惊的神色,反倒是那双看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丝讥讽。

    卓雄感觉不对劲,缓缓直起了身,“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五年前那一仗,其实陛下知道万俟祀要陷害靖远军?”

    “你……你不惊讶?”

    “惊讶什么,就是因为他多疑,我才有机会说服他对付万俟祀。”

    “说服?”卓雄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不寻常,“你的意思是,你回京之后的举动,他都知道?”

    萧云起不置可否。

    卓雄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意识到,萧云起为什么会这么有恃无恐。

    六年前万俟祀能成功固然有他自己精心筹谋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因为那位九五之尊的放任,同样,六年之后,萧云起能如此轻易地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重创万俟祀的势力,背后也离不开这位帝王在的默许。

    也是,六年前圣人能在知道万俟祀要陷害靖远军的情况下,仍旧放任他的行为,那他也就能在六年后,为了制衡各方势力,默许萧云起去报复万俟祀。

    臣子的野心和帝王的制衡让这场内斗无休止地进行了这么多年,想清楚这点的卓雄忽然感到一阵胆寒。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说得可真没错。

    “你今天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死个明白。”萧云起朝他走来,“当年真正的凶手是谁你应该很清楚,所以也就能明白抓你只是第一步,杀死万俟祀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你说得容易,万俟祀是什么人,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杀掉他?”

    “谁说凭我自己?”萧云起挑眉,“这不是还有你吗?”

    卓雄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万俟祀的义子,他那些阴谋诡计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只需要你的一份口供,承认万俟祀在六年前洪峪关一战中犯下的罪孽,就可以了。”

    卓雄忽然冷笑,“萧云起,原来这才是你今日真正的目的。”

    萧云起不置可否。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卓雄道,“我不说还能保一条命,我要是说了,第一个来杀我的,就是万俟祀。”

    萧云起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不言不语,却令卓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谁说这口供一定得你写了?”萧云起无所谓道,“只要你死了,就没有人能辨别这份口供的真伪,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卓雄知道他不是在说笑,顿时慌乱起来,“萧云起我会告诉你,你别乱来,我的案子还没完,圣人还……”

    “圣人不会再管你了。”萧云起打断他的话,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瓷瓶,“你的案子已经结束了,罪臣卓雄,早就死了。”

    他的话如魔音入耳,震得卓雄耳中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萧云起是什么意思,只是脑中回荡着那句,“罪臣卓雄,早就死了。”

    神情恍惚间,忽然感觉到鼻尖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等他脑中反应过来时,那味道已经从鼻腔传到了全身经脉。

    是熟悉的苦涩的味道。

    卓雄骤然抬手扼住了喉咙,暴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云起,满是不可置信。

    “万俟祀还真是狠心啊,为了控制你,竟然在你身上下了这么烈的毒。”萧云起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手中的瓶子,“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那我就成全你,让你带着对万俟祀的忠心下地狱吧。”

    一会儿的工夫,卓雄已经因为痛苦倒在了地上,青筋暴起的那只手拼命伸长,想要抓住萧云起的脚踝。

    然而他眼前已经看不清了,萧云起给他吸入的毒引比之前万俟祀为了惩罚他给他吸入的要多得多,远远超过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量。不过几息,他就已经七窍失灵,全身上下的痛苦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挠,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萧云起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

    身体里的痛苦让他的四肢都失去控制,以十分怪异的角度挣扎着,但又因为被铁链捆着,只能重复着挣扎——被拉回——再挣扎的过程。

    他的嗓子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听到一声声仿佛拉破风箱一样的无声嘶吼。

    萧云起的眼中没有半点情绪,没有害怕,没有厌恶,也没有痛快,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玄色的衣衫和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仿佛死神在注视着垂死挣扎的亡灵。

    卓雄的挣扎幅度逐渐变小,萧云起知道,他快死了。

    他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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