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的案子随着他的死亡正式宣告结束,许是朝中众臣看到了圣人对他的态度,此案除了三司最后的判决,再未有人就此多言,仿佛死的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芝麻小官。

    但表面的平和并不能掩饰内里的暗潮汹涌。

    卓雄一死,肃王一派便失去了最大的助力,之前站在这边的人因为圣人对待卓雄一案时格外冷漠的态度,纷纷猜测肃王是否已经失去了圣心,加之圣人近来似乎有意让太子理政,使得这些人也开始思考自己接下去的出路。

    但党派之争,一旦站队,哪里还会有轻易改变的机会,那些在之前的争斗中出过力露过脸的人,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抑或等待着被对手彻底消灭。

    然而无论外人如何看待这场争斗的得失,在宰相庄伯承的眼里,只要肃王母子还在,他们就不算真的胜利。

    他知道萧云起的目的是对付卓雄,如今卓雄死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会再多余费力去对付肃王,更何况他本身就游离于党争之外,定不会再去插手这件事。

    但他不一样,他是太子一派的领头者,更是太子的舅父,他必须为太子考虑。

    如今圣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到,所以他必须提前筹谋,消除一切可能影响社稷稳定的因素。

    不过他也清楚,眼下卓雄身死,肃王一派已是遭到重创,此时若是再有人去对付肃王或淑贵妃,圣人定会想到是党派之争,为了稳住朝堂,他也不会严加惩治,反而会将这笔账算到太子头上,所以他要想斩草除根,趁热打铁是行不通了,只能另寻时机。

    好在眼下圣人因为卓雄一事有些迁怒肃王和淑贵妃,短时间内也不会重用于他,太子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清除肃王势力,把握中枢。

    不过这些事,萧云起倒是并没有关注,庄伯承虽说并非纯臣,但即便是为了太子,他也与卓雄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不同,他是会算计,但却不会拿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去算计。

    党争之事,有庄伯承替太子筹谋,他不会参与,也不愿参与。

    这日,萧云起从宫中出来后,转道去了太傅府。

    郭家人前两天到了京城后,便把郭煜的尸身领了回去,但因为卓雄一案尚未结束,所以有些手续办不下来,他们暂时还不能离开。

    华鸿甫得知后,便命人专门腾出一间院子,给郭家人暂住,并且允许他们在府上给郭煜暂设灵堂,好歹能有个地方凭吊。

    今日并非休沐,华家的三个男人都在官署当值,是以当萧云起打过招呼进去之后,前来接他的是叶知秋。

    “这个时辰,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萧云起回头看去,见她笑着走进来。

    虽说叶知秋与郭煜并无关系,但到底相识一场,如今他停灵在太傅府,她也不好过于张扬,是以今日只穿着一身水青色的衣裙,偏淡雅的银制发饰倒是衬得她更温婉了些。

    “我无官无职,又不需要在衙门里候着,无事自然就走了。”

    叶知秋知晓他在说玩笑话,也随口打趣回去,“衙门无事,那是有事才来这儿的了?”

    她话里似在揶揄,但萧云起也听出了些嗔怪。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为扳倒卓雄一事忙碌,根本不得空闲,如今算起来已是将近三个月没有见过叶知秋了。

    萧云起笑了笑,迈步朝她走近,微微弯腰望向她的眼睛,“来看本王的未婚妻,怎么不算有事呢?”

    他忽然的靠近让叶知秋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出她的身影,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拂在面上,似是恋人之间暧昧的呢喃。

    叶知秋在他的含笑的眼神中愣神片刻,注意到他靠得太近后,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守在外面的丫鬟小厮。

    萧云起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看,轻声在她耳边道:“放心,我刚才看过了,没人注意这边。”

    叶知秋耳尖粉红,回头在他胸口锤了一下,眼中似在嗔怪。

    萧云起忍不住闷笑起来,见她脸颊越来越红,这才停了下来,“好了,不逗你了。我今日来确实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我们换个地方?”

    他进来时被小厮引到了前院的花厅,这里是平日华鸿甫用来待客的地方,他今日是来找叶知秋的,继续呆在这里自然不合适。

    叶知秋点点头,待他往花园走去。

    从前院去花园,会路过郭家人如今暂住的院子,二人走到这时正巧遇到了郭煜的父亲,郭奉先。

    “郭伯父。”叶知秋朝他行了一礼。

    郭奉先经过这几日的操劳,憔悴了许多,眼睛下乌青深重。他点了点头算是回了叶知秋的礼,而后看了看旁边的萧云起。

    叶知秋忙给二人介绍,“这是靖王,这是郭煜的父亲。”

    郭奉先听到靖王的名号,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朝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萧云起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忽然道:“既然来了,不知阁下可否容我进去吊唁一番?”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郭奉先愣了一下,看了叶知秋一眼。

    不过萧云起也不是非要为难于他,见他如此,便先退了一步,“既然不方便,那我也就不去叨扰了。”

    郭奉先见他要离开,赶忙出声,“殿下身份尊贵,愿屈尊为小儿吊唁,在下不胜感激。”

    说罢,他侧身领着萧云起进了院子里。

    两人走出几步,才发觉叶知秋没有跟上来。萧云起回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眼神无声询问。

    叶知秋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等你。”

    萧云起凝视她片刻,点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因为只是暂居之所,郭奉先也没有过多地铺张,只在正房堂中为郭煜的棺椁设了一个灵堂。

    萧云起走上前微微躬身,而后抓起一把纸钱抛到了火盆里。

    “节哀。”

    郭奉先见他走过来,回了一礼。

    萧云起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棺椁,叹道:“科举本是为朝廷选拔贤才的制度,如今却成为弄权的工具,实在是可笑。”

    郭奉先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些,不敢接话。

    “好在如今罪魁祸首已经伏法,令郎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他这话说出来似是在告慰逝者,但郭奉先听进去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听闻卓雄已在狱中自尽,不知殿下可知此事?”

    萧云起点了点头,“怕是自知罪孽深重,提前了结罢。”

    郭奉先这才松了口气,“他这就是罪有应得,坏事做尽,是要遭报应的。”

    萧云起盯着他片刻,忽又问道:“阁下可知,卓雄是为何要利用令郎?”

    “还不是看上了我郭家的财富。”郭奉先叹了口气,“真是作孽,要不是因为我贪图权力,煜儿就不会走上科考这条路,也就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此事与阁下何关?”萧云起反问,“羊被偷了,不去怨偷羊的贼人,难道要怨放羊的孩子吗?”

    郭奉先愣怔,叹了口气,垂下了头。

    “郭煜的事情,怨不得他,也怨不得你。”

    火盆里炭火爆裂,萧云起侧头看了一眼,“郭家在廊州家大业大,眼红的人不少,但这些人看中的却不只是郭家的财富,更重要的是通过郭家将整个廊州联系起来的人脉网。”

    郭奉先没说话。

    萧云起继续道:“这么多天,我相信你也想明白了,卓雄要的从来就不是郭煜,他要的是整个郭家,以及通过郭家联系起来的廊州所有的官员、乡绅以及富商。”

    “廊州环卫京畿,毗邻东海,繁华富庶,更是握有大魏规模最大的一支水师,其重要程度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郭奉先皱着眉,“殿下与我说这些,是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萧云起正色,“我并不想要什么,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卓雄虽然落网了,但针对廊州的争夺还远远没有结束,郭家已然身在局中,将来如何选择,还需想清楚才是。”

    说罢,他也不管郭奉先到底有没有听懂,只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郭奉先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愈加紧锁,但却把方才那些话放在了心里。经营郭家这么多年,虽说不在朝中,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萧云起说得他其实之前也有担忧,但一直没有具体的消息能证实,刚才那一番话倒是解了他近几日心中的疑惑。

    他说的没错,廊州对于各方来说都十分重要,不管是朝中的两派,还是野心勃勃的其他人,都免不了要对廊州下手,而郭家作为廊州这张关系网中最重要的一环,不可能安然自处。

    卓雄死后他心中却还是隐隐有些担心,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结束,他总感觉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卓雄想要廊州,想要东海水师,其所图之事定不简单,既有此等野心,那必然需要潜伏多年暗中筹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功亏一篑。

    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卓雄却选择了在狱中自尽,如此不留后路,除了知晓自己无法翻身,就只能是因为他早就留下了后手。

    那么他的后手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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