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碰撞在一起,无法左右彼此,只能相互之间各自遭遇,塑造成最终的自己。

    她不会去想她的一切,是否会成为他的骄傲,是否让他开怀欣慰,叫他感到安慰,不让他失望,如今得见一面,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正如她此生一路以来所取舍的一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成为谁的骄傲,母亲的,乃至家族,或者为了荣耀。以此她更不在乎,她毕竟来此并非是需要一个他来印证自我。不会去思考需要得到他的情绪上认识上的反馈。她只是感慨人生角色之交错,复杂,又神秘。

    纵观她小小一人。她也总归要来这里一趟。不为其它什么。只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世家没落的贵族小姐。单纯。金尊玉养。却又倔强叛逆。与同样年青轻狂,倜傥又风流的青年陷入恋情,违背世俗礼教,带着莫大的勇气,相信爱的力量可战胜一切艰难困苦,反抗家族封建,相互携持逃离故园,凭一腔向往自由的美好愿景,相互信任,相信过两个人的力量可战胜一切。毕竟一时灼灼燃烧的滚烫激情,也曾让他们直面一时的苦楚,甘之如饴,却最终无法让他们忍受生活岁月的漫长无望。

    小姐十指未曾沾过阳春水,免费体验期过去后的真实生活也不再顺从她的娇贵脾气;而青年血气方刚,勇气有盛烈时也会无以为继时,有担当却又刚烈。两个人的小天地狭小就拥挤,可以有勇气尝试相互磨合却最终缺乏忍受漫长抗争的毅力与耐心,和对彼此的宽容。每个人都倔强,一样的好强,一如他们的生活经历,更不会懂在不该争胜负的地方一味强求结果。

    想来他们也曾似磕磕绊绊尝试生活的小情侣,有彼此责怪怨怼的争吵,也相互怪罪与怨恨,只是渐渐的他们之间有了无法忍受的,他们最终走到了面对一切失败的地步。彼此之间开始想要逃避。目光不再交汇,背对着背,日渐背离。

    最终,不知是谁在一声叹息中,率先绝决放弃曾经决定共同努力的方向,曾经因为爱情,也曾希望过与对方共创的未来。

    那个小姐带着咿咿呀呀的孩子退回生活的起点,带着终究是对什么的恨——十几年也始终没有分辨清楚,是对生活,是对曾经无知的自己,还是对那个人,还是对爱。

    而青年,有一天也突然发现不再是放荡不羁的烈马。曾经那种桀骜不驯的神情,从哪一刻开始再未出现在他的脸上。时间,都从他们身上夺去了种种。他也只是软弱自私的普通男人。也许是因为生活,也许是因为那确实还会再有的爱情。一切就像普通人的普通的生活。毕竟普通生活中每个人也都有无法忍受的,都有他想要逃避的,只要能一路走下去……他会重新找到新的生活,与新的家人,拥有新的家庭,过着他再次选择后的平淡的普通生活。一个自私又相对善良,带着弱点却又有不少优点的普通人。

    至于那个在他们漫漫人生半途中,若隐若现出现的身影,那个跟随他们人生脚步之后,曾经踽踽蹒跚走来的小孩。知道自己有一个酗酒且淡漠的母亲,有从未曾见过面的父亲,和现如今最终也对自身糊涂又不分明的自己。

    那便是三个人生啊,是三个有过纠葛的人。曾经有过羁绊。如今分裂开三个各自且看去已毫不相干的人生。各散西东。却一切又有由来。

    离开那里。她自已所来处便已是过去。不过如此,无憾事,没有好奇心。

    车子正在驶离这座城市。

    昨日雨浓风骤,今日天清雨霁。路边许多早餐食铺,白雾蒸腾,晨光下自行车铃声清澈,汽车的轮胎压过水水浆浆的车道,赶早的人们在其间穿梭。

    她一路望着窗外,想起来什么,说昨天晚上好像有些失礼。紫禾一愣问什么。看着显然还没还没醒觉的紫禾。她歪着头遗憾叹息,应该带些东西。礼物?总不该空手。紫禾惊讶的说,是呀!可是我没有想到。接着又安慰说,或者他们也并不在乎这一点。她摇了摇头,不确定但也不太可能。却也表现得,即便他们计较,她并不为她们的疏忽太过计较。紫禾琢磨着问那要不再去一趟?反正昨日的拜访也仓促,今日正式上门一回,也顺便道个别。礼更全忽。也不像现在。

    话已至此,紫禾倒像是开始埋怨今早匆匆启程也没去道别全礼。

    她将背靠回座椅上,歪了歪头想说,算了。

    本来是生活里的陌生人。双方都有如此这般对彼此有默契的明确冷静认真。事情做得圆不圆满,其实影响并不大。再行半个小时,他们就会出这个城市,就像他们从未曾来过。

    只是……她突然坐直上半身开口问副驾的郭侍卫,他们去干什么?

    紫禾也回头看跟随其后的车沿路边停下。

    郭侍卫按照惯常正要找借口搪塞过去。

    她却已猛然转头看向方才他们停车的地方。街边是城中资历最老的百货商场,一座本地经营了百年的百货公司。

    她说停车。

    她推开车门紧随那一小队绕道进商场。

    ……

    因为是上百年的大楼,经营百货已经几十年。几经搬迁翻修,也与这个城市的年岁一样,难免堆积起历史岁月的尘垢,痕迹。

    日复一日工作人员穿过破旧的后巷,走过从破裂的暖气管里滋出的水雾,走进那一扇铁门,再穿过窄小幽长的过道去他们的休息室。那里是仓库尽头接连商场内大厅间余下的一角,作为工作人员的值班室,更衣室,办公室。所以那一条无数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几十上百年必经的员工通道,是他们为商场每日营业作班前准备的必经之路。

    而那天。从来羸弱内向的库管,变成一个面容狰狞的怪物。而它把猎场设在那里。在堆满货物的拥挤阴暗的仓库里躲藏一整晚,正等着这时伺机开始一场大猎杀。它有绿幽幽的如狼的眼睛,骨骼突变,撕裂开皮肤,血肉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久了,像市场肉铺上摆放久的肉,表面失去光泽,变得黑,变得黯,像腌渍的腊肉。

    没有生命跳动的力量,也不像是有生命系统在运转的模样。但它又表现奇迹般的弹跳能力,能飞跃过堆成山的货物,跳到钢结构的横梁上,蹲着锁定猎物。攻击噬咬任何一个目光所及的生物。不为吃的,像是一种狩猎的乐趣。将猎物驱赶到角落,又跃入人群中。像枚炸弹,落入鱼群。

    它在这里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撕杀。从凌晨时分第一个打开铁门的人开始。这里空间宽阔。阴暗。杂乱。灰尘堆积。堆满杂物,又封闭牢固。

    这是它的天下,它喜欢这里。但同时它也受够了这里,急于挣脱这里。它要冲去更广阔的地方。但那之前,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移动着的物体。守候。撕裂。那是它的欲望。撕碎一切的一切。

    它扫荡一切。不在乎外围那些迟到的幸运儿连滚带爬从铁门退出去,早餐散落一地,吓得浑身发抖,神志不清,摊倒在他们赶去的半路上。

    及至她与他们全部进入现场时,它展现出的兴奋已不止激烈,甚至变得无比狂躁,急切。它僵尸般肌肉萎缩僵硬的脸上,仿佛能看到贪婪,垂涎的喜悦。它并不在乎已被她们的同伴用无形的锁扣拖住的四肢,也不再向她的父亲与那位妹妹继续攻击,它挣断四肢,弹入空中,无物的破碎眼眶却仿佛正死死盯住她。向她冲去,破裂的躯体里如瀑布泄出奔流涛涛的浓液,虚妄似雾却又稠黏如液,就像毒药的恶臭浓出实体,依附着那股浓液相携相伴,依形而化,随意分裂出任意的触手像礼花在空中炸开散乱的扎向一切。

    而它,像大蜘蛛的大脑袋,向她射来。

    她第一次见那么恶心的东西。也第一次感受到那么变态又直接的攻击。

    她重新认识这个奇幻的世界才不多久。她甚至没那么直观地遇见过……这种,两个世界的生物,之于人类势不两立,不可协调的模样,比如始于单方面的攻击,比如极为怪异的碾压,像两个不同世界不小心遭遇后造成的毁灭性的误会,却又对此无人能修正。

    在丹家。在青宛。在离开青宛一路以来,她知道她的同伴,她的同类所作的一些处理,收服,或者对抗,就像警察与罪犯,就像军队的战争,她的认知有分界,她所以为的如此狭隘单纯。她第一次见这种局面。她的眼睛骨头都作痛,她感觉身体每个部件都想要逃离。

    一切只是受制于昨天,她听他们说起过要购买最新的电子笔记本,以为“妹妹”的学习作辅助。他的妻子就督促他,用一用这百货大楼里的人际关系,何防弄一台城里第一批的电子笔记本,只要有助于学习。她听他们在合计今日父女是要趁早前来,以方便即日开始投入学习使用。

    她本身感知已不同往日。她知道这里有异常,她也想起他们在她们在场时的对话,同时她便确定他们已经进了大楼。

    那么事实上她第一眼搜寻也确实看到了他们。他正不顾一切将他的小姑娘护在身下,背身对着他们。

    而现在它已调转攻击又正向她而来,那讨人厌的面目,令人憎恶的残躯。她原正松一口气,又让她惊若木鸡。

    至于她的同伴们显然无力出手帮她,那时那里乱成一团。

    直到它像块腊肉段向她飞来。让她不得不弓身伸手似要护着脑袋趴下。结果一双手掌却仿佛摸到了粘糊糊的东西让她忍不住想甩脱那种本能的恶心感觉,确是一巴掌到它结结实实按在了自己的脚前。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嘶吼,她看一眼自己的手,捡起旁边的警棍,抬手就将正抬起的脑袋再次打落回去。那时她的脑子并没有思考。直到她感觉有人一把拉住她,有人拿走她手中的棍子,有更多人将她围在中间,再将她往一个方向推,她看到想从推搡的混乱人群中挤出来的为人父,向前探过身来,仿佛想要追她。仿佛有话对她说。仿佛看不懂这场面。仿佛觉得昨日对她的了解还不够仔细,想再多询问一些。

    好奇心每个人都有。包括出于关心问一句还好吗,也算。

    但却不是必须要回应的东西。

    突然。她感受到一股巨大拉力。

    她回神时发现自己仍坐在车内。但手中的触感如此明确清晰。

    在一种有序的惊慌的骚乱背景下,侍卫长一脸认罪的架势看着她。并且他在等她。以一种掩饰不住的欲言又止的模样。那种只差开口确认的事实。

    她自然先问,怎么回事。

    他向她们解释,方才的一切是他们进入了幻境。而幻境中所面对的一切都是真实。在境中,他们的实力被打大折扣,他们受的伤是真的伤,死掉便是真的死掉。情况虽然凶险万分。但全靠她一把掌将它拍晕,他们的同伴才能破这个隔界,大家才能无佯。大家有幸能安然无佯,多谢她。他接着说,至于那里面,一切惨况遭遇都是真实,但他们会忘掉这一切,外界也不会得知这里发生的事。包括她的故人。

    她问,我们呢?

    他说他们不敢。

    她问,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他说,自是护您安全到达皇城。

    是的。她那时想过,她身负之能,是否真相是对她的抓捕。

    是的。那时,她的认知有界。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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