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十五年春,夜来国皇城湖畔。

    阳春三月,正是花好时节,皇城湖水波光粼粼,湖畔边花红柳绿,一片盛景。

    每逢此时,不少官宦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都爱来此,搭了棚赏花作对。

    今日却是有些不同。

    以往小姐公子们的棚子俱沿湖畔而设,今日却在一处扎了堆,最中间蓝色的棚子在一众棕色、黑色的棚子中格外亮眼。

    说是赏花作对,实则少男少女们都不时侧头往蓝棚看去,真正引人注目的,原是坐在棚子中的姑娘。

    离得稍远的,能依稀看到一袭白面绸衣,冰肌玉骨,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股清冷典雅气。

    离得稍近的,便能将那张白皙面庞上的红唇皓齿、明眸间眼波流转尽收于眼底。

    这不,旁的一位身着锦衣的富贵小姐,在频繁地侧头端详后叹气:“我瞧了这么多眼,实在瞧不出她哪里生得不美,我若也能生着那样一副面孔,想必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啦!”

    身边丫头闻言,赶紧收回偷瞧的目光,安慰自家小姐道:“小姐不必艳羡,要知道,女孩子生得美,往往被别人叫狐狸精!她呀,保不准成全了多少男人,才有如今的地位呢!”

    另一个丫头也忙着附和:“是呀小姐,都说三营表面风光,实则干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您身家清白,莫要拿自个儿跟她比!”

    夜来立国十五年,一直设有三大营所,便是澄泽,沐麟,颢霁。此三营表面上司外交和军事,实际上夜来的各个事务,三营皆有涉及。

    但人们传言,他们实为皇帝的杀手。

    大和十三年,不知何故,皇帝改制,三大营所换血,其中新上任的三位营首雷厉风行手段高明,只两年便又将三营所经营得风生水起。

    此刻坐在蓝棚中的姑娘,便是传闻中最厉害的角色,澄泽营首,完颜怀彻。

    丫头们的对话悉数传到了蓝棚中,完颜怀彻身旁的男人朝丫头们瞥一眼,感受到目光中的凌厉,丫头们赶紧收回话茬,连那小姐也不敢多言半句。

    人群中几个想要上前搭讪的公子,见此情状,亦望而却步,只敢作无意般往这边瞧一眼。

    男人回转头来,完颜怀彻却仍从容地喝茶,对方才发生的事不闻不问,仿佛那些话并未传进她耳朵里。

    男人心下琢磨,也是,这两年,想必她也习惯了。

    这时,另一名男子走进蓝棚,来者是完颜怀彻的贴身侍卫,青宁卫。

    青宁卫在完颜怀彻耳边低语几句,不似方才的气定神闲,刹那间,完颜怀彻神色中闪过一丝低落。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这刹那的异样,抓住机会小声调侃道:“我就说别早早来,来也低调些,你瞧瞧,这般明目张胆,那位大人如何会来?”

    完颜怀彻不改清冷之色,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将茶杯攥在手中来回摩挲,嘟囔道:“你以为我低调些他便不知道?你别忘了他是何等人,岂会看不出来。还不如明目张胆些,他来便来,不来便罢,我总有的是机会偶遇他。”

    “倔丫头。你又觉得自己是何等人?你若真对他感兴趣,自然有的是法子,还怕拿捏不住他?”

    男人无奈,还偶遇呢,提前得知了消息跑过来,她也能管这叫偶遇?再者,当初说好只是因着无趣与那位大人过招玩玩,如今怎的越发往死胡同里钻了。

    “还怕拿捏不住他?”完颜怀彻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怕自然是不怕的,毕竟她拿捏过的男人已不胜其数,但……

    心中些许惆怅,完颜怀彻望向闪着波光的湖面,若有所思道:“墨瞳,你知我,却不知他。我见过许多人和事,可独独他,就像这湖,平静中带着不安。他心里似乎装着许多事,可始终藏得太深,我无论如何也看不通透。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与从前一样,依然善良。”

    墨瞳四下观望,棚子外不时有人来往,若不注意说错了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免不得又多事。

    他的担忧并非多余。改制后三营虽颇得皇上器重,可为了把控三营,皇帝秘密组建了一支行王使,虽说是秘密组建,可行王使的存在,早成了朝中“公开的秘密”。

    作为皇帝最优秀的耳目,王使们潜于各处监视三营的动向,说不得就隐于这人来人往中。

    不想她再说下去,墨瞳忙道:“今日湖光甚美,怀彻,你醉了。”

    阳春三月的和风拂过湖面,惊起一层又一层涟漪,不时有水下游鱼呲溜跃出水面,又噗通潜回水里。

    完颜怀彻早入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约莫见得那眼波中浮起一抹春色,自顾自叹道:“是啊,湖光甚美,我醉了。”

    湖畔的另一边,鹿鸣山的山头,两个素人打扮的男女正朝湖畔边眺望。

    最前方的男子模样清秀,举手投足端正俊逸,额间似有清风朗月,那道断眉将一双桃花眼衬得分外招人稀罕。虽说清瘦了些,穿着简朴却也难掩周身散发的君子之风。

    与旁人看山看水不同,男子眼中,是那显眼蓝棚中的一抹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声音在二人的身后停止,马背上下来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拿了件薄披风朝男子走来。

    “初一,山间风寒,恐要着凉了。”来人边说边将披风与男子系上,不忘责怪旁边女子道:“穆粤你也是,既知大人往这边来,为何不带些防凉的衣裳,大人身子弱,受了风寒怎么办?”

    穆粤解释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大人本想在湖畔边赏春来着,谁知道……”

    小野打断她:“解释不过替自己的粗心大意掩饰罢了。随大人出门就要多方考虑,大人向来身子弱,多些准备总是好的。”

    穆粤刚想替自己再辩解两句,却听黄初一淡淡答道:“小野,今日天暖,无妨。”黄初一面色平和,仍看着远处。

    虽是颢霁的副营首,曾小野却更像黄初一的贴身女官,黄初一的衣食住行她无一不操心。

    “你呀,总替这个冒失鬼说话。”将披风轻打上休闲结,小野问道:“今日的药汤初一可饮了?”

    黄初一没答话,曾小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所及,是那耀眼的蓝下隐约可见得的白色衣衫,心下明了。

    “原是完颜大人。这完颜大人向来清冷,今日也不知何故,竟跑来这里赏春了?莫非知道初一你也来?”每每提到完颜怀彻,小野总要调侃几句。

    外人皆道完颜怀彻孤高清冷,但即使是那样孤冷的完颜怀彻,也会有为男子美色倾倒的一天。

    完颜怀彻每对上黄初一的脸,她眸中的秋波几欲泛起涟漪,眼角眉梢的喜意悄然而至。

    这些少女暗恋的神色,都被小野悄悄捕捉到了。今日完颜怀彻一反常态的举动,更让小野确信她暗恋自家大人。

    “初一啊,我觉得这完颜大人对你有意,否则一向清高的她,怎会破天荒一头扎到这人堆子中去?指定是某些人将你今日行程说漏了嘴。”小野说话间瞥一眼穆粤,见穆粤直做无辜状,又继续道:“只是没想到,你偷摸跑这山头来了。”

    完颜怀彻的小心思,小野自是明白,她的这份暗恋,小野猜测黄初一也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刻意躲避完颜怀彻试图制造的春日偶遇。

    也是,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毕竟……想到这里,小野对完颜怀彻竟生了丝怜悯,只叹美人意,空付了流水。

    黄初一只听她讲,也不搭话,目光锁定在那抹白上,微微蹙了眉,心中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见黄初一心思似乎并不在此,小野自顾自叹道:“完颜大人绝色天姿,可惜心思放错了地方,初一不也是……”

    黄初一忽地看了小野一眼,小野方察觉自己失言,不再继续说下去。

    黄初一自是明白小野言下之意,却并无责怪。不只是小野,关于他性别的问题,早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这一切的因由,都要从他上任那日说起。

    大和三年,惠安王在府中密谋叛变,东窗事发后被皇帝赐死,皇帝顾念当年共打天下的情分,将惠安王厚葬,其独女黄褚衣被带回宫中抚养。

    说来也巧,黄褚衣在皇帝改制前不久消失了,改制后三大营所重新组建,皇帝亲命三首,其中颢霁营营首便是黄初一。

    有传言道,他与那宫中的黄小姐生得一模一样,且上任那年,他年方十八,也与黄小姐年岁相同,就连名字也十分相似。自此,他是女非男、“雌雄同体”等谣言便不绝于耳。

    外人之言,皆可作猜测或谣传,当不得真,可小野与外人不同。

    小野曾是黄褚衣的贴身侍女,惠安王府没后,她凭借一身本领只身潜入宫去,只为得到一星半点黄褚衣的消息。

    小野曾亲眼目睹黄褚衣独自在冷清的宫墙中,如她曾每日见过的那般,读书,写字,绘画,弹琴……

    可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消失了,论小野怎么探,也得不到丝毫关于她的消息。

    直到黄初一接手颢霁营,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惊呼她的小姐回来了。

    她厚着脸皮跟着黄初一,两年间接触下来,黄初一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等都与记忆中如出一辙,是以无论外人如何评说,她也打心眼里笃定,这个黄初一,就是当初她陪伴了多年的善良小姐。

    在小野眼中,黄初一本是女子乃不争的事实,虽然她不明白黄初一为何要女扮男装,但鉴于黄初一对此向来是绝口不提,她也不便多问,权当这是黄初一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想到这里,小野不禁又要怜惜完颜怀彻一番,此等绝色天仙,偏将情衷错付给另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对男色女色都无动于衷的性冷淡!

    小野摇摇头: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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