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瑞走得快,长腿一跨,是宋颂紧追几步才撵得上的距离。

    没多久就到家了。

    宋颂拿着伞,摸出书包里的钥匙开门。

    客厅里很安静,宋文国和孟倩到省城去学习了,今晚赶不回来。

    巫瑞把她放到沙发上站着,给她把门口鞋架上的拖鞋拿过来。

    宋颂脚小,拖鞋也小,毛茸茸的拖鞋往她脚上一套,乖得紧。

    怕她着凉,巫瑞用干毛巾把她头发擦干,又忙不迭给她放热水洗澡。

    他忙里忙外,宋颂听着动静,猜他的动向。

    门响了,不是敲门,是拍门。

    宋颂摸索着站起来,被从浴室冲出来的巫瑞按住,又坐回沙发。

    巫瑞就着这个姿势,没动,仔细听门口的声音。

    宋颂问,“怎么了?”

    “嘘,”巫瑞示意她噤声,“不是善茬。你坐着,我去看看。”

    门外的人见许久没人开门,失去耐心,开始砸门,骂声连连。

    “贱婊子开门!老子搞死你!TM的居然敢打我小侄女......老子带人来弄死你,操你妈了个......”

    不堪入耳。

    宋颂面上一白,无意识地抓紧巫瑞的衣袖。

    是辜小絮的小舅舅。

    辜小絮的小舅舅是她外公外婆老来得子,家里就这一个男娃,宠得无法无天,要什么给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老两口也要想方设法给他摘下来,因此被养成了个家喻户晓的混世魔王,是乡下的孩子们避之不及的小混混。

    巫瑞开了门,冷脸问:“找谁?”

    门被猛地拉开,陈晋星退后一步,见是个男人开门,对方比他高,脸色很不好,身侧的那只手握着拳,衣袖捋起,能看到小臂上贲张结实的肌肉。

    来者不善。

    陈晋星在巫瑞冰冷的眼神中挺直了腰,大声叫道:“叫姓宋的那个贱人出来!”

    巫瑞面无表情,拳头又收紧了几分,声音压低,“你再说一遍?”

    陈晋星有些怵他,但箭在弦上了,只能大着胆子又说:“叫姓宋的贱......”

    男人嗤笑一声,打断他,“你们家土婊子叫你来给她出气的?”

    陈晋星一听,火气上来了,啐了一口,“妈的,你他妈骂什么呢!”

    他抬手就给了巫瑞一拳,端正地打在左颊上,很快浮红了。

    巫瑞一动不动地挨了这一拳,面不改色,甚至带了点笑意。

    “你先动的手,接下来就算你残了,也只算我正当防卫。”

    陈晋星来不及思考这句话什么意思,被他一拳掼在地上,脑内嗡地响了一阵,鼻头一酸。

    他稀里糊涂地抬手抹了一把,一手的猩红。

    “他奶奶的,老子他妈跟你拼了!”

    他翻身爬起来,还来不及站稳,就被巫瑞拽着领口拎起来,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拳,嘴角破了皮,眼冒金星。

    “几个菜啊醉成这样,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巫瑞松开他,直起身,手斜斜地插进裤兜,“没残算你走运。”

    他在宋颂面前只是不着调,流气,外人面前就秉性暴露无遗,眼睑下压,透出点不近人情的冷意。

    宋颂看不见他们打成什么样了,只听到骨与肉相触的闷响:“巫瑞!”

    陈晋星听到宋颂的声音,头昏脑涨地抬眼看。

    刚才还剑拔弩张、戾气尽显的男人收了一身痞味儿,转身走过去扶她,“怎么了?”

    “你......”宋颂顺着他的手臂去摸他的骨节,“你跟他打架了?”

    她还听到巫瑞说的“你先动手”,又担心他手上,“他打你哪儿了?”

    “脸,”巫瑞闷声闷气的,小媳妇似的委屈,“都打丑了。”

    陈晋星闻言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谁委屈啊?!

    他可是硬生生扛了这疯子两拳,差点没把他鼻梁骨给打断。

    “你给吹吹好不好?”巫瑞把脸凑过去,等着她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宋颂知道陈晋星还在,偏开头,“有人......不好。”

    巫瑞的脸一下黑了,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陈晋星。

    试图站起且头昏眼花的陈晋星觉得脊背一凉。

    这小子打起人来是真的使了狠劲儿,用他的话来说,没残算走运。

    雨没停,巫瑞身上也淋湿了;陈晋星还在雨里站着,摇摇晃晃地走了。

    巫瑞把宋颂推进屋,唯恐小姑娘着凉了,“你快去洗澡。”

    水早冷了,他又重新放水。

    雨到后面竟然越下越大,倒有些出乎巫瑞的意料了。

    雨势这样大,河里估计又涨水了。

    他站在窗前,微锁着眉。

    宋颂洗完澡出来,穿着棉质的睡衣,“巫瑞?”

    他回神,两步跨过去,“这儿。”

    “雨很大么?”她听到窗外的雨声“刷刷”地响,敲打在房檐和窗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有点。”

    他看了一眼窗外,庆幸还好没有把川崎骑来,否则它现在就在外面喝水了。

    宋颂想了想,“河里肯定涨水了。要不,你今晚暂时睡我家吧?”

    “嗯?”

    巫瑞挑了挑眉。

    她以为巫瑞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我妈他们明天回来,你睡我房间,我睡我妈他们的房间。”

    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

    不可能让巫瑞睡沙发上,来者是客,让客人睡沙发上,不礼貌,入夜凉了,对身体也不好。

    巫瑞想了一阵,开始生闷气了。

    如果是别人送她回来,不管是谁,遇上大雨,她也让别人睡家里?

    安全防范意识太差了!

    他往沙发上一坐,大佛似的,一言不发。

    宋颂没得到回应,又唤了他一声。

    他闷不做声。

    宋颂又唤他一声:“......瑞哥?”

    她感到巫瑞有点不对劲,但他不出声,她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她只能理解为他不愿意,“......我、我昨天换的被套和床单,洗干净的......”

    巫瑞没法生气了。

    宋颂说话时,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怕他不开心了,小声地喊他“瑞哥”。

    她在尽力让他高兴起来。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扶她,“好。”

    忙活到现在,巫瑞才想起来,他们还没吃饭。

    他切了一个番茄,做了两碗番茄面。

    他倒是想给小姑娘做一桌满汉全席,不说多了,至少也要三菜一汤。

    不过很可惜,一来,冰箱只剩一点素菜了;二来,他不会。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巫少爷能亲自下厨做碗面已经是极限了。

    等吃完了面,时钟的黑色粗针精准指向十一,巫瑞看了看,催促小姑娘:“十一点了,宋宋,去睡觉。”

    宋颂还在看盲文书,闻言抬起头。

    闹钟没有响,她不知道已经十一点了。

    不过好在明天是周末。

    宋颂收了书,巫瑞帮她把书放回到书架上去,又扶着她回房间。

    宋颂摸到门把,转身要关上门,又顿了顿,小声说:“晚安,瑞哥。”

    声音太小,她都怕巫瑞听不见。

    门缝即将合上时,她听到巫瑞伴着低笑的声音:“晚安,宋宋。”

    宋颂的床不大,巫瑞缩在上面,头抵着床头板,脚还是伸到了床外面去。

    他只能侧着将脚缩起来。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床垫很软,给人一种失重的感觉。

    巫瑞压根儿睡不着。

    门锁“咔哒”一声响了,他敏锐地睁开眼,身体有所感应地归位,提高到警觉的状态。

    但又迅速松弛下去了。

    开门的人趿着棉拖,放轻了脚步,喘气声也小小的。

    他闭上眼,想看看小姑娘想干什么。

    一团厚重的东西落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小姑娘的手指在顺着那团东西寻找着什么。

    东西铺展开来,把他能完全盖住。脚也盖住了。

    小姑娘原来是抱了一床被子来。

    这被子真够大的。

    她给巫瑞盖完被子,又趿着棉拖出去了,脚步很小,但没有撞到东西。

    门锁又落下了。

    一切归于平静。

    他睁眼,长出一口气。

    今晚注定是睡不着了。

    /

    巫小云拘着手脚坐在沙发的一角,像是到访的客人;真正的客人落落大方地靠着沙发抱枕,似乎有些困倦了。

    雨一直不停,恰如巫小云心底的骂声:真他娘的该死啊!夜不归宿,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十分钟前,她收到了巫瑞的消息。

    [雨下大了,不回来了。]

    [那你蹲山洞过夜?]

    [?]

    巫瑞发来一条语音,她忘记用听筒模式接收了,手一点,外放着男人咬牙切齿又颇为炫耀的语音:“傻x,老子睡媳妇家。”

    巫小云手一抖,险些拿不稳手机。

    她用余光瞄了许误一眼。

    后者闭着眼,似乎没听到。

    那就好,那就好。

    她最怕尴尬了。她悄悄吐了一口气。

    雨不停,她也不敢轰人走,高低也是送她回家的恩人。

    两人吃了饭就一直这样坐着。

    晚饭还是许误下的厨,色香味俱全的两菜一汤,水芹肉丝,清炒莴苣,白萝卜汤。

    刀功很好,水芹切得跟头发丝儿一样细,配合肉丝,令人食指大动。

    现在怎么办,她都要困成狗了,上眼皮和下眼皮要粘在一起了;但许误还在,总不能她回房间睡觉,把许误一个人留在客厅吧?

    不成不成。

    巫彬要是知道她这么没礼貌,高低是要请她吃顿竹笋炒肉的。

    所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怎......

    许误其实不困,只是昨晚熬夜看编程,眼睛酸涩,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他一睁眼,就看见巫小云在打瞌睡。

    姿势......难以言喻。

    像不倒翁。但又不完全像。

    头一点一点的,隔一会儿似乎清醒了一点,眼神呆滞地愣着,嘟囔几个字眼,又开始打瞌睡,头往他这边偏;她意识到身体有些歪了,迅速纠正坐好。

    没过几秒,又开始偏。

    十一点,困成这样?

    许误看了一眼窗外,又收回视线,“困了就回房间睡。”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她了,她猛地抬头,飞快地站起来,站姿端正,字正腔圆地大声喊:“报告巫镇长!我没睡!我特别有礼貌!我还给他泡了茶他说很好喝!”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她气势如虹的呐喊。

    巫小云凝固了。

    脖子如生锈的机器,一卡一卡地转向许误。

    后者显然也被震慑住了,虽然神情还是淡然的,但他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条信息:

    你狂犬病发作了?

    巫小云心里骂了句脏话。

    形象本来就没建立,现在好了。

    直接崩坏。

    比礼崩乐坏还要崩坏。

    气氛尴尬到许误都轻咳了一声。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巫叔的教育方式......很军事化。”

    巫小云想找个缝钻进去了。

    大哥,没话说不必硬说。

    来个人带她离开这个尴尬世界,拜托了。

    她涨红了;脸,好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没疯。”

    说服力太弱了。

    “嗯。”许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巫小云更崩溃了。

    她坐下来,默默下定决心:绝不能再打瞌睡!

    一分钟后。

    许误沉默地看着头卧在他大腿上、睡得口水横流的巫小云,陷入沉思。

    所以她刚才坚定的眼神,是坚定再睡一觉?

    破罐子破摔?

    这合理吗?

    灵光的大脑第一次感到迷茫,努力想要打通堵住的思绪。

    巫小云是真的睡熟了。

    他还听到她砸吧嘴的声音:“可乐鸡翅......盐焗虾......秋刀鱼......烤年糕......嘿嘿,松仁汤......”

    许误的大脑彻底宕机。

    他用手推了一下巫小云的后背:“醒醒。”

    她动了一下,又朝他靠近了一点,手环住他的腰身,继续梦呓:“......母后你瘦了......不减肥,吃肉......吃唐僧肉......”

    许误:“。”

    算了。和个睡神争什么。

    她还顺手在他腰侧摸了几把:“我不吃排骨......要肉!肉!......大口的!......”

    许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太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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