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谷柠站在天宁寺的大门口等了一早上,听了一早上的大悲咒,连门都进不去。

    万万没想到,弥海大师临时反悔,不给萧逸治腿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谷柠实在是饿得慌,拿过侍卫买来的烧鸡边啃边对着姜梁一通埋怨。

    姜梁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弥海大师看到萧逸就拒绝医治。

    寺庙里放了一早上的大悲咒,他猛地想起,当年梁州城破的时候,有人念了一天一夜的大悲咒。

    他那时不解,如今想想,恐怕是和弥海大师有些渊源。

    “施主,佛门圣地不可冒犯,还请下山去吃。”

    谷柠吃得正起劲,终于将距他们远远的小和尚引了过来。

    “你让弥海大师出来,不然我不仅在这里吃,我还在这里烧火烤鸡,你信不信?”谷柠说着真的叫人来引火,还指挥着人去山里抓野味。

    “阿弥陀佛!”小和尚吓得脸色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说道,“施主不可啊,佛门圣地杀生,不入六道轮回的......”

    “那又如何?”谷柠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门内的和尚,缓缓道,“六道轮回不敢收我,我看你还是快去叫弥海大师出来,不然他喂的那些野鸡野鸭的可就成我的盘中餐了......”

    小和尚还在犹豫,谷柠已经抓过一只鸡丢火堆上了。

    他吓得赶紧求情,并匆匆向院子里跑去。

    “江姑娘,你怎么这么......”姜梁话到嘴边一时又无话可说,看着谷柠这粗鲁的样子,又看看远方坐在轮椅上看着远山的萧逸,最后只能堪堪闭嘴。

    “怎么?”谷柠扫了姜梁一眼,而后挑了挑眉。

    在他的身后,弥海大师果然匆匆而来。

    “江姑娘,佛门圣地不可放肆。”弥海大师气得手都在抖,他遇到谷柠,也算是倒霉。

    “大师,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就问你,你当初可许诺替萧逸治腿疾?”谷柠双手抱臂,忍不住又找棵树靠着。

    “未曾,”弥海大师转而又说道,“贫僧不救萧家人。”

    “他家人得罪你了?”谷柠睁大双眼,往前走了几步。

    弥海大师本不欲多说,见谷柠这副不达目的不死心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弥海大师想了想对着姜梁又说道,“姜公子,当年我在梁州。”

    “什么?”姜梁如坠冰窟,反应过来还是赶紧解释道,“大师,当年子逸尽力了,他被打晕了,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

    “姜公子,”弥海大师加重了语气又说道,“你可知梁州城里的人本可以自保,就因为听信了他的话,全都等着朝廷来救。”

    姜梁动了动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当年萧逸和绑匪谈好以官位相迎,城中百姓对他深信不疑,就算是水淹城了还期待着他会来救他们,结果等来的是浮尸遍地。

    “可......”

    “阿梁......”萧逸闻言,缓缓推着轮椅走过来,他对着弥海大师行了一礼,这才说道,“算了吧。”

    “什么算了?”谷柠白了他一眼,对弥海大师道,“那是他们的命数,也因此得福了。救他也是你的命数,也是福。”

    她说得一本正经,纵姜梁自认为自己闯江湖多年脸皮够厚,此时都难免羞愧,抬袖遮面。

    萧逸低低笑了一声,拉了拉谷柠的衣摆,缓声道:“你要是嫌弃这双腿,我们婚事作罢便好,别为难大师,此事......”

    他说着语气有些哽咽,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再也说不下去。

    “大师,你若有悟性,当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谷柠不理会萧逸,只盯着弥海大师。

    弥海大师回望着她,一双接近空洞的眼睛如古井无波,倒像是在透过她的相貌看另一个人。

    谷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仍旧固执地盯着弥海大师。

    许久,就在她忍不住要另寻他法的时候,弥海大师笑了。

    “江谷柠,你这无理的性子是造成你执念的根本原因,你当真不改?”他说这话的语气和西天的佛祖如出一辙。

    谷柠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没来由地觉得烦。

    “大师,出家人不是最信天命吗?你当救他。”谷柠不再看他,免得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是,”弥海大师终于松口,莞尔又道,“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姜梁抢在谷柠前面开口,拉着弥海大师一脸激动。

    “天宁寺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江小姐一步一叩首上来,我便救他。”弥海大师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可能,”谷柠对着他背影吼道,“我爬不动。”

    走都走不动,更何况跪了,谷柠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姜梁:“......”

    “那江小姐就另请高明吧,江小姐有江小姐的执着,贫僧也有贫僧的执着。”

    “你这死脑筋的和尚,我看你是拜佛把脑子拜出问题了......”谷柠气得冒火,仿佛又回到西天跟佛祖吵架的时候。

    姜梁一把拉住谷柠,求情道:“大师,江小姐体弱,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来跪?”

    “姜公子,心诚才灵。江小姐若不愿意,你们就请回吧。”弥海大师这次是一点余地都不给,匆匆走了。

    “江小姐......子逸......”

    姜梁还没说完,就被谷柠打断。

    她问他:“这死和尚来自哪里?师从何人?”

    这跪着爬山她是万万不会爬的,但她可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找土地给他托个梦吓吓,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三十六计,她谷柠是绝不卖苦力。

    “这......我也不知,只听说大师生来便在寺庙,传闻是佛祖弟子转世......”姜梁说着,自己都觉得传闻不可信,便不再说了。

    谷柠近乎咬牙切齿,心想果真如此。

    她看了萧逸一眼,突然问道:“王爷,你当真愿意娶我?”

    “哪怕你腿疾治不好,也对我没有怨言吗?”她这话是存了私心的,毕竟凡间的话本子里说了,男人最是善变,等到他好了,就看不上你这个见过他最糟糕样子的人。

    她如今在这里救他一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要去吃这皮肉之苦,她是真的在衡量利弊。

    况且她本就跟佛祖不对付,如今还为了他的弟子要被他折磨,想想都不甘心。

    “江姑娘不必有负担,我只会觉得对不住你,你若真不介意,我们婚事......照旧。”萧逸看着她浅浅笑着,眼中一片坦荡从容,仿佛说的不是决定他腿疾能不能治好的问题。

    明明只要他开口求她,她就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但他没有。

    谷柠盯着他半晌,没有在他眼中找到任何不甘心的样子。

    她在心里翻看那些她曾看过的凡间话本,确认没有比他这般人物了。

    她百般不乐意,万般不情愿,但在那样坦荡的眼神中,最终败下阵来。

    “我介意。”

    她一句话说完,不等萧逸回答,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萧逸看着她肆意飞扬的裙摆,眼中无喜无悲。

    “子逸,她......她怎么这样啊?”姜梁咬着嘴唇,好半晌才接受江谷柠跑了的事实。

    “阿梁,她一个弱女子,这确实是为难她了。”萧逸笑了笑,又说道,“再说了这是我欠的,不应该牵连她。”

    “可是,这就......”姜梁心中有千言万语讲不出,看着萧逸的腿,眼神黯淡。

    明明只差一步了,那江谷柠连传家宝都能拿来,却不愿意受点皮肉之苦。

    他接受不了!

    姜梁说着有些哽咽,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白费了。

    他蹲坐在地上,双手抱臂,许久不说话。

    当年在梁州,哪怕是天子下旨,他都没哭一声,如今确实忍不住在这寺庙面前嚎啕大哭。

    萧逸弯下头小声劝慰他,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突然,山下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随着那喜庆的声音,还有男人声若洪钟的声音传来。

    一字一句,吓得姜梁眼泪都吞进了肚子里去。

    “未来逸王妃江谷柠,一叩首,唯愿郎君腿疾得治。”

    “未来逸王妃江谷柠,二叩首,愿郎君君心似我心。”

    “......”

    从早晨到黄昏,那声音经久不衰。

    “未来逸王妃江谷柠,九千九百九十七叩首,望郎君岁岁皆平安。”

    “未来逸王妃江谷柠,九千九百九十八叩首,望郎君日日长安宁。”

    众人站在山顶,看着谷柠当真一跪一叩首,爬上了天宁寺。

    姜梁眼睛被风吹得通红,默默地认下了这个不太靠谱又实在是好色的嫂子。

    萧逸神情依旧是没有什么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楠木做的轮椅扶手被他抓花了好几道痕迹。

    终于,谷柠走上了最后一道台阶......

    “未来逸王妃江谷柠,九千九百九十九叩首......”

    那喊话的人声音已经沙哑,但仍是声若洪钟。

    最后半句话他不再说,只往后退一步,让谷柠上前。

    谷柠俯身叩首,抬头时,整个额头都是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进领口里。

    她一脸惨白,却笑得很是张扬。

    她说:“王爷啊,你可不能负我啊。”

    她话刚说完,人就倒在萧逸怀里,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天宁寺大门大开,弥海大师带着人缓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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