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柠一病不起,一直处在昏迷之中。

    她做了许久的梦,每一个梦都反复出现一个青衣女子和一个小姑娘。

    梦里是一望无垠的空旷之地,那女子日□□着小姑娘练一种名为“般若神功”的心法。

    小姑娘怎么都学不会,那女子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

    最终绕在谷柠耳边久久不绝,说的是:“这是你的命。”

    “什么叫这是我的命?”

    谷柠听见那孩子突然开始吼叫,声音撕心裂肺般击打在谷柠的心口,让她疼得不能呼吸。

    “别以为我不知道,族长说了,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他们用神力和怨气造出来的怪物......”

    风声吹在空旷的原野上,那女孩的一番嘶吼没得到女人任何的回应。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用一种无限悲悯的神情看着她。

    看着她撕心裂肺地吼叫,看着她用尽全力地捶打自己,看着她怎么也挣脱不出这他人给她定好的命。

    谷柠伸手想去拉开她捶打自己头的手,她眼见着自己的指尖穿过女孩的身体,而后那女孩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对着眼前的青衣女人冷冷地说道:“终有一天,我要这天下定他人命运的人全部死绝。”

    她话才说完,霎时天崩地裂,谷柠看到她周身环绕着一片金光,金文符咒如衣如袍,将她紧紧缠绕。

    最后是青衣女人带着颤音的一声叹息:“终究还是学会了啊。”

    谷柠不自觉自嘲一笑,缓缓睁开眼睛。

    黎安眼含热泪,紧紧拉着她的衣袖,一个劲地喊“小姐。”

    谷柠双手撑着缓缓起身,思绪渐渐从梦中脱离出来。

    黎安眼见着她能走动,那眼泪就掉了下来,糊得满脸都是。

    谷柠看着她这比自己还大两倍的身躯,壮汉一般的身体,没忍住问她:“你这眼泪怎么就这么多?”

    “小姐,我高兴啊,你终于好了。”黎安说着又开始哭。

    谷柠找了块帕子胡乱在她脸上擦了擦,而后认真地看着她,突然问她:“黎安,你有什么心愿吗?”

    这人间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有些迷茫,但还是勉强扯着笑说:“黎安的心愿就是小姐平安健康。”

    谷柠愣了愣,许久才道:“换一个吧?”

    彼时,这姑娘只道是自家主子在对自己施恩,殊不知这是一个天神许她的愿望。

    “黎安真心的,只要小姐平安健康,黎安一直跟着小姐,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就是黎安全部的心愿了。”黎安边说边跪下,固执地拉着谷柠的袖摆。

    “关于你自己的心愿你有吗?”谷柠看着她一脸真挚的脸,手渐渐握紧。

    “我自己?”黎安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黎安一介孤女,这辈子就是为奴为婢的命了,能服侍小姐,小姐待我这样好,已经是上天的恩典了。”

    “上天的恩典?”谷柠看着黎安,突然出声,“黎安,你管这叫上天的恩典?”

    “是啊,”黎安疑惑地看向谷柠,问她,“小姐,这有什么不对吗?”

    谷柠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许久,她才又开口,问黎安:“如果不跟着我,你想做什么?”

    “小姐,你不会不要我了吧?”黎安跪着,哭得更厉害了些。

    “不会,”谷柠觉得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我说如果。“

    “那我就去开一家胭脂铺或者成衣铺,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黎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遥不可及的如果。

    谷柠看着她如困笼中,声音都不敢放大,无非不过是求一个掌控自己命运。

    谁又不是呢?

    谷柠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她说:“黎安,你会得偿所愿的。”

    “真的吗?”黎安有些不好意思,声若蚊呐说道,“小姐,你不笑话我吗?”

    “为何要笑话你?”

    “我这样的梦想,和垂死之人指望着天上掉神药有什么区别?”黎安说着,自己都觉得这比喻好笑。

    谷柠却极其认真地握住她的手,她说:“黎安,终有一天你会不指望任何人。”

    黎安不明所以,但也不想跟谷柠在这个遥不可及的心愿上再多说什么,只一个劲点头。

    “江姑娘,你终于醒了?”姜梁闻声而来,又突然退到了门口,规规矩矩对谷柠行了一礼。

    谷柠挑眉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姜梁动了动嘴唇,最终说的是:“以后你就是姜梁的亲嫂子,你让我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真的吗?”谷柠看着他轻声笑道,“姜公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姜梁汗毛瞬间竖起,这一刻他真的相信江谷柠也许真会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让他去下油锅。

    但话已说出口,姜梁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姜公子可要记住了,”谷柠打了个哈欠,才缓缓说道,“等我闲了再来找姜公子讨要。”

    本是随意一句客套话,如今倒成了债主了。

    不等姜梁说些什么,她又像是突然想起般问他:“王爷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中,”姜梁赶忙又道,“自你晕倒后,子逸也开始沉睡不醒,弥海大师已经替他治过了,说是这两日便会醒来。”

    “嗯,”谷柠看着院子里的花若有所思道,“这花太素了,能换牡丹来种吗?”

    “这......”姜梁为难道,“这是佛门寺庙,等咱们回了京都,你想怎么种都行。”

    谷柠看着那盛开着的朵朵小雏菊,突然说道:“谁规定这种小气的花就得开在寺庙里呢?牡丹艳丽不假,又为何不能开在寺庙里呢?”

    “这......”姜梁实在是答不出,只好试探性问道,“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子逸?”

    谷柠“哦”了一声,由黎安扶着缓缓向外面走去。

    萧逸所在的院子偏一些,要走上许久。

    他们一踏入院门,就闻到一阵药香。

    谷柠觉得这药香熟悉,闭着眼睛想了许久,才想起这香味竟和她年少时母亲常给她熬的药一般味道。

    冷不防地,她突然记起,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是有父母亲人的人。

    那真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四海八荒万万年,她也早就忘了。

    “江姑娘?”姜梁突然提高了声音,唤她。

    “怎么了吗?”谷柠揉了揉眉心,从那久远的记忆中抽离出来。

    “你今日不太对劲。”

    姜梁中肯地说了一句,黎安忙跟着点头。

    “是吗?”谷柠看着远方飞过的一只青色的鸟,突然又道,“你说如果我把那鸟抓下来烤了吃了,弥海大师会如何?”

    “江姑娘,万万不可啊。”姜梁冷汗都要出来了,他知道谷柠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要是真这样做了,弥海大师恐怕一生都视他们为仇敌。

    谷柠看他十分当真又实在为难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我去看看他。”谷柠说着自己走进了屋子,顺手还将门关上了。

    房间里,那熟悉的药香萦绕在鼻间,比外间更甚许多。

    谷柠看着床边的药碗,从那剩下的药汤里找到了一丝青绿色的羽毛。

    很久之前,泽渊还不是令人提之色变的冤魂冢。

    那是鸾鸟一族的居所,还有一个名字叫青鸾神山。

    谷柠是青鸾一族年轻一辈唯一的血脉,从出生便被定下为三界苍生牺牲的命运。

    记忆中,她的母亲总是哄着她练“般若神功”心法。

    一开始,她是不愿意的,她憎恨被人安排命运。

    但后来,她莫名地升起一种连她都震惊的牺牲精神,不仅把般若神功练透,还偷学了许多功法。

    为了将来去死,她努力得不像话。

    如果没有这个梦,她都快忘了自己曾那么憎恨这些。

    心跳不止,心念不止。

    难怪佛祖明里暗里说她执念深。

    哪怕她从未做什么。

    原来那些扎根在骨血里的东西被剥夺掉了。

    她最开始要的就不是这些,不是牺牲自己去与朱厌同归于尽。

    而是要四海八荒再无神魔,让世间再无谁能定他人命运。

    谷柠抬手轻轻拂过萧逸的眉眼,不知是在为自己救了个敌人而感到遗憾,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有意思的事又多了不少。

    她指尖冰凉,接触到萧逸眉心的时候,萧逸动了动。

    谷柠探了探他的脉象,快要醒了。

    谷柠干脆就靠着他的床坐了下来,等着他醒来。

    她不是什么无私的人,终究是要带点私心的。

    一时心软,救了他。

    那将来,肯定是要用别的东西还的。

    只是到那时,不知道九重天的千逸战神还认不认这账。

    谷柠想着,又觉得有些困乏,便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床上早已空无一日,谷柠猛地站了起来,身上紧跟着掉下一床被子,是萧逸先前盖着的那床被子。

    “刺啦”一声,门突然被打开。

    谷柠回头,黄昏的光借机钻进了屋子,将地面、桌上的灰尘带得起飞,绕在眼前,让人不太睁得开眼睛。

    谷柠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紧紧盯着门外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站在门口,嘴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嘴唇轻轻动了动。

    说的是:“江姑娘,你这样的姑娘当配我这般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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