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父亲葬礼不久,母亲回国办理公司交接的事,家里只剩下她和顾深。

    顾谨至今还记得那天,她坐在窗边,父亲常坐的那把藤椅上,顾深在厨房忙活晚饭。

    外面的雾那么大,白茫茫的,连院子里的梧桐树都看不到。

    而她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晚饭顾深做了三菜一汤,有她爱吃的糖醋里脊,一盘软炸虾仁,还有一碟西芹炒百合。那天的汤是番茄蛋花汤,顾深没买到常用的番茄酱,换了个牌子,做出来的汤酸得倒牙。

    她把勺子扔进汤碗里时不小心撞掉了手边的杯子。

    玻璃杯应声而碎,红色的草莓汁在白色瓷砖上,像一滩血。

    顾深让她别碰,便去了厨房拿扫帚簸箕,她没当回事儿,弯腰去捡碎玻璃,不小心被割伤了手。

    那时不知怎了,血流出来时她非但没感觉到痛,反而心里升起一种畅快感。那种感觉比她发火来得舒服,也更加过瘾。

    甚至,她心里隐隐有种可以解脱的预感,她可以去陪父亲,不会再听到辱骂,不用接受她的人生彻底失败,更不用为父亲的死愧疚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双胞胎心灵相通,她没注意顾深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只听到他微凉的声音,“你想死吗?”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笑了,那是自从出事后她第一次笑,发自真心。

    顾谨现在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

    她笑着对顾深说:“对啊,死了就幸福了。”

    她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而顾深,他什么都没说,他从她手里拿过那块儿碎玻璃,用力的朝自己手腕割了下去。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她不懂,他的话她却明白。

    他说:“好,我陪你。”

    汩汩流出的血刺痛了她的眼,像一剂重锤砸在她心上。

    她急忙拉着顾深去止血包扎伤口,看着他全程对自己的伤漠不关心,那时顾谨彻底醒悟过来,她之前对自己的糟蹋有多愚蠢。

    这之后她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开始吃抗抑郁的药,积极配合治疗,一点点接受现状。

    她想开了,然后一睁眼,回到了高中。

    一切还未发生,经历过的痛却铭记在心,对顾谨来说,比起药物,家人的关心对她更为重要。

    真好。

    他们都在她身边。

    顾深见顾谨半天不动,偏头看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

    顾谨愣了愣,抬手摸了摸眼睛,是有些湿湿的。

    她边摇头,边擦去眼角的泪:“没哭。是被辣味儿熏的。”

    顾深闻言便要起身,打算换到对面,顾谨忙拉住他,声音柔软:“你不用动。现在辣味儿已经没了。”

    “下次跟我说,别忍着。”顾深说着把碗拿远了些。

    顾谨瞥见他的小动作,按照顾深的性格,以后要么在她面前不吃辣,要么坐在离她八丈远的地方,前者可能性最大。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其实偶尔闻闻也挺好的。像芥末一样,提神醒脑。”

    顾深皱眉:“没见过还有这说法。”

    顾谨丢给他一个白眼:“你没见过的事多着呢。”

    说完低下头开始吃饭。

    她需要补充体力。

    明天一天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照上辈子看,除了中午能抽空吃些东西,其余时间,她就是个运转中的机器人。

    一夜无梦。

    睁开眼,12月13日。

    刘婧文把美容师请到家里,顾谨放松地躺在床上,侧头看着被母亲硬拉来的顾深。

    他虽然不像她,要从头到脚做保养,但还是被迫敷了张面膜。

    隔着面膜纸,她都能看出顾深一脸嫌弃、皱紧的眉头。

    顾谨偷偷笑了笑,摸到手边的手机,点开相机,抬起手臂对着顾深拍了一张照片。

    “咔嚓”一声。

    顾深察觉,扭过头看向顾谨,伸胳膊要抢:“删掉!”

    “才不。”顾谨见顾深坐起来,忙把手机扣在胸口,“你再惹我,我就把这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顾谨!”顾深板起脸。

    顾家的少爷,脾气再好,也不是一般人能惹的,更何况是生气,美容师站在一边,不敢多言。

    刘婧文正好从外面进来,见儿子坐着,脸上面膜掉了一半,皱眉道:“让你好好躺着,面膜都掉了。”

    边说边走过去,把顾深按在床上,冲美容师扬了下头。

    美容师动作麻利地走过去,把顾深脸上的面膜重新贴好。

    母亲站在中间,顾谨透过缝隙,见顾深正看她,伸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一副你奈我和的样子。

    没高兴几分钟,见母亲转身,她立马收起表情,一脸乖巧。

    刘婧文哼笑一声:“小坏蛋。就知道欺负你弟。”

    “我哪有。”顾谨杏眸无辜地眨了眨,样子委屈极了,“不信你问顾深。”

    顾深看了顾谨一眼,说道:“她没欺负我。”

    刘婧文瞟了眼儿子,假装没看到女儿脸上的得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还操心什么。

    “你们俩今天老实点,过了今天,想怎么闹,随你们便。”

    说完便出去了。

    顾谨小声感慨:“还要过了今天,我现在就很难熬了。”

    顾深看向她,轻声道:“我会接住你。”

    接住你。

    顾谨默念这三个字,心里无比踏实。

    那是她6岁时,在外公家,大人们都在宴会厅,她偷跑出来,不自量力的去爬院中的树。前一天刚下过雨,树枝湿滑,爬树已经用光她的力气,站在树杈上,双腿发抖。

    那棵树很高,巨大的树冠茂盛无比,她在树上向下望,底下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

    她害怕的嚎啕大哭,太累了,一只脚踩空,摇摇欲坠。

    然后顾深出现了。

    他站在树下,朝她张开双臂,喊道:“往下跳,我会接住你!”

    顾深虽然比她高,却仍是孩子的身板。

    但当时她也没机会考虑,她直接掉了下去。

    顾深给她当了人肉垫子。

    顾谨现在还记得,当时顾深接住她后,稚嫩的脸上满是骄傲,那样子像在说,看吧,我说到做到。

    那件事他们谁都没对父母说,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这之后,“接住你”三个字成了他们的暗号。

    她随心所欲去做想做的事,什么都无需顾虑,就算下坠,顾深也会在下面托住她。

    就像上辈子。

    顾谨粲然一笑:“那我可跳了。”

    少年眉眼温柔,清隽斯文:“好。”

    ——

    晚上5点半,酒店宴会厅陆续有宾客到了,无一不是盛装出席。

    舞台上,国际知名交响乐团正演奏着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活泼欢快的音乐流淌在酒店每一个角落。

    顾谨坐在酒店套房的的梳妆台前,造型师正给她做发型,细致到每一缕头发都要烫一遍。目前弄了三分之二,已经花了快两个小时。

    她无聊地盯着桌角裂开的纹路发呆。

    “呦,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年轻、吊儿郎当的男声。

    顾谨抬眼看向镜子,镜子里的男生留着贴头皮的寸头,一双锐利的丹凤眼,见她看过来,浓眉上扬了下。

    顾衡。

    她的四堂哥,比她大一岁,性格十分不着调。

    她“啊”了声,算作看到。

    顾衡用脚把门口的凳子踢到顾谨旁边,坐下:“真冷淡。哥哥我可是为了你,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机,专程飞回来给你过生日。”

    顾谨睨他:“真是为了我?”

    顾衡正要点头,就听顾谨说道:“那你飞回去吧。”

    “……”他啧了一声,翘着二郎腿,“小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这么想我,太伤我心了。”

    如果没有上辈子经历,顾谨真信了,顾衡可是前脚参加完她的生日派对,后脚去了夜店,无缝衔接。

    “哦,敢情我错怪你了。你只是给我庆生,不是想趁机见你那帮狐朋狗友。”

    顾衡被父亲扔进部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不能这么简单就回去。知道顾谨看不上他那帮兄弟,嫌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便没说话。

    门被推开。

    顾深走进来,看见顾衡,皱了下眉:“谁让你进来的。”

    顾衡回头看顾深,揶揄:“姐姐的跟屁虫来了。”

    顾深没理他,走过去,看到镜子里的顾谨,愣了愣,说道:“你今天很漂亮。”

    “什么叫今天。”顾衡呛声,“咱家甜甜,什么时候都好看。”

    见顾深一脸愕然,顾谨噗嗤一笑:“顾衡的话,听听就好,都是水分。对了,你不是在外面,找我有事儿?”

    顾深点头:“我在外面看到林晓,把她带到客厅了。”

    “那你把她叫进来吧。正好陪我说说话。”

    顾深嗯了一声,出去时把顾衡也拽走了。

    过了会儿,林晓进来。

    见到顾谨,她夸张地张大嘴巴:“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啊,一定是仙女!”

    一屋子人都被她逗笑。

    林晓背着手走到顾谨跟前:“生日快乐!”

    边说边从身后拿出准备好的礼物。

    顾谨看向林晓手里薄薄的、系着蓝色缎带的盒子,这件礼物,她上辈子收到过,里面是一张时长8小时的光盘。

    林晓喜欢摄影,平时爱用拍照和录像记录发生过的事,那张光盘里是她剪辑好的,她们俩从小到大相处的点滴片段。

    她不知道林晓为了送给她,花了多久时间整理,这份用心,一句谢谢,不足以表达她的感谢。

    顾谨动作很轻地接过,小心拆开,像手中拿的是一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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