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总是能称心如意的。
黑暗的梦境里，一双温暖的手将路伊斯托起。
“薇若拉，好久不见。”路伊斯在睁眼的一瞬间脱口而出。
模糊的视野里，他能看见那洁白的房间，还有天使垂在身侧的洁白羽翼。
天使的翅膀动了动，像手臂一样环抱住他。
路伊斯刚想开口说下一句话，就看见天使的身影迅速远去，像一只白鸽一般扑闪着翅膀远去。路伊斯伸出手，想要抓住这只快速逃离的鸟儿，可天使的身影如此的虚无缥缈，像氤氲的雾气，从指缝间溜走。
“等等、等一下……”路伊斯呼喊着，他向前奔跑，向前努力地伸出手。
他什么也没抓到。
他醒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声响就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它们拍打着窗户，声音连续平稳得像是一首安眠曲。
失望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那支伸出被窝的手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悬在半空中。
路伊斯不想将手收回来。他的指头有些发凉，仿佛梦中的氤氲还残留在他的指尖，似乎这样他就能假装自己正在薇若拉身边。
他突然想发脾气。他的另一只手不停地锤着床，又收回手，在身边胡乱地抓着，不断做出投掷的动作。
这是母亲离开之后他第一次情绪如此失控，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依旧疼痛，路伊斯想自己一定会站起来掀翻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但此时此刻的他只能不断地重复投掷的动作以发泄心中的怒火与失落。
他一定要回到那里，即使所有人都阻止他。
路伊斯收回手，他暗暗发誓。
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仅仅是因为所有人都在阻止他？不不……是因为那里有这里的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吧。
他感觉自己的身躯里有什么东西在晃晃悠悠着，也许是那艘小船。路伊斯知道那艘小船在等待，等候着自己划起船桨，抵达那个洁白的港口。
路伊斯再次闭上眼，他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他细数着自己的每一声呼吸。一声又一声，直到呼吸声越来越轻柔和平稳。
他的耳边传来的水声。
路伊斯睁开眼睛，他站在湖边，身后是阳光明媚的白桦林。
他抬起头，白鸽从湛蓝的天空掠过。脚边的野草与洁白的野花拂动着他的皮肤，有些痒。但至少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白鸽振翅的声响，水面一层一层激荡起的涟漪声响都飘进耳朵里。
路伊斯深吸一口气，身边的一切仿佛被一股风吹开，它们是如此鲜活和真实。他的衣服被风吹起，风越来越大，直到将他身上那象征病痛的病号服吹走。
他□□地站在那里，仿佛新生。可路伊斯感受不到冷，也不觉得害羞。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与那艘小船之间的那道直直打下的阳光上。
路伊斯伸出手，他的手穿过阳光。他看见那股亮光攀上自己的手指，像是故事里的魔藤，飞快地窜上自己的手，攀附上自己的身躯。它带来的光是那么刺眼，让路伊斯睁不开眼。
过了多久？路伊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里不再是医院那华丽的穹顶，而是一片洁白的房间。
他依旧躺在那里，直直看着天花板。
路伊斯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他张大嘴，呼吸着空气，感受着强壮有力的身躯所迸发出的生命力。没有一丝的疼痛感，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又充满活力。
他坐了起来，他伸出了手，前倾自己的身躯，去拥抱身旁那个自己十分想念的身影。
天使张开了羽翼，她接受了他的拥抱。
“我很想你，薇若拉。”路伊斯将面容埋入薇若拉的胸口，用手紧紧环绕着她的身躯，这一次，路伊斯的双手在她的背后紧紧扣在一起。
薇若拉则用手不断轻抚着路伊斯的头，轻柔地搂着他的脖子。
路伊斯坐直了身子，他忽然发现自己坐着的时候竟然和薇若拉坐着一样高。
这不对。
路伊斯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变粗了许多，手掌也宽大了不少。他撩起袖子，他看见自己的手臂粗壮有力，明显是一个成年人才应该拥有的手臂。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单，他看见自己的双腿变得更长更健壮，白色的丝绸长裤能够很好地显示出双腿的肌肉轮廓。
发生了什么？路伊斯茫然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他抬头看向对面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那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那是我的脸，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张脸？那是一张青年的脸，二十出头的青年的面容。
路伊斯冲下床，他踉踉跄跄跑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自己长高了，长高了太多太多。
离开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伊斯茫然地回头，他看向薇若拉。他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他的手不安地缩在胸口，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薇若拉走上前去，她伸出手，却在触碰到路伊斯的胳膊的那一刻仿佛触电一般地缩了回去。
她扭过了头，转过了身躯。她的手覆上面容，她的肩膀高高耸起，她的腰向下倾斜，似乎隐隐哭泣。
路伊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快步上前，刚伸出手扶住薇若拉的肩膀，就被对方用手推开，他看着薇若拉掩着面，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直到一个人猛然间推门进来。
他撞上了薇若拉，他的手搂住了对方的身躯。
薇若拉将半个身子都埋进了他的怀中，她的翅膀第一次如此黯然失色。
卢里恩叹息着摇头，他望着路伊斯的眼神是那么的惊讶，那份惊讶中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发生什么事了，卢里恩先生。到底怎么了？”路伊斯摊开手，他看向薇若拉，又看向卢里恩。他的步伐因为不知所措而变得踌躇不前，他的呼吸因为紧张与担忧而变得急促不堪。
卢里恩抬起另一只手，他尽可能用最平静、最平稳的声音说道：“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我亲爱的孩子，我向你保证。只是对于你突然回来这件事，我们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接受。”
“为什么？”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现在没有办法一一向你解释。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孩子。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必须。我问你——你为什么回来？”
路伊斯看着卢里恩，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他放下不安的手，停下犹犹豫豫的脚步，回答卢里恩的问题：“我想我应该在这里，我想留在这里，我自私的认为我想要呆在你们身边——呆在她身边。”路伊斯说着，再一次将目光移向了薇若拉。
这个回答没有出乎卢里恩的意料。可以说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看着路伊斯，打量着这个在一夜之间身体成长为成年人的小孩，他越来越确信这不是一个好决定。
十五分钟前，卢里恩推开了雷德托克的书房的大门。他怒气冲冲地冲到那张桌子前，越过那张摆满了文件与古籍的长桌，从雷德托克手中夺过那张他一直在看的写满古老咒语的羊皮纸。
卢里恩手紧紧攥紧，几乎快要把那张羊皮纸攥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卢里恩大声地质问，他的手攥成拳头，重重地锤在桌上。桌上的东西颤动着，花瓶倒了下去，里面的水与鲜花散落在书上，不少东西都被浸湿了。
雷德托克却丝毫不慌张，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悠闲轻松的笑容：“你不会理解的，卢里恩。你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等待，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所以你不择手段？”卢里恩将头贴近雷德托克，他那张尖锐的鸟喙几乎快要戳破雷德托克的额头了。
对方却依旧和蔼地笑着，伸出手将那颗硕大的鸟头推远，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不能再等了，你知道的。我们没有下一个六十年了。”
“你甚至连五年都不愿意再等！他只有十岁，他还没有塞西莉亚年长！”
“那六十年前你为什么不把那个女孩带来？”雷德托克质问，他直勾勾盯着卢里恩那双看不出任何情感的金属眼睛，他的双眼像是无底的黑洞，即将要将眼前人的一切情绪和思想都吞没。
“不要用你常用的把戏对付我，我不会上当，雷德托克。”卢里恩没有丝毫的退缩，“我不能强迫任何人，你知道的。没有人能强迫他们背负起这些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责任。”但即使话语上没有丝毫退让，卢里恩的语气却没有了一开始的强硬。
“你太心软了，卢里恩。你和薇若拉一样心软。心软的人是走不到最后的。我们已经强撑了六十年了，而且十年前薇薇安将麦克伦带走了，我们已经没有第一防线了，你知道再往后是什么，我没有心软的资格。”雷德托克抬起手，桌上倒下的花瓶慢慢立了起来，散落的花和水慢慢飘回了瓶子里。
卢里恩终于收回了探出的身子。他垂下头，双手在桌上撑起整个上半身的重量。他在懊悔自己为什么带来了路伊斯，也不明白为什么荒野之神会选择这个年幼的孩子。
雷德托克的话语没有停下，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向卢里恩：“我们没有时间等他长大，就好像我们没有时间等塞西莉亚长大一样。我知道你将‘船’给了塞西莉亚，我不会责怪你和她的。但既然他选择了回来，就要接受这个变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船’上动了手脚。只要他回应了‘船’的召唤，你的法术就会起作用，你会催熟他的身躯，但你做不到同时催熟他的灵魂。”卢里恩微微抬起头，他的手在不断用力，指尖微微蜷缩起来的时候，几乎快要将桌面挠破，“你让‘船’不断在他的梦里出现，就是为了尽快将他弄回来。可是雷德托克，好梦常醒啊，好梦常醒。”
十五分钟前的事情只在他的脑海中过了几秒钟，现在他看着面前的路伊斯，他问：“孩子，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两个世界的生活你只能选择一个——虽然你随时可能会被召回你原来所生活的世界。你拥有选择的机会，无论多少次，我都希望你是发自内心的选择。”
“我选择这里。”路伊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呢？”
“很抱歉，卢里恩，我是自私的。我也希望有健康的身躯和母亲的陪伴。”
卢里恩的嘴张了张，他那双金属眼睛里忽然有一道光划过。抬起来的手也垂了下去，他的手猛然攥紧，又缓缓放松。终于，他说：“我们终究不完全是你的亲人，这里也不一定有你的母亲。但我很荣幸你选择了这里。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我会尽可能如实回答你。”
薇若拉在得到路伊斯的回答之后，从卢里恩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她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就连翅膀都恢复了往日的光泽。她走到路伊斯面前，那张永远都看不清面容的脸凑近了，路伊斯感觉她亲吻了自己的脸颊，即使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也足够温暖。
路伊斯伸出手，他似乎忘了自己现在是一具成年人的躯体。他依旧和曾经那样，伸手抓着对方的手，希望对方能给予自己陪伴与慈爱。
但当薇若拉的手高高抬起，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额头的时候，路伊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以前大有不同。
于是他伸出了手。
他抓住了薇若拉的手，拉着她的手，垂了下去。
路伊斯露出一个略微抱歉的笑容：“我是不是不该再像小孩子一样索求奖赏了。”
薇若拉却摇摇头，还是伸出手抚摸了他的额头。
仿佛是在说：奖赏永远不是只能给小孩的。
黑暗的梦境里，一双温暖的手将路伊斯托起。
“薇若拉，好久不见。”路伊斯在睁眼的一瞬间脱口而出。
模糊的视野里，他能看见那洁白的房间，还有天使垂在身侧的洁白羽翼。
天使的翅膀动了动，像手臂一样环抱住他。
路伊斯刚想开口说下一句话，就看见天使的身影迅速远去，像一只白鸽一般扑闪着翅膀远去。路伊斯伸出手，想要抓住这只快速逃离的鸟儿，可天使的身影如此的虚无缥缈，像氤氲的雾气，从指缝间溜走。
“等等、等一下……”路伊斯呼喊着，他向前奔跑，向前努力地伸出手。
他什么也没抓到。
他醒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声响就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它们拍打着窗户，声音连续平稳得像是一首安眠曲。
失望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那支伸出被窝的手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悬在半空中。
路伊斯不想将手收回来。他的指头有些发凉，仿佛梦中的氤氲还残留在他的指尖，似乎这样他就能假装自己正在薇若拉身边。
他突然想发脾气。他的另一只手不停地锤着床，又收回手，在身边胡乱地抓着，不断做出投掷的动作。
这是母亲离开之后他第一次情绪如此失控，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依旧疼痛，路伊斯想自己一定会站起来掀翻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但此时此刻的他只能不断地重复投掷的动作以发泄心中的怒火与失落。
他一定要回到那里，即使所有人都阻止他。
路伊斯收回手，他暗暗发誓。
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仅仅是因为所有人都在阻止他？不不……是因为那里有这里的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吧。
他感觉自己的身躯里有什么东西在晃晃悠悠着，也许是那艘小船。路伊斯知道那艘小船在等待，等候着自己划起船桨，抵达那个洁白的港口。
路伊斯再次闭上眼，他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他细数着自己的每一声呼吸。一声又一声，直到呼吸声越来越轻柔和平稳。
他的耳边传来的水声。
路伊斯睁开眼睛，他站在湖边，身后是阳光明媚的白桦林。
他抬起头，白鸽从湛蓝的天空掠过。脚边的野草与洁白的野花拂动着他的皮肤，有些痒。但至少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白鸽振翅的声响，水面一层一层激荡起的涟漪声响都飘进耳朵里。
路伊斯深吸一口气，身边的一切仿佛被一股风吹开，它们是如此鲜活和真实。他的衣服被风吹起，风越来越大，直到将他身上那象征病痛的病号服吹走。
他□□地站在那里，仿佛新生。可路伊斯感受不到冷，也不觉得害羞。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与那艘小船之间的那道直直打下的阳光上。
路伊斯伸出手，他的手穿过阳光。他看见那股亮光攀上自己的手指，像是故事里的魔藤，飞快地窜上自己的手，攀附上自己的身躯。它带来的光是那么刺眼，让路伊斯睁不开眼。
过了多久？路伊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里不再是医院那华丽的穹顶，而是一片洁白的房间。
他依旧躺在那里，直直看着天花板。
路伊斯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他张大嘴，呼吸着空气，感受着强壮有力的身躯所迸发出的生命力。没有一丝的疼痛感，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又充满活力。
他坐了起来，他伸出了手，前倾自己的身躯，去拥抱身旁那个自己十分想念的身影。
天使张开了羽翼，她接受了他的拥抱。
“我很想你，薇若拉。”路伊斯将面容埋入薇若拉的胸口，用手紧紧环绕着她的身躯，这一次，路伊斯的双手在她的背后紧紧扣在一起。
薇若拉则用手不断轻抚着路伊斯的头，轻柔地搂着他的脖子。
路伊斯坐直了身子，他忽然发现自己坐着的时候竟然和薇若拉坐着一样高。
这不对。
路伊斯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变粗了许多，手掌也宽大了不少。他撩起袖子，他看见自己的手臂粗壮有力，明显是一个成年人才应该拥有的手臂。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单，他看见自己的双腿变得更长更健壮，白色的丝绸长裤能够很好地显示出双腿的肌肉轮廓。
发生了什么？路伊斯茫然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他抬头看向对面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那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那是我的脸，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张脸？那是一张青年的脸，二十出头的青年的面容。
路伊斯冲下床，他踉踉跄跄跑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自己长高了，长高了太多太多。
离开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伊斯茫然地回头，他看向薇若拉。他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他的手不安地缩在胸口，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薇若拉走上前去，她伸出手，却在触碰到路伊斯的胳膊的那一刻仿佛触电一般地缩了回去。
她扭过了头，转过了身躯。她的手覆上面容，她的肩膀高高耸起，她的腰向下倾斜，似乎隐隐哭泣。
路伊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快步上前，刚伸出手扶住薇若拉的肩膀，就被对方用手推开，他看着薇若拉掩着面，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直到一个人猛然间推门进来。
他撞上了薇若拉，他的手搂住了对方的身躯。
薇若拉将半个身子都埋进了他的怀中，她的翅膀第一次如此黯然失色。
卢里恩叹息着摇头，他望着路伊斯的眼神是那么的惊讶，那份惊讶中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发生什么事了，卢里恩先生。到底怎么了？”路伊斯摊开手，他看向薇若拉，又看向卢里恩。他的步伐因为不知所措而变得踌躇不前，他的呼吸因为紧张与担忧而变得急促不堪。
卢里恩抬起另一只手，他尽可能用最平静、最平稳的声音说道：“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我亲爱的孩子，我向你保证。只是对于你突然回来这件事，我们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接受。”
“为什么？”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现在没有办法一一向你解释。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孩子。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必须。我问你——你为什么回来？”
路伊斯看着卢里恩，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他放下不安的手，停下犹犹豫豫的脚步，回答卢里恩的问题：“我想我应该在这里，我想留在这里，我自私的认为我想要呆在你们身边——呆在她身边。”路伊斯说着，再一次将目光移向了薇若拉。
这个回答没有出乎卢里恩的意料。可以说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看着路伊斯，打量着这个在一夜之间身体成长为成年人的小孩，他越来越确信这不是一个好决定。
十五分钟前，卢里恩推开了雷德托克的书房的大门。他怒气冲冲地冲到那张桌子前，越过那张摆满了文件与古籍的长桌，从雷德托克手中夺过那张他一直在看的写满古老咒语的羊皮纸。
卢里恩手紧紧攥紧，几乎快要把那张羊皮纸攥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卢里恩大声地质问，他的手攥成拳头，重重地锤在桌上。桌上的东西颤动着，花瓶倒了下去，里面的水与鲜花散落在书上，不少东西都被浸湿了。
雷德托克却丝毫不慌张，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悠闲轻松的笑容：“你不会理解的，卢里恩。你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等待，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所以你不择手段？”卢里恩将头贴近雷德托克，他那张尖锐的鸟喙几乎快要戳破雷德托克的额头了。
对方却依旧和蔼地笑着，伸出手将那颗硕大的鸟头推远，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不能再等了，你知道的。我们没有下一个六十年了。”
“你甚至连五年都不愿意再等！他只有十岁，他还没有塞西莉亚年长！”
“那六十年前你为什么不把那个女孩带来？”雷德托克质问，他直勾勾盯着卢里恩那双看不出任何情感的金属眼睛，他的双眼像是无底的黑洞，即将要将眼前人的一切情绪和思想都吞没。
“不要用你常用的把戏对付我，我不会上当，雷德托克。”卢里恩没有丝毫的退缩，“我不能强迫任何人，你知道的。没有人能强迫他们背负起这些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责任。”但即使话语上没有丝毫退让，卢里恩的语气却没有了一开始的强硬。
“你太心软了，卢里恩。你和薇若拉一样心软。心软的人是走不到最后的。我们已经强撑了六十年了，而且十年前薇薇安将麦克伦带走了，我们已经没有第一防线了，你知道再往后是什么，我没有心软的资格。”雷德托克抬起手，桌上倒下的花瓶慢慢立了起来，散落的花和水慢慢飘回了瓶子里。
卢里恩终于收回了探出的身子。他垂下头，双手在桌上撑起整个上半身的重量。他在懊悔自己为什么带来了路伊斯，也不明白为什么荒野之神会选择这个年幼的孩子。
雷德托克的话语没有停下，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向卢里恩：“我们没有时间等他长大，就好像我们没有时间等塞西莉亚长大一样。我知道你将‘船’给了塞西莉亚，我不会责怪你和她的。但既然他选择了回来，就要接受这个变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船’上动了手脚。只要他回应了‘船’的召唤，你的法术就会起作用，你会催熟他的身躯，但你做不到同时催熟他的灵魂。”卢里恩微微抬起头，他的手在不断用力，指尖微微蜷缩起来的时候，几乎快要将桌面挠破，“你让‘船’不断在他的梦里出现，就是为了尽快将他弄回来。可是雷德托克，好梦常醒啊，好梦常醒。”
十五分钟前的事情只在他的脑海中过了几秒钟，现在他看着面前的路伊斯，他问：“孩子，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两个世界的生活你只能选择一个——虽然你随时可能会被召回你原来所生活的世界。你拥有选择的机会，无论多少次，我都希望你是发自内心的选择。”
“我选择这里。”路伊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呢？”
“很抱歉，卢里恩，我是自私的。我也希望有健康的身躯和母亲的陪伴。”
卢里恩的嘴张了张，他那双金属眼睛里忽然有一道光划过。抬起来的手也垂了下去，他的手猛然攥紧，又缓缓放松。终于，他说：“我们终究不完全是你的亲人，这里也不一定有你的母亲。但我很荣幸你选择了这里。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我会尽可能如实回答你。”
薇若拉在得到路伊斯的回答之后，从卢里恩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她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就连翅膀都恢复了往日的光泽。她走到路伊斯面前，那张永远都看不清面容的脸凑近了，路伊斯感觉她亲吻了自己的脸颊，即使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也足够温暖。
路伊斯伸出手，他似乎忘了自己现在是一具成年人的躯体。他依旧和曾经那样，伸手抓着对方的手，希望对方能给予自己陪伴与慈爱。
但当薇若拉的手高高抬起，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额头的时候，路伊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以前大有不同。
于是他伸出了手。
他抓住了薇若拉的手，拉着她的手，垂了下去。
路伊斯露出一个略微抱歉的笑容：“我是不是不该再像小孩子一样索求奖赏了。”
薇若拉却摇摇头，还是伸出手抚摸了他的额头。
仿佛是在说：奖赏永远不是只能给小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