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行驶在悠长的宫道上。

    路上虽有来来往往的禁军巡逻把守,却没有人敢拦下这辆悠哉悠哉行驶在皇宫中的马车。

    宫中不得驱驰。

    这在北昭,可不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是实打实写在律令上的规矩。

    奈何北昭皇曾亲自下旨,不夜侯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不必受律令的管辖。

    百姓和大臣们对此都没什么抱怨。

    其一,恭越是北昭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新皇登基提拔他以来,赤胆忠心天下皆知,曾有民间传言道‘皇子起兵谋反,他不夜侯都没有可能反叛’,举国上下都对他非常的信任。

    其二,恭越至少在今天之前,并没有使用过任何一次“特权”,就算是平常进宫,他也是徒着步子自己走进来的。只不过今日……

    宫道两旁来来往往的奴才和婢女们都好奇地张望着。

    他们是认得侯爷的马车,但……

    侯爷今日怎得驾着马车进入宫里头了?

    “咱们做奴婢的,还是别妄自议论主子,小心掉了脑袋。”

    少女侧过眸子去,隔着帘子向马车外头细细听着,然后将目光收了回来。

    “我以为像你这般狂傲的人,以前一个人在宫中,也会驾马来的。”

    恭越一双鹰般犀利深邃的瞳孔,此刻正潋滟多情地看着面前的人,“以前万事都要处处留意,不敢叫他人夺得把柄,为的就是今日能坦坦荡荡地带你面圣,无惧蜚语。”

    “这一路,辛苦了。”

    沈如潇的嘴微微张开,到了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简短的六个字。

    其实扪心自问,就连少女自己都不敢说与恭越感同身受。

    她有着此生零零碎碎的一些片段,但恭越则是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重生。

    如今她十八岁。

    在她还没有回到平城之前,这整整十八年的春风冬雪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恭越自己才知道。

    十八年苦苦的经营和等待,只为重逢的那一天。

    “是我让你受苦了。”恭越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掌心中,抬眸,“在你没有回来的十几年中,我从未觉得辛苦。我夜夜对着清辉虔诚的祈祷,求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到此处,少女看得出恭越又是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不想让她也被这情绪带了过去。

    “我知道,在另一个地方,我也和你一样,抬头遥望着天上的月亮,手里紧紧捏着这枚指环。”

    说着,沈如潇将自己的右手抬了起来,无名指上那枚锦鲤指环印证着一切,“我时常在想,世上真的会有异世重逢这种事存在吗?从平城到我那里,不知多少年,王朝更替多少代,世殊身异,或许你我二人的容颜亦不同往昔,怎知何时何地再相遇?

    但我又时常在梦中想起你,我知道你一定还存在,一定还活着,或许你也像我一般,对着上苍许愿等待着再遇的那一日。所以我舍你,不忍,忘之,又不能。”

    话音刚落,男人便借着攥紧她的那只手,将沈如潇一把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少女的肩膀,贪婪的细嗅着属于她身上独有的清香,声音沙哑,“嘉儿,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沈如潇也将手臂环绕过去,轻轻地,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好,好。”

    ……………………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九和殿的台阶下方。

    恭越先行一步出去,转身牢牢地扶着少女下了马车。

    台阶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少女刚挽上男人的胳膊,面前就出现了一位“故人”。

    “哎!侯爷!许久未见呐!”万俟炔收起手中画着兰花图的折扇,笑眯眯地走到二人的跟前,“哎呦!这是…尉迟小姐,还是,夫人?”

    二人都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并显露不出别的情绪。

    “都可以,太子殿下想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

    沈如潇率先打破了这低迷的气氛,浅然一笑,朝万俟炔微微福身。

    “那就是夫人咯!唉,本宫着实没有料到啊,不过区区几日,这不夜侯才将你从我东宫里带走多久啊,今儿,你转身就成了我的嫂嫂?”

    万俟炔手中合着的扇子,随着他说话的言语比划着,看着甚是潇洒风流。

    见沈如潇先开口说话,恭越瞬间与她心领神会,也便同往常一样,嘴角微勾,“既然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那恭某就在此多谢太子做媒了。”

    恭越说罢,还佯装行礼的样子双手拱了起来。

    “哎哎哎,可别可别!我哪受得起不夜侯的行礼。”

    万俟炔也不顾手里还拿着把扇子,连忙摆摆手,然后贼兮兮地环顾四周一眼,凑到男人跟前低语,“这全昭朝能受你的拜礼的,可只有我父皇一人呐。”

    沈如潇站在那么近的地方,自然是听见了他的话。

    少女垂着眸子,假装自己在看风景。这万俟炔又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说个话阴阳怪气、笑里藏刀的,沈如潇在内心暗暗吐槽着。

    “这种事情,任凭你我耗费再多口舌也是无济于事,一切自有天定。”恭越一语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那刚刚浮现到眸子中温和的笑意,逐渐冰冷了下来

    沈如潇暗暗扶额,这厮怎么非要往枪口上撞。恭越上辈子被他害的多惨,这辈子在保留有前世记忆的情况下还能扯出一张笑脸来相迎已经是十分的难得。

    他怎么又要挑在这个时候暗戳戳的在话语中针锋相对呢?

    不过沈如潇忽略的一点是,万俟炔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此时此刻纯属是一种“不谙世事”的嘴贱和腹黑,没有什么过分的恶意。

    至少目前在沈如潇看来是这样。他此刻才处在一个黑化的萌芽阶段。

    而这个阶段正是她要和身边这个男人即将要去完成的任务——将万俟炔内心正在黑化和萌芽的邪恶种子,及早地扼杀在摇篮里。

    “圣上在大殿久等了吧。”沈如潇挽着恭越的胳膊,及时出声,打破了这逐渐冰封的氛围。

    万俟炔听到这话。眸子转向她,“嫂嫂说的极是!多亏嫂嫂提醒!二位快请进吧!”少年今日身着一席青袍,肆意风流之意张扬地显露出来。

    若沈如潇记得不错的话,这便是她和万俟炔第一次相见时,他在蕴德酒楼的二楼包厢里穿的那身衣服。

    衣服还是那件衣服,可是人,却已经是她初见时的模样了。

    万俟炔先走一步,率先抬起脚,向台阶上方独自走去。

    沈如潇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挽着男人胳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安抚他彻骨的寒意。

    觉察到手臂上传来的温柔的力道,恭越的眸色又渐渐暖了回来,眸底有缱绻笑意攀爬而上。

    “走吧。”男人的嗓音低沉温柔,沈如潇的心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见过太子殿下。”两旁的宫女见了万俟炔,纷纷福身行礼。

    “起来吧起来吧。”万俟炔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迎面恰好走来一个人,挡住了他进殿的步伐。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一声尖锐细长的声儿截断了万俟炔的去路,少年略带不悦的蹙眉,看向来者。

    这人是北昭皇跟前的红人儿,太监总管,冯盛。

    万俟炔瞧见来人,刚刚皱起的眉头立刻舒缓了去,话语中竟还带着几分撒泼打滚的意味儿,“老冯啊。怎么本宫每次来这九和殿见父皇的时候,您老都要出来挡挡我的去路啊?”

    冯盛听到这话,乐呵呵地赔着笑脸,哈着个腰,“太子殿下,奴才哪敢在您跟前挡住您的去路啊,只是皇上吩咐奴才过来,说是偏殿里头有个人等着您。殿下不妨先去那头瞧瞧。”

    见万俟炔面露疑色,冯盛知道是吊住他的胃口了,不再继续卖关子,“是思思公主。”

    青袍少年闻言,眸中精光一闪,“还是父皇懂我。”

    万俟炔举起右手掌心的折扇,在左手掌心拍了两拍,眼角微微上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那本宫先去那边瞧瞧,不夜侯和侯爷夫人在后头呢,好生招待着。”

    “老奴遵命。”冯盛点头哈腰应答着,躬下腰时,眯着眼睛偷偷看向台阶下方。

    恭越和沈如潇正徐徐而上。

    “奴才见过侯爷,老奴该死,您大驾光临,奴才未曾远迎!”瞧着恭越快走到跟前的时候,冯盛便巴巴地凑上去,谄媚地笑着。

    “无妨。”男人只是轻瞥了他一眼,简短地回了两个字。

    “这位是…”趁着话音迟疑的空隙。冯盛弓着的腰稍稍直起来了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他从未在宫中见过的人。

    “夫人。”没等冯盛自己接话,恭越回了他。

    “哦!夫人,奴才拜见夫人!”冯盛没想到恭越竟然亲自开口介绍面前这个女子,立马屁颠屁颠地顺着台阶往上爬,朝沈如潇恭恭敬敬行礼。

    “公公快请起身。”沈如潇将挽在恭越胳膊上的手抽离出来,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颔首。

    “侯爷,夫人,快快请进吧!可别叫皇上在里头等久了!”

    冯盛得了回答,便缓缓站直了身子,引着两人朝里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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