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呢?金太郎呢?!”

    下午一点半,四天宝寺礼堂后台。一匹会说话的马自身边呼啸而过,遥眼疾手快地捉住几片被卷起的树叶,心里并不意外。

    那是来来回回掘地三尺找远山金太郎的忍足谦也——距离开演只剩半小时,身为主角之一的金太郎仍然不见人影。

    据可靠消息称,最后一次目击金太郎是在上午十点左右,他难得安分守己地帮着归置道具,一听说十点钟了嘴里连声嘟囔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白石都没能拽住他。

    众人找了两圈一无所获以后只能各自回岗,把剩下的搜寻工作委任给早已准备停当的浪速之星。

    “kukukukukukuku……”

    “小遥是在练习打鸣吗?”和遥蹲在一起给千岁剪道具树叶的财前光在她第三次发出一连串的“ku”以后终于问道。

    “谁会没事练习打鸣啊!”

    “你……?”

    “……我不是在练习打鸣啦,而且这比起公鸡打鸣明明更像母鸡下蛋的声音。”

    遥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解释这个事情,其实她是在练习喊“藏琳”(kurarin)。明明在保健室的时候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现在刻意要喊就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她已经尝试了好几次这样喊白石,却每次都以“ku”开始,最后落脚到别的奇怪的东西,比如她对白石招招手喊出来的却是一声“裤子”,或者拍拍白石肩膀深沉地宣布“酷——酷的我找你有点事”。

    好蠢,太蠢了。

    “好吧,我招了,其实我在练习白石的外号啦,小春给起的那个。怎么都喊不出来,简直像是有股神秘的力量在干扰我。”遥抱头,突然两眼放光地抬头看财前,“财前能喊吗?”

    “小春前辈起的,难道是‘藏琳’吗?噫,我才不会这么喊部长,怪恶心的。再说了,也只有小春前辈会这么叫吧,小遥继续喊部长白石不就好了。”

    那是万万不行的。

    星野家有铭肌镂骨的三条家训,其二即是“时来易失,赴机在速”,通俗地说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抓住一切机遇就像是遥的本能,现在白石自发地提出了“藏琳”这个称呼,正是她趁热打铁的好时机,怎么可以因为一点小小的困难就轻易放弃,况且……

    “这个外号真的很可爱嘛!!怎么会喊不出来啊……明明其他人喊名字都没问题。”

    “你不是喊我财前的吗。”

    “哦,对不起,小光。啊,轻松地喊出来了。”

    “……”

    眼看财前起身要走,遥赶紧挥舞手臂拦住他:“财前大师请留步,鄙人失言了,还请大师赐教。”

    财前后撤一步躲过乱舞的夺命剪刀,心中默念教养道德人性,今生的善良用了一大半才勉强蹲回来继续分析:“可能是因为在小遥看来,部长跟我们不太一样吧。”

    但凡换个主人公,遥肯定会装个傻说“废话如果人人都一模一样不是很恐怖”。

    但遥此刻沉默了,因为财前一语中的。

    ***

    举办搞笑祭的礼堂后台很大,以舞台为中心呈半包围状,由所有社团共用。此刻各社团的人正凑成一堆一堆,围着自家的服装道具做上台准备。网球部也不例外,大家换衣服的换衣服,整道具的整道具,遥拍照之余也跟着一起帮忙。

    说实话,网球部的舞台剧完成度让星野遥吃了一惊,服装和道具精美得可以直接搬上府剧院演出,完全是对“最搞笑剧目”奖志在必得的派头。

    道具方面要归功于勤劳的工匠一氏裕次,裕次平时就爱摆弄小道具,这次的舞台道具很多也是他制作的。泡沫做的红酒瓶和蛋糕以假乱真,再看到小红帽精致漂亮的野餐篮是用藤条细细编成的,遥简直对裕次肃然起敬。

    “裕次,你好厉害!这个篮子也是你编的吗?!”

    “买的哦。”

    “……”浪费她感情。

    “银在吗?”更衣室帘子被掀开,换好衣服的白石迈步走了出来,遥抬眼看去——

    遥脑补中小红帽造型的白石怎么看怎么别扭,然而当白石真的穿着小红帽的装扮出现在面前时,遥简直大吃一惊。

    白衬衫,复古的皮带、马裤配上高筒靴,穿在长腿细腰的白石身上显得十分英气,和罩在外面的红斗篷相得益彰。而当白石撩下头上的斗篷兜帽,露出对比鲜明的浅色头发和俊俏的脸时,遥连忙捂鼻子。

    帅哥真是世界的瑰宝啊……

    接着白石下一句开口:“银,这个斗篷好紧啊,卡我脖子了。”

    ……好好的帅哥长了张嘴。

    深藏不露的石田银是他们的服装负责人,不要看银表面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力量型男子,实际上非常灵巧,擅长针线活,而且对服装搭配很有品味,遥握着他的手眼泪汪汪,难以传达心中的感激。

    白石看到遥也在附近,眼光一闪:“星野觉得怎么样?”

    他难得问别人有关外表的问题,手扯扯领口,表情不太自然。

    白石问她话了!正好趁这个时候试试刚才练习的成果。

    “kukukuku……哭着想说很帅的程度!”

    杀了她吧。

    不过白石还在喊她星野,或许正如财前所说,对于“藏琳”她也不用急于一时。星野遥相信机不可失,也相信功到自然成,时机成熟了就自然能做到了吧!

    这样想着,遥的心情又轻松起来。

    事实证明轻松早了,遥立即获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什么?!要我演大灰狼??”

    远山金太郎终于现身,顺便带来一个噩耗——他快不行了。

    “小金!你没事吧小金!”遥看到平时活蹦乱跳的金太郎满脸痛苦,举步维艰地移动到他们身边后支撑不住捂着肚子倒地,连忙蹲他旁边查看。

    “我……吃撑了……”

    “……”她的感情不值钱。

    真相大白,原来金太郎之前不见人影是去参加商店街举办的章鱼烧大胃王比赛了,在猛吃了一百个章鱼烧以后,金太郎成功摘得大胃王比赛的桂冠,并且完成了他梦想的六分之一。

    “小咬,你、你知道我的梦想是吃一百人份的章鱼烧,相、相信你一定会在我的追梦之路上助我一臂之力的,所以大灰狼的角色就拜托你……啊——好痛苦。”

    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才怪嘞!晚上他们不是还约好一起去吃大阪烧庆功宴的吗!

    “等到晚饭的时候……应该能恢复过来……”

    “……你就是不想上台表演吧。”

    金太郎歪着脖子装死,遥困扰地看向周围一圈人。大家围着金太郎蹲着,白石拿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谦也则拿马蹄戳了戳他圆滚滚的肚子,戳得金太郎双颊一鼓差点吐出来。

    “嗯……小金这样,确实没办法啊。”遥猛地抬起头看向一脸为难地口吐不详之语的白石,白石也看了回来,眉梢眼角却好像在笑,“星野一直看我们排练,肯定记得台词吧,那就……”

    “不行不行不行,为什么是我啊,还有很多人吧,比如说小石川副部长,你们是不是又把他忘了。”

    “小石川是不行的,实际上,能代替金太郎的只有小遥。”银沉吟了一会儿,从背后摸索出大灰狼的表演服展示给大家,“因为这件服装是按金太郎的尺码做的,能勉强穿下的只有小遥了。”

    遥刚想强调自己可是比金太郎高了足足12cm,穿上他的尺码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看到金太郎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拳头大的球。

    “优胜的奖杯,送给你……小遥。”

    众人好奇地想观摩一下大胃王奖杯长什么样——

    切,就是一个大一点的金色章鱼烧啊,遥怎么可能被这种东西收买……这不是超级开心嘛!

    只见星野遥眼睛闪闪发光地接过大章鱼烧,如同继承战友遗志一般郑重其事地拍了拍金太郎的肩膀:“好吧……那我就替小金上吧。”

    ……你真好哄啊。

    事实证明遥还真的能穿上大灰狼表演服。虽说她比金太郎高,但因男孩子的骨架本就偏大,生命不息运动不止的金太郎又很结实,这件表演服是往大了做的。

    此刻遥正变身灰扑扑的大灰狼接受观摩,一切都很合适,除了大灰狼的头套——头套很大,戴在遥头上松松垮垮的,老是歪向一边。

    对此银解释道:“因为小金说不想压坏自己的发型,就做大一点了。”

    金太郎有发型?

    不过事到如今纠结头套也没有意义了,遥赶紧在脑子里反反复复过大灰狼的台词。确实如白石所说,她将台词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是因为听了太多遍,一个则是因为四天宝寺版《小红帽》的剧本出自搞笑大师白石和谦也之手,里头有太多荒诞的笑话,遥曾花大力气揣摩笑点究竟在哪,结果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超乎寻常的亲族,漠不相干的路人。”

    耳畔传来哀叹的男声——台上已经演到文艺部的《哈姆雷特》了,下一个就是他们。

    遥扒着舞台侧边的幕布,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可以望见与昏暗后台截然不同的灯火璀璨,天顶上的强光如天光乍泄一般流淌而下,映出舞台上空飘飞的粒粒灰尘。

    灰尘之后是座无虚席的观众座椅,熟面孔的老师和年龄相仿的同学,一排排绛红色的座椅上一双双眼睛聚焦在主角的方向,所有人侧耳听着演员的慷慨陈词。

    “不要老是垂下眼皮,在泥土之中找寻你高贵的父亲。你知道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活着的人谁都要死去,从生存的空间踏进永久的宁静。”哈姆雷特的母亲、在丈夫葬礼后一个月改嫁自己丈夫兄弟的王后,这样对她的儿子说道。

    突如其来的正经使得遥也不禁沉下了心神,万籁俱寂中,只有台词的朗诵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敲打着她的鼓膜。

    “嗯,母亲,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哈姆雷特答道。

    “既然是很普通的,那么你为什么瞧上去好像老是这样郁郁于心呢?”王后无法理解。

    “好像?母亲!不,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什么‘好像’不‘好像’。……一切仪式、外表和忧伤的流露,都不能表示出我的真实的情绪。这些才真是给人瞧的,因为谁都可以做作成这种样子。它们不过是悲哀的装饰和衣服。可是我郁结的心事却是无法表现出来的……”

    搞笑祭的礼堂总是笑声此起彼伏,很少有这样沉寂的时刻。遥静静地聆听,台下观众直盯着舞台,偶尔变换姿势,布料同椅子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遥攥着幕布,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手心渗出了汗。

    “没事,不用紧张。”

    像是一小片树叶飘摇落在水面,遥的耳朵一动,转头看到身边微微弯腰的白石的侧脸。

    白石没有看她,红兜帽遮到刘海,眼睛映着舞台上明灭的灯光,左手捏了捏她毛茸茸的狼爪子。

    仿佛被施了什么魔法,方才还咚咚直跳的心脏安稳了下来,身体也变得轻松,遥站直身体,甚至有余裕将目光在白石脸上逡巡一遍。

    好帅,有点想摸。

    遥披上狼皮以后脸皮也变厚了,于是心动不如行动,抬起狼爪子缓缓接近。

    “对于哈姆雷特和他的调情献媚,你必须把它当作一时的感情冲动,一分钟的芬芳和喜悦,如此而已。”

    见鬼。

    舞台上奥菲利娅兄长给予自己妹妹的劝告,听在遥的耳朵里简直像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遥的爪子抬到一半顿住了。

    遥反省自己:是她唐突了,狼子野心还是收回去的好。

    正要收手,却被直接抓住了手腕,遥惊讶地抬眼,对上白石灼灼的目光。

    “你刚才想做什么?”他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遥。”

    声响暂息,余音悠悠散开,周遭昏暗又安静。白石的半边脸被缝隙间的灯晕点亮,唇角轻轻展平,依稀有笑意。他注视着自己,眸光滚烫。

    隔着一层幕布,外面就是灯光闪烁,众目睽睽。

    这时,台上奥菲利娅父亲威严的声音传来:“你必须对你自己忠实,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对自己忠实,才不会对别人欺诈。”

    像是被一把火从头烧到了尾巴,遥的脸遮在大灰狼头套下,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忠实,对自己忠实……

    白石不一样,她也感觉到了,白石不一样。

    “小红帽和妈妈来做上场准备了。”

    被小石川的声音一激,遥一个猛甩头,结果因为转得太快,头套又过大,只有自己的脑袋转了过去,头套遵循惯性还留在原地。

    “唔呜唔噜噜……”

    遥被闷在狼头的后脑勺里,眼前一片漆黑。

    遥一手转狼脑袋,笨拙的狼爪子怎么转都转不明白,旁人看来仿佛一只在摸头思考的大灰狼。

    隐约听到一声轻笑,感觉手上的力道松了,一手扶着她的脑袋,狼嘴被转回原位。

    视野恢复之后,白石正勾着嘴角望着她,眼睛像晶莹的雪花。

    方才的力道仿佛还留在手腕上,隔着布料,五指收紧,是男孩子的力气。

    她刚刚无法动弹,究竟是被白石的力道禁锢住无法动弹,还是身体僵硬和心神恍惚使得她无法动弹?

    白石摸摸她的狼头,鞋跟轻磕地面。

    “我先去准备了。”

    望着白石的背影,遥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口了。

    等会儿,这样她不是更紧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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