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在食堂写化学题,咬一口饭团,右手在题干上重新画了两笔。

    题目讲的是消毒液同洁厕灵不能混用,原理是其含有的次氯酸钠同盐酸反应会产生对人体有害的氯/气,题目恶劣地把一郎放进房间里,问1.46g盐酸反应出的氯/气会对一郎造成什么影响。

    题本身不难,但遥算出的结果成功避开所有选项,一郎是逃过一劫,她只能重做一遍。

    遥最近中饭吃食堂小卖部,因为她的生活又陷入了忙碌。跟之前有些不同的是,现在更像是她自己一人的忙碌,一种安静的忙碌。

    她去网球部的时间减少了,取而代之大量时间花在读书学习上,手里常捧一本名著或习题册,排队课间吃饭,无时无刻不在同文字打交道,世界纷繁,与她无关。

    一旦确定目标,她都习惯竭尽全力,她想交出漂亮的成绩单,也想看到部长说的“更多东西”。

    奇妙的是,芽衣也是一样。宣称自己“看文字超过三行就会头疼”的芽衣最近埋首于一本书,遮遮掩掩不给她看,遥瞥到几个字,用词颇为晦涩难懂。芽衣捧着广辞苑边读边查、皱眉沉思的模样太像老学究,遥忍不住模仿了她一下,成功踩其尾巴。芽衣高贵地哼一声,书一合一捧,不跟她吃饭了。

    遥埋头刷题,隐隐约约感到两道激光一般的视线,抬头,是两手抓着桌沿露出半张脸、眼睛圆溜溜的远山金太郎。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看到金太郎眼睛的人一定都能望到他同样天真无邪的内心,此刻这双有神的眼睛如饥饿的小动物,充满渴望地盯着她——手中的饭团。

    “小金,这个饭团我吃过了,我再给你买一个吧,你想吃什么口味的?”遥笑着说道。

    “真的吗!烤鲑鱼……不行不行,今天已经吃得够多了,其实我来找小咬是想拜托别的事……”金太郎擦了擦口水,翻上对面的椅子,眼神躲闪,挠着头很不好意思很纠结的样子,“我想拜托小咬帮我做便当!”

    “便当?”

    “我平时都在食堂吃饭,但是这星期地区预选赛最后一场,马上府大会了,阿修就说让我们吃点有营养的。很不巧的是,我妈妈正好回老家照看外公了,之前小咬做的便当又很好吃,所以…所以……拜托了!!”

    遥微笑:“当然可以啦。”她也知道自从真田来了以后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最近训练特别辛苦,她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至于做便当,不过是每天匀出点时间而已,不成问题。

    眼前低头用力做出“拜托”手势的金太郎实在很像小孩,遥想着这张照片用在金太郎的人物志上肯定很合适,不过更棘手的问题盖过了这个狡猾的念头:“但是,小金,我家只有之前那个便当盒,所以得麻烦给我你的。“

    “唔呃……可是我们家好像也没有,我和我爸以前都不吃便当……啊!我家汪酱的食盆可以吗!”

    也不至如此。遥擦汗道:“那就用之前那个灰企鹅便当盒,你把每天想吃的菜告诉我,可以吗?”

    “哇!!太好啦!!我就知道小咬一定会同意的,小咬真好!!”

    “你怎么知道的?”

    遥原本只是开玩笑地随意一问,没想到金太郎认真回答起来:“我闻到的!我可以通过气味辨别谁会分给我食物……”

    金太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带着威胁意味的少年音打断。

    “金太郎,今天中午阿修说了要在社团活动室开会的吧,谦也财前都叫你两遍了,你怎么还在这。”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金太郎和遥出于不同的心理同时一僵。

    实际上,遥最近很少去网球部,一方面是因为生活的重心转移,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白石。

    她对白石的感情很复杂,有作为异性的喜欢,有对于朋友的亲近,也有近乎家人的依赖,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充盈着她的心,让她想了很久也没能捋清楚,便跟从自己的内心,向他靠近。

    之前是这样。然而,那个黄昏像是外界强迫她对感情进行了一次自我审查,最终艰难地做出抉择,选择改变。

    星野遥不是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但上次那个女生说的话恰好戳到了她的痛点,那是她最担心发生,也最不想要的一种情况——依附。她不能接受自己在喜欢的少年面前是这样的姿态,这让她感到难过,也异常痛苦。

    她很胆小,却无法放任自己变得弱小。

    她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她只知道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靠近,放任自流。因而她只能选用最笨拙的方法——保持距离。好在最近白石训练也很忙,她的躲避不算太刻意。

    应该,大概。

    生活若缺少精彩,时间便流逝得很快。从书本中蓦然抬头,才发觉居然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跟白石好好说过话了,以至于自己此刻望着他的表情都是那么生疏。

    “呜啊,白石。”金太郎一下子缩了起来,“别、别拿毒手靠近我,我这就走!那么小遥,拜托你啦!!”

    白石放下假意威慑的左手,呼出一口气,转向遥,微笑很自然,语气很随意:“小金拜托了你什么事?小金那家伙总是心血来潮,想到哪说到哪,可以不用太在意,如果麻烦的话就跟我说。你最近挺忙的吧,感觉很少在训练场见到你,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没事,只是一点小事,不麻烦。谢谢,藏……谢谢你。”遥其实不太敢同他对视,因而眼神有些闪烁,她飞快地笑了一下,又低头将视线埋进自己的习题册。

    “反应式里的盐酸没有配平。”

    少年的呼吸声出现在左耳边,遥心一惊。

    绑着绷带的手落在纸面,指节微屈,修长的食指点着白纸上几个字,指腹轻轻擦过她用圆珠笔写下的凹痕。

    “与一份次氯酸钠反应需要两份盐酸,产生1.42g氯/气,所以答案是……会中毒。”

    温和轻快的声音把枯燥的化学讲得像短调谱成的歌,余光里他白衬衫的衣袖挽到手肘,笼来的温热让她头晕,遥觉得中毒的分明不是一郎是自己。

    在她意识到距离过近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时,白石已经抬起身道:

    “那我先去开会了,下回见。”

    遥像个木乃伊僵直在原地,唯一活着的是她的心脏,无法自欺欺人地、热烈又欢快地跳动着。

    不,不要贪心。

    遥按住自己的胸口,听着心跳渐渐平息,感受白石的温度逐渐散去,眼神终于落回习题册。

    白石扫一眼就准确点出问题在哪,口算出的答案分毫不差。

    她自己怎么就不行,遥愤愤地咬了一口饭团,写字用力得像在篆刻。

    白石走出食堂门口才落下眼帘。

    他刚刚是故意的。

    白石近来有种感觉,他感觉星野遥在躲自己。由于这种想法未免有点自我意识过剩,所以即使白石观察到她的种种表现,还是不敢确定。

    自从听到她的回答后,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同她肢体接触,不再做出暧昧的举动,因而刚才靠近只是在试探她的反应:不知所措的埋头、僵住的身体、中断的呼吸,他都看在眼里。

    对白石来说,最擅长的化学没什么难的,眼前这个人才是难题。

    读题,分析,推论,最终得出的答案残酷又清晰——

    星野遥确实是在躲自己。

    抬眸,正午的阳光刺痛双目,白石迟滞地抬手放在额前挡住光线,却不知道痛感怎么缓解。

    也好。

    白石这么对自己说,放下手迈步离去。

    ***

    遥看到千岁时,没有立刻跟他打招呼。

    她是来四天宝寺求签的。爸爸前一天打电话给她时声音略显疲惫,她细问了两句,爸爸透露的一些信息让遥判断最近的生意可能不是很顺利,她无法给予爸爸实际的支持,便想来寺庙求签祈福,聊以为助。

    现在是周六的清晨,寺院里少有游人,只听得鸟鸣啁啾,偶尔几个僧人拿着扫帚缓步而过,格外清寂幽深。

    今天网球部有一整天的加练,现在还早,训练应该还没开始,不过即便已经开始遥也不会为千岁缺席训练出现在这里感到意外——千岁千里是个喜欢游荡的自由人,这遥是知道的,他经常翘社团活动就为了到处散步,把教练阿修气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此刻千岁正双手插兜,仰头望着寺院墙角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已经长大的新叶郁郁葱葱,风似有灵,在绿叶间轻巧地穿出穿进,簌簌其音。

    千岁深蓝色的发随风轻轻拂动,刘海下看不清表情,他安静肃立,就像在聆听古树的喃喃低语。

    常听老人念叨,世间有神八百万,大和民族相信飞禽走兽、花草虫鱼之中皆住神明。

    说不定千岁能感应到什么呢,遥想,还是不打扰他了。

    刚刚转身,就听得千岁一声惨叫。

    遥迅速回头——原来一只鸟从树上飞出,二话不说给了千岁一份雨露恩泽,朝着额头,正中红心。

    ……

    刹那间幽深、寂静、彻悟,全都跟做坏事的鸟一起飞了,散得无影无踪。

    真是不解风情的鸟啊,好好的帅哥望树。不过,或许这也是神明调皮的玩笑?

    遥一边感叹一边走上前给千岁递纸巾。

    “啊,小遥,谢了。”千岁接过纸巾擦眉间,无奈道,“这精准程度,简直让我怀疑是阿修派来的。话说你怎么……”

    “好巧,千岁,小遥。”千岁还没问完就有另一个浑厚的声音盖住了他的话,“你们怎么在这里?”

    二人循声望去,是头戴斗笠身穿僧袍的石田银,遥通过采访知道他周末清晨会来四天宝寺听经,这也是他寺院修行的一部分。

    “我是来求签的,碰巧遇到千岁……”遥望了望千岁,见他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遥表示理解,毕竟说出自己被飞禽的排泄物击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千岁……遭遇了空袭。”遥委婉地解释道。

    千岁勉强点了点头,还好宽厚的银也不会刨根问底,便说带遥去祈福求签的地方,千岁也跟着去了。

    先祈福再求签。祈福对着佛堂,求签的柜子则在佛堂门前的场地上。遥想先试试手气,便给自己许了个期中考试顺利的愿望。

    付一百日元后晃签筒,再看签上的数字,从数字对应的小抽屉中抽出一张签纸。遥和千岁分别打开自己的签纸,表情五彩斑斓。

    “大凶,你呢。”

    遥答:“大凶。”

    很好,很不错。

    “银,这里抽签……准吗?”千岁问道。

    银沉默了片刻:“一般……挺准的。”

    遥默默合上了签纸,她不是很在意。

    她本身不信天命,世间或有神明,但她更相信我命由我,成事在己。不过爸爸是商人,做生意的难免会顾及这些,她才想着为爸爸求签,现在一看幸好先试了试手,不然给爸爸抽个大凶她可得膈应好几天。

    可千岁不是,如果是从前的他还可以对此一笑置之,但他最近一直烦恼的事,仿佛被这张签昭示于众。

    “我刚刚许的愿,是网球部府大会优胜。”反应过来时,千岁发现自己已经说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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