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加班的人,话说谁又真的是呢?

    我之所以会在2012年12月31日的晚上留在工位上一直加班到九点,是因为我想在节前写完我手头的案子。当时针对即将开工的新项目,上面正在向设计组的所有人征集核心创意的设计草案,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虽然类似情况已有多次,每次结果无非是不了了之,但我还是相信这次不一样。于是我告诉妹妹会很晚下班,让她一个人出去吃,自己垫了些饼干一口气把整个案子写完。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我认为无论是哪个领导来审,他们都不会耐烦读超过三行的文字。所以这次我增加了一些漂亮但毫无用处的配图,只讲大方向,讲想法的关键,至于其实很重要的步骤细节则统统一笔带过。

    写完以后我又多花将近一个小时调整了案子的格式。最后看着电脑上的东西,我想这次兴许真的有戏。

    我小心谨慎地点下关闭并保存后,又再次打开确认,终于心满意足地关上电脑和楼层的灯光,收拾东西离开。

    我一般从侧门的货梯出去,这样走到马路上更近,而且下班高峰期通常也不会挤。等待的时候我翻看着手机,妹妹发了一条消息问我要不要吃窑鸡,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情了。

    我发消息说吃,又补充说再过大概二十分钟我就到家,没买就算了。

    我想可能是脑子还在想刚才写的方案,或者是周围太黑而我又没有想到会碰见任何人。电梯门开我抬起头吓得原地小蹦了一下。

    “唉?延言你还在呀。”

    我看到赵小姐直直地站在里面,货梯的灯光从正上方披在她身上,让她像是名品店橱窗里被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模特。

    等到电梯门要自动关上时我才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挡开门跨进电梯里。

    “我想在放假前把一个案子写完。”我客气地笑着解释道。

    “你呢,怎么也这么晚?”我看着赵小姐问。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她,我觉得,赵小姐五官长得其实不算很漂亮,按如今的审美标准,她大概比不上同组那些如花貌美的女同事。可平时我却感觉不出来,可能是当我远远瞥一两眼时,她身上别的什么优点掩盖了这点……也许是声音,赵小姐说话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却和她的气质一样难以用某种标签描述,它不过分温柔,也不过分冷峻,带着笑意时有些俏皮,若是在聊正事,又给人一种认真诚恳的令人信服的感觉。总之,自从她搬到我工位不远处来,我就一直很喜欢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她伸手敲了敲肩膀上挂着的挎包,发出敲到金属板的声音:“我下班后喜欢在公司的天台上用笔记本看电影。”

    “哦,这样。”说完我便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的回应。它仿佛在告诉对方我根本不感兴趣,但事实上我脑子里却在想她一个人看电影的情景。空旷的大楼天台上,夕阳,藤椅,赵小姐和她长长的影子,耳畔传来初秋的微风温柔地摩挲声,以及某个经典电影的背景音和对白。

    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了我的想象,她站在我身旁轻叫了一声,电梯的灯熄灭了。

    我掏出手机来照明发现情况不对,电梯的数字按钮也不亮了。

    “好像停电了。”

    “啊?”她凑到按钮前又试了试:“警铃呢?”

    我把光照上去:“也一样 。”

    她也打开手机的电筒,我们各自仔细观察着狭小的货梯。这里和很多刚装修完的大楼的电梯一样,为了防止各种大物件损坏电梯内壁都装上了一层木板,顶上也一样。所有地方都写满了各种装修广告的电话,或者是某个工人无聊时刻下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与大楼高端现代的气质完全不符,因它原本是留给工人的。

    “你有信号吗?”

    我反应过来看了看,显示是还有一格,我便拨了个给领导老胡的电话。

    “能通吗?”

    我摇摇头,又打开微信尝试发消息给妹妹,圈圈转个不停,直到变成叹号。

    “怎么办?”她小声问。

    “等着吧,最差明早总该有人来救我们了。”

    电梯里安静了几秒,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没表达清楚。

    “明天放假。”

    坏了,我心想。

    元旦放三天假,所以理论上来说最坏情况是我们会被困三天,而我现在就已经饿得不行了。

    “有人吗!”我对着门缝大声喊了几声,然而耳畔除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外听不到任何回应。摸着紧闭的门缝,我怀疑隔着电梯门可能十米外就听不见了。

    我感觉有些心慌,我便转身看向赵小姐,然后吓了一哆嗦。她的脸庞此时在电筒光的照耀下半黑半白着,在白着的半张脸上,惊慌和恐惧压抑着,却更显得有些扭曲不自然。

    “关掉吧,省点电。”

    “我们先休息会,等会儿听到保安路过的声音我们再一起喊。”

    她没有回我话,过了几秒也默默关掉了手机的电筒,整个电梯里又彻底黑了下来。

    现在回想,人是难有机会体验彻底的黑暗环境的,如同在黑夜里闭上眼。不同之处在于,通常我这样做是躺在床上,身体触碰着柔软的床垫和更加柔软的被子,它们伴随着我度过了很多夜晚。所以当我闭上眼时,便根本就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自己像是瞬间变成一个失去了所有直感的,纯粹的意识体。

    而站立着被困在夜晚的电梯里又是另一种感觉,我像是被拖入了一场奇怪的噩梦,而无论我怎用力,都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我摸着墙,轻轻坐到了地上。过了一会,我听到她那边也传来一阵声音,大概是也坐到了对角的地上。

    我感觉自己应该开口说话,也许是为了显得自己毫不害怕,也许是为了安抚她,也可能是单纯觉得两人这样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坐着令人感到不适和尴尬。可无论我如何在脑中搜刮,都没想到合适的开场白。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猫都没喂呢……”

    结果是赵小姐先开了口,从语气里我一下子就听出那种克制感,似乎只需要再轻轻一推,堤坝就会崩塌。

    “没事的,猫在家就是睡大觉,饿一会儿没事。”

    “一天不吃东西说不定还是好事,就像那些□□在斋戒日里那样,彻底清清肠胃挺好的。”我一股脑把想到的东西不加思考地说出,因为担心片刻的迟疑带来的沉默都会让场面再度陷入尴尬。

    “你也养猫吗?”

    “养啊。”

    “五岁多了,现在胖成小猪了。”我不自觉地就体型撒谎道。

    “我的才一岁半,橘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它每天要吃好多好多哦。”

    “橘猫是吃挺多的。”我用老猫奴的语气说,然而话头突然又断了,沉默了几秒后我继续问:“它叫什么?”

    “咪咪。”

    “感觉这两个音叫起来比较亲昵。”

    “你那只呢?”

    “培根。”我犹豫了两秒,还是实话道。

    “培根?这么特别吗?”

    “有什么原因吗?”

    “我当时想它以后不要太胖,要像培根一样肥瘦相间,健健康康的。”

    她发出轻盈的两声笑:“肥瘦相间……真养猪呢。”

    “然后我也想它能聪明一点,又因为品种是英短蓝猫,就找个英国人的名字,前后结合起来就想到培根了。”

    又安静下来几秒,就在我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的时候,她突然道:

    “哦!知识就是力量,是吗?”

    “对的。”

    “你要说Bingo。”

    “Bingo!”我试着模仿美剧里的腔调,但却发出了自己听来都觉得又傻又滑稽的声音。

    “哈哈哈……”她倒是被我逗乐了,黑暗里我看着她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她捂着嘴笑的样子。

    “看不出来。”

    “你挺好玩的嘛。”

    “怎么?你过去觉得我啥样?”

    “我看你平时总挺严肃的,对人也客客气气的……”

    “还不爱说话。”

    我心想她说得好像没错,但如果我直接认同的话,这话茬好像就又断了。于是我转而辩解道:

    “你想,抽烟喝酒文身但可以是好女孩。”

    “那为什么严肃客气不爱说话不能是个好玩的人呢。”

    “嗯……有道理。”

    沉默还是如期而至,我竖起耳朵仔细听门外是否传来某种声响,但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刚才看的什么电影?”在想到这个话题的一瞬间我脱口而出。

    “嗯……”赵小姐似乎在回想片名,正要说什么但又被我打断。

    “我来猜吧。”

    “这样!”我坐了起来:“我们来玩个游戏,就聚会时的那种,我问你关于这个电影的问题,你只能回答是不是。”

    “十次机会,如果十个问题我问出来就算我赢了,否则就是你赢。”

    “呵呵,好啊来吧。”

    我思索着该从何问起,她又补充道:

    “输赢得有点惩罚吧。”

    “在这里不能大冒险……那只能真心话了。”

    “输的人要绝对诚实地回答对方一个问题,怎么样?”

    “行。”我认真起来。

    “是国内电影吗?”

    “不是。”

    “是爱情片吗?”

    “不是。”

    “那是喜剧片吗?”

    “不是。”

    “是科幻片吗?”

    “是的。”

    我想说居然是科幻片,但又放弃了,继而继续思考着该怎么接着问。

    “等等,超级英雄电影算科幻片吗?”我问道。

    “这是一个问题吗?”

    “不是……我想确认一下标准。”

    “那不行,你得真的问我才会回答。”

    还挺认真,我心想。

    “片名的字数小于等于四个字吗?”思索再三后我问道。

    “不是。”

    “嘶……”我发出惊讶的声音,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四个字以内的科幻电影是最多的。像是《星际穿越》《盗梦空间》《银翼杀手》《黑客帝国》……,如果回答是否,那范围一下子就小很多了。

    “是《楚门的世界》?”

    “不是。”

    “《2001太空漫游》”

    “不是。”

    “《银河系漫游指南》”

    “不是。”

    “该不会是《复仇者联盟》吧?”

    “不是。”

    “不是超级英雄电影。”

    “完了,没次数了吧。”

    “你还有一次机会。”语气中带着些许胜券在握的笑意。

    我陷入了长考,眼前无数个名字在黑暗中打转,这个是历史片,那个是奇幻片,这个是科幻片,但名字是四个字以内的……所有符合条件的名字像是全都藏了起来。

    “我投降了。”

    “不再想想吗?”

    “想不出来了。”

    “名字超过四个字的外国科幻电影,感觉想不到其他的了。”

    “好吧!那我公布答案。”

    她特意停顿了两秒,然后郑重其事道:

    “《这个男人来自地球》”

    “哦!”我发出懊悔的声音。

    “怎么把它给忘了!”

    “那你问吧。”

    赵小姐沉默了一会说:

    “不知道问什么,先记着以后再说吧。”

    “行。”

    我摸着地板调整坐姿,试图让自己舒服些。

    “你看过这部电影?”赵小姐突然问道。

    “看过。还不止一次。”我立刻说:“是一部很好的电影。”

    “真的吗?我其实没有看完……我看了开头感觉太枯燥了,一点都不像科幻电影。”

    “那你应该要坚持看下去的,后面真的……我第一次看完整个人激动到发抖。”

    不久后我听到拉链滑动的声响,她拿出了她的笔记本,光明终于再次出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

    “那我把它看完吧……反正现在没事。”赵小姐的脸庞露出不知是尴尬还是害羞的神色:“你要不要,也过来一起。”

    我心像是被人扯动了一下似的,愣了不一会,便起身小心地坐到她旁边。

    她的身上散发着某种淡淡的花香,现在回想起,那大概是初春河堤边的草地上,某丛淡紫色花朵发出的味道吧。

    我靠墙直挺挺坐着,又略微弓下一些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僵直。头微微侧向右边看着她摆弄膝盖上的电脑。

    “需要从头开始吗?”

    “不用从你看到的地方开始吧。”

    “还是从头吧,我怕刚才状态不好漏掉了什么。”

    于是她把电脑摆在了面前的地板上,我俩靠电梯墙相邻坐着,在2012年12月31日的夜晚,一起开始看《这个男人来自地球》。

    上一次在夜里看电影还是妹妹来之前,那次好像看的是《帝国的毁灭》。

    在过去的七年里,我时常在失眠的夜里一个人看一部电影,大部分时候是挑一部看过的,但已经有几年没看的好电影再看一次。对于我来说在那种状态下,如果看一部令人失望的电影,那实在太难受了。而选择看过的电影则可以稳定控制住预期。

    当那些经典的台词一句句说完,最后一幕在熟悉的音乐中缓缓落下,疲倦也如期涌上心头,我便去睡个沉沉的好觉了。

    而现在,同样是熟悉的电影,熟悉的台词,同样的夜深人静,这次我身旁却坐了一个女人。

    或许已经看过了几次的电影已经无法吸引我,或许是因为不言自明的动物本能正起着作用。即使我一再把注意力拉回那发亮的小框内,它却总在我一不留神时又跑出去。

    电影偏暖色调的光打在她的小腿和裙边上。而她,每一次调整坐姿的挪动,甚至深呼吸时肩膀的晃动,都在牵动着我。两次她瘦削肩膀无意的触碰,更是让我的右臂感到一阵酥麻。

    我想如果不是和妹妹同住这些日子,我肯定会比当时表现得更为敏感和羞涩。陌生的美好让人舒心又揪心,兴奋又胆怯。更糟糕的是,我十分抗拒这种状态,它在告诉我你的理性是多么脆弱,所谓成熟不过是又一种忸怩作态罢了。

    终于,在夜幕下,女人裹着毯子的背影走向那辆亮着红灯的吉普车。平淡而恢宏的故事也在浅浅的音乐声中离我们远去。

    我俩看着滚动的片尾字幕都陷入了短暂沉默。她突然立直了背,好像还伸了个懒腰,然后去收回了她的电脑。

    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创世之初,一切在黑暗中混沌的样子。

    “怎么样?”

    “确实是个好电影,挑不出毛病。”

    “是啊!”

    再次沉默,我似乎听到电梯门外有动静,便站起身贴到门缝那儿去听。

    “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有听到声音。”

    “真的吗?”

    “好像是我听错了。”我尴尬道,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2013年1月1日0点30分了。

    “今晚应该回不去了,明早肯定会有物业的人来的。”

    “嗯嗯。”

    我再次挪到赵小姐的旁边坐下,位置和刚才一样。饥饿感此时已经完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口渴。我想她的包里可能有水,但我不能提问,因为若答案是没有,那定会让我们的处境显得更加危险。我需要让一切显得轻松些。

    “你困吗?”她小声问我。

    “不困……我一直睡得很晚。”

    “为什么?”

    “经常会睡不着,就只好躺着想各种事情……或者干脆爬起来看会电影什么的。”

    “这样……我倒是一直十一点多就睡了,但是现在却一点都不困。”

    从语气里,我感觉到她是想一直和我说话的,她可能比我更讨厌黑暗而死寂的黑夜。于是我便下定决心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吧,尽量让话题一直进行下去。

    “可能是电影的原因吧。”

    “有时候我看了些好电影也会脑袋很活跃,一直想电影里的情节,说的台词……不停地联想。”

    “有可能是。”

    话茬又断了,我搜罗着该说些什么时,她再次开口:

    “你想和电影里主角一样,长生不老活一万四千年吗?”

    “当然想。”

    “没有人不想吧。死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恐惧,没有人不希望远离它们。”

    “嗯。”

    “怎么,你不想?”

    “我以前也想过,要是自己永远活在二十岁那年,该有多好啊。”

    “但是你看主角,他永远年轻,他的故事却一点都不让我感觉羡慕,反而让我觉得,幸好我只用活几十年,幸好我不用活一万四千年。”

    “你不想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先自己死去?”

    “这倒是次要的,毕竟即使不活那么久,也会经历这些。只是活得久会经历到麻木而已。”

    “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

    她停顿了一会。

    “哎,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她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小声说: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和大部分普通人,我们的一生都是依靠外部的其他东西去……定位自己的。就好像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我是一个哪儿的人,我在什么学校读过书,现在又在哪里工作。我意思是,每天睁开眼后,是这些东西在告诉我,我是谁。”

    她又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该怎么继续说。

    为了打破沉默我随口道:“是谁更应该是人的灵魂,或者更现代一点的说法,思想体系,对各种问题的看法,价值取向这些东西来决定的吧。”

    “是的,你说得对,这是理性的看法。”

    “而如果从情感角度说,我觉得可能更像是,被抛进了一个永远找不到归属感的世界。”

    “他活得太久了,久到对于其他人来说似乎是永恒的某种人际关系或者身份烙印,对于他来说都是暂时的。所以他没有真的朋友、没有家乡、没有母校,也没有祖国。

    然后像你说的,思想体系。一个人在世界的各个地方活了一万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他不可能再和我们一样去坚信某种东西了。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又一次信仰的崩塌了。”

    我感到背后一凉:“你是说社会在历史中不断发展,每个时期不同地方的都有不同的主流思想体系的,而身处其中的人大部分会信奉其为理所应当的准则,像是原始巫术,儒学,基督教,理性主义,这些东西是不同时期的人们……”

    “奉为真理的东西。”

    “对!奉为真理。人很难超越自己的时代,即使超越也只能往前推进一点点。所以人会接纳所处社会上的一些思想为自己所相信的东西。”

    “但是对于一个活了一万四千年的人,他会一次又一次颠覆自己的三观。到最后就……”

    “可能就什么都不能相信了。”她接我的话道。

    “彻底陷入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吗?”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我沉默了,脑袋里想着赵小姐刚才的话,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我只是觉得,活太久了之后,他从各个方面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也永远不可能再找到了。一个见过释迦牟尼,自己就是耶稣的人,该怎么去扮演一个普通人生活呢。这样人还能干什么呢?恐怕像他那样,在不同大学间辗转教书也做不了了吧。做什么都会提不起兴趣的。”

    “而且这样的痛苦只有他一个人明白,一个人面对,这未免也太孤独了吧!”

    “是啊。”我由衷赞同道,心里对赵小姐能这样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感到惊讶。

    我凝视着眼前无边的黑暗,理所当然似的陷入沉默。她却不知为什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

    “没什么。”

    “还好我们将来都会死去。”

    我不再试图去打破这沉默,她也没有。于是乎这样一句令人不愉快的话语成了我们对这部电影讨论的结语。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绝对黑暗下的静谧氛围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它阻止我们像平常闲聊调笑时那样:一遇上严肃的话题,便必然有人说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让此事快速翻篇。那个夜晚的电梯让我沉浸在刚才的电影,以及那段关于死亡的对话里,感受着直面它带给我的忧畏,而奇迹是坐在我身旁的这个她,我感觉她也在体味同样的事情。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如此一致地保护着沉默,似乎一同在聆听不存在的钟声。

    此后我们是否有再说话,再说了什么我都已经无从回忆了。

    第二天大概五点天刚亮时,我醒来一试发现电梯居然可以开动了。我俩如同劫后余生似的跨出了那扇铁门回到了熟悉的公司环境,然后似乎也没做什么道别,便匆匆分别各自回家。到最后也没有人发现我们被困在了里面,甚至后来,也没有人再反映这一侧的货梯有问题,也没听说再有谁被困在了电梯里。一切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同我们是被不存在的原因困锁在不存在的异世界里一整晚。

    我走在清晨的街道上,第一次见到这个上班往返必经的十字路口只有我一个人在等红绿灯。我蓦地想起什么,打开手机发现有四十五通未接来电,以及微信里妹妹发来的十几条未读消息。从文字里我看出妹妹似乎很着急,便想回个电话,但转念又想这个时间她肯定已经在睡了,便作罢只是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可能是疲惫,我到门口先是用错了钥匙,开门后我看到从门缝边出现的培根,它在确认是我后奶叫了一声,向回跑去,像是通风报信似的。

    视线穿过狭窄的房间,我看到妹妹站沙发边,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刚要开口说话,她便光着脚咚咚咚地朝我奔来,脸撞到我的胸口死死把我抱住。

    我记得自己有闻到那特殊的味道,但当时的我并不在意,我模糊的意识被少女手臂的力量,微隆□□的贴合以及整个身体微微地颤抖吸引住了。

    这些感觉在那几秒让我周围住了七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陌生,但又如同回家般熟悉。

    我想要抱住她,但身体却完全僵直一动不动,嘴里解释着自己被困在电梯里一整晚上,但没有提赵小姐。说完我发觉自己心底涌起一股奇妙的慌张感,但具体是什么当时我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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