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广州之后过了不到一周,我便被公司安排出差去上海,参加总部的年会。

    这对我来说也是件新鲜事。在过去七年的公司年会日,我一直和大多数同事一样参加广州本地的小年会:每次总是下午工作临近结束时,大家先汇聚在一楼的大会议厅坐着等抽奖。七次里我拿到总共是两个暖风机、一个小音箱、一台电饭煲、一套高级儿童积木以及两张一百元的京东券。

    抽奖之后便是晚饭,公司所有人坐地铁或者各自骑共享单车,去安排好的临近的大饭店。

    抽奖和吃饭时,公司广州的大领导和我们项目的领导老胡分别会发表讲话,内容无非是总结一下今年的风风雨雨,畅想一下明年的未来。

    大领导讲话水平比较高,或者说画饼水平比较高。尽管公司广州这边已经多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但在大领导的口中,广州部总能让人觉得是一支腰斩多次后已经底部磨盘数年,即将强势反弹回归价值的股票。

    这让不少本打算拿到年终奖放完假就跑路的同事又多待上一年甚至更久,而我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相比之下,项目组的领导老胡水平就没那么厉害了。但似乎也不能怪他,因为骗一群每天和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下属,肯定要比骗一群一年见不到几次,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的工具人要艰难许多。更何况他还要面对不需要顾及他面子的服务员和周围路过的其他客人。

    每次当老胡面露难色,身旁面露喜色的服务员小姐姐掩嘴交耳时,我的脚趾都扣得直出汗。

    第三年还是第四年开始,倒是龙哥给出了一个主意:此后老胡每年年会前总会事先找人准备一个列好了项目相关的各种数据的PPT,年会讲话大部分时候,老胡就讲解这些数据……

    要知道,数据这东西便是,只要你愿意找总能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于是乎什么“猛增”“暴涨”“大幅提高”等等成了此后每年老胡年会讲话的关键词。等把所有挑选出来的数据讲解一遍后,说几句类似:“今年成果丰硕,明年再接再厉!”之类的话就收场了,整个讲话无比顺畅。引得新入职的小白同事觉得这领导又有成绩又不喜欢多整虚词,情不自禁鼓起掌来。热烈的气氛下,老同事们也跟着鼓掌,看着新人们用笑容掩饰心中的尴尬。

    所以当被通知今年去上海参加年会时,我第一反应是今年逃过一劫。

    这次与我同行的人,本来是只有之前提到过的主设李修云。然而据说是因为在我请假的这一周,关于那个核心创意的案子有部分内容推进是龙哥先替我顶上的。于是这次年会之行便也加上了他。

    出发前我预想三人成行恐怕是有些尴尬的,特别是其中两个人跟另外一个人不是很熟,特别是另外那人是其中两人的上司。

    好在李修云这人平时给人印象不坏:四十几岁一文质彬彬的瘦高个,虽然不苟言笑,对下级说话有时比较严厉,但至少我觉得,对于一个空降领导来说,只要别一意孤行瞎折腾就算很有见识了。

    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旅途大部分时候竟然是他们两个人相谈甚欢:从行业新闻到股票投资,再到房价,最后竟然开始聊起国家战略和世界格局来。

    我坐在车上从公司一路听到机场,始终没插进话去,一是两人聊得起劲没怎么给我机会,二是他们的很多观点我不敢苟同,若是开口自己肯定忍不住一吐为快,这样未免让自己显得讨厌。毕竟对于大部分男人来说,即使是最柔和的说辞去否定或颠覆他们关于那些“大事”的观念,也相当于是在说:“你是个傻逼。”

    可“被孤立”又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于是我干脆戴上耳机看起书来。

    到机场下车,我们拿登机牌过安检来到候机区,我看他们俩又聊起来便又掏出书看。过了可能一刻钟,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便侧头,李修云正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看的什么书啊?”

    “《存在与时间》。”我把拇指夹在刚才看的那页,把书翻过来给他看,刚伸过去才意识到这样似乎有某种炫耀的意味,又忙不迭收了回来。

    李修云的表情有些尴尬,看着我手里的书半晌开口问:“是物理天文学的书?”

    “呃……”我有些难为情,努力控制让语气尽量平静地说:“多少也算是,一般还是归到哲学里。”我特意把“哲学”两个字念得很轻。

    “哦。”李修云发出似乎是明白了的声音,没有继续说话。我借机转移话题道:“龙哥呢?”

    “他去抽烟了。”

    “哦哦。”我微微点头。

    “西方的哲学我不太了解。中国的我还懂一些,我最认同王阳明提出的‘知行合一’,所以我最赞同人要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相互促进,特别是年轻人,不能只埋头工作,这样是很难持续提高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立刻回应道,沉默数秒后我又忍不住开口说:“其实‘知行合一’最早并不是王阳明提出来的,王阳明提‘知行合一’也不是通常理解的,提倡求知和实践要相互促进,这个是更早的朱熹的观点。王阳明提‘知行合一’其实是在说知和行本身就是一回事,就是说根本不存在知不能行或者行不能知的情况,即所谓真正的合一。”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试图解释说:“举个例子就像一个人懂得关于诚信的知识,必然会做诚信的事情,反之如果一个人坑蒙拐骗,即使能把所有关于诚信的书倒背如流,也不算真正的知晓诚信的知识。”

    现在回想,那时我会突然说出这些话,定然有担心谈话再次陷入沉默的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像我这样似乎是从父辈那继承了“炫耀天性”的人,一直压抑住向别人展露自己的“半桶水”学识是很难受的,有时候逮住机会,像是小姑娘荡起裙子般把自己脑子里的所谓“真理”一股脑展示出来几乎是本能反应。

    “嗯,说得没错。但是现在人们喜欢把朱熹的观点拿出来勉励人,也挺好的。”

    听李修云强撑着又胡诌了几句后,我看出他表情有些尴尬难堪,这让我既担忧又觉得爽快。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继续说:

    “可以啊!看不出来年纪轻轻的什么都知道。怪不得能出这么好的设计,不像现在很多做设计的,只知道东抄抄西抄抄,搞不清楚原理抄来的拼在一起都不搭调。”说完他站起身,四处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我笑着说:“哎,真羡慕你们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前途无量啊!”

    我假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讪笑着说:“哪里,李主设你也不老啊,看着像只大我们几岁。”李修云摇摇头,挺直腰板双手插兜看着远处,用沧海桑田似的语气说:“不行了!开始奔五十的人再过几年就开始老态尽显,做事有心无力了。”

    我不知该怎么继续接话,不自觉低头又去摆弄手里的书。

    “在路上还是大家多聊聊天交流一下吧,书嘛,等一个人的时候再静下心来看。”李修云突然说。

    我赶忙看了一眼页码,把书收了起来,笑着解释说:“我……我看你和龙哥聊得太起劲了,感觉不好插话就没开口。”

    “他来了。”李修云看着他一直看着的方向,又向我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说,只是想借这个出来的机会多和你们交流下,平时大家工作都忙也没这个机会。你看我,来这边快半年了都不知道你还喜欢读书。”

    我没来得及回应什么,走过来的龙哥就开口问:“聊啥呢你们?”

    “没什么,聊聊看的书。延言不简单啊,才高八斗。”李修云笑着说。

    龙云和我对视了一眼后继续看着李修云,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了解他,延言年纪不到三十,看着像三十好几,喜欢的净是些五六十岁人喜欢的东西。你要跟他聊那些虚头巴脑的,指定聊不过他。”

    龙哥这番话倒并不令我生气,我反倒觉得某种程度上帮我解了围。

    等龙哥坐下后话锋一转,他俩又开始聊起机场未来的投资价值,我也不好再沉默不语,不时在两人聊天间隙时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大概就这样一直持续到登机。

    这是我第一次坐商务舱,当然是公司买的票。

    一排两边只有四个座,我旁边是李修云,他似乎也侃累了,一坐下没多久便戴上耳机打起盹来。我倒是有点乡下人进城的味道,眼睛扫描着座位周围每一寸,脚也不时伸伸直,不自觉地想要感受一下昂贵的味道。

    飞到一半空姐推来餐车,没吃早饭的我到饭点已经饿了,本以为最多发个小汉堡垫一垫,结果空姐竟在餐盘上接连摆了四个铝盒,打开顿时香气扑鼻:一份红烧鱼块,一份肉末茄子,一份蔬菜蛋汤还有一份米饭。虽然菜不如餐馆做好直接端上来那般鲜爽,但做得相当美味,特别是鱼块,我想我至今没有再吃过那样炖得又嫩又入味的烧鱼块了。

    我吃到一半旁边的李修云才醒过来,有些无精打采地慢慢开始吃着。他像是宫里的吃法:每个菜最后我看几乎都只吃了两三口便不再吃了,而我这边可能是饿的缘故,吃得风卷残云一点不剩。

    李修云看着吃完喝着水的我笑着说:“你这也算是在节约粮食上知行合一了吧。”我笑了,解释说感觉味道还不错。李修云招呼空姐过来收盒子,又向我说:“喜欢可以下次再坐这家的商务舱,我感觉每次中午坐飞机都是这几样。”

    “哪坐得起,也不至于为了吃这几个菜多花一千多块。”我说。

    李修云沉吟了半晌,用漫不经意的语气又说:“马上你赚得多了就不在乎了。”

    我后半程脑子里一直是李修云这句话。他的语气,像是在说“明天早上太阳出来就不冷了”那般板上钉钉的事,令我有些心神荡漾。

    下飞机我们从机场出来,公司派的大巴车早已等候在那,等待不久陆续和其他班次来的广州同事会和。看得出来,虽然互联网公司的平均年龄较低,但一眼望去,除了家属外,来上海参加年会的基本上都是三十五岁以上的人了。从装束来看,虽然大部分人不像电影中赴宴般穿得那么讲究,但上下衣服一眼看去,大概都不便宜。这让我有点庆幸过年是冬天而不是夏天,否则我那些袖口磨损印花模糊的T恤恐怕多少会令我在这种场合感觉难堪不自在。

    登车后我们直接去往了上海的一家豪华酒店。后来我才知道,这家酒店在各种榜单上,都至少是上海前五。

    时至下午四点,到了酒店拿了房卡先要去放包,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龙哥和我住一间。问了负责组织的同事,说是因为龙哥是最后才加上的……不过给我们的房间不是普通的大床房,而是连通客房。等上到二十六层打开房门进去查看一番我才明白“连通客房”是什么意思:不光有两个独立带浴室的卧室,中间连通着的还多一个客厅。

    我第一次住还带客厅的酒店房间。印着波浪条纹的软毛地毯让我一时间犹豫要不要先脱鞋再走上去。沙发上的丝绸套枕上绣着复杂的中国结,对面的茶几上摆着果盘和两套刀叉餐具。我走到书桌旁边的架子上翻了翻杂志,除了酒店文化介绍册外,再就是介绍奢侈品的和欧洲旅游的,除酒店介绍外全是纯英文。我转身看到龙哥站在电视旁边的柜子那儿研究几瓶洋酒,他转身看我笑着说:“贵。”

    我们在房间里各自躺尸直到晚上五点半,才起身下到一楼去参加晚上的总部年会。

    此时一楼大厅内外人已经多了不少,一旁穿着燕尾服的酒店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弹钢琴,引得不少打扮诱人长相甜美的少女们围在周围拍照。我俩不约而同地在钢琴前停下,到高潮部分我才听出正弹的是《今夜无人入眠》,但嘈杂的人声让我的情绪很快又冷却下来。

    在进入年会举办的大厅前,公司居然还弄了一小段红毯:一张印着公司logo和吉祥物的小签名墙上,此时已经草草签着几个看不清的名字。守候在那里化了浓妆的公司漂亮女同事递给我一支笔,我拿着便要往墙上写,却被她赶紧拦住。

    我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女生,脑子里充满疑惑,飞速思考着眼前状况的种种可能,直到她凑到我耳边小声对我说:“写边上些。”

    我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挪步到墙的边缘,笔尖触到板子的刹那我竟忘记了“延”字该怎么写,或者说,该怎么在这块板子上写。

    尴尬片刻后,我急中生智将“yy”两个字母写在了上面。

    待龙哥笑着签完字后,我们一起站在那面墙前记录下了我平生也许是最僵硬的笑脸。

    进去后正待我迷茫时,龙哥一眼就找到从广州来的别的项目部门的几个同事,走了过去,我跟在后面来到餐桌前,听着他们说笑着打招呼感觉自己这样有些傻,便自顾自坐下来,情不自禁掏出手机,翻了翻无聊的新闻,突然有些想给妹妹发消息,可切到那一页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想真应该不考虑那么多,补个机票钱带妹妹也来享受享受的,这会儿也能有个和我说话的人。

    不久后李修云出现在视野中,他跟在一个留着络腮胡,束起长发的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旁,那人穿着一件纯黑色T恤,戴着一串项链,上面坠着根大概是银的印第安羽毛。这人气质长相让我联想到了差不多年纪的梁家辉。原本坐着的人看到他接连站了起来,但没有人说话。

    令我没想到的是,李修云突然冲我和龙哥招手,我赶忙从座位上窜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李修云向这位大哥简单介绍了我和龙哥,他看了我们各一眼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

    “很年轻啊。”

    李修云接话道:“是啊,年轻人想法多有冲劲。”

    那人没有再看我们,冲周围其他几桌人说了声新年好,在大家的回应声中转身带着李修云离开。

    我想他大概是公司总部这边的什么领导吧,没太在意继续坐下刷着手机。

    到六点主持人上台宣布晚会开始,一边上着菜,台上一边表演着各种节目。菜品我印象中虽然和很多类似的宴会一样品种繁多,但不怎么好吃,也有可能是我中午吃得较晚较多的缘故。

    台上接连表演了变魔术、舞蹈、唱歌之类比较常规的晚会节目,没有小品和相声,大概是觉得不合这种高雅气质,这些演员看起来应该也是上海这边的同事,表演虽然很卖力但能看出并不专业。

    最后压轴的节目看上去是下了血本。先花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从后面搬上来一套交响乐乐器,大提琴我看就有五把。等布置完毕,从台后两边列队走上来五十个左右乐团成员,身着礼服找好位置坐下,本以为就要开始演奏了,主持人跑过去突然在旁边提醒指挥什么话,于是大家又都纷纷站起来,朝台下鞠躬。

    大概是因为舞台并非是为交响乐演出准备,后排没有那种逐级抬高的阶梯,这个乐团大概也没有演奏前一齐鞠躬的习惯,导致这一环节几乎成了灾难:在相互遮挡的上半身此起彼伏的弯曲立直中,台上不时传来稀稀疏疏凳子的挪动声和乐谱架的碰撞声,这些声音被无数个话筒完美地收录并广播出来,最后在一声如同定场的清脆大鼓和擦片声响下终趋于缓和。

    台下一群本来面向舞台安安静静端坐好的观众,也绷不住了交头接耳发出几阵笑声,让我一度怀疑这是不是也是演出的一部分。

    终于整顿完毕开始演奏,我身边的人也齐刷刷举起手机开始录制。由于没有事先报幕,前奏一响起,台下“有识之士”便纷纷开始向周围人主动报幕:“《天空之城》。”

    后面又接着演奏了德沃夏克的《幽默曲》、莫扎特的《第四十交响曲》,报幕的人便没有了,拍视频的人也一个个放下了手机,转过身继续聊天吃饭。等到最后一首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响起时,我已经看不到人还在注视着台上。觥筹交错之间,似乎小提琴的拉奏声也成了锯木头。

    乐团在稀疏的鼓掌声中下台后,也许是时间已经较晚,没有搬走乐器,最大的领导便上台讲话了。

    我相信读者也能够理解,这种讲话别说十多年后,就是第二天醒来问说了什么,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但我依稀记得,领导有提到明年是公司战略转型上至关重要的一年,其结果除了决定公司未来几十年的发展外,对国家乃至世界的发展进步都将产生影响……结语说完,我也不由自主地跟随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也许,经过整个晚会的烘托和最后的讲话,在那短暂的时刻大家都相信,我们将有无比光明的未来。

    接着主持人开始介绍最后抽奖环节的奖品,令我大为惊讶:奖品共分五等,就算什么也没抽到,也有一千的京东券,最大的特等奖两位竟是十万美元现钞。

    抽奖结果从低到高,一轮轮在大屏幕上进行。先中的人懊悔不已,而始终没有被抽到的人也大都表现得亢奋而焦躁,到最后每轮中奖人数逐渐减少时,每一个被念到的名字几乎都会在那一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将再次和阳光普照结缘,已经低头看手机时,我竟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中了仅次于特等奖的一等奖:欧洲五日游套票两张。

    一桌的人在龙哥的嬉笑拍打中纷纷看向我,确认没错后的那一瞬间,这个华丽而枯燥的年会晚宴突然散发着耀眼的星光。

    这个消息在龙哥帮助下迅速在工作群内传播开,我按照往年中大奖的惯例,学着在群里发了个大红包,收获着无数同事们的祝福……

    散场后,我看着手机一路荡回到酒店房间,脑子还沉浸在中大奖的喜悦中。背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后,我看着房顶上吊着的水晶灯,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哈哈大笑。

    也许是本能地担心惊扰了住在隔壁的忧愁,我的声音迅速像卡在了喉咙似的突然断了,于是房间又瞬间沉默了下来。

    我注视着落地窗外,流金灿烂的上海夜景,耳旁似乎又响起了自己的笑声和晚宴上的来来往往。定定神后,身边分明只有这些精心编织的迷人物件,它们悄无声息地看着我,就像看着其他曾经躺在这里的人一样。

    我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要发消息给妹妹告诉她中奖的消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我想看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想看到她突然瞪大眼睛,露出可爱迷人的笑容跳上前来抱住我,亲吻我的样子,我不想把这样的美好浪费掉。我明白,明天还要跟着去参观公司在上海的新园区,要晚上很晚才能回去,如果现在发消息告诉她,到那时恐怕这份喜悦已经淡得像泡了四五道的茶水了吧。

    也许是为了保留住自己心里的喜悦,我开始在网上查关于这个欧洲五日游的各种信息,虽然这场旅行要到明年国庆假期才会发生。从晚上八点半到十点半,我感觉自己的欧洲地理知识都增进了不少。

    龙哥终于回来了,涨红了脸,头发像是湿过一遍又被晒干了那样,表情显得很亢奋。我问他,他说是去打牌了。

    龙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了一瓶标价八百八的威士忌酒,兑了冰箱里免费的可乐冰块,也递给我一杯,开始给我讲晚上打牌的事情。

    “你记得早些时候来的那个白爷吗?”龙哥问我。

    “什么白爷?”

    “啧,就是跟着李修云一起来的那个长头发留胡子的。”

    我想起来便问他是什么人。龙哥惊讶后瞬间露出鄙夷:

    “兄弟,你在公司混这么多年没听过白爷是谁吗?”

    我摇摇头说自己等级这么低,接触不到啊。

    龙哥喝了口酒:“没事,你应该很快就认识了。他的位置是仅次于刚才讲话的**的,所以又有人喜欢私底下叫白太子。我之前也没见过真人,只听人说,他从来不会出现在公司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都住在北上广深这样的五星级酒店。在广州那些要去见他的大佬,都是往珠江新城那边的酒店跑。我感觉像他这种跟着**一路白手起家有大量原始股的人,身家也得有上百亿。

    我刚才跟着李修云去参加在白爷房间搞的牌局了。

    好家伙他那个套房,我感觉光是客厅就差不多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四通八达连着好几个房间。十几个至少是李修云这个级别的已经坐在里面,在里面抽烟喝酒玩牌。他们不知道从哪弄了张正规打德州比赛的那种大牌桌,还找了个荷官在那专门发牌。”

    “美女荷官?”

    “不是,男的。”龙哥继续说:“我也纳闷,一帮有钱的老爷们怎么找一男荷官。后来我不也没敢上桌嘛,我在旁白听他们聊天,大概意思就是说去年搞太过分了,谁谁的老婆到一半过来查岗,看到房子里穿得露的好几个女的,就发飙了,弄得很难看……今年就成这样了。”

    我笑出了声,又问:“你就一直看他们打牌看到刚刚?”

    龙哥摇摇头:“我跟李修云站在白爷身后,他开始手气很差,好几副冤家牌,好家伙一输我看就是上百万,但在他们感觉好像比我们输几百块还更不心疼些,招招手就又是继续打。但后面我感觉总在输,白爷他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本来笑呵呵还跟李修云开玩笑,慢慢变得一直脸阴沉着,李修云也不敢多说话,就看着他继续玩。

    到差不多九点半多,白爷接了个电话,估计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起身就要出去,桌上的人叫住说这不行,让白爷找个人顶上……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哪里来的胆子,红着脸答应就坐上去了。

    我一开始心想,一个电话也就几分钟,我就一直扔牌把这段时间帮着顶过去就算完了,没想到他一出去就是十多分钟,小盲到我这里时候,突然给我发了张同色的AQ,你知道我……这种牌你叫我扔,比他妈给我两巴掌还难受。

    于是我就跟了两个大盲的注上了。第一轮发了张Q还有个跟我手牌同色的4。我感觉领先,到我就又打大概四分之一底池进去,这时候底池的筹码就差不多有五六十万了。现在想想,我当时还是打太少了,如果多raise一些,那个牌面兴许就打跑了。结果后面有三家都call了。

    下轮发牌发了张K,我他妈尿都要出来了。我第一个说话,没敢继续加,真的蠢啊。后面有人开枪了,直接raise了五十万……”

    龙哥说得口干喝了口酒,我便问然后呢,你扔牌了吗?

    “按道理是要扔的,十二个人的桌这种情况基本上是肯定有K。但是……我就是被黏住了,因为我感觉白爷差不多要回来了,如果他回来看到我又输了几十万。当然他不会在乎这些钱,但他会觉得,这人就是个草包,于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他的眼界了。你理解吗?”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龙哥得意地笑着慢吞吞地说:“于是我直接推了。”

    “白爷有多少筹码我都没仔细数过当时,两三百万吧。我着了魔一样,就一声不吭地一摞摞全摆进去了……当时我应该用推的,哈哈但是我还是太拘谨了。他们也都没想到我敢这样搞,两个前面过的直接扔牌了,剩下对面那个刚刚raise的老哥,他看着我,在那边抽烟边和旁边的人笑着聊天分析我,假装气定神闲的,其实我知道他心态也有变化了,旁边的人都怂恿他跟,在那帮他分析说我最多有什么牌,不像是拿对K或者对A……大概聊了得有五分钟吧,白爷突然回来了,大家突然安静下来,他走到我身后也看到我面前已经没有筹码了,愣了一秒,问了句什么情况?”

    我笑出了声,脑袋里已经浮现那个画面了。

    “对面那哥们最后把烟碾死在那个桌子上,毫无征兆地突然就把牌扔了。谢天谢地,这个逼再不扔我感觉自己要被掐死了……我给白爷赢了一百二十多万吧最后。”

    “牛逼!”我由衷赞叹着不禁鼓起掌来,心情似乎也被感染了。我知道对于喜欢打牌的龙哥来说,这样的经历是多么梦幻,这让我甚至可能有些嫉妒,不自觉地开口说:“可惜赌的不是你自己的钱。”

    “兄弟!”龙哥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放在了茶几上:“格局大一点,你不会以为为白爷赢钱会比我自己赢最后来的少吧?兄弟,他是财神爷懂吗?”说完抓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接着继续说:“也奇怪,再之后白爷手气就变好了,有一把直接收了三四百万的底池,最后局散的时候,他先是说要转我钱,我当然没要,最后便给我发了根烟抽。”

    “你这算是攀上高枝了吧。”我说。

    龙哥发着呆没有回应我,我俩似乎不约而同都看向窗外。

    我注意到远方那个东西原来就是东方明珠,曼身的粉色灯光将它妆点得像是在象征男性生殖器的某种图腾。也许千百万年后发现它的外星人会兴奋地宣称:他们找到了地球本地原住民父权主义文化的重要证据。

    “嘿,延言!”龙哥突然开口:

    “你想不想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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