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后的第二天下午四点半,我改签了机票提前坐上了回广州的飞机。

    想要提前回,一是因为原定一下午的公司新园区参观大概一个小时就结束了,这倒不是因为安排有问题,多余的时间其实是给不同城市的公司大佬们交流感情,在公司附近坐着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的,而像我这种跟着去的马仔,早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问清楚情况后,我本想拉上龙哥一起附近找个地方打发时间,没想到他这次竟像个班里听话的老实孩子,宁愿坐在公司外的公共木椅上吹风也不走。我便自己出来了。

    走了没几步感觉去哪儿也没啥意思,便脑子一转改签了机票干脆提前回了,还省了一笔升舱的钱。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想起似乎应该给妹妹带件礼物回去,毕竟再过不久就是她的生日了。

    我自己从不过生日,一方面是之前身边无人,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年龄的增长从来就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现在它和庆祝诸多节日一样,都是消费主义的一种借口而已。

    但毕竟妹妹不会像我这么想,所以,我想还是应该为她准备一件生日礼物。

    在机场商店兜兜转转一圈,所有东西都溢价严重且无法令我满意,琢磨着,我突然想起昨晚琪琪藕臂上的那串手链,觉得这个不错。

    我查了些资料,在网上挑选一圈后,我参考珠宝店的一款成品的样式,从两家店里买了材料:黑白两色的编绳、调节扣、一大一小一对扣在一起的银制莫比乌斯小戒指。等拿到手,我只需要编好绳子的部分,把一对小戒指串在中间即可。

    对于这个点子,那时自己还是相当满意的,觉得自己的文化底蕴经过这么些日子,似乎终于在陪女孩子玩浪漫这块多少发挥一些作用。

    飞机穿过一片迷雾后来到云层之上,我看着飞机窗外像是被犁过一遍的广袤的云海,幻想着自己化身成一头麋鹿,细长的四蹄像是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踏着脚下的柔软向前奔跑,朝着远在天边的白蓝相交之处,朝着近在眼前的缓慢下沉的太阳,纵情地奔跑着。

    盯着云,我心想人这一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七年的时光,再加上大学的四年,甚至把再往前稍懂事些的六年初高中也算上:十七年里,我的人生几乎没有任何值得诉说的故事发生,起床睡觉之间,一切都是那么波澜不惊按部就班。

    而最近这几周,所有的事,就像是自己突然被扔进了电影里,喜剧、悲剧、荒诞剧突然轮番上演。然而这些和自己的智慧、努力这些似乎并无什么关系,之前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不过是被人叫醒了。

    又或者,是现在正堕入了一个梦境中呢。

    鼻子一哼,我情不自禁笑了。

    侧着脖子看累了,我低下头闭上眼,继而脑海里,我又开始像看电影似的过昨晚发生的事。

    和Emily的交欢没什么可回忆的,纵使她确实比琪琪漂亮性感。大概也有我自己体力不济的原因,她那张漂亮的脸蛋S吟的样子,在幽暗的灯光下让人感觉像是随时会崩掉线的一张面具,胸脯也不如穿上衣服的时候看起来那般圆润挺拔。

    做完后,Emily也不如琪琪健谈。大概也有我说话也不如和琪琪时那么主动的原因。各自沉默了一阵子后,我夸她的腿好看,特别是穿着今天那双鞋。她似乎是高兴地说谢谢,于是我又夸她眼睛好看,似泣非泣,跟林黛玉似的。她便笑得更高兴了,眼睛弯成了两道残月,说你们富二代都这么会花言巧语吗,接着竟非常坦率地告诉我这双眼睛在哪做的,照着谁,做了几次,总共花了多少钱。

    好在不久后门外传来声响,我便穿上裤子爬起身看。龙哥和琪琪竟已经穿得好好的,在客厅笑着聊天了。

    “看!我就说吧。”

    “他不一会准也交枪出来。”龙哥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我笑,琪琪也在笑,最后我也笑了起来。

    “你们干嘛呢?”我问。

    “走,出去吃夜宵吧!等你一起呢。”龙哥说,琪琪也期待似的看着我。

    于是我们四个人,在凌晨大概两点的时候,穿好衣服出了酒店叫了辆车搭到Emily推荐的一家吃小龙虾的夜宵餐馆。

    “真冷。”坐下后我感叹道:“你们怎么也不困啊。”

    “你不也是。”琪琪说。

    “人生得意,又有佳人相伴,哪里会困。”龙哥说。

    Emily问得意了什么,龙哥便又很自然地开始扯谎,说我们今天其实是在这酒店和人谈生意的,之前如何如何难和这些真正的有钱人大佬搭上线,今天又如何如何装孙子想办法终于把生意谈成了。当然,如果两个妹妹要往具体问,比如做什么生意啊之类的,龙哥便故弄玄虚说现在还不能透露,等过半年你们可能就知道了,像是快要去纳斯达克敲钟了似的,引得妹妹们惊叹不已。

    几杯啤酒下肚,大概又是前面喝了别的酒的原因,我感觉有些醉了,其他人似乎也是。Emily吃着虾,突然感叹说真羡慕我和龙哥这些富二代,即使不努力也能躺着过非常优越的生活,还能继续努力追求更精彩的人生。

    龙哥还在继续喝酒,脸肉眼可见的慢慢红了,让我有些怀疑那晚后面他是不是真的代入到自己编的角色里去了。他开始讲作为富二代从小也有诸多这样那样的不幸,大概是我也醉了,记不清具体说了什么,总归是一些“何不食肉糜”之言。

    就这么着,两个扮富的嫖客和两个扮纯的J女,大晚上的竟开始谈起人生理想来了。琪琪先讲,说自己小时候想当大画家,现在不知道了。

    龙哥开始说前先又喝了小半杯,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会说做什么首富之类的话,但大概是因为我还在场,最后调整好语气神态,像是很诚恳地低垂着眼,说自己想把父亲以后交给自己的公司做上市,向所有家族里的人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富少爷。

    到Emily了,大概是龙哥这拔的多少有些高,让她无论说或者编什么都不好,于是她便讪讪地说自己其实从小没什么大的理想,现在就是想赚点钱玩开心点,等以后……

    “等以后找个老实人嫁了是吧?”本来一直发着愣的琪琪突然笑着开口接话。两个漂亮姑娘于是嬉笑打闹了一阵子,Emily才红着脸继续说也不是什么找老实人,自己一直就想遇到一个真的爱着自己的人,而不是外表的人,只要这个人全心全意地对自己好,无论他是否如我们这般有钱,自己都会更加加倍地对他好,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龙哥脱下塑料手套吐出虾壳鼓起掌来,不知是真的很认可还是逢场作戏,称赞说现在如Emily这样不关注物质,只追求真爱的好女孩不多了。就在我怀疑Emily这样说是否有其他意图时,她突然用她那泫然似泣的双眸看着我,让我心头一震。

    然而我很快发现自己误会了,她和其他人看向我只是因为到我来说了。

    这一小插曲打乱了我的节奏,不知怎么地,我把准备好的瞎话一下子全都抛诸脑后,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起胡话来:

    “理想吗?嗯……我的理想。

    以前我读书的时候,想做如同那些历史人物一样,成就一番伟业的大英雄。要么像是秦始皇、汉武帝……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成就一番伟业。再或者说,像是曹操这种,挽狂澜于既倒,即使最后不得也未尝不伟大,人生未尝不精彩。

    后来越长大,越觉得……书上的这些人这些事,即使是近一两百年的,离我也越来越远了……再后来又想,即使哪天奇迹发生,我这样的小人物真的被推了上去,又如何呢?嬴政如果夭亡,七国难道就不会统一了吗?时候已经到了,总会有其他人去完成的。

    过去的事情看多了总觉得,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大趋势上都是早就命中注定的,这些王侯将相的一生如此,我这样的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说,现在问理想,问谁谁的理想是什么,感觉挺奇怪的。总得先搞懂人生的意义,活着是为了什么才行,否则漫无目的地,讨论什么理想呢?不过是其他人在这样讨论,也跟着这样讨论,想要让自己也如说得好的那帮人一样受人尊敬罢了吧。”

    虽然我确实说了秦始皇、说了理想和人生的意义等等。但我那晚应该没有如上面这样写的逻辑清晰,语言通畅。我总不能把自己喝得半醉了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还原封不动地记下来吧,那样谁看了也会被弄糊涂的。但当我回想起当时的感觉,所处的境遇和那些支离破碎在记忆中的声音,我觉得那时的我大体想表达的意思,便是上面这些话吧。

    在我说完后,本来十分热烈的餐桌上突然陷入一种尴尬而诡异的寂静中。我便又一边在碗里翻找有没有剩的虾,一边又重复表达着自己觉得没说清楚的部分,想要让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一会儿龙哥才开口接话:

    “人生的意义,我觉得就是体验吧……像你说的秦始皇之类的历史人物太老了就不谈。现在像是真的大资本家,他们体验到的和我们体验到的人生就是不一样的。我不是提倡有钱就更好,但确实人越有钱,能做的事情就越多,能体验到的事情就越多,平台不一样了。你想一个农民工,一辈子都在工地搬砖,他能体验到什么啊?对不对?所以我人生的理想,很多人的理想,都其实不是在追求有钱,是在追求提高自己的平台,这样才能体验更多。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一时语塞,觉得龙哥说得好像有偷换概念又好像是考虑问题的层面太低,总之是不怎么高明的,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好怎么反驳他,只能支吾两句,然后看着Emily在旁应声附和龙哥。

    饭桌又回到了之前的热闹氛围之中,直到最后我去结账,四个人走出饭店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Emily说家就在附近 ,琪琪便也同她一起去了。说完再见后我看着两个女孩的背影,很快意识到大概再也不会见到她们了,这让我站在冬夜的冷风中等车的时候,竟有些可笑地伤感起来。

    “今晚真是……明年争取能再来一次。”龙哥抽着烟对我说。

    我从前都不抽烟,突然也想要试试,便要了一根吸了一口就呛得不行,只能把剩下的还给龙哥。看着龙哥笑着吐出的烟雾,很快随风消散在了城市的夜中。

    再次睁开眼睛时,飞机已经穿过云层,在映着晚霞的黄昏中下降,不久后落在了广州的机场上。

    想到昨晚抽中的欧洲游套票,飞机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很快便也散去了。

    从机场到家两个小时的路程里,我反复设想着该如何告诉烟这一好消息。可惜的是中奖只在公司系统那边有记录,并没有发给我类似纸质票据的东西,所以我只能口述这一情况。

    我琢磨着,自己究竟是一进门便笑着给妹妹一个拥抱然后告诉她。还是先垮着脸假装闷闷不乐,坐在沙发上等她问我,我再装作很烦恼的样子,摸着额头轻描淡写地说:“明年国庆我们可能得出趟远门了。”

    想着烟的各种可能反应,坐在后座上我不禁嘴角上扬,心情也随着熟悉的街道出现兴奋了起来。

    下车一路小跑进了公寓门,上电梯,数字数到21开门,我迈步走出,转身拐进长长的走廊。一、二、三、四,一扇扇门从我身旁路过,十几米外,从我最熟悉的那个空当里,突然开门走出一个男人,他看了我一眼后迎面走来,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相遇时间之短,使身高相貌甚至衣着我都已全无印象了,伴随着鞋底踏在瓷砖地板上产生的回响,他消失在了电梯口转角。

    愣了几秒后,我想自己是走错楼层了,便转身回去,看见电梯门对面的数字,顿感奇怪起来,又走回去,但脑子里并无多想,只是开了门进去。

    家里灯关着窗帘也拉上了,门口一切如常。起初房内寂静无声,我朝里看,烟倒坐在沙发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她光洁的腿上,随着身体的挪动又扫过了她的手臂和肩膀。

    “滚啊……怎么还回来啊。”烟的语气有些慵懒。

    “我男朋友要回来看见,打断你的腿。”

    我打开了灯,光明顷刻间降临在熟悉的每个角落。沙发的垫子落了一个在地上,一旁的垃圾桶边缘,耷拉着一个白色的皱巴巴的东西。

    培根从柜子里哼哼唧唧地钻了出来,表情紧张地扭头看着我俩。

章节目录

白日烟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翌年秋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翌年秋树并收藏白日烟火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