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施康定,是一种阿片类止痛药。

    这类止痛药在大多数国家包括我国都是严格管制的。通常它只会开给那些受着严重疼痛折磨的癌症中晚期病人,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上瘾等副作用已经没那么糟糕了。

    奥施康定这种药和一般的阿片类止痛药之间还有一个区别,它的药片有效成分被包裹在可被称之为“缓释层”的外皮之下。顾名思义,这层外皮能让有效成分缓慢释放,在十二个小时中平缓地止痛,故而虽然它的药效强度是同量吗啡的接近两倍,但在临床初期被认为几乎不会使人上瘾。

    然而这种药片在美国风靡一时后人们发现,所谓“缓释层”在阻止上瘾这件事上只是服用初期有效,一段时间后人们仍然会上瘾,并且很快产生耐药性,病人必须不断提高用量才能达到初期的镇痛效果。

    既然缓释层不能阻止上瘾,那么越高的用量最终必然会导致越强的药物依赖,停药后的戒断反应也愈痛苦。

    更严重的是,人很容易发现,只需要把药片表面的那层皮磨掉再吞服,或者干脆把整片研磨成粉或者化入什么溶剂后吸食或注射,它的效果几乎和□□同样强劲。

    然而可惜这些事情在2013年时,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国内普通人并不知道,没生病谁会去主动了解这些呢?大概至今很多人还是会这样想:可以合法售卖的止痛片,虽然是处方药,但它和那种装在透明的小塑料袋里的脏兮兮的粉末,完全不一样嘛。对于毒品,国内大多数受过一定教育的人都闻之色变,但是如果你问止痛片,可能就不敏感了,我那时便是这样想的其中之一。

    所以,当妹妹告诉我她对奥施康定有药物依赖时,我并未完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然这不是说我觉得药物上瘾不严重,而是我觉得,和真正的毒瘾相比,它是容易被治愈的。

    “在外面和同学一起玩的时候,朋友的朋友给的。我那时痛经又犯了,一个人窝在角落难受 ,他就给我了一颗。”

    “他没告诉你这个药可能会上瘾吗?”

    妹妹摇摇头:“告诉我了。”

    “但……我想一片止痛片没什么问题。”

    “那药效果特别好。吃下去,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就不痛了,身体完全正常了一样。而且后面几天也没有什么很想再来一片的感觉,我就觉得这药非常好,找那朋友要了一瓶。

    那瓶有二十粒,瓶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说是他家里人从美国带来的。

    头一个学期我只有前面那种情况才会吃一颗,也完全没有上瘾平时想吃的感觉。

    后来是一次我得了重感冒,发烧。碰巧得病那个周末,有音乐节要在武汉办,朋友们都去了就我被留在宿舍里。那天我分外难受,特别是看她们发回来的视频,觉得自己太倒霉了。

    我冲感冒冲剂的时候,觉得想吃一颗止痛药……我感觉的确浑身哪里都是痛的,就把那药扔进热冲剂里,一起喝了。”

    妹妹说着低下了头,手在桌面上扣着自己袖口上的装饰纽扣。

    “会有什么感觉?”我忍不住好奇问:“很刺激吗?”

    “不是刺激,是舒服,前所未有的舒服。”

    “几分钟的时间里,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浑身上下逐渐被温暖的绒毛包裹了起来,不时又像是有婴儿的小手从在抚摸我的每片皮肤。我不自觉地就从床上起来了,感觉发烧带给我的那种无力感和脑袋的眩晕疼痛也都完全消失了,身体微微发热只想要舒展一会儿。

    接着我去打开了音响,无论是播放列表里的什么歌,我都能跟着它们跳起契合的舞。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身体突然被赋予了无限的热情和活力……”

    我默默听着,明明说的是一件似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房间里的气氛却让我觉得压抑到极点。

    “那天后,我并非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只是它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起初我还会给自己找些理由,像是下午要测八百米,晚上去参加聚会需要在朋友面前好好表现……再就是,脑海里始终存在的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就是——它不是毒品,只是止痛片。就算有些上瘾,也没太大关系,以后没药了也自然就戒掉了。”

    妹妹沉默了好一会,双眼失神,似乎看着空气中不存在的什么东西。

    “之后你越发难以戒掉它,最终休学了是吗?”

    妹妹像是被我的问题从回忆中拽出,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这件事只有我同寝的一个朋友和其他少数几个人知道……那时到后面,我完全没法正常上课或者做任何其他事情,就只能休学了,想着换个环境兴许有用。在我刚到广州那段时间,起初也很难,身体很难受,但一段时间后。慢慢我也觉得,自己不想那东西了,便觉得已经成功。”

    “没想到还是没摆脱掉。”

    沉默了半晌,我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量不带任何情绪问:

    “来这边多久后你重新开始用药的?”

    “五个多月后。”

    我脑子里计算着时间:“是……大概怎么重新开始的呢?”

    妹妹看了我一眼,眼眸很快垂了下去,不知在面前的桌子上寻找着什么,我感觉她几次似乎已经想好准备开口了,却欲言又止。就这么吞吞吐吐断断续续的,说了大概半个小时我才明白事情大致的前后原委。

    我本以为是妹妹签约的那家公司有大问题,而事情却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妹妹签合同的那家公司,的确是一家正规公司没错,他们在北京上海都有很完整的整个文娱产业链,从艺人的签约培训,到后续广告、影视、各种活动的商业运作都很成熟,有不少那时当红明星的成功案例,简单来说,这家公司就是个“造星工厂”。

    后来我们看到,从14年开始,许多被大众称作“小鲜肉”的俊男美女明星开始悉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其实作为这种围绕艺人开展业务的文娱公司,早在前几年就已经开始培养和布局了。所以我猜测,他们12、13年那时来广州开设分公司,就是在做这方面事情。

    但据妹妹的表述,进去公司的时候情况尚好。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公司经受各种形体、唱歌、舞蹈的培训。公司告诉她们,培训完成后,会挑选最优秀的所谓“练习生”,参考韩国各种女团的形式成团出道。

    我回忆那两个月,的确妹妹总是早出晚归,回到家洗漱完倒头便睡,告诉我说是在训练,很辛苦,我当时也未细问,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可惜后来“成团”这件事逐渐变得杳无音讯,按妹妹的说法,既没有负责人站出来说不做了,也没有人说要她们继续。只是培训课程一个个停掉了,在公司的日常工作除了等待,就是偶尔拍摄一些分配过来的电商广告,或者像是后来元旦那次,安排她们为游戏公司做展台模特。

    现在要我推测的话,我估计妹妹的遭遇,是因为这些文娱公司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发现韩国女团那套模式在中国似乎不怎么好用,钱花了不少,粉丝人数没有经营起来。于是业务又进入一个收缩预算的阶段,广州这边的项目便被砍掉了。

    因为我们知道,后来这套模式真正在市场上取得成功,国内要等到18年从韩国引进“创造101”。所以妹妹她们,大概是商业试错过程中,消耗掉的所谓耗材吧。

    对于妹妹个人来说,她自然是不甘心从“明星梦”中一下子醒来,变成一个所谓“野模”的。但作为她自己,又找不到破局的方法,又羞于向任何人包括那时的我求助,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公司里事情少了以后,我们就只能拿到基本工资加一点各种活动少得可怜的补贴……我并不是那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你知道的。但我觉得,只挣这么些眼前够花的钱是不行的,我那时想着,自己随时可能会需要从你这里搬出去,如果你……找了女朋友或者有其他什么变化的话。我必须存些钱下来。

    在公司没事时候,我总看见之前一起练舞的几个女生,她们中午从来不吃公司食堂的盒饭,每天去附近吃什么西餐日料之类的……发朋友圈,然后她们的包和衣服,用的化妆品的味道,总之作为我们女生的话,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她们有很多钱用,这用公司给的钱是完全不够的。

    起初我也怀疑过她们是不是被人包养之类的……可她们其中有个人男朋友我见过,看上去也只是普通上班族的样子,就让我想不到她们收入到底从哪来的。后来我从一个跟我要好的,年纪要稍大些的‘前辈’那里,我知道她们原来是在周围的夜店里做一些‘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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