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里，虽然年中评审结束后工作仿佛略微缓了口气，可晚上仍然还是加班到九点。
至于妹妹，被我“隔离”在家后，我担心她总是一个人无聊太闷，就网上给她订了一把挺贵的电吉他，因她聊天时提起过，大学那会开始是想学电吉他的，太贵了买不起才学的民谣木吉他。
所以，可想而知这样的惊喜让她那天晚上有多高兴。
那段时间里，九点下班后和烟在一起的时间，成了支撑我每天继续坚持下去的唯一期望。
一般我会赶回去带妹妹出门走走，再去商业街附近吃些好吃的。回去睡觉以前，她经常会给我弹最近练习的曲子，风向从之前的国内流行往欧美那边转移了。像是披头士、枪花，国内的也有黑豹之类的。每次曲调响起，我觉得自己有种穿越时空，回到了大学时代的感觉。
我一度也心里发痒，让妹妹教我弹，坚持了一段时间，无奈自己手跟脚一样，常常被嫌弃太笨，最后也是自己毅力精力都不足，很快放弃了。
吉他教学时间空出来后，作为交换，妹妹让我给她讲课。起初我很诧异，问她要听什么，她说随便，能让我以后扯那些“大道理”的时候，她能听得懂就行。
于是按照我的想法，我就开始给她从古希腊哲学讲起，未来如果她上道了，中哲、美学之类的再安排上。不过这种日子没有持续我想象中那么久。
我原本觉得兴趣是个问题，担心妹妹只是一时的热情，就像我学吉他那样。
但很快发现，就算有我作为老师要比她优秀的因素在，她坚持下去的恒心显然是我比不了的。
就这么一来二去，差不多一个月晚上的时间，我学着自己看的公开课视频上老师的路数，从“世界的本源是什么？”，“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出发，从泰特斯、阿拉克西美尼，最后一直差不多讲到柏拉图了，妹妹的思维都完全能跟得上，甚至偶尔嫌我解释得太罗嗦，让我觉得惊讶不已。
大概是六月底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外面吃完饭散步时我问妹妹，喜欢听我讲哲学吗？
“还行吧。”
“反正比你讲游戏，讲你看的什么小说有意思些。”妹妹拉着我的手，又补充说：“因为有些问题我小时候也常困惑来着，一直没听人认真讨论过，你这讲的哲学倒是涉及到了，没我一开始想得那么玄乎。”
我一听妹妹还有这种慧根，忙追问道：“你小时候想什么问题？”
“也没啥，小时候我妈觉得我一个女孩子老跟外面那些男孩子瞎跑，不像个女孩样子，就乐意给我买各种家里玩儿的玩具还有图书，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那时候看得多的有一册大概是儿童科普的书，书上面讲，说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地球又在宇宙中，宇宙多么多么大之类的。我另一本书上又看到，说宇宙是宇宙大爆炸后才有的。我那时看了，就在家里时不时想，这个大爆炸是什么东西把它放在那里让它爆炸的，那这个东西凭什么大爆炸之前就有它，本源问题不是和这个差不多吗？”
“你几岁啊想这么深刻的问题？”我啧啧称奇道。
“小学一二年级吧。”妹妹说：“有啥深刻的呀，小孩子就乱想嘛，大了就不爱乱想这些事情了。”
“我就发现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些，那些古希腊人想的，其实就是在想我小时候想的问题，只不过他们那时候连有宇宙，有大爆炸都不知道，和我们现在农村里小学毕业就没读书的人也没啥区别，可像你说的，他们还能在……在啥来着？”
“历史局限性。”
“嗯，在历史局限性下还能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道理去解释他们看到的世界，还是挺聪明的，就觉得算有些意思。”
我点头表示认同，心里为妹妹能这样想觉着高兴。
我俩这时已经从商业街走了出来，进到附近一个不大的公园里，妹妹自然地松开了牵着我的手。
“你怎么每次走到这里就不牵我了呀。”我想到突然问。
“走到这里就感觉热了嘛。”
我没说话。在我看来，肯定没这么巧，大概是公园人少，没人看我们了的缘故。
“唉，不过。”妹妹把话题又岔回去：“后面再别一个个的哲学家的理论这样讲吧。”
“你直接告诉我，最后哲学家怎么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吧……就世界的源头是什么，还有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这一下子把我问住了。
“可是后面的哲学家大都又去讨论别的问题去了呀。”
“没弄清楚前面这两个问题就去研究别的问题去了？”
“可以这样说。”我讪讪道，心里又觉得这样简单的说法不妥，便补充：“应该说，后面哲学家发现在研究这两个问题之前，还有其他问题需要先解决才行。”
“就像人一开始只是想知道人的一生目标和意义是什么，为了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会去想要认识做为人生背景的世界，知道世界的真正面目是什么，就转而不去问人生的意义，去研究世界的本源去了。后面又发现，人是怎么认识世界的，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总之哲学大的研究方向再次转向，去研究人认识世界的方式究竟是什么去了。”
“这样……”
妹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失望，让我觉得这可不行，赶紧继续找补道：“不过后面也有人认为自己的理论解决了认识世界方式的问题，所以重新对前面的问题根据自己的理论提出解答。”
“那你直接给我讲讲这个吧。”
我为难了。这就像数学有人在学了小学的加减乘除后，想跳过中学的方程函数，直接了解大学的高等数学是什么。无论谁有再好的口才，也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我把上面的比喻讲给妹妹听。
她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这是文科又不是理科，再说我又不是想知道得特别详细，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我高中物理都学得不太好，看网上视频人家讲什么相对论，量子力学，我不也能理解个大概嘛。”妹妹说完又狐疑地看着我：“该不会你也只是半桶水，自己说不清楚吧。”
“哲学这东西，谁又敢说自己是一满桶水呢。”说完我又反击道：“哦？那你说说，量子力学讲的是啥。”
“我不都说了，只理解个大概。”妹妹争辩道：“所谓大概，就是听的时候，能听懂大部分了，听完如果别人不再提及，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懂了啥。”
“要是我自己都能讲给你听，那就是完全真懂了。”
我被妹妹展现出的能言善辩折服，表示你说得有道理。妹妹却还没忘记自己刚才的问题：
“你就告诉我个大概，你的理解。”妹妹怕我装糊涂，又重申了一遍问题：
“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我沉默了一会，妹妹催问道：“你倒是说啊。”
“总得给我点时间想想，组织组织语言吧。”我说。
两人于是就这样沉默着在公园里走了一会，妹妹开口说口渴想去喝鲜榨果汁饮料，我也觉得有些口渴。两人从公园出来，回商业街那边去找了一家饮品店进去。点了两杯“果焰缤纷”，就是一种加了西瓜芒果百香果等十几种水果的果茶饮料。
店内很小，只放了一套桌椅，此时空着，我们便过去坐下。
“好多人写啊。”
正等着，妹妹见旁边墙上挂了个好大的留言板，上面贴着不少红黄蓝绿的贴纸，走过去近距离看着说：“我们也写一个？”
“你想写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也留一个。”
“说不定以后搬走了，过十多年再回来还能看到。”
我看着墙上说：“就算这家店能够撑十几年不倒，恐怕这些纸过个两三年就自己掉了吧。”
“怎么会，牢牢粘着的呢，你看……”说着妹妹伸手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张，它便如落叶般飘落到地上。
“我说吧。”
妹妹弯腰把贴纸拾起来，试图再粘上去，那胶当然早就干了，周围又没有能涂抹的粘胶或者钉子。当我以为妹妹要放弃时，她却撕了张新贴纸，拿笔竟照着那纸上临摹起来。
“这句话……好悲伤啊。”
我凑过去看那张掉下来的纸，上面竟是一句挺长的话：
“生命中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要用寂寞来偿还。”
我皱了皱眉，看原笔迹十分工整，浓浓的学生气，反复又默读了两三遍，心中顿觉可笑：年纪轻轻的，哪来这般苦大仇深，大概是哪个小孩在附庸风雅，自我陶醉吧。
“你觉得写这个话的人，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吗？”妹妹突然问。
我明白妹妹其实是在催我，或者说，是在逼我承认自己水平不够，说不清楚这个问题了。
这时柜台突然叫了号码替我暂时解围。我起身去端了两杯果茶到位置上，喝了几口，顿觉非常爽快。又戳开封口塑料纸，边用吸管插起里面的西瓜吃，边想着后面该怎么说。
正这么想着，余光瞟见门口进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穿着白球鞋，白灰两色的长筒袜，米色短运动裤，上身一件贴身的灰色背心，把一件亮绿色的尼龙薄外套系在腰间，背影非常吸人眼球。
女人正向柜台买水，我眼睛偷偷观赏着倩影，耳朵听她点饮料时说话的声音，觉着怎么这么熟悉，脑子正搜索，她便转过身来了。
“延言？”
至于妹妹，被我“隔离”在家后，我担心她总是一个人无聊太闷，就网上给她订了一把挺贵的电吉他，因她聊天时提起过，大学那会开始是想学电吉他的，太贵了买不起才学的民谣木吉他。
所以，可想而知这样的惊喜让她那天晚上有多高兴。
那段时间里，九点下班后和烟在一起的时间，成了支撑我每天继续坚持下去的唯一期望。
一般我会赶回去带妹妹出门走走，再去商业街附近吃些好吃的。回去睡觉以前，她经常会给我弹最近练习的曲子，风向从之前的国内流行往欧美那边转移了。像是披头士、枪花，国内的也有黑豹之类的。每次曲调响起，我觉得自己有种穿越时空，回到了大学时代的感觉。
我一度也心里发痒，让妹妹教我弹，坚持了一段时间，无奈自己手跟脚一样，常常被嫌弃太笨，最后也是自己毅力精力都不足，很快放弃了。
吉他教学时间空出来后，作为交换，妹妹让我给她讲课。起初我很诧异，问她要听什么，她说随便，能让我以后扯那些“大道理”的时候，她能听得懂就行。
于是按照我的想法，我就开始给她从古希腊哲学讲起，未来如果她上道了，中哲、美学之类的再安排上。不过这种日子没有持续我想象中那么久。
我原本觉得兴趣是个问题，担心妹妹只是一时的热情，就像我学吉他那样。
但很快发现，就算有我作为老师要比她优秀的因素在，她坚持下去的恒心显然是我比不了的。
就这么一来二去，差不多一个月晚上的时间，我学着自己看的公开课视频上老师的路数，从“世界的本源是什么？”，“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出发，从泰特斯、阿拉克西美尼，最后一直差不多讲到柏拉图了，妹妹的思维都完全能跟得上，甚至偶尔嫌我解释得太罗嗦，让我觉得惊讶不已。
大概是六月底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外面吃完饭散步时我问妹妹，喜欢听我讲哲学吗？
“还行吧。”
“反正比你讲游戏，讲你看的什么小说有意思些。”妹妹拉着我的手，又补充说：“因为有些问题我小时候也常困惑来着，一直没听人认真讨论过，你这讲的哲学倒是涉及到了，没我一开始想得那么玄乎。”
我一听妹妹还有这种慧根，忙追问道：“你小时候想什么问题？”
“也没啥，小时候我妈觉得我一个女孩子老跟外面那些男孩子瞎跑，不像个女孩样子，就乐意给我买各种家里玩儿的玩具还有图书，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那时候看得多的有一册大概是儿童科普的书，书上面讲，说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地球又在宇宙中，宇宙多么多么大之类的。我另一本书上又看到，说宇宙是宇宙大爆炸后才有的。我那时看了，就在家里时不时想，这个大爆炸是什么东西把它放在那里让它爆炸的，那这个东西凭什么大爆炸之前就有它，本源问题不是和这个差不多吗？”
“你几岁啊想这么深刻的问题？”我啧啧称奇道。
“小学一二年级吧。”妹妹说：“有啥深刻的呀，小孩子就乱想嘛，大了就不爱乱想这些事情了。”
“我就发现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些，那些古希腊人想的，其实就是在想我小时候想的问题，只不过他们那时候连有宇宙，有大爆炸都不知道，和我们现在农村里小学毕业就没读书的人也没啥区别，可像你说的，他们还能在……在啥来着？”
“历史局限性。”
“嗯，在历史局限性下还能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道理去解释他们看到的世界，还是挺聪明的，就觉得算有些意思。”
我点头表示认同，心里为妹妹能这样想觉着高兴。
我俩这时已经从商业街走了出来，进到附近一个不大的公园里，妹妹自然地松开了牵着我的手。
“你怎么每次走到这里就不牵我了呀。”我想到突然问。
“走到这里就感觉热了嘛。”
我没说话。在我看来，肯定没这么巧，大概是公园人少，没人看我们了的缘故。
“唉，不过。”妹妹把话题又岔回去：“后面再别一个个的哲学家的理论这样讲吧。”
“你直接告诉我，最后哲学家怎么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吧……就世界的源头是什么，还有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这一下子把我问住了。
“可是后面的哲学家大都又去讨论别的问题去了呀。”
“没弄清楚前面这两个问题就去研究别的问题去了？”
“可以这样说。”我讪讪道，心里又觉得这样简单的说法不妥，便补充：“应该说，后面哲学家发现在研究这两个问题之前，还有其他问题需要先解决才行。”
“就像人一开始只是想知道人的一生目标和意义是什么，为了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会去想要认识做为人生背景的世界，知道世界的真正面目是什么，就转而不去问人生的意义，去研究世界的本源去了。后面又发现，人是怎么认识世界的，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总之哲学大的研究方向再次转向，去研究人认识世界的方式究竟是什么去了。”
“这样……”
妹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失望，让我觉得这可不行，赶紧继续找补道：“不过后面也有人认为自己的理论解决了认识世界方式的问题，所以重新对前面的问题根据自己的理论提出解答。”
“那你直接给我讲讲这个吧。”
我为难了。这就像数学有人在学了小学的加减乘除后，想跳过中学的方程函数，直接了解大学的高等数学是什么。无论谁有再好的口才，也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我把上面的比喻讲给妹妹听。
她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这是文科又不是理科，再说我又不是想知道得特别详细，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我高中物理都学得不太好，看网上视频人家讲什么相对论，量子力学，我不也能理解个大概嘛。”妹妹说完又狐疑地看着我：“该不会你也只是半桶水，自己说不清楚吧。”
“哲学这东西，谁又敢说自己是一满桶水呢。”说完我又反击道：“哦？那你说说，量子力学讲的是啥。”
“我不都说了，只理解个大概。”妹妹争辩道：“所谓大概，就是听的时候，能听懂大部分了，听完如果别人不再提及，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懂了啥。”
“要是我自己都能讲给你听，那就是完全真懂了。”
我被妹妹展现出的能言善辩折服，表示你说得有道理。妹妹却还没忘记自己刚才的问题：
“你就告诉我个大概，你的理解。”妹妹怕我装糊涂，又重申了一遍问题：
“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我沉默了一会，妹妹催问道：“你倒是说啊。”
“总得给我点时间想想，组织组织语言吧。”我说。
两人于是就这样沉默着在公园里走了一会，妹妹开口说口渴想去喝鲜榨果汁饮料，我也觉得有些口渴。两人从公园出来，回商业街那边去找了一家饮品店进去。点了两杯“果焰缤纷”，就是一种加了西瓜芒果百香果等十几种水果的果茶饮料。
店内很小，只放了一套桌椅，此时空着，我们便过去坐下。
“好多人写啊。”
正等着，妹妹见旁边墙上挂了个好大的留言板，上面贴着不少红黄蓝绿的贴纸，走过去近距离看着说：“我们也写一个？”
“你想写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也留一个。”
“说不定以后搬走了，过十多年再回来还能看到。”
我看着墙上说：“就算这家店能够撑十几年不倒，恐怕这些纸过个两三年就自己掉了吧。”
“怎么会，牢牢粘着的呢，你看……”说着妹妹伸手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张，它便如落叶般飘落到地上。
“我说吧。”
妹妹弯腰把贴纸拾起来，试图再粘上去，那胶当然早就干了，周围又没有能涂抹的粘胶或者钉子。当我以为妹妹要放弃时，她却撕了张新贴纸，拿笔竟照着那纸上临摹起来。
“这句话……好悲伤啊。”
我凑过去看那张掉下来的纸，上面竟是一句挺长的话：
“生命中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要用寂寞来偿还。”
我皱了皱眉，看原笔迹十分工整，浓浓的学生气，反复又默读了两三遍，心中顿觉可笑：年纪轻轻的，哪来这般苦大仇深，大概是哪个小孩在附庸风雅，自我陶醉吧。
“你觉得写这个话的人，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吗？”妹妹突然问。
我明白妹妹其实是在催我，或者说，是在逼我承认自己水平不够，说不清楚这个问题了。
这时柜台突然叫了号码替我暂时解围。我起身去端了两杯果茶到位置上，喝了几口，顿觉非常爽快。又戳开封口塑料纸，边用吸管插起里面的西瓜吃，边想着后面该怎么说。
正这么想着，余光瞟见门口进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穿着白球鞋，白灰两色的长筒袜，米色短运动裤，上身一件贴身的灰色背心，把一件亮绿色的尼龙薄外套系在腰间，背影非常吸人眼球。
女人正向柜台买水，我眼睛偷偷观赏着倩影，耳朵听她点饮料时说话的声音，觉着怎么这么熟悉，脑子正搜索，她便转过身来了。
“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