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发现妹妹复吸后，我请了三天假，连同周末一共五天待在家里。
这次戒断时妹妹的反应没上次那么激烈。开始两天哭闹喊叫鼻涕眼泪一直流是一定的，两天基本没吃东西，到第三天能喝水吃东西了之后，就开始嚼东西，像是磨牙似的，被单、枕头的边角一套一天就全嚼烂了，然后就嚼抽纸，最后嚼得嘴巴出血，吐出来的纸巾团子全是红的，还停不下来不停地嚼。家里囤的两提抽纸，几天的工夫竟全用完了。
我上次就查过资料，身体脱毒需要大概一个星期，可妹妹两次都是过三天基本就能正常生活了。当然，我看得出来她还是难受，表情总胆战心惊似的，可总体让人觉得恢复得挺快。
这也是我当时一直认为，她吃那药还是比真正的毒品劲要明显小的原因。
我开始考虑的是，该把妹妹送去自愿戒毒医院还是继续留在家里。
想了几天，查阅了各种资料了，在星期六晚上我跟妹妹商量，说明天带她去自愿戒毒医院看看。
起初她是不愿意的，最后在我保证除非她同意，绝不强行送她进去后才勉强答应。
我联系了广州的一家自戒医院，位置离我住的地方要打车一个半小时到，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很大有些热，妹妹还是坚持穿着长袖衬衫，戴着黑色口罩，我理解为一种提供自我保护感。
到地方，门脸是一栋白色建筑，名字招牌外，建筑顶上写着十二个大字“正心诚信，以人为本，驱除毒魔”。
进里面跟接待的人说明来意，报了预约时联系人告诉我的名字，她便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那名“小吴医生”就出来接我们了。
我一开始叫他吴医生，他笑着说自己是心理学专业来实习的，院里已经有一个吴医生，大家都叫他小吴医生，让我们也叫他小吴吧，不然总觉得是在叫别人。
我电话里说，我妹妹是大二的学生，她们学校组织搞什么参观戒毒所的教育活动，她自己那天有事没参加，学校就要她自己去一趟自己写参观感言交上去，她自己胆小不敢一个人，就让我带她一起，我呢本来也有些好奇想来看看就答应了。结果广州这些强制戒毒所，都不接待个人的参观考察，我们就找戒毒医院问问看能不能行。
大概所有这些想把人送进来的，起初犹豫时都不好意思，都会说类似的话，电话里那边很快就答应了，叫我早上到了就说找吴医生，是来参观的。
小吴医生没穿白大褂，是一身天蓝短袖衬衫黑西裤皮鞋，戴着无框眼镜，黑黑的小圆脸上，几簇胡子不知道是故意留还是几天没刮，样子挺有趣，不像个实习医生倒像个学农的。
他问我们早饭吃了没，说可以带我们先一起去食堂吃个早饭，参观一下食堂。
我们进到医院里面，眼前立刻就是一大片公园一样的绿地。一眼望去，草坪上铺着人行道两旁是树丛，远远地还能看见休息的凉亭。另一边像是小操场的地方，远远能看到篮球架和网球还是羽毛球的拦网。
目光所及之处，高矮树木长得茂盛喜人，如果不是前面立着两栋原本大概淡黄色，时间久了看着脏兮兮的正往屎黄色发展的医院楼，我可能会误以为自己是在什么小区或者公园里。
跟着小吴医生穿过两边的绿地，我们去到一栋挂着食堂牌子的低矮建筑里。
现在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了，上百个餐桌上，只零星坐了七八个人，每个人我都看了几眼，觉着大概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不像是戒毒病人。
小吴医生去几个窗口买了一碗黑米粥一个卤鸡蛋一盒牛奶和一份小笼包，坐下跟我说他们这儿的小笼包很出名，附近其他医院朋友单位的人，有的早上上班路过都会进来吃。我闻着味道挺香，就觉得饿了，也去买了一份小笼包一盒牛奶，问妹妹她摇头不吃，我就坐医生对面吃了起来。
吃的时候我问医生，病人现在都在干什么呢。他说现在估计吃完早餐在各自休息吧，一会儿有组织团体活动。我问是什么活动，小吴医生喝了口牛奶把包子咽下去后说，这要看病人报的是什么活动，有踢毽子、羽毛球、篮球和健身操，时间是两个小时。
我边吃边算着时间，问那上午其他时间干嘛？医生说看病人自己咯，有的人做做房间清洁洗洗衣服，有的人在阅览室或者房间里看书，也有在园区里散步跑步的。
我心想还挺自由，看了看妹妹她还是低头看着手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我俩吃完饭，小吴医生说带我们去看看团体活动。我们就往刚才看到的那片操场的方向走。每片场地上都有十几个人在玩着了。羽毛球有男有女，篮球和踢毽子则是男女分开，这些人穿着自己的衣服，看着年龄跨度大概在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大部分还是挺年轻的，让我觉着自己不像是在戒毒所，倒像是在什么大学的操场上。
我们慢慢走着看了一会，我问医生衣服这样穿怎么分辨哪些人是戒毒患者，医生说穿自己衣服的一般就是患者，他等会儿到了值班时间上楼去也要穿白大褂的，不是医生的工作人员则有各自的工作服。我回想了一下刚才进来路除了有道门拦着有保安，感觉也不是很戒备森严的样子，就问病人不会找机会跑掉吗？小吴医生沉默了一会，说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是有很强的自我救赎意识的，当然也有家里强制送进来自己不愿意的，但是少。所以病人在里面相对于强制戒毒所，是有很大的行动自由的。但是一方面，对于刚进来有较大逃跑隐患的病人，院里会先安排一段时间的封闭观察，再之后是有人跟着集体外出活动，再没问题才会再放开些。
我表示原来如此，小吴医生回头看着我笑，又指了指周围的墙和我们进来的方向：“真要想跑，这墙还有门口的警卫保安，也是不那么容易的，毕竟太危险了。”
走得有些热了，小吴医生说带我们去医院楼里参观一下。
和一般医院那种人满为患的环境不同，这楼虽然不大，在当前病人出去的时间里，仍让人觉着里面空荡荡的。
我们跟着小吴医生看了一楼的心理辅导室，放映厅、体操室等等，体操室里果然很多女人正在跳操。我问放映厅什么时候会用，会放什么内容。小吴医生说每天下午都会用，先放各种禁毒的教育片，国内外的都有，一般也就放个半个小时，倒不是大家反感，确实是没有那么多禁毒教育片可以看……之后就是放其他由我们心理学医生选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咯，各种片子，新老都有。最近记得放了《肖申克的救赎》《阿甘正传》……哦，前段时间我们还放了那个很有名的美剧来着，叫……《绝命毒师》。
我瞪大眼看着小吴医生，脱口而出这不是讲贩毒的吗，也能在院里放？
小吴医生笑着摇摇头：“不能这么狭隘嘛，这片子我们医生还有患者都觉得很好，效果很好，大家也愿意看。我记得里面很多片段，也不是光在讲贩毒，也是在讲毒品有多害人。病患看有些片段觉得深有感触，看哭的都有，警示教育效果，我们都觉得比专门讲禁毒的教育片效果更明显。”
我听着不断点头，连说不错，想回头看看妹妹的表情却又觉得不合适，就没理她继续跟小吴医生两人聊。
后来他又带我去看了看一些放着治疗仪器的房间，说是跟理疗差不多戴着身上的，可以在病人发病时减缓他们身体的痛苦。我一听还有这种东西，就问效果怎么样。
小吴医生说还是有些效果的，对于舒缓人紧张的情绪，放松精神有些作用。
我心想那意思就还是只能起辅助作用咯，不然每个吸毒的都弄一台，瘾也不会这么难戒。
小吴医生接了个电话说有些事情找他，我正觉得一直让他带着太不好意思了想找机会推辞呢，便说我们可以自己参观。
小吴医生边带着我们继续上楼边说那可不行，院里有规定外来的不能随便在特别是患者多的地方走动，必须要有人带着。便把我们领到了图书阅览室，说他最多一个小时后就来，让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可以看看书，千万别到处走动，也尽量不要跟遇到的患者交谈，遇到问题去哪里找他等等，便一个人走了。
妹妹大概是走累了，也不跟我说话，便在书桌前坐下，又掏出手机来低头看。
我也不想主动贴过去现在就问她对医院的看法，便自己踱步到书架那边看看都有什么书。
书多的让我有些吃惊，感觉跟我高中的图书馆差不多，足足摆了六排，每排四五个书架，每个书架五层，只是大部分的书架没有全摆满，兴许也可能是被借走了。书的种类不太全，我随便看了看便在“小说”的标签前停下，看看有哪些自己看过的书，可以拿来翻翻消磨时间。
在一堆名字里，我一眼看到了艾丽斯·芒罗的短篇小说集《逃离》，这书我大学时买过刚出台译版，因看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当时只看了其中几篇。这会儿便又翻了翻，然后坐到一边，快速把比较喜欢的一篇《激情》又看了一遍。
如果没有那天的契机，恐怕我这辈子是不会再翻开这本小说集的。而现在回想，巧合的事除了芒罗那年底就拿了诺奖之外，还有很多。
我转头看向妹妹，见她正放下手机趴着发呆，我便凑到她耳边说：
“我刚看了个很不错的故事，你要看吗？”
妹妹看都没看我，半晌懒洋洋地说：
“以后吧，我想去洗手间。”说完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往外走望了望，确认洗手间就在旁边便转头回来。
这时，我才看到原来阅览室里还有一个人，他大概从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在靠窗户的位置，只是从我们刚才坐的位置看被一台饮水机和一张宣传禁毒知识的板子挡住了。
这人穿着一件灰黑色T恤，卡其色短裤红色拖鞋，头发像是剃光了又放任它长了半年没剪似的。衣服背后大概是原本有什么印花的，时间长已经洗掉了只剩下几颗白色的斑点。我盯着多看了几眼，倒觉得说不定它比原来的样子更让人舒服些。
我换了个稍微靠近他些的位置坐着，偷瞄着这人的长相以及在看什么书。
只一眼就让我感觉有些吃惊，那人的侧脸和我竟有几分相似。
过去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读高中时倒是有身形和我相似的同学，别人会说我们长得很像，但那只是因为别人对我们还不够熟悉，我自己对自己的相貌可太熟悉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和别人口中那同学长得像。
可此时眼前这个人，我看来看去，脸上五官虽看不出具体哪部分和自己相似，可就是觉得那人像是自己，而且不是像现在的自己，像是少年的自己因为有着不同的生活饮食习惯或者人生经历，长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最显著的区别就是要瘦许多，其他的奇妙细微之处，就说不上来了。
我越看越感觉心里有些发毛，好奇心驱使我想要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可恐惧又按住我坐在原地。于是各种与他会面后的可能在我脑海中浮现，也许他只要侧过脸看向我，就会一下子消除我的所有这些感觉，这是按照常理推测最为可能的。但也许又会觉得更像，也许那人是父亲和什么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三十年前搞出来的我的兄弟。更浮想联翩些，那人也许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我，只因发生了什么错乱我俩同时出现在这里，可如果我们碰面那将会使我们两个同时消失掉……
我感觉有些害怕，匆匆从阅览室里走了出去，那人始终保持坐着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走到厕所门口见妹妹还没出来，就四处闲逛着，转过两个拐角，见着一排小房间，凑近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里一看，是单人的住宿间。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张小桌子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洗脸盆，房间窗户沿上摆着一小盆不知道什么盆栽，挺好看的。
我想起小吴医生叫我们不要乱逛，意识到这样挺不好，便原路返回，正庆幸没碰见人呢，便听见有人后面叫我：“嘿！”
我一惊回头一看，是小吴医生走来了。
“不是说让你坐一会别乱逛吗？”
“没碰见人吧。”
我说没有，小吴医生语气很平静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可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撒谎说想找厕所来着，没找到。
小吴医生发出吃惊的声音，快步领我回去指着厕所门，我傻笑着走进去尿了一点，出来洗了手，见小吴医生站在阅览室门前喝水，我走过去，妹妹正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上，看那本我没放回去的《逃离》。我探头往里望了望刚才的位置上，已经不见那个人了。
“待会领你们去隔壁楼住宿处看看？这边都住满了不方便参观。”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看过了，便说不用了太麻烦医生了。
小吴医生笑着说没事，院里现在病人只住了一半，本来事情就不多，又多是老医生他们在弄，自己这个实习医生没什么事做闲得慌，院里才让他负责领人参观，他自己也愿意没事跟人聊聊天。
“这里虽说是医院，感觉却像是城市里辟出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似的，平时上班还是有些沉闷。”小吴医生说。
我觉着这人很好，就说那我们出去聊聊吧，让我妹妹自己看会书，便和妹妹说了声，两人往外走。
“你们院收费是怎么样的呀？”我用假装只是好奇的语气问。
“哦，那要看是什么类型的毒品依赖问题，在什么康复阶段，以及选择住什么房间。十五天一个疗程标准房是六千到一万多，豪华房再多一千。”
我心想还挺贵的，戒毒这事情不总是要个一年半载的，那就是大几万块起码了，可嘴上没说只是哦了一声又问：“那病人的戒毒效果怎么样？”
“挺好的。”小吴医生沉默了半晌，又开口说：“也要看怎么比较吧。像是□□、□□一些近几年比较泛滥的毒品。统计我们出去的病人半年的复吸率只有13%，两年记得是20%多，已经比大多数强戒所效果好多了。”
“这个数据是怎么统计的？”
“电话回访。”
“哦。”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小吴医生又开口说：“其实戒毒这个事情，由于现在也不存在特效药或者手术治疗，医院只是提供一个隔绝外部的，能够减缓病人犯瘾时痛苦的一个环境，同时也有像我们这些医生来帮助病人恢复心理上的创伤，戒除心瘾。其余的主要的努力，还是要病人自己和他的家人共同来完成。来这里的病人一般家庭条件还不错，平均学历也高些，出去后有正经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环境，所以出去后很多还是能彻底戒掉的。像是被送强戒所的，很多家里没这个条件，大部分也是家庭环境本身就有问题，才导致病人走上这条路的，这样的情况下根本问题没解决，就几乎是早晚百分百要复吸的。”
我频频点头表示受益匪浅，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里面没人，他就说进去坐坐吧，我俩便进去了。
房间不大，四张桌子跟印象里我小学时候见的老师办公室差不多，只是上面较那时多了电脑。我在门口一张空着的木椅子上坐下，怕他待会给我倒水，自己伸手拿旁边的纸杯子接了一杯，想起阅览室的事就开口问：
“刚才阅览室是不是有个病人在看书？”
大概是我问的方式让人感觉莫名其妙，小吴医生一时间没明白，我就跟他描述了那人的衣着发型。
“哦，他啊。”小吴医生端着茶杯恍然大悟道：“那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我问怎么说，小吴医生便告诉我，那人的确是个病人，是□□上瘾，在外国读书时候吸上的。家里挺有钱，但不是一般的富二代，他自己已经是博士学位，是研究数学还是物理还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什么，肯定本来是很有前途的一个人。他回国告诉家里人他在吸这个之后，就给他送这里来。他跟别的病人表现真是不一样，他再难受从来不会喊啊叫的，就一个人坐房间床上抽烟硬挺着。然后在这里面，团体活动从不参加，观影偶尔会去，但从不上台发言，总是坐后排看完自己就走了，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阅览室看书，然后晚上没人了自己在园区散散步。
我一开始听说他是理科博士，以为会在医院里继续钻研什么高深科学呢，就像当年陈景润研究怎么证明‘哥德巴赫猜想’一样。我就有时候碰见了跑去看他在看什么书，结果一瞧，喝！人家看小说呢。当然，也不是现在那种网络小说，很多还是大部头，外国名著什么的。听人说也会看什么……什么，名字长我都记不得，反正也是人文书籍。我们这个阅览室，本来没这么多书的，一半都是他这些年，让他家里人寄进来的书。
“他戒了好几年了？”
小吴医生摇摇头，继续讲，说自己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进宫”了。
他每次在里面的时候，很快就能从各种标准上表现得已经完成了戒毒，但家里人了解他，一般还是让最少待个半年再走。
出去最多一次坚持了四个月，就又复吸了。他这么聪明的人，想要搞药家里人哪里看得住他，就只能又送这里。进来又是一样，戒毒看书散步，出去然后又复吸。
开会时候我们院长都笑，说他是又来冲高我们的复吸率了，再以后他这种统计就只算一次了。
我俩笑了笑，我问：“那他这人是自制力很差？”
小吴医生抿嘴摇摇头：“我感觉不是。”
便继续讲，说他跟这个人做过两次心理辅导。内容涉及个人隐私不能讲，反正给人感觉就是说，这个人心理上首先没什么问题，而且很坚强，思维逻辑性很强，从他进来的表现就能看得出，应该是自控力很强的那种。而且□□相较其他毒品比如□□，是比较好彻底戒除的。
至于为什么反复复吸嘛，小吴医生判断，一个是他家里可能多多少少还是有什么不知道的问题，不是一般家庭那种问题，一般家庭的问题大部分本质上还是经济问题，他们家不存在，大概还是家里长期不在一起生活，缺少亲情之类的。
“另外一个就是，我感觉这个人多少有点活明白了。”
“活明白了？”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他是真没什么别的欲望，就像个和尚一样，没欲望了你懂吗？”
我点点头。
“别的人出去，要么还想在家里的公司继续做，要么继续读书以后找工作，说白了就还是想做事业赚钱。他我感觉一点都不想回去继续搞他以前的研究了。”
“哦！”我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所以我之前有一个猜想，他可能是以前研究的那东西，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不是难解决，是自己觉得彻底看不到解决的希望，才会去碰这个东西。所以现在他出去，除了这个东西别的他也没什么想碰的，就没动力坚持下去，自己每次就放弃了大概是。”
我点点头，没说话，他也没再继续讲，两人各自喝完了杯里的水。
“哦，他也喜欢看《绝命毒师》。”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笑了笑，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起身准备告辞。
“走，去食堂吃个午饭吧。”
“吃饭就不必了，我看我妹妹也参观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写报告了。”
小吴医生笑着说那行，说送我们出去。
去阅览室叫了妹妹，跟着小吴医生一起出了大楼，一路走到医院门口，中间我说不用送到门口我们自己出去。
“我不送你们，你们可能出不去咧。”小吴医生笑着说。
最后和小吴医生挥手告别的时候，他说：“如果以后万一家里有需要，可以来这边找我哈。”
我点点头，带着妹妹往街上走。
到最后我也没有问她想不想住进来。
这次戒断时妹妹的反应没上次那么激烈。开始两天哭闹喊叫鼻涕眼泪一直流是一定的，两天基本没吃东西，到第三天能喝水吃东西了之后，就开始嚼东西，像是磨牙似的，被单、枕头的边角一套一天就全嚼烂了，然后就嚼抽纸，最后嚼得嘴巴出血，吐出来的纸巾团子全是红的，还停不下来不停地嚼。家里囤的两提抽纸，几天的工夫竟全用完了。
我上次就查过资料，身体脱毒需要大概一个星期，可妹妹两次都是过三天基本就能正常生活了。当然，我看得出来她还是难受，表情总胆战心惊似的，可总体让人觉得恢复得挺快。
这也是我当时一直认为，她吃那药还是比真正的毒品劲要明显小的原因。
我开始考虑的是，该把妹妹送去自愿戒毒医院还是继续留在家里。
想了几天，查阅了各种资料了，在星期六晚上我跟妹妹商量，说明天带她去自愿戒毒医院看看。
起初她是不愿意的，最后在我保证除非她同意，绝不强行送她进去后才勉强答应。
我联系了广州的一家自戒医院，位置离我住的地方要打车一个半小时到，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很大有些热，妹妹还是坚持穿着长袖衬衫，戴着黑色口罩，我理解为一种提供自我保护感。
到地方，门脸是一栋白色建筑，名字招牌外，建筑顶上写着十二个大字“正心诚信，以人为本，驱除毒魔”。
进里面跟接待的人说明来意，报了预约时联系人告诉我的名字，她便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那名“小吴医生”就出来接我们了。
我一开始叫他吴医生，他笑着说自己是心理学专业来实习的，院里已经有一个吴医生，大家都叫他小吴医生，让我们也叫他小吴吧，不然总觉得是在叫别人。
我电话里说，我妹妹是大二的学生，她们学校组织搞什么参观戒毒所的教育活动，她自己那天有事没参加，学校就要她自己去一趟自己写参观感言交上去，她自己胆小不敢一个人，就让我带她一起，我呢本来也有些好奇想来看看就答应了。结果广州这些强制戒毒所，都不接待个人的参观考察，我们就找戒毒医院问问看能不能行。
大概所有这些想把人送进来的，起初犹豫时都不好意思，都会说类似的话，电话里那边很快就答应了，叫我早上到了就说找吴医生，是来参观的。
小吴医生没穿白大褂，是一身天蓝短袖衬衫黑西裤皮鞋，戴着无框眼镜，黑黑的小圆脸上，几簇胡子不知道是故意留还是几天没刮，样子挺有趣，不像个实习医生倒像个学农的。
他问我们早饭吃了没，说可以带我们先一起去食堂吃个早饭，参观一下食堂。
我们进到医院里面，眼前立刻就是一大片公园一样的绿地。一眼望去，草坪上铺着人行道两旁是树丛，远远地还能看见休息的凉亭。另一边像是小操场的地方，远远能看到篮球架和网球还是羽毛球的拦网。
目光所及之处，高矮树木长得茂盛喜人，如果不是前面立着两栋原本大概淡黄色，时间久了看着脏兮兮的正往屎黄色发展的医院楼，我可能会误以为自己是在什么小区或者公园里。
跟着小吴医生穿过两边的绿地，我们去到一栋挂着食堂牌子的低矮建筑里。
现在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了，上百个餐桌上，只零星坐了七八个人，每个人我都看了几眼，觉着大概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不像是戒毒病人。
小吴医生去几个窗口买了一碗黑米粥一个卤鸡蛋一盒牛奶和一份小笼包，坐下跟我说他们这儿的小笼包很出名，附近其他医院朋友单位的人，有的早上上班路过都会进来吃。我闻着味道挺香，就觉得饿了，也去买了一份小笼包一盒牛奶，问妹妹她摇头不吃，我就坐医生对面吃了起来。
吃的时候我问医生，病人现在都在干什么呢。他说现在估计吃完早餐在各自休息吧，一会儿有组织团体活动。我问是什么活动，小吴医生喝了口牛奶把包子咽下去后说，这要看病人报的是什么活动，有踢毽子、羽毛球、篮球和健身操，时间是两个小时。
我边吃边算着时间，问那上午其他时间干嘛？医生说看病人自己咯，有的人做做房间清洁洗洗衣服，有的人在阅览室或者房间里看书，也有在园区里散步跑步的。
我心想还挺自由，看了看妹妹她还是低头看着手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我俩吃完饭，小吴医生说带我们去看看团体活动。我们就往刚才看到的那片操场的方向走。每片场地上都有十几个人在玩着了。羽毛球有男有女，篮球和踢毽子则是男女分开，这些人穿着自己的衣服，看着年龄跨度大概在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大部分还是挺年轻的，让我觉着自己不像是在戒毒所，倒像是在什么大学的操场上。
我们慢慢走着看了一会，我问医生衣服这样穿怎么分辨哪些人是戒毒患者，医生说穿自己衣服的一般就是患者，他等会儿到了值班时间上楼去也要穿白大褂的，不是医生的工作人员则有各自的工作服。我回想了一下刚才进来路除了有道门拦着有保安，感觉也不是很戒备森严的样子，就问病人不会找机会跑掉吗？小吴医生沉默了一会，说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是有很强的自我救赎意识的，当然也有家里强制送进来自己不愿意的，但是少。所以病人在里面相对于强制戒毒所，是有很大的行动自由的。但是一方面，对于刚进来有较大逃跑隐患的病人，院里会先安排一段时间的封闭观察，再之后是有人跟着集体外出活动，再没问题才会再放开些。
我表示原来如此，小吴医生回头看着我笑，又指了指周围的墙和我们进来的方向：“真要想跑，这墙还有门口的警卫保安，也是不那么容易的，毕竟太危险了。”
走得有些热了，小吴医生说带我们去医院楼里参观一下。
和一般医院那种人满为患的环境不同，这楼虽然不大，在当前病人出去的时间里，仍让人觉着里面空荡荡的。
我们跟着小吴医生看了一楼的心理辅导室，放映厅、体操室等等，体操室里果然很多女人正在跳操。我问放映厅什么时候会用，会放什么内容。小吴医生说每天下午都会用，先放各种禁毒的教育片，国内外的都有，一般也就放个半个小时，倒不是大家反感，确实是没有那么多禁毒教育片可以看……之后就是放其他由我们心理学医生选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咯，各种片子，新老都有。最近记得放了《肖申克的救赎》《阿甘正传》……哦，前段时间我们还放了那个很有名的美剧来着，叫……《绝命毒师》。
我瞪大眼看着小吴医生，脱口而出这不是讲贩毒的吗，也能在院里放？
小吴医生笑着摇摇头：“不能这么狭隘嘛，这片子我们医生还有患者都觉得很好，效果很好，大家也愿意看。我记得里面很多片段，也不是光在讲贩毒，也是在讲毒品有多害人。病患看有些片段觉得深有感触，看哭的都有，警示教育效果，我们都觉得比专门讲禁毒的教育片效果更明显。”
我听着不断点头，连说不错，想回头看看妹妹的表情却又觉得不合适，就没理她继续跟小吴医生两人聊。
后来他又带我去看了看一些放着治疗仪器的房间，说是跟理疗差不多戴着身上的，可以在病人发病时减缓他们身体的痛苦。我一听还有这种东西，就问效果怎么样。
小吴医生说还是有些效果的，对于舒缓人紧张的情绪，放松精神有些作用。
我心想那意思就还是只能起辅助作用咯，不然每个吸毒的都弄一台，瘾也不会这么难戒。
小吴医生接了个电话说有些事情找他，我正觉得一直让他带着太不好意思了想找机会推辞呢，便说我们可以自己参观。
小吴医生边带着我们继续上楼边说那可不行，院里有规定外来的不能随便在特别是患者多的地方走动，必须要有人带着。便把我们领到了图书阅览室，说他最多一个小时后就来，让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可以看看书，千万别到处走动，也尽量不要跟遇到的患者交谈，遇到问题去哪里找他等等，便一个人走了。
妹妹大概是走累了，也不跟我说话，便在书桌前坐下，又掏出手机来低头看。
我也不想主动贴过去现在就问她对医院的看法，便自己踱步到书架那边看看都有什么书。
书多的让我有些吃惊，感觉跟我高中的图书馆差不多，足足摆了六排，每排四五个书架，每个书架五层，只是大部分的书架没有全摆满，兴许也可能是被借走了。书的种类不太全，我随便看了看便在“小说”的标签前停下，看看有哪些自己看过的书，可以拿来翻翻消磨时间。
在一堆名字里，我一眼看到了艾丽斯·芒罗的短篇小说集《逃离》，这书我大学时买过刚出台译版，因看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当时只看了其中几篇。这会儿便又翻了翻，然后坐到一边，快速把比较喜欢的一篇《激情》又看了一遍。
如果没有那天的契机，恐怕我这辈子是不会再翻开这本小说集的。而现在回想，巧合的事除了芒罗那年底就拿了诺奖之外，还有很多。
我转头看向妹妹，见她正放下手机趴着发呆，我便凑到她耳边说：
“我刚看了个很不错的故事，你要看吗？”
妹妹看都没看我，半晌懒洋洋地说：
“以后吧，我想去洗手间。”说完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往外走望了望，确认洗手间就在旁边便转头回来。
这时，我才看到原来阅览室里还有一个人，他大概从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在靠窗户的位置，只是从我们刚才坐的位置看被一台饮水机和一张宣传禁毒知识的板子挡住了。
这人穿着一件灰黑色T恤，卡其色短裤红色拖鞋，头发像是剃光了又放任它长了半年没剪似的。衣服背后大概是原本有什么印花的，时间长已经洗掉了只剩下几颗白色的斑点。我盯着多看了几眼，倒觉得说不定它比原来的样子更让人舒服些。
我换了个稍微靠近他些的位置坐着，偷瞄着这人的长相以及在看什么书。
只一眼就让我感觉有些吃惊，那人的侧脸和我竟有几分相似。
过去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读高中时倒是有身形和我相似的同学，别人会说我们长得很像，但那只是因为别人对我们还不够熟悉，我自己对自己的相貌可太熟悉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和别人口中那同学长得像。
可此时眼前这个人，我看来看去，脸上五官虽看不出具体哪部分和自己相似，可就是觉得那人像是自己，而且不是像现在的自己，像是少年的自己因为有着不同的生活饮食习惯或者人生经历，长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最显著的区别就是要瘦许多，其他的奇妙细微之处，就说不上来了。
我越看越感觉心里有些发毛，好奇心驱使我想要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可恐惧又按住我坐在原地。于是各种与他会面后的可能在我脑海中浮现，也许他只要侧过脸看向我，就会一下子消除我的所有这些感觉，这是按照常理推测最为可能的。但也许又会觉得更像，也许那人是父亲和什么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三十年前搞出来的我的兄弟。更浮想联翩些，那人也许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我，只因发生了什么错乱我俩同时出现在这里，可如果我们碰面那将会使我们两个同时消失掉……
我感觉有些害怕，匆匆从阅览室里走了出去，那人始终保持坐着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走到厕所门口见妹妹还没出来，就四处闲逛着，转过两个拐角，见着一排小房间，凑近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里一看，是单人的住宿间。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张小桌子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洗脸盆，房间窗户沿上摆着一小盆不知道什么盆栽，挺好看的。
我想起小吴医生叫我们不要乱逛，意识到这样挺不好，便原路返回，正庆幸没碰见人呢，便听见有人后面叫我：“嘿！”
我一惊回头一看，是小吴医生走来了。
“不是说让你坐一会别乱逛吗？”
“没碰见人吧。”
我说没有，小吴医生语气很平静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可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撒谎说想找厕所来着，没找到。
小吴医生发出吃惊的声音，快步领我回去指着厕所门，我傻笑着走进去尿了一点，出来洗了手，见小吴医生站在阅览室门前喝水，我走过去，妹妹正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上，看那本我没放回去的《逃离》。我探头往里望了望刚才的位置上，已经不见那个人了。
“待会领你们去隔壁楼住宿处看看？这边都住满了不方便参观。”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看过了，便说不用了太麻烦医生了。
小吴医生笑着说没事，院里现在病人只住了一半，本来事情就不多，又多是老医生他们在弄，自己这个实习医生没什么事做闲得慌，院里才让他负责领人参观，他自己也愿意没事跟人聊聊天。
“这里虽说是医院，感觉却像是城市里辟出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似的，平时上班还是有些沉闷。”小吴医生说。
我觉着这人很好，就说那我们出去聊聊吧，让我妹妹自己看会书，便和妹妹说了声，两人往外走。
“你们院收费是怎么样的呀？”我用假装只是好奇的语气问。
“哦，那要看是什么类型的毒品依赖问题，在什么康复阶段，以及选择住什么房间。十五天一个疗程标准房是六千到一万多，豪华房再多一千。”
我心想还挺贵的，戒毒这事情不总是要个一年半载的，那就是大几万块起码了，可嘴上没说只是哦了一声又问：“那病人的戒毒效果怎么样？”
“挺好的。”小吴医生沉默了半晌，又开口说：“也要看怎么比较吧。像是□□、□□一些近几年比较泛滥的毒品。统计我们出去的病人半年的复吸率只有13%，两年记得是20%多，已经比大多数强戒所效果好多了。”
“这个数据是怎么统计的？”
“电话回访。”
“哦。”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小吴医生又开口说：“其实戒毒这个事情，由于现在也不存在特效药或者手术治疗，医院只是提供一个隔绝外部的，能够减缓病人犯瘾时痛苦的一个环境，同时也有像我们这些医生来帮助病人恢复心理上的创伤，戒除心瘾。其余的主要的努力，还是要病人自己和他的家人共同来完成。来这里的病人一般家庭条件还不错，平均学历也高些，出去后有正经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环境，所以出去后很多还是能彻底戒掉的。像是被送强戒所的，很多家里没这个条件，大部分也是家庭环境本身就有问题，才导致病人走上这条路的，这样的情况下根本问题没解决，就几乎是早晚百分百要复吸的。”
我频频点头表示受益匪浅，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里面没人，他就说进去坐坐吧，我俩便进去了。
房间不大，四张桌子跟印象里我小学时候见的老师办公室差不多，只是上面较那时多了电脑。我在门口一张空着的木椅子上坐下，怕他待会给我倒水，自己伸手拿旁边的纸杯子接了一杯，想起阅览室的事就开口问：
“刚才阅览室是不是有个病人在看书？”
大概是我问的方式让人感觉莫名其妙，小吴医生一时间没明白，我就跟他描述了那人的衣着发型。
“哦，他啊。”小吴医生端着茶杯恍然大悟道：“那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我问怎么说，小吴医生便告诉我，那人的确是个病人，是□□上瘾，在外国读书时候吸上的。家里挺有钱，但不是一般的富二代，他自己已经是博士学位，是研究数学还是物理还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什么，肯定本来是很有前途的一个人。他回国告诉家里人他在吸这个之后，就给他送这里来。他跟别的病人表现真是不一样，他再难受从来不会喊啊叫的，就一个人坐房间床上抽烟硬挺着。然后在这里面，团体活动从不参加，观影偶尔会去，但从不上台发言，总是坐后排看完自己就走了，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阅览室看书，然后晚上没人了自己在园区散散步。
我一开始听说他是理科博士，以为会在医院里继续钻研什么高深科学呢，就像当年陈景润研究怎么证明‘哥德巴赫猜想’一样。我就有时候碰见了跑去看他在看什么书，结果一瞧，喝！人家看小说呢。当然，也不是现在那种网络小说，很多还是大部头，外国名著什么的。听人说也会看什么……什么，名字长我都记不得，反正也是人文书籍。我们这个阅览室，本来没这么多书的，一半都是他这些年，让他家里人寄进来的书。
“他戒了好几年了？”
小吴医生摇摇头，继续讲，说自己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进宫”了。
他每次在里面的时候，很快就能从各种标准上表现得已经完成了戒毒，但家里人了解他，一般还是让最少待个半年再走。
出去最多一次坚持了四个月，就又复吸了。他这么聪明的人，想要搞药家里人哪里看得住他，就只能又送这里。进来又是一样，戒毒看书散步，出去然后又复吸。
开会时候我们院长都笑，说他是又来冲高我们的复吸率了，再以后他这种统计就只算一次了。
我俩笑了笑，我问：“那他这人是自制力很差？”
小吴医生抿嘴摇摇头：“我感觉不是。”
便继续讲，说他跟这个人做过两次心理辅导。内容涉及个人隐私不能讲，反正给人感觉就是说，这个人心理上首先没什么问题，而且很坚强，思维逻辑性很强，从他进来的表现就能看得出，应该是自控力很强的那种。而且□□相较其他毒品比如□□，是比较好彻底戒除的。
至于为什么反复复吸嘛，小吴医生判断，一个是他家里可能多多少少还是有什么不知道的问题，不是一般家庭那种问题，一般家庭的问题大部分本质上还是经济问题，他们家不存在，大概还是家里长期不在一起生活，缺少亲情之类的。
“另外一个就是，我感觉这个人多少有点活明白了。”
“活明白了？”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他是真没什么别的欲望，就像个和尚一样，没欲望了你懂吗？”
我点点头。
“别的人出去，要么还想在家里的公司继续做，要么继续读书以后找工作，说白了就还是想做事业赚钱。他我感觉一点都不想回去继续搞他以前的研究了。”
“哦！”我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所以我之前有一个猜想，他可能是以前研究的那东西，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不是难解决，是自己觉得彻底看不到解决的希望，才会去碰这个东西。所以现在他出去，除了这个东西别的他也没什么想碰的，就没动力坚持下去，自己每次就放弃了大概是。”
我点点头，没说话，他也没再继续讲，两人各自喝完了杯里的水。
“哦，他也喜欢看《绝命毒师》。”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笑了笑，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起身准备告辞。
“走，去食堂吃个午饭吧。”
“吃饭就不必了，我看我妹妹也参观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写报告了。”
小吴医生笑着说那行，说送我们出去。
去阅览室叫了妹妹，跟着小吴医生一起出了大楼，一路走到医院门口，中间我说不用送到门口我们自己出去。
“我不送你们，你们可能出不去咧。”小吴医生笑着说。
最后和小吴医生挥手告别的时候，他说：“如果以后万一家里有需要，可以来这边找我哈。”
我点点头，带着妹妹往街上走。
到最后我也没有问她想不想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