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女人的问题。

    李柏舟蹲在女人面前,打量着她。眼前的人双手被绑在身后,歪坐靠在墙边,身上穿着一条墨蓝色短袖连衣裙,原本到小腿的裙摆现在翻到了膝盖上,一双白皙的腿交迭在裙下,脚上只剩一只平底皮鞋,另一只正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他有些惊讶,这个女人只在上车时说了几句话,一路上包括他们仨刚才吃饭,她都没有吭一声。此刻,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想象中的颤抖,她竟然不害怕?

    李柏舟伸手取掉女人的口罩,看到她的脸,他承认自己被惊艳到了,没想到张胖子的女儿长得还挺好看。

    看着她瞪大的双眼,他笑笑说:“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只要你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把工程队的工钱转给老陈,我们就放你回家。”

    “我不认识什么老陈,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女人说道。

    同时,借着房子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她默默观察着四周,这里似乎是个工厂的厂房,然而暂时看不出来是在什么地方。

    眼前的男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丹凤眼,眼神也透出一股邪气。另外两个男人也都盯着她,胖一些的坐在远处的油桶上,瘦的站在丹凤眼的左手边。

    “不要跟我耍心眼,你要是不打这个电话,我可不能保证你的裙子待会还在你的身上。”丹凤眼眼神扫过她的身体,压低声音威胁道。

    女人此时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害怕,她的睫毛颤了颤,抿了抿嘴唇看着他说:“我真的不认识老陈,而且我爸也不认识什么工程队,你们不是要钱吗,我的包里有张银行卡,里面有10万,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

    李柏舟心中有些疑惑,按理说,一般给家属打电话这个环节不会有问题,怎么这个女人一直说她不认识呢。正想着,他的手机响了一下。

    这个破地方信号不好,刚才和成澹打完电话,信号又没了,也没收到他发来的照片,可能现在才传过来。

    李柏舟解锁后,点开成澹发来的图片,瞳孔猛地变大。他走到油桶旁边,伸手说:“张胖子女儿的照片呢,给我看看。”

    杨志新掏出自己手机,在相册里找到后,递给李柏舟。

    李柏舟看了一眼,把手机扔给杨志新,说:“你他妈看看照片里的人是这个女人吗?”

    杨志新忙跳下油桶,走到女人面前,仔细看了看,又对比着手机,然后转头看向李柏舟,小声说:“好像,好像不太像。”

    李柏舟气得要踹他,赵良拉住李柏舟,说:“舟哥,怎么了这是?”

    “绑错人了。”李柏舟掏出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说。

    “啊?”赵良惊讶道,又去看杨志新的手机。

    杨志新挠挠头说:“两人的眼睛长得很像,而且这个女的出来时带着口罩,我以为就是她来着。”

    “你以为,你以为!”李柏舟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赵良问道,杨志新自知办错事远远地躲开了。

    “送回去呗,还能怎么办。”李柏舟又吸了一口烟说,然后想起来给成澹回了一条Wechat“我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待会儿就送她回家。”

    瞎折腾一晚上,还绑了成澹认识的人,李柏舟很头疼,他发完信息,将手中还剩一截的香烟在地上摁灭,对赵良和杨志新说:“收拾一下东西,送她回去吧。”

    说完看了一眼墙角的女人,见她只是盯着自己,听到他们要放她走也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他再一次感到诧异。

    从始至终,这个女人都淡定地出人意料,没有挣扎,没有呼喊,没有哭泣,他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李柏舟走到女人跟前,蹲下身,拿过她脚边的包,在女人防备的目光中翻了翻,找到了她的身份证,原来她叫“阮雒恩”,看完后又原样放好。

    然而李柏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后不会再见的人,他为什么会想要知道她的名字?

    “舟哥?”赵良的声音打断了李柏舟的沉思,他站起身,从不远处捡回她的皮鞋,又给她穿上后,挥手让赵良重新给女人头上套好布袋,几人一起出了废弃厂房。

    墨一般的夜色中,一辆面包车在无人的马路上向市区方向飞奔。

    收到李柏舟的Wechat后,成澹的心脏猛地跳了跳,他赌赢了。

    此时,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李柏舟没有找到阮雒恩,他要如何收场?话都说出去了,却没有帮她找到姐姐,他要怎么解释?好在是找到了。

    刚才太过孤注一掷了,完全没有考虑后果,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他,什么时候这样冲动了?今夜,他才意识到,也许自己的内心也住着一个邪恶、鲁莽的人。

    凌晨0:55,距离她说“你让我想想”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阮宁意心里很乱,一方面担心姐姐,一方面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答应他吧,可她已有男朋友了,而且她一直把他当哥哥,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不答应吧,他手里有姐姐的下落,也许明天可以报警,让警察找姐姐,但是夜长梦多,谁知道姐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姐姐下落不明,没有时间容她再思考,阮宁意猛然抬起头说:“我想好了,我答应你,你快带我去找姐姐!”她的眼里隐隐有泪,眸子越发清亮,表情却异常坚定。

    成澹不确定她会不会点头,就算她不点头,他想他也会拼尽全力帮忙找到阮雒恩的。此刻听到她的回答,他不是不欣喜,只是欣喜的同时,也深深鄙视着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气,说:“我已经联系了朋友,他会送你姐姐回来的,你在家等着就好。”

    “我姐她在哪里?”阮宁意急忙追问。

    “我朋友没说,待会儿等你姐姐回来,你还是问她吧。”成澹说道。

    他不清楚李柏舟是怎么找到人的,在哪儿找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待会儿见面他也得问问。

    有了姐姐的消息,阮宁意的心放下一大半。

    今夜,她面对成澹的心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以前是感激,现在说不上恨,唾弃还是有的。心情变了,她就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成澹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后悔刚才拿阮雒恩的下落逼她。走出了这一步,他们之间的关系将彻底改变,她应该是恨自己的吧,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跟他有什么说什么了。

    然而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做,即便手段不光彩,他也不想放弃和她在一起的一丝可能。

    两人沉默着,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面包车里,阮雒恩头上套着布袋,眼睛看不到,只知道车子开了好久。

    刚才在厂房里,她听到那三个男人的对话,知道了他们要绑架的另有其人,自己是纯属倒霉。之前手机响了好几次都被这帮人挂掉了,很可能是妹妹打来的,自己现在还没回家,她应该着急死了。

    夜已深,阮雒恩没吃晚饭,又提心吊胆了这么久,随着车子的转弯与偶尔颠簸,她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快要闭上时,她掐了一把大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虽然他们说要送她回家,谁知道他们对自己会不会有别的恶意,她不敢睡着。

    “哎,你家住哪儿?”李柏舟看车子已经进了市区,转头看向后座问道。

    阮宁意戒备地看他一眼,然后说:“你开到人民广场放我下来就行。”

    李柏舟看出她眼中的防备,笑笑说:“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你别多想,我是想着时间太晚了,就直接送你到家门口。”

    都绑架别人了,还说不是坏人?阮雒恩心里鄙夷,但面上没显露什么,她坚持道:“不用麻烦了,送我到人民广场就好。”

    李柏舟轻笑了一声,转回头,看向前挡风玻璃说:“行吧,大杨,往人民广场方向开。”

    半小时后,面包车抵达人民广场,赵良拿掉了阮雒恩头上的布袋,让她下了车。

    凌晨三点的广场上没有一个人,阮雒恩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周围路灯的光线后,迈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面包车,默默记下了车牌号。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面包车已经不见了,她舒了口气,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

    枯坐了两个多小时后,门外传来一阵钥匙碰撞的金属声。阮宁意迅速从沙发上蹦起来,冲向门口,拉开了大门。

    看到门口的姐姐,阮宁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一把抱住了她,哭着说:“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快急死了。”

    阮雒恩拍拍妹妹的后背说:“我这不是没事吗,快别哭了,咱们先进去。”

    两人从门口走进客厅,阮雒恩看到客厅中央站着的成澹,便打了声招呼:“阿冬哥,你怎么在这儿?”

    “宁意找不到你,给我打了电话,我就过来了。”

    “麻烦你了。”

    “别客气,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阿冬哥慢走。”

    成澹看了一眼抱着阮雒恩胳膊的阮宁意,阮宁意却偏过头不看他,他便垂下眼帘朝大门口走去。

    关门声响起,阮雒恩才说:“怎么这么没礼貌,阿冬哥要走,你也不说声再见。”

    阮宁意不接姐姐的话,而是问她:“姐,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身上怎么还有土?”

    “我先洗个澡,等下慢慢跟你说。”阮雒恩说,她裙子上全是在厂房里蹭到的土,她想先去换洗一下。

    阮宁意点点头。在姐姐洗澡时,她给方蓝青发了信息,告诉她姐姐回家了,让她放心。

    十几分钟后,阮雒恩洗完澡出来,喝了一口水,说:“我是被绑架了。”

    阮宁意瞪大眼睛说:“什么!被谁绑架的?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你?”

    “我也不清楚。今天下班后,我去公交站坐车,没想到身后窜出来两个男人,往我头上套了袋子,我就被推进了一辆面包车。后来,我被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他们先是要我打电话找人要钱,然后不知怎么,他们发现绑错人了,就送我回来了。”

    阮宁意眉头紧紧皱起,打量了姐姐一番,说:“他们没伤害你吧?”

    “没有,他们好像是为了找谁要钱。”阮雒恩思索着说。

    “等等,你说是他们送你回来的?”阮宁意突然问道。

    “是啊。”

    “送你的人和抓你的人是同一伙人吗?”

    “应该是,三个男人,都蒙着面,倒是没看到他们的样子。”

    阮宁意的心咯噔一下,不对!刚才成澹说他朋友会送姐姐回来,姐姐却说是绑匪送她回来的,那么成澹和绑匪是什么关系?他事先知道绑匪要绑架姐姐吗?还是说,这一切是成澹一手策划的,就是为了逼她答应和他在一起?

    阮宁意被自己的分析惊出一身汗,心脏猛烈跳动着。如果事实就是她分析的那样,那么如今的成澹,恐怕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看着妹妹皱眉不说话,阮雒恩推了她胳膊一下:“你怎么了?”

    阮宁意回过神,朝姐姐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困了。”

    她没说自己刚才想到的,在没弄清成澹的底细之前,她不敢轻易说出口,万一他真是道上混的,那么姐姐不知道这些才比较安全。

    她想了想又说:“那我们要不要报警?”

    “我打算明天下班后报警,他们是在我们公司附近绑架我的,应该属于那边的派出所管辖。”阮雒恩说道,又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困了就去睡吧,明天请个假,这都快天亮了。”

    阮宁意点点头,报警也好,让警察好好查一下,今天的事总要有个说法。

    第二天是个周五,阮宁意请了假没去上班,阮雒恩睡了几个小时又起床去上班了,一方面手头的工作不能拖,一方面要去公司那边的派出所报警。

    成澹今天也正常上班去了,中午吃饭时收到了阮宁意的信息,看到她要约他见面,他的嘴角弯了弯。吃完饭想到昨晚的事,他给李柏舟打了一个电话。

    “喂,哥。”

    “阿冬,你今天没上班吗?”李柏舟是被他的电话吵醒的,昨天快天亮才睡。

    “上班了,我是想问下你,昨天在哪儿找到阮雒恩的?就是我朋友的姐姐。”

    “这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电话那头李柏舟喝了几口水,清清嗓子又说:“前阵子我们接了一个委托,一个包工头要找房地产开发商要工钱,然后我们就想绑了开发商的女儿,来逼他吐出这些工人的钱。谁知你朋友姐姐和开发商女儿在同一栋楼上班,大杨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说阮雒恩就是开发商的女儿,我们就绑了她。后来你发了照片给我,我又对比了一下,发现搞错了,最后就把人送回去了。”

    “绑架是犯法的,哥,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成澹听完着急道。

    “你放心,我们都蒙着脸,而且没被摄像头拍到。”

    “不是拍没拍到的问题,是这事儿的性质问题,搞不好你会坐牢的!”

    “你也不是不知道,干咱们这行,不使些特别手段,那些人怎么会乖乖还钱。哦,就绑架犯法,你拿刀子威胁人不犯法吗?”李柏舟不以为意道。

    成澹无言以对,他确实也做了许多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说:“是,我承认我也干过。但是哥,以后要账真的不能再做违法的事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要账不是个长久买卖,我怕你出事。”

    “你的意思我明白。行了,你该上班上班去吧,我要再睡会儿了,有空来我这儿喝酒。”

    “那我挂了,拜拜。”成澹挂了电话。

    下午六点半,阮雒恩从瑞文大厦出来,就直奔派出所。

    一个年轻的男民警接待了她,她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民警,并提供了车牌号和三个男人的身高体型。民警将她所说的的一一记录在纸上,便让她先回去,有结果了会通知她。

    阮宁意到了约定见面的咖啡店时,成澹已经坐在那里了。

    以前的阮宁意对于成澹,心里有崇拜,有感激,也有敬畏。崇拜他学习成绩好,感激他无私给自己补习数学,敬畏是源于她对老师这个群体天然的畏惧。经过昨晚后,崇拜和感激被他的逼迫驱散,敬畏只剩下“畏”而没有“敬”了。因为不知道他的底细,她还是有些怕他。

    但是,姐姐失踪的事,她一定要弄清楚。阮宁意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挺直腰杆走向了他。

    “来了啊,坐吧。”成澹笑着说,见到阮宁意,他心里很高兴。

    阮宁意坐在他对面,表情严肃道:“我今天见你,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成澹挑眉,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先看看吃什么。”说着,将菜单推到她面前。

    阮宁意把菜单推还给他,没说话。

    “不吃些什么吗?”成澹抬头问道。

    “我不饿。”她硬邦邦回道。

    成澹也不强求,点了一杯意式浓缩,又给她点了一杯柠檬水。然后开口道:“你要问什么问吧。”心里同时也有了预感。

    “我姐姐说她昨天是被人绑架了,你是不是认识绑架她的人?”阮宁意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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