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贵妃连忙迎上前:“陛下,您如何来了?”

    “哦。”皇帝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宋听声身上移开,爽朗地笑道:“朕来你宫中瞧瞧,诸位不必多礼,平身吧。”

    宋听声随着众人的动作起身,重在桌盏前坐端正了,见皇帝转头同何贵妃说话,方才敢借着掩面吃茶的动作又看他。

    皇帝如今虽说也算不得年轻了,但样貌上却瞧不出多少苍老的痕迹,按母亲写在小本子上的话说,怕是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也还是个风流的帅老头,

    性子也是一点没变,纵使已登基九年,也没磨出个严肃稳重的样子,抓蛐蛐听曲子是样样不落,还像是当年那个搅得全京城都不得安宁的太子爷。

    皇帝同何贵妃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两人便时不时地看向殿上的众位姑娘。

    皇帝笑眯着眼,突然提亮了些声色,开口道:“朕想着,时煜今年十六,年岁也差不多了,是个找个人来管管他了,不知贵妃心中可有人选?”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便明白了,陛下这是给二殿下寻亲来的。

    如今圣上膝下仅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二殿下萧明煜年方十六,是皇城中出了名的爱玩,同皇帝年少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这位二皇子名声可不差,虽说举止纨绔乖张了些,却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主儿,也在民间做过不少好事。

    而且这二皇子因着年岁小,一张脸白嫩得很,身份尊贵,生得又俏,所以纵使平日里顽劣了些,也有不少女子暗中倾心于他。

    如今在殿上听了陛下的这番话,不少姑娘皆是羞了脸,手上捏着丝帕,侧着身装作同一旁的丫鬟说话的样子,好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何贵妃掩面笑了一声,娇嗔道:“陛下,瞧您说的,哪有在这么多姑娘跟前这般说婚的道理。”

    “是,是朕的不是。”皇帝大笑了两声,便不再提了,转而问道:“爱妃接下来有何安排啊?”

    何贵妃道:“回陛下,臣妾稍后打算带着各位妹妹和姑娘们去西花园里走走。”

    皇帝点了点头:“好,那你便好生招待着吧。”

    何贵妃和其他一众嫔妃原本是走在前头的,后来兴许是怕有她们在场,身后的这些姑娘小姐的心中有顾虑,反倒不自在,便笑着主动提出大家分开来,自个儿走走。

    但因着宫中规矩颇多,西花园大得很,众人路也不熟,所以姑娘们还是三三两两的走在一处,也没散开几步。

    如今尚是冬日,花园里的花开得到底比不春夏时多,好在这儿的温度要比宫里旁的地方暖上一些,再加之这几日气温回暖,园子里的玉兰花倒是渐渐地开了不少。

    宋听声寻了一树开得最盛的玉兰,轻轻将枝桠压下些许,指尖托着苍绿的花托,洁白的玉兰花瓣绽放在她的手中,煞是好看。

    她正瞧得入了神,身后突然有人唤了她一声:“宋姐姐。”

    宋听声回头一瞧,见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家的沈青。

    沈青走上前,同她行了一礼,清浅地笑道:“这白玉兰同宋姐姐衣裳上的苍竹纹,很是相配。”

    沈家是书香世家,同宋家关系尚可。沈青也随了她父亲的温和性子,书卷气颇重,一样瞧上去便知是个知书达理好相与的。

    宋听声回以一笑:“多谢沈小姐夸赞。”

    一旁兵部侍郎家的女儿苏菱听了这话,冷哼一声便开口道:“这苍竹纹赏得是宋家,褒得是宋大人的清正,宋小姐府门一不出二不迈的,再好看,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何朝芙,话锋一转:“倒不如何姐姐头上的这支簪子,是陛下亲自赏的,这可才是真正凭自己得来的名声。”

    是来挑拨宋何两家关系的。

    宋听声不愿同何家交恶,仍旧只是装作赏花的样子,什么也不说。

    “宋姑娘乐善好施,自然是配得上这苍竹纹样。”

    宋听声一愣,转过头,只见得何朝芙眉峰一挑,冷冷地开口道:“到是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何朝芙……竟然也会帮她说话?

    她垂着眼,捻着花的指尖不自觉施了点力,神思不由得散了。

    她至今记得,那日何朝芙曾对她说过的话。

    宋家和何家同是在朝为官,宋琛和首辅何文忠又同在内阁,两家碰面的机会到也不算少,算上宫里及各府的宴会,宋听声也曾同何朝芙见过不少次。

    何朝芙虽为人矜骄,却也不是个娇纵蛮横、无理取闹的性子,她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不差,尤擅古琴,虽为女子,对朝野之事见地颇深。

    前年为圣上贺寿的时候,宋听声曾听闻何朝芙弹过一曲。

    那是一首很不一样的曲子,同她先前所听过的都不一样。

    京城中擅琴的高门女子不少,高家小姐的古琴也是一绝。琴音在她的指尖是春江柔水,是烟雨江南,淌的是春风撩人,柳风拂面,不自觉便沉醉在那温柔乡里。

    何朝芙的琴音倒是叫人清醒。

    至少彼时昏昏欲睡的宋听声是被那一声峥嵘弹醒了。

    琴音铮铮,长弦凌厉,北方呼啸的朔风,扑面而来的是西疆干燥的沙尘。

    四周是丝竹缠绕,金樽玉盏,绵绵细语,美人腰肢。

    她坐在大殿中央,弹的是长河落日,狼烟土墙。

    如同长剑出鞘时可斩万物的一声清鸣,白光含刃,叫大殿上垂下的纱幔都颤颤摇晃。

    玉指抚,连音响,长音散,一曲毕。

    宴会上的众人尚未回神,有几人面面相觑,窥了眼陛下的神色,不知在寿宴上奏此颇有些肃杀气的曲子,该不该夸。

    倒是皇上撑着脸,笑问道:“何姑娘弹得是哪位大家的曲子,朕倒是没听过。”

    “回陛下,”何朝芙的声音透过垂着的一层面纱:“是臣女自己谱的曲。”

    “哦?”皇帝颇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道:“不错,可有名字?”

    “尚未取名。”

    她说这话的时候,宋听声不知为何,总觉得面纱下的那双眼正看着自己。

    “无名之曲?”皇帝抚掌而笑:“也好!也好!曲子谱得好,弹得亦好,赏!”

    那一曲后,宋听声再遇上何朝芙,总会不自觉得多看上几眼。

    不知是因为那长歌一曲,还是因为那隔着面纱的遥遥一眼。

    可后来,等她有由头同何朝芙说上话

    却只听得她说——

    “我不喜欢你。”

    何朝芙冷冷地开口,指尖从琴弦上收回,未曾分给宋听声一个眼神。

    “你我无话可说。”

    言罢,她起身长立,抱琴而去。

    这是她和何朝芙唯一的一次交谈。

    一次……极为糟糕的交谈。

    宋听声正走着神,突然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冬日里地上本就湿滑,偏生那人力气还不小,叫她脚下的步子顿时不稳,眼见着要往地上摔去。

    她闭上眼,心道可别摔破了相,否则她那便宜哥哥还要白担心一场。

    可还没等她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便有人扶了她一把。

    何朝芙拉住了她的手臂,见她站稳后便收了手,转头皱眉呵斥道:“怎么做事的?”

    那小太监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实在是对不住!冲撞了各位小姐!奴才、奴才是在找二殿下……”

    “二殿下!”一旁的苏菱惊呼出声:“二殿下……也在这西花园?”

    “是。”那奴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接话道:“这上午头二殿下同诸位皇亲国戚在殿前为陛下祝过寿,下午便想着,要来这西花园走走,奴才拗不过,便随着殿下来了。”

    何朝芙皱着眉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跟在身边?”

    小太监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奴才原是跟着的,二殿下走了会儿便偏不要奴才跟着,奴才也没法子,便只能让二殿下一人……可谁知,过了这么一会儿功夫……”

    “啊!”

    那小太监话还没说完,便突然被苏菱的一声惊叫声打断。

    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身前的一片花丛,只见花丛的花枝摇曳,窸窸窣窣地冒出一个人来。

    小太监险些喜极而泣:“二殿下!”

    从花丛中走出来的,正是萧明煜。

    他一身华贵的衣袍上沾惹了些花枝落叶,棱角生得分明,偏偏神色间还带着些少年气,瞧上去当真如传言所说,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的闲散王爷。

    萧明煜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了宋听声和苏菱的中间。

    他如今年仅十六,身量算不上高,只堪堪比宋听声的肩膀高上些许。

    他开口,声色尚不沉稳,音色明亮如日。

    “方才苏姑娘说,宋姐姐衣裳上的纹样是父皇赏赐给宋家的,做不得数。”

    苏菱万不敢在皇子面前造次,萧明煜此言一出,她顿时吓得有些发抖:“臣女并非……”

    萧明煜声调平缓,打断了她的话:“那不知,本王送的东西,苏姑娘可看得上?”

    话音未落,他便转过身,解下了系在腰带上的贴身玉佩,递到了宋听声的面前。

    他神色认真:“宋姑娘,这是本王的玉佩,如今便赠予你了。”

    宋听声慌忙拒绝:“殿下,这可万万不可……”

    “怎么,”萧明煜未曾料到宋听声会拒绝他,微垂下眼,神色竟透出些委屈:“姑娘是瞧不上本王的东西?”

    宋听声连忙下跪:“臣女不敢。”

    “明煜。”

    一道如玉般的声音传来。

    “不可胡闹。”

    众人看去,便见得太子萧明珏。

    他一身杏黄蟒袍,腰带饰玉,袖边盈金,繁复的暗纹流动,自成一派皇家威严。

    当真是一位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

    宋听声朝萧明珏行了一礼,再直起腰时,似见得他望向自己。

    宋听声眨了眨眼,只当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太子又不认得她,平白瞧她做什么?

    众人见太子往身旁看了一眼,心中正有些疑惑,身旁无人,看的是什么呢?

    但下一秒,众人却纷纷暗吸了一口凉气。

    梅花掩映之下,又有一人几步走出。

    宋听声亦是一惊,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再仔细一瞧,发现那当真是徐玢。

    徐玢怎会同太子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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