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往院子里搬进来许多青竹,王端端正在那儿左挑右选,王翊从外面回来,雀跃着:“阿姐,阿姐,公子又命人送来了好些稀奇的玩意儿”。

    王端端浅浅“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咦,阿姐,你挑选竹子做什么?”王翊见她忙于手头上的事情,不太搭理自己,便凑过去。

    “你可还记得咱村西头那片青竹林?”

    王翊想了想,问:“我们养大白鹅的那地儿吗?”

    “我近来发现,这杳庵郡土地肥沃,却只生紫竹,想来也没人知道青竹舞。”

    “青竹舞?”王翊在记忆的长河里深淘,好生耳熟的一个名字。

    王端端心无旁骛,继续挑挑拣拣,需选出齐整直立的青竹,不要的便用软毫笔画个叉。

    “哦,我知道,我想起来了”,喜溢眉梢,王翊咋呼一声,惊了她。

    王翊略带抱歉,继续说:“是冉婶子,她曾说见过阿娘在竹林里起舞,像只会飞的蜻蜓,不过后来阿娘说是她老眼昏花看错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言此,他还觉得有些遗憾。冉婶子说起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分明不像掺假,可后来姐弟二人再缠着阿娘跳舞,阿娘却说自己根本不会跳。

    “那小翊觉得阿娘和冉婶子,谁说的真?谁说的假?”

    “我自是信阿娘的话,可......又说不好”,王翊挠挠头,但见王端端一脸喜相,绕过弯来,大呼:“阿姐,你知道,是不是?”

    其实,不止冉婶子看见过,王端端也曾几次目击。

    【一日,她本是被隔壁的袁丹欺负得没有办法,便想着砍根青竹做几样竹编的武器,压压袁丹的气势。正巧就看见了尤仁姬在竹林偏僻处翩然起舞,飞踏青竹,轻盈灵动,茜裾似清风扫过,满山翠竹摇曳不止,她就似那草丛中独自妖冶的瑰色大丽花。

    只后来,阿娘不承认,她便也装不知道。

    直到尤仁姬临终前,把她叫到身边,说:“我知自己时日无多,苦留你姐弟二人在这世间无人护佑。我死后,你且带着阿翊往北行,若有人知道青竹舞,你便与他多打听,或许天可怜见,能让你们再见到他,但愿他......没有忘了”。

    “阿娘,你不会有事的,小翊已经去请郎中了”,王端端紧握着她,那双拈花的手,只剩皮包着骨。

    “小端,你听娘说,那青竹舞,既是舞也是武,要有女子的轻柔,兼和男子的阳刚率性。”

    “青......青竹舞?”

    “我知你在一旁瞧过几次,还偷偷在学,原想着,咳咳,等你姐弟二人成年,再告诉你们,可如今,为娘的,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收回思绪,王端端对王翊说:“靠公子承得来的毕竟只是虚名,打铁还需自身硬,要想在这花花世界站稳脚,需得先立一技之长”。

    吹捧而来的虚名,如梦似幻,轻易便可成为泡影,所以,挂牌后的第一出戏,她必须自己唱响。

    于是,几日后的三月初三,戌时,百贺楼门庭若市,商贾名流齐聚,车马盈门,东西南北楼花窗全开,似花瓣层层叠合,螺旋式地,卷托起中心的花蕊。

    正在常客纷纷疑惑,这中心原是偌大的花园,怎地如今却花不见花,草不生草,只似有婆娑影若隐若现。

    突然,灯烛俱灭,成百双眼还未适应黑暗,花园中心却火柱四起,高立在四个方位的巨型火把同时被点燃,将园中照亮清楚。

    人们这才看清,中庭插种了数以千计的青竹,先前因天黑无光又无月,看上去便是一片婆娑影子。

    此时,不知何处,传来琴瑟之音,靡靡婉转,似山风在林间盘桓。

    青竹之中,高台之上,一女子袅袅轻步,裙锯飘飞,她旋而起舞,莲步生花,看客隔着青竹林,只瞧得见几分媚动之色,有心急的人,忍不住跃过花窗,往前探看。

    在楼里看这片竹林,一眼便能囊括全景,便自以为几步就能探进中心,谁知,踏进去了,便如入迷宫,似近非近,似远非远,青竹根根相似,少有人看得出其中阵法,心急的看客只能在外围绕来绕去,眼瞅着触手可及却又永远只可远观,求而不得。

    青竹舞,舞步身姿皆无约束,随心随性,是以舞不和曲,反而将由乐曲去配合舞者。

    中间跳舞的女子,素肌一身,亭亭净植,她忽而轻点飞升,柳腰细肢,赤脚立于青竹之上,引来林里林外一片惊呼。而后,她又如归林的鸟雀,驾彩鸾,自林中飞跃,她脚下加快,琴瑟声急,竹林摇晃着沙沙作响,这声音又同琴瑟和鸣而起,引人至神往之境。

    一曲了,灯俱灭,四楼中,光明重生,花园便又恢复先前的黑暗,只月亮高悬,将那林中之景映衬,多了几分奇谲瑰丽。

    看客还在意犹未尽,有书生模样的叹着:“庄生梦蝶,心神俱往;洛神一舞,恨之道殊”。

    一富家翁将其推开,咧着嘴道:“酸不楞登的穷书生,别挡道,爷这可是要去竞价,爷今晚定要做这寿喜安的入幕之宾”。

    “这,这,诽言脏耳,非礼勿听,勿听”,书生连连啧叹。

    当然,也少不了百贺楼里的其他姑娘说闲:“尼莫姑姑俱是偏心,我们的挂牌首演,几时有这阵仗了”。

    “这可也怪不着尼莫姑姑,这些可都是端丫头自己的主意,花得也是人自个儿的银子”,梓期半倚栏杆,说了句公道话。

    她虽嘴毒,但一向就事论事,更何况尼莫平日里待所有姑娘都很好,一视同仁,从无偏颇。

    “梓期,你还叫她端丫头,人家现在可是楼里最红的姑娘。”

    “是啊,梓期,你之前几番与她不和,如今就这么上赶着巴结吗?”

    “咱们唯一需要巴结的,只有来百贺楼的各位爷,姐姐妹妹们还是安守本分些地好”,梓期并不生气,缓缓地说。

    其中一个看不惯她,想她如今这一派的云淡风轻,不过是因为和鲁图的关系日趋稳定,便忍不住酸弄:“你是还不知道吧?鲁图少爷今儿个也去了那头竞价。”

    果然见梓期立马变了脸色,叫上丫头,转身便去寻鲁图。

    留下的几个女子,互相看看,眼里的嘲讽尽显无疑。

    东二楼的厢房,王端端一身散花留仙裙,额间簪一株菡萏花开,推门而入,满身浸染的青竹香盈灌满室。

    “我竟不知你还会跳舞?”深目尽是探究之意,庆南承如此说起。

    “还得谢谢你赠我的腕箭”,王端端举起手,转动手腕,道:“得是靠着这悬索,我才能在竹林间如此自由”。

    也是借着天黑,玄色悬索隐于黑暗不见其形,琴瑟之声又掩其声,如此,才成就了林中飞仙。

    广袖之下,隐隐露出青色的伤痕,庆南承将她手腕拉过来,心焦探问:“手怎么了?”

    “嘶”一声,王端端一个吃痛,他便放了手。

    “没什么,练舞练的呗”,她倒是说得云淡风轻,这连续几日,日以继夜的练习,反复地摔倒、碰撞、摩擦,可不就累得满身是伤。

    “小端,我告诉你,若今后我再见你身上多一处伤,咱俩先前的约定便不作数了”,庆南承语气很淡,威而不猛。

    王端端见他是不容商榷或拒绝的表情,便小声自语:“反正伤在身上的你也瞧不着,大不了就藏着呗”。

    他却似听到了她的话,补充道:“是全身任何地方。”

    “任.......任何?”王端端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难道你还能全身检查不成?

    “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公子承!”王端端窜起身,不知是生怒还是羞涩,脸颊涨得通红。

    尼莫这时过来敲了敲门,福身作礼后道:“公子,今日逐价最高者,是穆行”。

    “知道了,退下吧”,公子承神色恹恹,有些意外,看王端端倒是一副心意空舒。

    “你倒是不意外?”

    “有何好意外的?难道非得是那张员外或者秦老板吗?”王端端坦然道,她原也不想隐瞒。

    张员外和秦老板本是公子承安排的,要他二人在竞价中赢下头筹。

    “公子”,延吉急切地走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王端端,对公子承耳语道:“张员外和秦老板,没有按约定到场”。

    王端端喝了口茶,这才徐徐道来:“听说张员外家中主母今日发现了他在外养的姬妾,闹得不可开交;秦老板今日出行半道,遇到了山匪,将其挟持,过了好几个时辰才放人。”

    延吉对公子承点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此。

    王端端放下手中茶盏,道:“那么,妾就先行告退了”。

    公子承并未阻止,既是穆行,那便也是安全的。他有些欣慰于她的成长,轻绕着手臂上的鹰眼令,又难掩那几分落寞。

    延吉自然明白,张员外和秦老板的失约都是王端端亲自安排,便问:“那公子,我们......”

    “撤了吧,让妤冬好生跟着便是。”

    “是。”

    穆行在这一天,以令人咂舌的高价,赢下与寿喜安夜游东麓湖的机会。

    寿喜安从此又多了个的骂名,都说她薄情寡义,主子前头刚罹难,转身就勾搭上人家的情郎。

    也有说:“之前就有传言桑枝被自家丫头抢了男人,没想到是真的,这二人老早就勾搭在一处了吧。”

章节目录

娇蛮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照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照常并收藏娇蛮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