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穆爷提携”,东麓湖心的客船之上,王端端恭而有礼。

    即便是桑枝在时,也少见她这般恭谨,穆行有些难为情,道:“别,小端,别这样”。

    “爷竞出高价,我只当爷是来寻乐的恩客,余的,今日不必牵扯。”

    “是,是”,穆行说出这话又觉不妥,忙改口:“好,好”。

    王端端临窗而坐,任风拂扫着青丝,容色平静。

    穆行随坐下来,相对竟也无言。

    倒是王端端先开口说:“我方才忆起,初见之时,穆爷那般疏朗气质,怎么而今,背都挺不直了。”

    像个佝偻的老人,沧桑一身,穆行下意识地挺起背粱。

    王端端闲聊着:“这湖岸的景致倒是不错,我还是第一次在湖心赏这风光”。

    “确实是美,以前我和......”穆行忆起先前几次与桑枝同游之景,陷入沉思,不再多说。

    原也是不想再多翻聊旧账,可今日她还需要穆行的帮忙,便只得重提:“以前听桑姐姐说起,说这湖心看景,人入景,湖映影,天地间唯自己与同伴成影一双,格外别致浪漫。”

    “是啊,可也是这湖景,要了她......和孩子的命”,穆行闷头一杯酒喝下,又自顾自地续上。

    王端端满心的怨怼藏在冷冽的清眸之后,只说:“斯人已逝,爷可莫要醉酒伤身”。

    哪知他根本不停,又是一杯酒,猛烈下肚,道:“小端,我真的好恨”。

    王端端倒装得一副伺候人的恭谨模样,再又给他将酒杯斟满。

    “我,我明知他们害了桑枝,却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

    “小端,你可知我心中苦楚,日以继夜,如有顽石梗在心头。”

    “我真的好恨,好难受!”

    “小枝......”

    杯杯烈酒,迷惑脏腑,酒精将情绪渲染得更为浓烈,说到最后竟是喃喃自语,语有哭腔。

    王端端心下有些软了,正想出言宽慰几句,却又听他,酒意一身,撒着火:“我算个什么狗屁世子,弗南王十七子三代孙,顶着个嫡系血统,却不过几十之一。整个王室正嫡世子就有近三十人,我们还是最不受宠的一支。我只想行商,也只会行商,可母妃啊,母妃啊,您累不累。”

    “若是当初应了我,桑枝又怎会,又怎会......”

    眼泪一来,便如泄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王端端有些手足无措,她先前提起桑枝,也只不过是想借旧事,向穆行讨个人情债,谁知他竟这般绷不住。

    王端端站起身:“爷,怕是醉酒了,我这就去叫高仪”。

    穆行的副手高仪,向来与他形影不离,自上船后,便一直留在船头静候着。

    “我没有醉”,穆行一把将她拉回,用力不稳,险些将她撞倒。

    王端端使了好大劲儿才将自己的袖子扯出来。

    又听他说:“我知你也瞧不上我,你怪我软弱,怪我没能一刀杀了鲁什”。

    王端端理着自己的裙子,强撑着,并不搭理。

    “可我不能啊,小端,莫说他是北庆的地方官,就算他只是北庆的一个普通百姓,没有证据,平白要人性命,依我的身份也肯定会被有心人士利用,到时候,若引起两国祸端,谁能担责。”

    王端端原也不懂,但后来听公子承和延吉闲聊时提起过:弗南世子在北庆疆域内行凶,见不得两国邦交友好的人必定拿此说事,异国争利,或国中野心家翻事,胡诌几句有辱朝纲、不尊王室的名头,轻易便可引发战乱,到时候受苦的,只有无辜百姓。

    所以她说:“穆行,我要你与他们合作,是因为他是你我共同的仇敌,得先进虎穴,才有机会谋其皮”。

    与虎谋皮,或许危险,却是最起效的。

    “可......如今他们依然风生水起。扈夫人虽失了寤寐馆,却又仗着鲁什的势,低价强买了不少铺子。”

    行事之霸道,坊间早已风闻,郡城之中无人不嗤之以鼻。

    “哼”,王端端鼻息怒哼,道:“正巧,我也想做一回土匪蛮子”。

    穆行抬起头,不解:“你想做甚?”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游船正好行至城中央,远远望着,能看见百贺楼高立于一众平楼之间,灯火通明,热闹的市集也将其烘托出宣沸之感,王端端指着远处,说:“那头,挨临百贺楼的一连排铺子,你近期可劝说扈夫人买下”。

    “这是何意?”

    “我要扩建百贺楼,那些铺子,俱是要占的。”

    “你是想......”

    王端端点点头:“白占”。

    穆行见她临风而立,飒爽英姿飒又添艳冶之色,心头似有什么碾过,却又赶紧按下。

    言辞有些凌乱,道:“那些铺子,均属城中矜贵要人,扈夫人怕是不敢再低价强买,可若按市价,这利润价值就得打折”。

    “她钻营多年,自然不愿白费这个力。可她那混不吝的孙子却不一定,你且找个机会透个消息给鲁图,他自己会想办法的。”

    那个鲁图,被养得刁钻跋扈,贪财好色又好充情面,这个冤大头,正好合适他。

    再到结束夜游,穆行已几近醉瘫,需半挂着高仪,才能勉强将他扶上岸。

    随行的侍从赶紧跑过来,将穆行扶上马车。

    高仪对王端端施了个礼,是下士礼敬上位之人的礼仪,王端端虽有点意外,却并未多言。

    桑枝在时,高仪曾多番劝阻穆行与她们交好,只因门第落差他并不看好,对她们便是一惯的冷淡疏远。

    今日,他却抱拳施礼,郑重道了谢,他说:“多谢端姑娘了。世子这几月,郁结难消,夜夜难眠,多方寻看名医也不见起效。今日能得几分纾解,也是好的”。

    是以,前几日他才会专程来找王端端,希望她能与穆行单独见个面,宽解一二,便也有了这次逐价之行。

    王端端点了点头,并未回应,任妤冬走过来,给自己披上裘衣,转身离开。

    话在口中碾磨片刻,高仪还是说出了口:“端姑娘,请您原谅世子吧”。

    王端端回身,语气如阑夜沉静:“爷说笑了。他不欠我的,原不原谅的话,轮不到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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