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红石铺,位于新马营的驿站已经派人来接了,来人手持密信策马而来。

    “楼主,京城有要事禀报!”

    易轻寒御马先行,接过密信,双腿夹紧马肚,飞快将信递到边窗前。

    裴善看完信后,轻笑一声,随即问道:“轻寒,你在京城已有两年,朝廷命官也见过不少,你觉得次辅大人如何?”

    内阁次辅元正载?易轻寒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谨慎开口:“属下虽在京城时日不短,却也未曾同次辅大人交往过,只是依稀听得元大人性情耿直,铁面无私。”

    “是啊,若不是因为当年他身为东宫少傅,教授太子制衡之术被陛下迁怒,如今也不会只当了个次辅。”裴善轻飘飘开口。

    易轻寒沉默,内阁次辅元正载出身寒门,后三元及第进入内阁,百姓口中的元大人是个两袖清风,清风峻节之人,正想时,裴善将密信递了出来。

    “你也瞧瞧吧,春闱泄题,真是好大的名头。”易轻寒听着裴善的嗤笑,一目十行地将信看完,今年三月初皇太后崩逝,春闱便被推迟到五月,那时他们正在西北,虽春闱之事行云楼无法插手,但少不了有人会借着此时排除异己。

    半个时辰后,新马营驿站就到了,驿丞早就备好热水饭菜在驿站等候,看到马车过来便急忙向前迎接。

    “先生此行可否顺利?下官在驿站已备好一切为先生接风。”驿丞王樵山谄媚笑问。

    此时夕阳已经掩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霞光也消失不见,蓝黑色的天幕迅速霸占整片天空,裴善不经意抬头,月牙已经挂在枝头了。

    他莞尔一笑:“王大人五年未见,瞧着比当年更有内涵了,想必有在刻苦钻研史书,不知大人学到哪里了?”

    裴善此言未曾作假,此时虽不及傍晚时明亮,可他至少能看到旁人的五官,唯独离他最近的这位王大人,却是连脸的看的模糊。

    说起这位王大人,五年前裴善将段小纭送到漠城时途经新马营,本想低调行事,几人随便寻了处摊子吃饭,却听到有人正在讨论行云楼与朝堂,段小纭凝神听了一点,笑着用手臂碰了碰裴善。

    “唉,他们说你跟陛下是分桃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干过这种事呢?”段小纭笑得歪倒在裴善身上,随手抓起裴善的袖子擦了擦眼角:“哎呦,不行了,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眼见段小纭越来越过分,裴善将她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那正在大放厥词之人反拧手臂按了过来,此人正是新任新马营百户的王樵山,与他一同吃酒的几人不满也吵吵嚷嚷跟了过来。

    “干什么呢,尔等可知这是哪位大人也敢在此放肆?”“速速放手,不然饶不了你这贱命……”

    “我这贱命?”裴善拍了拍衣袖站了起来,走到王樵山身边,“不过是个百户而已,杀了就杀了,还会有人来寻我的麻烦不成?”

    王樵山两股战战,说话也颤抖起来,偏还故作镇定。

    “你是何人?我等只不过在此吃酒,你就敢当街行凶,若不惩治你,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樵山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也挺直了腰,好像王法站在他身后支撑着他一般。

    周围安静下来了,段小纭瞪大了眼睛,又“扑哧”笑了出来。

    裴善仿佛也被逗笑了,不屑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脸。

    “王法?你私议朝堂之事,蓄意挑拨陛下与行云楼的关系,这也是王法吗?”被裴善的厉声质问吓白了脸,王樵山怔怔不敢回话。

    然而裴善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想法,继续问道:“我听到你刚才那一番慷慨陈词了,如今我站在你面前,想听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滴了下来,王樵山开始回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如今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这群来者不善之人的面前再说一遍了,然而裴善却没有那个耐心等他思索。

    他加大力度再次拍着王樵山的脸,“说出来让我当个笑话听听,不说的话,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语罢,又很嫌弃王樵山脸上的汗液,在他肩膀处蹭了蹭手。

    “我说我说。”眼看裴善的眼睛已经在看他腰上的佩刀了,王樵山再也顾不得许多了,“小人刚才胡言乱语,妄议朝堂,说,说行云楼行苟合之事,圣上如此信赖多是因为——”

    在裴善凌冽的眼神中,王樵山心一横,眼一闭,“是因为那行云楼的老大与陛下乃是分桃,有断袖之癖。”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段小纭没料到此人如此胆大包天,将污言秽语当着裴善的面再次说了出来,她此次来漠城,身边跟着的只有少数心腹,那几人刚才没有注意到王樵山一行的谈话,如今听到皆是瞠目结舌,纷纷看向裴善。

    谁也不曾想到裴善面上并没有生气,甚至还笑出了声,王樵山听到笑声睁开眼睛,眼神滴溜溜地看着裴善。

    “你叫什么名字?”

    王樵山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回答:“小人叫王樵山。”

    裴善哼了一声,纵身上马,马鞭甩在王樵山的脚边,抽起黄土阵阵,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王樵山,我记住你了。”

    裴善策马离去,段小纭几人连忙去追,王樵山拽住一直按着他胳膊的那人。

    “好汉,敢问贵人打哪来?”

    那人一手拉住缰绳,嘲笑地对王樵山说。

    “京城,行云楼。”

    王樵山瘫倒在地,众人前去搀扶都没能将他扶起来,他拽住旁边人衣袖,求证似开口:“他刚才说的哪?”

    众人不忍地告诉他,“你没听错,大家都听到了,京城行云楼,咱们呀,说到人脸上去了。”

    两年之后,本以为此事已经是揭过去了,可谁料他的升迁文书一次次被打回,户部批文:“横僿不文”,又后来,他的官职一降再降,最后沦落到这小小的驿站当了个驿丞。不久后离这里最近的漠城行云楼送来了一个木箱,他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三字经》《千字文》等私塾三岁小孩开蒙的书,他才如梦初醒,京城那位,从未忘记他。

    易轻寒捧着外袍,小心披在裴善身上,王樵山尴尬地笑笑,走在裴善身后,始终维持着半步的距离。

    “小人粗鄙,这么多年多谢大人栽培,您每年托人送来的书,小人都有认真研读,如今已小有收获。”

    裴善慢悠悠朝驿站走去,门口的灯光照亮了他脸上的笑。

    “是吗,那今年吏部官员考核,我就跟侍郎大人说一声,让你给他作篇文章?”

    王樵山的腰僵硬了一刹,立马开口:“不敢不敢,怎敢劳烦大人费心,小人,小人在这驿站呆得挺好的。”

    妈的,王樵山在心里骂了出来,长得相貌堂堂,怎么就不干人事呢,吏部考核都是考察官员的风评能力,若是考他文章,那他只能一头撞在南墙之上了。

    心里怒骂着,走到门前台阶处,王樵山急忙弯下腰提起裴善的长袍。

    “大人小心,大人小心。”

    看裴善没理他,王樵山弯腰站在一边,等行云楼的人全部进去后,他才直起腰板,收回谄媚的笑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那么厉害,不还是要住老子的驿站。”

    话音刚落,又担心裴善等得太久,急忙挂起笑容,三步并作一步跨进驿站内。

    “大人放着放着,小人来就行。”

    是夜,易轻寒推开裴善的房门,今日春闱一事,他们并没有说完,元正载身为内阁次辅,又是太子少傅,如果要用春闱拉拢人的话,属实不高明。

    “你传信给秋时,告诉她不要动,流言蜚语也不用管,有人想浑水摸鱼,那我们就把水搅得更浑。”

    易轻寒写完信,已经有信鸽在窗口咕咕叫,裴善捏了块点心喂给它,易轻寒将信塞在它腿上的信筒里。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该到京城了。

    他们站在窗口,看着广袤的夜空,心里想的是京城里那些阴谋诡计,浓稠到未近身就已经被沾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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