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二刻，圆月高悬，银色的光辉洒向大地，在山峦丘陵起伏处留下骇人的阴影，影子被拉长，与溪流、沙丘融为一体。林间鸟儿被疾驰的马蹄声惊醒，扑棱一群飞向更高的枝头。
漠城的城门就在不远处，燃起的火把在夜里为归客指明了方向。周鹏只是巡卫军中普通的一个小兵，在瞧见远处黑影移动后急忙向统领汇报，统领注视着那些影子渐渐靠近，带着周鹏走下城墙。
“开城门！”
“统领，还不确定对方身份，贸然打开城门……”
周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统领的表情吓住了，先是愤怒、再是遗憾，周鹏呆愣住，他进入巡卫军已有两年时间，却从未看见过统领大人露出过这种表情。
“城门一开，你不要低头，记住他们的样子，牢牢记住。”
统领下了城楼,他的话随着身影远去，伴着刺骨的风捎来了最后一句：
“哪怕记不住天子的模样，也不能记不住他的脸。”
城门大开，策马之人尚未停留，漠北的风裹挟着沙砾卷入城内，隔着摇曳的火光，在噼里啪啦的火把声音中，周鹏终于看到了那个被围在最中间的人的模样，黑色帷帽被风吹起，清冷矜贵的公子相在夜色中显露出来。
自裴善走后，易轻寒仿佛一下失去了生活重心，练武，然后等待。这是他进入行云楼的第五年，却也是裴善第一次带他来到漠城，行云楼的人都很清楚，漠城对于裴善来说是最特殊的。
大庆七年春，裴善坐上行云楼最高权力的宝座，就将他最倚重的属下段小纭送到漠城，大家都知道漠城离北燕太近了，近得一条苏勒河根本拦不住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段小纭在这里，就是裴善的眼睛。
月亮隐入云层中，方才还明亮的庭院一下子像蒙上了层薄纱一样昏暗。易轻寒站在裴善院子外，一棵槐树隔着院墙将枝叶伸进院内，裴善带着人从长廊上过来，一边走一边侧着头跟初九吩咐事情。
大概是槐树太过茂密，树影才将易轻寒完全遮挡住，裴善走近后并未看到他，直到一只脚踏进院子时，才心有所感地看向树底下，试探叫了一声：“易轻寒。”
月亮又出来了，易轻寒的影子被拉长，一直蜿蜒到裴善脚边。
他从树影下走出来，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凉，漆黑的腰刀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
“怎么还未睡？”
抬手挥退初九等人，裴善朝易轻寒走去，离他两步停下。
“我记得没有让你等我。”卫朝不论男女，个子普遍都很高，易轻寒更是其中佼佼者。裴善站在他面前也需要微微仰头，脸上表情不显，却迅速抽出他那把腰刀，随手挽了个剑花，最后收回之时却没有将它放回刀鞘，而是横在易轻寒的脖颈前，微微用力便可鲜血横流。
“您是过河了吗？”易轻寒声音没有惊惧和慌张，似乎脖子前没有任何东西。
裴善收回刀，食指轻轻抚过刀身，感受着它的锋利与冰冷，“打听楼主行程，在行云楼禁令中，是什么处罚？”
“鞭刑一百，职位降级。”
易轻寒喉头紧缩，想要开口辩解，却听唰的一声，刀回到刀鞘中，裴善转身朝房间走去，他不知裴善此举是不是生气了，抬脚便要追上去，追到门边差点被迅速关上的门拍到脸上，裴善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饶你一次，滚回去睡觉！”
翌日，裴善婉拒了段小纭留下来游玩几日的建议，带着人离开漠城。来时行色匆匆，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其他人，段小纭站在城墙上看着裴善越走越远的背影，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脸上轻松又愉悦。
直到看到马车旁骑着马的男子回头，两人的目光隔着众人对视了一瞬，段小纭嘴角勾起，笑容越来越大，她兴奋地拍着城墙上的石墩，直到裴善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才像表演结束一样收回表情。
她还记得裴善临行前的话：“段小纭，你给我看好这里，不能让人过来，也不准放人过河，如果有任何疏忽，你就……”
裴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哎呀哎呀，我知道，以死谢罪的嘛，不过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收起你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以死谢罪太便宜你了，这不是小事。”裴善敛眉，走到段小纭身前，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让我知道你派探子过河，我就剜了你的眼睛。”他的脸凑近段小纭的耳朵，语气冰冷，“多想想江南那几个，懂吗？”
看着段小纭脖颈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裴善满意地笑了笑，没有管呆愣在地的段小纭，扭身上了马车。
裴善走后，漠城巡卫军的周鹏才知道他的身份，行云楼刚上任五年的楼主，掌握一方大权却甘心俯首朝堂，而统领的话却再次让他印象深刻。
“你是临丘人，年纪小，不知道这漠城多年前是怎样的一方光景，我祖上迁来此地至今已经过百年了，我祖父说他们那时，漠城是半个被朝廷放弃的地方，因为这里离北燕太近了，年年都有北燕人进犯，他们烧杀劫掠，掳走女人和小孩，漠城的守卫都是靠着当地人组建的，可是这样又怎能跟兵强马壮的北燕人抗衡呢。”统领捏着酒壶，指着远处的山。
“你看那里，那是北燕的大荒山，现在住着的是北燕如今的圣女，可是在几十年前，那里也是我们的家啊。”
“后来呢？”周鹏发问，他是临丘人，父母双亡后来到这漠城讨生活，年幼时也只知道漠城是个穷困潦倒的地方，直至今日才知道漠城也有这样一段过往。
“后来行云楼来了，他们扎根在这里，陛下的眼睛也就看到了这里，北燕被打跑了，本以为漠城会重新好起来，可是他们妄想跟北燕做生意，开互市，通牛马。”统领声音颤抖，眼眶发红，右手攥起拳头锤着城墙的青砖。
“北燕是狗，是流着口水的鬣狗，他们觊觎着漠城的土地和人民，怎会真心实意同行云楼做生意。”
周鹏震惊：“失败了？”
“对，不到一年，他们就在苏勒河畔扎起了营帐，日日绕着苏勒河练兵,脚下踩着的是北燕的土地,可是眼睛看着的是卫朝的天．后来行云楼自知失败，便绝了同北燕的往来。”
“再后来就是行云楼干涉漠城的兵力守备，陛下只说让他们看着漠城，可是他们却妄想取代漠城的一切，行云楼的那套规矩在漠城并不适用，和百姓爆发了激烈的矛盾，直至你昨晚看到是那位掌握行云楼大权，这种矛盾才得以改善。”
周鹏眼前仿佛又看到昨晚那道身影，“他叫裴善，五年前成为行云楼的楼主，后来他将漠城与行云楼的关系重新梳理，将权力还给漠城，也将段统领送到了漠城，从此以后，漠城成为行云楼扎根的土，行云楼成为漠城自卫的盾。”
“所以我说，漠城可以不认识皇帝，但不能不认识裴善，他，才是改变我们命运的最终力量。”
统领看着周鹏楞头楞脑的样子，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傻小子，我这个位置迟早要给你的，想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不如从现在就祈祷那位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他将酒壶放在周鹏手边，下了城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马蹄声覆盖住了。
漠城的城门就在不远处，燃起的火把在夜里为归客指明了方向。周鹏只是巡卫军中普通的一个小兵，在瞧见远处黑影移动后急忙向统领汇报，统领注视着那些影子渐渐靠近，带着周鹏走下城墙。
“开城门！”
“统领，还不确定对方身份，贸然打开城门……”
周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统领的表情吓住了，先是愤怒、再是遗憾，周鹏呆愣住，他进入巡卫军已有两年时间，却从未看见过统领大人露出过这种表情。
“城门一开，你不要低头，记住他们的样子，牢牢记住。”
统领下了城楼,他的话随着身影远去，伴着刺骨的风捎来了最后一句：
“哪怕记不住天子的模样，也不能记不住他的脸。”
城门大开，策马之人尚未停留，漠北的风裹挟着沙砾卷入城内，隔着摇曳的火光，在噼里啪啦的火把声音中，周鹏终于看到了那个被围在最中间的人的模样，黑色帷帽被风吹起，清冷矜贵的公子相在夜色中显露出来。
自裴善走后，易轻寒仿佛一下失去了生活重心，练武，然后等待。这是他进入行云楼的第五年，却也是裴善第一次带他来到漠城，行云楼的人都很清楚，漠城对于裴善来说是最特殊的。
大庆七年春，裴善坐上行云楼最高权力的宝座，就将他最倚重的属下段小纭送到漠城，大家都知道漠城离北燕太近了，近得一条苏勒河根本拦不住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段小纭在这里，就是裴善的眼睛。
月亮隐入云层中，方才还明亮的庭院一下子像蒙上了层薄纱一样昏暗。易轻寒站在裴善院子外，一棵槐树隔着院墙将枝叶伸进院内，裴善带着人从长廊上过来，一边走一边侧着头跟初九吩咐事情。
大概是槐树太过茂密，树影才将易轻寒完全遮挡住，裴善走近后并未看到他，直到一只脚踏进院子时，才心有所感地看向树底下，试探叫了一声：“易轻寒。”
月亮又出来了，易轻寒的影子被拉长，一直蜿蜒到裴善脚边。
他从树影下走出来，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凉，漆黑的腰刀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
“怎么还未睡？”
抬手挥退初九等人，裴善朝易轻寒走去，离他两步停下。
“我记得没有让你等我。”卫朝不论男女，个子普遍都很高，易轻寒更是其中佼佼者。裴善站在他面前也需要微微仰头，脸上表情不显，却迅速抽出他那把腰刀，随手挽了个剑花，最后收回之时却没有将它放回刀鞘，而是横在易轻寒的脖颈前，微微用力便可鲜血横流。
“您是过河了吗？”易轻寒声音没有惊惧和慌张，似乎脖子前没有任何东西。
裴善收回刀，食指轻轻抚过刀身，感受着它的锋利与冰冷，“打听楼主行程，在行云楼禁令中，是什么处罚？”
“鞭刑一百，职位降级。”
易轻寒喉头紧缩，想要开口辩解，却听唰的一声，刀回到刀鞘中，裴善转身朝房间走去，他不知裴善此举是不是生气了，抬脚便要追上去，追到门边差点被迅速关上的门拍到脸上，裴善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饶你一次，滚回去睡觉！”
翌日，裴善婉拒了段小纭留下来游玩几日的建议，带着人离开漠城。来时行色匆匆，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其他人，段小纭站在城墙上看着裴善越走越远的背影，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脸上轻松又愉悦。
直到看到马车旁骑着马的男子回头，两人的目光隔着众人对视了一瞬，段小纭嘴角勾起，笑容越来越大，她兴奋地拍着城墙上的石墩，直到裴善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才像表演结束一样收回表情。
她还记得裴善临行前的话：“段小纭，你给我看好这里，不能让人过来，也不准放人过河，如果有任何疏忽，你就……”
裴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哎呀哎呀，我知道，以死谢罪的嘛，不过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收起你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以死谢罪太便宜你了，这不是小事。”裴善敛眉，走到段小纭身前，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让我知道你派探子过河，我就剜了你的眼睛。”他的脸凑近段小纭的耳朵，语气冰冷，“多想想江南那几个，懂吗？”
看着段小纭脖颈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裴善满意地笑了笑，没有管呆愣在地的段小纭，扭身上了马车。
裴善走后，漠城巡卫军的周鹏才知道他的身份，行云楼刚上任五年的楼主，掌握一方大权却甘心俯首朝堂，而统领的话却再次让他印象深刻。
“你是临丘人，年纪小，不知道这漠城多年前是怎样的一方光景，我祖上迁来此地至今已经过百年了，我祖父说他们那时，漠城是半个被朝廷放弃的地方，因为这里离北燕太近了，年年都有北燕人进犯，他们烧杀劫掠，掳走女人和小孩，漠城的守卫都是靠着当地人组建的，可是这样又怎能跟兵强马壮的北燕人抗衡呢。”统领捏着酒壶，指着远处的山。
“你看那里，那是北燕的大荒山，现在住着的是北燕如今的圣女，可是在几十年前，那里也是我们的家啊。”
“后来呢？”周鹏发问，他是临丘人，父母双亡后来到这漠城讨生活，年幼时也只知道漠城是个穷困潦倒的地方，直至今日才知道漠城也有这样一段过往。
“后来行云楼来了，他们扎根在这里，陛下的眼睛也就看到了这里，北燕被打跑了，本以为漠城会重新好起来，可是他们妄想跟北燕做生意，开互市，通牛马。”统领声音颤抖，眼眶发红，右手攥起拳头锤着城墙的青砖。
“北燕是狗，是流着口水的鬣狗，他们觊觎着漠城的土地和人民，怎会真心实意同行云楼做生意。”
周鹏震惊：“失败了？”
“对，不到一年，他们就在苏勒河畔扎起了营帐，日日绕着苏勒河练兵,脚下踩着的是北燕的土地,可是眼睛看着的是卫朝的天．后来行云楼自知失败，便绝了同北燕的往来。”
“再后来就是行云楼干涉漠城的兵力守备，陛下只说让他们看着漠城，可是他们却妄想取代漠城的一切，行云楼的那套规矩在漠城并不适用，和百姓爆发了激烈的矛盾，直至你昨晚看到是那位掌握行云楼大权，这种矛盾才得以改善。”
周鹏眼前仿佛又看到昨晚那道身影，“他叫裴善，五年前成为行云楼的楼主，后来他将漠城与行云楼的关系重新梳理，将权力还给漠城，也将段统领送到了漠城，从此以后，漠城成为行云楼扎根的土，行云楼成为漠城自卫的盾。”
“所以我说，漠城可以不认识皇帝，但不能不认识裴善，他，才是改变我们命运的最终力量。”
统领看着周鹏楞头楞脑的样子，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傻小子，我这个位置迟早要给你的，想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不如从现在就祈祷那位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他将酒壶放在周鹏手边，下了城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马蹄声覆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