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央正打着方向盘对准车位，中控台上的手机又吵起来。
从她出门，这是打来的第三通电话，她实在懒得理，选择性忽视掉，任凭铃声作响。
停稳，熄火，赶在挂断前拿过手机，不出所料还是周晹。接起前她瞟到左上角的时间——22:30，不由得感叹自己这个假女友实在是尽职尽责，完全贯彻随叫随到的工作准则。
周公子仍是稀松散漫的声调：“大小姐你是开去火星了？用不用我派车把你接回来？”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令央跟着他瞎扯，“快到冥王星了，就是九大行星之一那个。”
“呵呵。”周晹冷笑，“当我没上过小学？你知道本市天文馆的主设团队来自晟晔吗？”晟晔是淮城知名的建筑师事务所，由周晹的父亲创办。
令央夸他见识广泛，周晹听出来她话里的阴阳怪气，但他一贯嘴贱，不说软话，“刚好我未娶你未嫁，如果实在没人要你，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接受，谁叫我家老头这么喜欢你呢。”
流光溢彩的酒店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说真的，你从来没谈过恋爱，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周晹发现话题扯远了又问，“你到底来不来帮我助阵——”
“晚上好，女士。”白衬衫黑领结的门童彬彬有礼地替令央拉开门，顺便传达方位。
周晹自然听见了，从沙发里起身：“十六层，我到电梯口等你。”令央听到那头有人扯着嗓子问，晹哥干嘛去？周晹耍宝，“接我祖宗去。”
令央叹气，明明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大晚上的这人却拿绝交要挟她出来，活像个叛逆期的中学生，也不知道谁才是祖宗。
四月天，淮城温度适宜，令央却无端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她摸着手臂挂断电话。
电梯小姐声音甜美，问了楼层，帮令央按了十六。
平稳上行，可爱的电梯小姐偷偷瞟向令央，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小白兔似的，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其实所有的动作都暴露在厢壁倒映的影子里。令央觉得很有意思，冲着她展唇一笑，被抓包的女孩子耳垂绯红，收敛了眼神。
电梯里晕染开一股花果调的香水味，甜而不腻。令央热衷搜罗各种香水，称得上十足的香水控，曾经在街头“惊鸿一嗅”，追了一位女士两条街，于是她张嘴，还没出声，电梯停止了。
投影随着缓缓展开的门消失，里外都很安静。不同于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外面乌泱泱站着一片，全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乍一看很唬人。
令央抬眼看去，最前面的男人身材颀长，高出其他人不少，分明是最常见的黑色西服，却遮不住周身气势，是一种久居高位，发号施令的威圧感，在黑压压的一群人中很打眼。
目光一触而过，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旧爱重逢，是影视作品经久不衰的桥段，被掩藏的记忆像是被储存到一台过载的旧电脑，等待几秒后，剧情才展开。
有一瞬间令央以为是时光倒流——此刻不是身处淮城装潢雅致的酒店相对无言，而是在大洋彼岸的古老校园草地肆意亲吻。
刚分手那段时间，令央曾经数度幻想过再见覃昭奚的场景。
在曾经居住的旧公寓，晨起时分，她掬起一捧凉水时，总是恍惚间从镜子里看到覃昭奚的身影，眨眼间消散。
还有一次她在剧院观看一场讲座，散场时和一位亚裔男孩四目相交，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不过是有三分相似。
周晹说错了，她谈过恋爱，从相识相恋，到争吵磨合，再是分手。有的人分手会老死不相往来，有的人还能继续做朋友，令央与覃昭奚不同......
后来呢？令央想，或许是天文学太过艰深，她忙着探寻宇宙浩瀚，熬过最开始那段时间也就渐渐抛之脑后。
人不过是宇宙大爆炸下幸存原子的组成。即便是存在亿年的星体，也会有撕碎的那天，变成宇宙中一粒不起眼的尘。爱情的消逝，比起天体演变，不过是不值一提。
“覃先生请进。”旁边有人伸手挡住门，动作间把殷切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是太安静，听觉触觉的感官无限放大，令央似乎觉察到空气的凝滞，似有无形的墙竖立其间。
“二十三层。”张晔对电梯小姐微笑说道，又看向自己的上司，“覃总，明天八点十分与英国分公司有四十分钟会议，九点新项目研讨会，十点半启辉的陈总有预约，下午.....”日程紧密，精确到一刻钟，长得令人咂舌。
一丝霜雪的味道袭来，混合着松柏的木调，清凉干燥。
令央往旁边侧身，她低着头，忍不住屏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手指绞住身侧柔软的布料。
十四、十五、十六——
“星星~”电梯门一开就传来周晹的声音。
星星是令央的小名，即便她已经二十五岁，离家求学多年，家人和故友依然沿用幼时的习惯，充满慈爱宠溺。偏偏周晹的语调矫揉造作至极，两个字生生叫出些缠绵悱恻的味道来，像是调情。
令央随声望过去，周晹斜靠着墙，桃花眼浸了水似的看过来，手执一只长脚水晶杯，衬衫领口松开三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胸膛，活脱脱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
换做平常令央会选择无视他，此时却生出被解救的感激，匆匆出去就着他伸开的双手抱了一下，差点撞翻杯子里的酒。
周晹没来得及调侃令央，因为电梯里有道目光如利剑出鞘，清凌凌的，似有实质。啧啧，谁惹这位爷生气了，有生之年他居然从覃昭奚脸上看到漠然以外的表情。
“难得见到覃总啊，一起喝一杯？”周晹手搭在令央后背轻拍了两下，觉察到怀里的人一颤，没等他细想，电梯里那人答道，“好啊。”随口客气引来这尊大佛，周晹猜想明天的太阳应该会从西边升起。
“你怎么把这位招来了？”有相熟的二代挤过来小声问。
覃昭奚贵人事忙，虽只比他们大个两三岁，却早早掌了权，是这一辈里的佼佼者，一向与他们这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没有交集。北城覃家原就是顶级富豪，在覃昭奚的手上又增色三分，不是谁都能攀上覃家的路子。他们家里要想和覃家谈合作，得地位对等的掌权人出面，说得直白点，就是他们还不配！
周晹也纳闷，他跟着自家老头见过覃昭奚两面，但说起交情，那是半分也没有。在周父透露的有限信息里，他只知道覃家根基在北城，近几年才重视起淮城的产业，短短几年已经在淮城圈子里声名鹊起。
令央坐在周晹身边扮演花瓶，脑海里闪过刚进门时的情形。
他们三人穿过走廊，离着几米隔着门都能听到包厢里的吵嚷喧嚣，开门时一群人兴奋地挤在门口，拿着彩带炮、端着酒杯，背景音还有人在撕心裂肺唱歌。
空中绽开的彩色亮片声势浩大、纷纷扬扬，洒了走在最前面的覃昭奚满头，包厢里的一众公子哥大小姐都哑然。
接着声色靡靡的狂欢变成幼儿园联欢会，衣着潮流的男男女女端坐，流泪满面的少年被哥们儿哄着撒开抱了一晚的话筒，拉到角落还改编歌词唱道，“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再也找不到我这么好的。”
令央庆幸来了覃昭奚这位不速之客，让自己免于被周晹这群狐朋狗友的盘问。
“星星你先坐着，我去招呼一声。”周晹眼看着覃昭奚三米之内无一人落座，深觉自己身为攒局人应尽主人之谊，毕竟自家生意还要靠他照顾。他拍拍身边的哥们儿，嘱咐他，“帮我照看着令央，免得那些喝醉了不长眼的来招惹。”
“晹哥放心。”那人很有分寸感，隔着点距离落座，“令央姐，我叫路明，你和晹哥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听说你是学天文的，那你会看星座吗？你们是不是拍过很多漂亮又震撼的星空照片？”
很多人一听说天文学，或多或少会联想到广袤天穹、万千寒星，或者是问学占星？看星星？懂不懂预测天气？天文学从来不是热门学科，令央不是第一面对此类问题，也不会觉得受到冒犯。
在她还是一个稚童时，第一次辨认出北斗七星，就是她对天文学热爱的开端。并且她想，大部分天文学家对这门科学的启蒙，都是抬头看向广袤无垠的夜空时，那些闪烁的星群。
打开理想这扇门的钥匙，或许在别处，不在理想本身。
令央察觉到明里暗里几道眼光往自己身上晃，探寻的或是不经意的，她向来不是怯场的性子，此时却不想抬头对上某双熟悉的眼眸，所以控制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路明的问题上。
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想要解释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天文学领域已经告别目测许久，观测方向的学者也只需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使用望远镜自动捕获的图像资料进行研究。
她们的工作，并非面对浪漫星空，而是数不清的代码、论文、文献。她试图避开枯燥的数据处理程序和冰冷的公式定理，力求浅显与趣味兼具。
然而事与愿违，路明从第二句就跟不上节奏，终于体会什么叫“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这些字合在一起却死活不明白”。
他几乎怀疑令央在故意刁难，神色莫名地看过去。
却见她依旧低垂着眼，漂亮的小脸上丝毫没有故作高深的傲气。
以路明的眼光来看令央无疑是美丽的，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五官柔和，肤色莹白。大概是长期在象牙塔中，人际关系简单的缘故，她气质纯净，仿佛一株晨雾中兀自盛放的栀子花，与此间格格不入。
温而不争——是路明对她的第一印象。这样的人即便成功嫁入周家，恐怕也会被周晹的后妈吃得骨头都不剩，不晓得周晹怎么会招惹这样的乖乖女。
周家新太太虎视眈眈，每个月起码给周晹安排四场相亲，淮城谁不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倒是难为她找来这么多沾亲带故的适龄女人。
想到这里路明不禁摇摇头笑自己天真，不过是带出来玩的女朋友，哪里就想到结婚了。
“您好。”服务员端着托盘送上几杯五颜六色的特调，路明挑了一杯递给令央：“晹哥特意嘱咐的，这款酒精度低，口感清爽。”令央闻着香甜的菠萝味，浮躁的神经稍稍安定下来。
受人照顾，令央拣有意思地说：“有一年万圣节大家花样百出，扮成黑洞、太阳、地球，反正五花八门的，其中同学穿棕色羽绒服扮演土星，还在腰上绑十来根法棍充当土星环，好不容易坚持到教室，结果刚进门就被一群扮卫星的同学抢光法棍，说是模拟突破洛希极限时，潮汐力撕碎天体。”
“接着那位同学叫嚷着宇宙大爆炸也没有这么凶狠的，扑上去抢回一截面包就啃，结果崩坏一颗假牙。”
“哈哈哈哈。”看起来斯文俊秀的年轻人捧着肚子，笑得在沙发上东倒西歪。
令央眨着眼喝了一口，水果混合酒香在口腔中四溢，被路明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
周晹就没这么好过了，自己抛的商业话题，这位爷总是以不谈公事为由结束，他倒是纳了闷儿，不谈公事覃昭奚跟来干嘛？还时不时拿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自己，看得周晹心里直发毛。
包厢里众人都颇不自在，连平时最闹腾的几位都躲在角落，力求隐身。周晹也默默祈祷有人喊一句让自己也逃离尴尬局面，或者，“要不今天就到——”
“晹哥，来玩游戏。”有人凑过来使眼色——哥们儿够意思吧，“就玩简单的，你有我没有。”
我谢谢你！再慢一分钟我就把这位大佛送走了！周晹恨恨答道：“好啊。”立时起身招呼，“令央，过来玩游戏。”不好冷落贵人，回身客气一下，“覃总你要是有安排——”
“加我一个。”人群已经聚成一圈落座，覃昭奚起身。他的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纯色领带被金属夹固定得规规矩矩，加上一张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气质实在是与这群游手好闲的二世祖迥异。
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场子又冷了下去。入侵者却神色自若地坐到沙发上，身边各空了一个人的位置，没人敢上前。
周晹也不想摸虎须，理由无可指摘：“路明你让让，令央想挨着我坐。”令央无辜躺枪，却未出言阻止，在场她只认识周晹，于是她对着路明哀求的眼神点头，“对，我和周晹坐。”
路明用眼神寻求狐朋狗友的帮助，平日里满口仗义的人看天望地，或是随手拿起不知道谁的酒就喝，反正就是要避开他的眼神。
最后还是路明起身，小心翼翼喊了一声覃总，坐下时紧紧贴着另一边好友的大腿，降低存在感。
游戏桌上无大小，也有好玩乐的人见覃昭奚虽冷淡，却也没有半分愠色，胆子大起来：“人比较多我们就玩双手，十个问题，说完没有的自觉弯一根手指。”
这个游戏规则简单，尺度自由，堪称聚会必备。
另一侧穿裹身裙的女人，从覃昭奚落座后一直悄悄关注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他英俊的脸，到西装包裹着也能看出锻炼痕迹的身体，再到那双手。
不同于其他人老老实实地把手指竖在身前，覃昭奚只是随意地将手腕搭在桌沿边。手背自然弓起，筋脉微微鼓起，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手，明灭的灯光下竟生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性感。
她轻咬红唇，心念微动，覃家掌权人正牌女友的身份不敢肖想，能有一段露水情缘也未尝不可，听说小指长的男人那方面也很——
女人撩着头发自然地把身体往覃昭奚的方向偏了一点。
正对面，周晹低头凑在令央耳边说了什么，惹得令央飞他一个眼刀。这一来一往全程被覃昭奚看在眼里，他唇线抿得平直，眉心紧蹙，像是逃避般躲开视线，下一秒却忍不住又黏上去。
“来来来，开始了，我先说，我谈过十个女朋友！”第一个就是自爆大瓜，众人声讨，“谈过十个男朋友算不算？”，“当然不算，说了是女朋友。”不出所料除他以外都掰了一根手指。
“我去过70多个国家！”被嘲笑，“瞧不起谁呢？”，“我也去过。”
“我被我爹揍过！”绝杀一片，“这就过分了啊！”，“你小子故意的吧，是不是就想看笑话！”
“我有老婆！”挑眉，“嘿，秀恩爱也就罢了，不给你老婆留条路？”
当事人的老婆就在身旁，拳头捶在他大腿，“说我结婚了不行吗？该我了，我有老公！”完美演绎互相伤害。
“......”
“......”
轮到周晹，他笑着挑眉，甜蜜道：“我女朋友在现场。”
从她出门，这是打来的第三通电话，她实在懒得理，选择性忽视掉，任凭铃声作响。
停稳，熄火，赶在挂断前拿过手机，不出所料还是周晹。接起前她瞟到左上角的时间——22:30，不由得感叹自己这个假女友实在是尽职尽责，完全贯彻随叫随到的工作准则。
周公子仍是稀松散漫的声调：“大小姐你是开去火星了？用不用我派车把你接回来？”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令央跟着他瞎扯，“快到冥王星了，就是九大行星之一那个。”
“呵呵。”周晹冷笑，“当我没上过小学？你知道本市天文馆的主设团队来自晟晔吗？”晟晔是淮城知名的建筑师事务所，由周晹的父亲创办。
令央夸他见识广泛，周晹听出来她话里的阴阳怪气，但他一贯嘴贱，不说软话，“刚好我未娶你未嫁，如果实在没人要你，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接受，谁叫我家老头这么喜欢你呢。”
流光溢彩的酒店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说真的，你从来没谈过恋爱，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周晹发现话题扯远了又问，“你到底来不来帮我助阵——”
“晚上好，女士。”白衬衫黑领结的门童彬彬有礼地替令央拉开门，顺便传达方位。
周晹自然听见了，从沙发里起身：“十六层，我到电梯口等你。”令央听到那头有人扯着嗓子问，晹哥干嘛去？周晹耍宝，“接我祖宗去。”
令央叹气，明明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大晚上的这人却拿绝交要挟她出来，活像个叛逆期的中学生，也不知道谁才是祖宗。
四月天，淮城温度适宜，令央却无端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她摸着手臂挂断电话。
电梯小姐声音甜美，问了楼层，帮令央按了十六。
平稳上行，可爱的电梯小姐偷偷瞟向令央，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小白兔似的，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其实所有的动作都暴露在厢壁倒映的影子里。令央觉得很有意思，冲着她展唇一笑，被抓包的女孩子耳垂绯红，收敛了眼神。
电梯里晕染开一股花果调的香水味，甜而不腻。令央热衷搜罗各种香水，称得上十足的香水控，曾经在街头“惊鸿一嗅”，追了一位女士两条街，于是她张嘴，还没出声，电梯停止了。
投影随着缓缓展开的门消失，里外都很安静。不同于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外面乌泱泱站着一片，全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乍一看很唬人。
令央抬眼看去，最前面的男人身材颀长，高出其他人不少，分明是最常见的黑色西服，却遮不住周身气势，是一种久居高位，发号施令的威圧感，在黑压压的一群人中很打眼。
目光一触而过，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旧爱重逢，是影视作品经久不衰的桥段，被掩藏的记忆像是被储存到一台过载的旧电脑，等待几秒后，剧情才展开。
有一瞬间令央以为是时光倒流——此刻不是身处淮城装潢雅致的酒店相对无言，而是在大洋彼岸的古老校园草地肆意亲吻。
刚分手那段时间，令央曾经数度幻想过再见覃昭奚的场景。
在曾经居住的旧公寓，晨起时分，她掬起一捧凉水时，总是恍惚间从镜子里看到覃昭奚的身影，眨眼间消散。
还有一次她在剧院观看一场讲座，散场时和一位亚裔男孩四目相交，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不过是有三分相似。
周晹说错了，她谈过恋爱，从相识相恋，到争吵磨合，再是分手。有的人分手会老死不相往来，有的人还能继续做朋友，令央与覃昭奚不同......
后来呢？令央想，或许是天文学太过艰深，她忙着探寻宇宙浩瀚，熬过最开始那段时间也就渐渐抛之脑后。
人不过是宇宙大爆炸下幸存原子的组成。即便是存在亿年的星体，也会有撕碎的那天，变成宇宙中一粒不起眼的尘。爱情的消逝，比起天体演变，不过是不值一提。
“覃先生请进。”旁边有人伸手挡住门，动作间把殷切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是太安静，听觉触觉的感官无限放大，令央似乎觉察到空气的凝滞，似有无形的墙竖立其间。
“二十三层。”张晔对电梯小姐微笑说道，又看向自己的上司，“覃总，明天八点十分与英国分公司有四十分钟会议，九点新项目研讨会，十点半启辉的陈总有预约，下午.....”日程紧密，精确到一刻钟，长得令人咂舌。
一丝霜雪的味道袭来，混合着松柏的木调，清凉干燥。
令央往旁边侧身，她低着头，忍不住屏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手指绞住身侧柔软的布料。
十四、十五、十六——
“星星~”电梯门一开就传来周晹的声音。
星星是令央的小名，即便她已经二十五岁，离家求学多年，家人和故友依然沿用幼时的习惯，充满慈爱宠溺。偏偏周晹的语调矫揉造作至极，两个字生生叫出些缠绵悱恻的味道来，像是调情。
令央随声望过去，周晹斜靠着墙，桃花眼浸了水似的看过来，手执一只长脚水晶杯，衬衫领口松开三颗扣子，露出一小片胸膛，活脱脱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
换做平常令央会选择无视他，此时却生出被解救的感激，匆匆出去就着他伸开的双手抱了一下，差点撞翻杯子里的酒。
周晹没来得及调侃令央，因为电梯里有道目光如利剑出鞘，清凌凌的，似有实质。啧啧，谁惹这位爷生气了，有生之年他居然从覃昭奚脸上看到漠然以外的表情。
“难得见到覃总啊，一起喝一杯？”周晹手搭在令央后背轻拍了两下，觉察到怀里的人一颤，没等他细想，电梯里那人答道，“好啊。”随口客气引来这尊大佛，周晹猜想明天的太阳应该会从西边升起。
“你怎么把这位招来了？”有相熟的二代挤过来小声问。
覃昭奚贵人事忙，虽只比他们大个两三岁，却早早掌了权，是这一辈里的佼佼者，一向与他们这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没有交集。北城覃家原就是顶级富豪，在覃昭奚的手上又增色三分，不是谁都能攀上覃家的路子。他们家里要想和覃家谈合作，得地位对等的掌权人出面，说得直白点，就是他们还不配！
周晹也纳闷，他跟着自家老头见过覃昭奚两面，但说起交情，那是半分也没有。在周父透露的有限信息里，他只知道覃家根基在北城，近几年才重视起淮城的产业，短短几年已经在淮城圈子里声名鹊起。
令央坐在周晹身边扮演花瓶，脑海里闪过刚进门时的情形。
他们三人穿过走廊，离着几米隔着门都能听到包厢里的吵嚷喧嚣，开门时一群人兴奋地挤在门口，拿着彩带炮、端着酒杯，背景音还有人在撕心裂肺唱歌。
空中绽开的彩色亮片声势浩大、纷纷扬扬，洒了走在最前面的覃昭奚满头，包厢里的一众公子哥大小姐都哑然。
接着声色靡靡的狂欢变成幼儿园联欢会，衣着潮流的男男女女端坐，流泪满面的少年被哥们儿哄着撒开抱了一晚的话筒，拉到角落还改编歌词唱道，“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再也找不到我这么好的。”
令央庆幸来了覃昭奚这位不速之客，让自己免于被周晹这群狐朋狗友的盘问。
“星星你先坐着，我去招呼一声。”周晹眼看着覃昭奚三米之内无一人落座，深觉自己身为攒局人应尽主人之谊，毕竟自家生意还要靠他照顾。他拍拍身边的哥们儿，嘱咐他，“帮我照看着令央，免得那些喝醉了不长眼的来招惹。”
“晹哥放心。”那人很有分寸感，隔着点距离落座，“令央姐，我叫路明，你和晹哥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听说你是学天文的，那你会看星座吗？你们是不是拍过很多漂亮又震撼的星空照片？”
很多人一听说天文学，或多或少会联想到广袤天穹、万千寒星，或者是问学占星？看星星？懂不懂预测天气？天文学从来不是热门学科，令央不是第一面对此类问题，也不会觉得受到冒犯。
在她还是一个稚童时，第一次辨认出北斗七星，就是她对天文学热爱的开端。并且她想，大部分天文学家对这门科学的启蒙，都是抬头看向广袤无垠的夜空时，那些闪烁的星群。
打开理想这扇门的钥匙，或许在别处，不在理想本身。
令央察觉到明里暗里几道眼光往自己身上晃，探寻的或是不经意的，她向来不是怯场的性子，此时却不想抬头对上某双熟悉的眼眸，所以控制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路明的问题上。
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想要解释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天文学领域已经告别目测许久，观测方向的学者也只需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使用望远镜自动捕获的图像资料进行研究。
她们的工作，并非面对浪漫星空，而是数不清的代码、论文、文献。她试图避开枯燥的数据处理程序和冰冷的公式定理，力求浅显与趣味兼具。
然而事与愿违，路明从第二句就跟不上节奏，终于体会什么叫“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这些字合在一起却死活不明白”。
他几乎怀疑令央在故意刁难，神色莫名地看过去。
却见她依旧低垂着眼，漂亮的小脸上丝毫没有故作高深的傲气。
以路明的眼光来看令央无疑是美丽的，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五官柔和，肤色莹白。大概是长期在象牙塔中，人际关系简单的缘故，她气质纯净，仿佛一株晨雾中兀自盛放的栀子花，与此间格格不入。
温而不争——是路明对她的第一印象。这样的人即便成功嫁入周家，恐怕也会被周晹的后妈吃得骨头都不剩，不晓得周晹怎么会招惹这样的乖乖女。
周家新太太虎视眈眈，每个月起码给周晹安排四场相亲，淮城谁不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倒是难为她找来这么多沾亲带故的适龄女人。
想到这里路明不禁摇摇头笑自己天真，不过是带出来玩的女朋友，哪里就想到结婚了。
“您好。”服务员端着托盘送上几杯五颜六色的特调，路明挑了一杯递给令央：“晹哥特意嘱咐的，这款酒精度低，口感清爽。”令央闻着香甜的菠萝味，浮躁的神经稍稍安定下来。
受人照顾，令央拣有意思地说：“有一年万圣节大家花样百出，扮成黑洞、太阳、地球，反正五花八门的，其中同学穿棕色羽绒服扮演土星，还在腰上绑十来根法棍充当土星环，好不容易坚持到教室，结果刚进门就被一群扮卫星的同学抢光法棍，说是模拟突破洛希极限时，潮汐力撕碎天体。”
“接着那位同学叫嚷着宇宙大爆炸也没有这么凶狠的，扑上去抢回一截面包就啃，结果崩坏一颗假牙。”
“哈哈哈哈。”看起来斯文俊秀的年轻人捧着肚子，笑得在沙发上东倒西歪。
令央眨着眼喝了一口，水果混合酒香在口腔中四溢，被路明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
周晹就没这么好过了，自己抛的商业话题，这位爷总是以不谈公事为由结束，他倒是纳了闷儿，不谈公事覃昭奚跟来干嘛？还时不时拿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自己，看得周晹心里直发毛。
包厢里众人都颇不自在，连平时最闹腾的几位都躲在角落，力求隐身。周晹也默默祈祷有人喊一句让自己也逃离尴尬局面，或者，“要不今天就到——”
“晹哥，来玩游戏。”有人凑过来使眼色——哥们儿够意思吧，“就玩简单的，你有我没有。”
我谢谢你！再慢一分钟我就把这位大佛送走了！周晹恨恨答道：“好啊。”立时起身招呼，“令央，过来玩游戏。”不好冷落贵人，回身客气一下，“覃总你要是有安排——”
“加我一个。”人群已经聚成一圈落座，覃昭奚起身。他的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纯色领带被金属夹固定得规规矩矩，加上一张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气质实在是与这群游手好闲的二世祖迥异。
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场子又冷了下去。入侵者却神色自若地坐到沙发上，身边各空了一个人的位置，没人敢上前。
周晹也不想摸虎须，理由无可指摘：“路明你让让，令央想挨着我坐。”令央无辜躺枪，却未出言阻止，在场她只认识周晹，于是她对着路明哀求的眼神点头，“对，我和周晹坐。”
路明用眼神寻求狐朋狗友的帮助，平日里满口仗义的人看天望地，或是随手拿起不知道谁的酒就喝，反正就是要避开他的眼神。
最后还是路明起身，小心翼翼喊了一声覃总，坐下时紧紧贴着另一边好友的大腿，降低存在感。
游戏桌上无大小，也有好玩乐的人见覃昭奚虽冷淡，却也没有半分愠色，胆子大起来：“人比较多我们就玩双手，十个问题，说完没有的自觉弯一根手指。”
这个游戏规则简单，尺度自由，堪称聚会必备。
另一侧穿裹身裙的女人，从覃昭奚落座后一直悄悄关注他，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他英俊的脸，到西装包裹着也能看出锻炼痕迹的身体，再到那双手。
不同于其他人老老实实地把手指竖在身前，覃昭奚只是随意地将手腕搭在桌沿边。手背自然弓起，筋脉微微鼓起，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手，明灭的灯光下竟生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性感。
她轻咬红唇，心念微动，覃家掌权人正牌女友的身份不敢肖想，能有一段露水情缘也未尝不可，听说小指长的男人那方面也很——
女人撩着头发自然地把身体往覃昭奚的方向偏了一点。
正对面，周晹低头凑在令央耳边说了什么，惹得令央飞他一个眼刀。这一来一往全程被覃昭奚看在眼里，他唇线抿得平直，眉心紧蹙，像是逃避般躲开视线，下一秒却忍不住又黏上去。
“来来来，开始了，我先说，我谈过十个女朋友！”第一个就是自爆大瓜，众人声讨，“谈过十个男朋友算不算？”，“当然不算，说了是女朋友。”不出所料除他以外都掰了一根手指。
“我去过70多个国家！”被嘲笑，“瞧不起谁呢？”，“我也去过。”
“我被我爹揍过！”绝杀一片，“这就过分了啊！”，“你小子故意的吧，是不是就想看笑话！”
“我有老婆！”挑眉，“嘿，秀恩爱也就罢了，不给你老婆留条路？”
当事人的老婆就在身旁，拳头捶在他大腿，“说我结婚了不行吗？该我了，我有老公！”完美演绎互相伤害。
“......”
“......”
轮到周晹，他笑着挑眉，甜蜜道：“我女朋友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