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央愣了一下,落在旁人眼里像是害羞。

    众人心照不宣地起哄:“周公子第一次秀恩爱啊!不喝一个说不过去。”周晹挑着眉端起桌上的酒杯。

    一圈人都凑过去灌他酒,周晹兴致高昂照单全收,连令央也不能幸免地跟着喝了两杯,包厢里一片热闹、和谐的气氛。

    覃昭奚猛地站起来,身旁借着酒劲笑着往他身上靠的妩媚女人吓了一跳。他身量高,长身玉立很有存在感,众人看过来,只见他两眼黑亮,像是攒着一股狠辣,起先超然脱俗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

    覃昭奚随手拿起一只杯子倒满,不发一言,只是隔着一张方桌举杯一敬,分明是庆贺的姿态,旁人看来却像是带着几分挑衅。就在众人交换眼色,惊疑纷纷时,覃昭奚拔腿快步走出包厢,雕花门回弹时没有完全闭合,在夜色里静默地荡了几个来回。

    “出什么事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啊,这位怎么神经兮兮的。”

    “该你了。”周晹招呼大家继续,手肘轻碰令央手臂。

    令央随便说了什么,说完自己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覃昭奚离开后包厢又热闹起来,让她生出无边的倦怠感。烦死了,以后再也不和周晹出来玩了。

    覃昭奚冲出包厢——不该跟进去的,还不到见面的时机,再忍一忍。不管是生气还是吃醋,他知道自己都没有立场,但情绪像是来势汹汹的野火,叫嚣着要穿破胸腔而出。覃昭奚抬手扯开领带,解开领口,才像是能呼吸过来。

    “覃总?”张晔还等在电梯口,他跟在覃昭奚身边三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覃昭奚不冷静的样子。

    覃昭奚没说话,等张晔按开电梯,他走进去。电梯小姐下班了,张晔正想上前,一只手先于他按下一楼。

    哈?张晔觉得此时一定有一个大大的问号挂在自己头顶。

    热闹一直持续到十二点才逐渐消散,周晹和朋友们告别后送令央下楼。叫的代驾还没到,两人站在门口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雨,夜雨来得迅猛,雨滴又急又大,几乎连成线一样密密匝匝地向地面砸,酒店前的一片地势微斜,雨滴汇聚成清浅的水瀑涌向街面。

    雨水击打的声音喧而不闹,夜半时分街面上行驶的车不多,这个时候还醒着的人都是孤单的人吧。

    突然有性能上佳的跑车一溜烟疾驰而过,留下嘈杂的轰鸣声,搅破这一瞬的宁静。

    城市的霓虹永不凋零,为理想努力的,为生活奔波的,为情所困的,数不清多少人还未入睡。令央甩甩头,怀疑刚刚的那杯果酒浓度超标。

    “冷?”周晹今晚被灌了不少酒,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此时脸色通红地斜倚在罗马柱上。分别时有人给了一支烟,顾忌着令央在旁边周晹并没有点燃,只是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他双手抱于胸前,无意识屈起手指轻拍,那支细长的烟跟着节拍晃出白影。

    相识多年,令央也不同他客套,施施然点头,再用“所以你要怎么帮我”的眼神看他,周晹鼻腔溢出一声轻笑,桃花眼一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讨打:“冷就扛着。”

    有穿着雨衣的人穿过雨幕快步拾级而上,是代驾到了。个子不高的中年人,憨厚老实的长相,语气熟稔的和周晹打招呼:“周先生好。”周晹冲他点点头。

    已经有人把车开到阶前,门童递过来一把伞面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两位,这雨下得突然,暂时只有这一把伞。”

    坐进车,令央接过周晹递来的毛巾擦手臂上沾的雨水,一点点,白色质地的毛巾几乎看不出来差别,掌心却能感受到一小片湿润微凉,她抬手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长发,才看向周晹。

    他的半侧肩膀几乎被雨水浇透,天蓝色衬衫被染成深蓝贴在手臂上,偏偏他毫不在意地坐着,令央都替他心疼这价值不菲的真皮座椅。

    “赶紧擦一下肩膀。”令央把毛巾抛过去,闭目养神的人悠悠然睁开眼,毫不在意的团起毛巾去揩水渍。令央见他眼底一片倦色,忍不住洗涮他,“半年不见,周公子成熟很多啊。”其实她想用“沧桑”两字,奈何因哪怕是因喝了酒而脸色稍稍发白,这张脸也和沧桑扯不上关系。

    “比不得令小姐视金钱如粪土,一心只读圣贤书。”周晹回怼,令央不得不佩服他的思维敏捷,丝毫不受酒意熏扰。

    “看来工作不易啊,我还是珍惜最后的象牙塔时光,再做两期博后吧。”

    “呵,争家产这种事,什么时候有容易过。”擦拭的动作依然轻柔,周晹的神态却不复酒桌上的风流恣意,眉宇间是挥不去的疲倦,“今晚谢谢了。”

    “我是看在冯阿姨对我这么好的份上。”令央拿出手回复家庭群里父母询问她几点回家的消息,告知他们不用担心,周晹送自己回家。手下正忙,嘴上也不停,“再说了,我也不是白帮忙的,你说帮我问的古董香水别忘了。”

    “忘不了。”周晹斜着眼看过来,展眉一笑,语气有几分欠打:“我是谁啊?周晹!我承诺的事哪一次没有兑现?”他伸手揉乱令央才理好的头发,令央顿时生出悔意,亏自己刚刚还担心他,“啪”地打掉周晹作乱的手,戒备地挪远靠紧车门接着玩手机。

    雨势未停,雷声在高空闷闷地响起。别墅里还亮着灯,车驶进花园的同时,门从里面打开,令维甄撑着伞下了台阶。

    “令叔。”周晹登时清醒,连忙开了车门问好。

    令维甄戴一副金边眼镜,气质儒雅,颇为担忧地望着瓢泼大雨,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小晹,这么晚,雨又下得大,再回市中心太麻烦又不安全,今晚就住这里吧。”

    周晹面露犹疑,门里又走出一个身影,许青韵一锤定音:“你们三个是要在雨里话家常?小心风寒着凉,快点进来。”门廊下一只肥硕的萨摩耶跟着汪汪两声,一副狐假虎威的势利样。

    家里最有分量的人发话,令央急忙钻进父亲伞下。

    周晹从善如流。

    代驾员拿着小费骑着电动车出了花园,被光晃了一下眼,他看过去,来时的路上一道车灯穿过雨帘横照过来。他看清车标,果断靠边停下,目光粘在擦身而过的车身上,心里想果然是淮城老牌富人区,随便一辆都是豪车,这辆顶配迈巴赫他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几十年才买得起。

    屋里温暖惬意,周晹被许青韵催着上楼洗热水澡,令央跟着父亲在厨房煮姜汤,父女俩都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的,令央一派镇定地挥斥方遒:“爸,姜多点才能驱寒,再切两块。”又说,“良药苦口,糖就不必放了。”哼,让周晹喝个痛快!

    别墅里暖黄的灯光让人精神格外舒爽,令央和令维甄在厨房你来我往烹制一锅姜汤,时不时传出几声笑;许青韵坐在沙发上看书,对女儿压榨丈夫的举动司空见惯;毛发蓬松得过分的皮皮蜷着身子压在圆形布垫上,前爪压着一只布娃娃,用牙齿撕咬得露出一小团棉花,大尾巴兴奋地摆动。

    一切都是温暖而柔软的样子,平淡而不平凡。

    楼梯口,周晹扶栏久久驻足,围观着这一切,生怕自己一脚踏下会打破这幻境。

    厚厚的隔音玻璃和遮光窗帘为这小世界阻拦去暴雨的侵扰,谁也没注意到黑沉沉的夜幕刹那间劈开一道银白的闪电,围墙外黑色轿车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在这时候才露出一点身形。

    车里没亮灯,雨水接连不断地击打在车顶,沿着车窗冲刷下来。张晔坐在驾驶室,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坐,覃昭奚静默不语似一尊石雕,只有指间那根烟不断升腾起幽蓝的烟雾,越过半降的车窗飘散在雨中。

    张晔一边搞不懂一贯理智的上司今天抽哪门子疯,尾随人家小两口到这里;一边默默打开暖风,祈祷自己可千万不要着凉。挨千刀的资本家!要不是老板给的实在太多了,他在不陪着在这里扮演青春疼痛电影的男N号!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别墅内的灯光熄灭,雨夜终于归于沉寂,只余一点猩红。

    或许是前一晚喝了酒,第二天令央醒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雨过天晴,垂坠的白色窗纱透进白晃晃的日光。

    太阳穴跳动,大脑混沌得像是一锅粘稠的八宝粥。她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出了几分钟神,

    隐约回忆起昨晚做了好几个冗长的梦,像是播放青春电影似的闪过旧事的片段,自己在梦里神经紧绷,以至睡足十小时都精神不济。

    门被敲响,许青韵温柔的声音传来,“起床了吗星星?阿姨刚煮好粥,趁热吃了暖暖胃。”

    令央扬声答应,在床上滚了几圈恢复身体活力,进浴室洗漱。

    餐厅里只有许青韵一人,阿姨从厨房端出一只白色瓷碗放在餐桌上,红红的一碗八宝粥,令央失笑,觉得阿姨简直是未卜先知。

    令央拉开椅子桌下,问:“周晹呢?”

    许青韵在平板电脑上划出下一个视频,数落道:“也不看看几点了,以为谁都像你似的闲人一个?别人小晹八点就赶去上班了。”

    令央哑然,随着一勺八宝粥咽下追问令维甄行程的话头。天地良心,她回国那天,许青韵还推了一个采访亲自到机场接她,宝贝长宝贝短叫个不停,晚上母女俩挤在一张床上畅聊半宿。短短几日,她已经“爹嫌妈厌”?

    令央叹气,唤皮皮、皮皮,萨摩耶兴奋地从门外飞奔过来,令央拆金枪鱼冻干逗它:“乖,叫姐姐就给你吃。”

    许青韵斜睨她一眼,放下筷子从令央手里拿过零食,哄皮皮:“皮皮来,我们不理姐姐啊。”

    “哼,小白眼狼。”令央看着萨摩耶哈着舌头屁颠屁颠绕开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吃味,“你是忘记咱俩在英国相依为命的时候了?你生病可是我带着你去宠物医院打针的!”

    许青韵笑:“那你小时候生病,不是爸爸妈妈照顾你?谁叫我们选择生孩子呢,自然要担负生育和教养的责任,同样的,你既然选择养皮皮,保障它的衣食住行和健康不是应该的?”

    “我的错,我不该这么没觉悟。”令央夹起一筷子青菜,说:“那我吃醋嘛,它都只亲近你和爸爸。”萨摩耶毛发蓬松的尾巴甩得飞起,足以见得它有多高兴。

    “谁让你一年到头都不着家,皮皮还能记得你就不错了。”许青韵斜睨一眼令央,继续喂皮皮吃零食,“这次在家的时间长,你就负责每天带皮皮出去遛弯,保管你走的时候它恨不得追着你的飞机去美国。”

    令央乖乖闭嘴接受任务,这就是家庭地位啊——妈妈、爸爸、皮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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