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斐川考完理综就看到了芙黎的微信。

    他没回。

    柏斐川知道一直有视线盯着他,是亚且还是谁倒是不清楚。不过看了芙黎的微信他就能判断了,是芙曛吧。

    芙曛没认出来柏斐川,但这并不影响他觉得自己碍眼。

    对碍眼的东西挥挥手抹开就行,这甚至用不着他亲自出马,把芙黎哄走,能干这事的吸血鬼一抓一大把。

    柏斐川也没联系西芹,高考还是挺重要的,芙黎给他充了复读一年也刷不完的饭卡,总不能真的再复读一年,他们的大部分协议要在毕业之后才生效呢。

    下午还有一门英语,考完再去处理也来得及。

    打定主意,柏斐川中午休息的时候破天荒加入了林岑的废话小团体。

    ——林岑和他爸杠上了,本来说好的高中毕业就滚去国外随便镀点金,被亲爹羞辱几次后居然也参加了高考,说万一他就是临场发挥的神之右手呢,这谁说的准。

    悄无声息弄掉一个人类不难,弄掉一群的话就得掂量着来。这又是高考期间,真弄没了一群考生,后续处理也挺麻烦。

    蹲守的吸血鬼显然没那对兄妹那么狂野,居然也忍到了英语考完。

    出考场,林岑在那儿欢天喜地说自己把答题卡全涂完了,还是疑似准确率最高的至尊C,问柏斐川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狂欢一把。

    柏斐川只说家里还有人等着,林岑瞬间心领神会:“懂,我懂,您请。”

    回到家,柏斐川算了算芙黎发微信到赶回来需要的最短时间,把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拽下来,黑绳在手指上绕两圈。

    他慢条斯理看向门口,墨色眼眸含笑。

    “不动手么?”

    ***

    芙黎一路往家赶。

    下飞机的时候还是晴天,没过多久,天上就沉下铅色的积云,时间本身也不早,一眨眼就黑了天。

    随着一声惊雷,暴雨砸入地面。

    机场在郊区,周围交通还好,一上高架就开始堵命一样彻底堵死。应急灯狂闪,要不是风雨交加,卡在路上的司机指不定就开了车窗破口大骂。

    芙黎一直在给柏斐川打电话,电话始终打不通。

    这个时间段打不通电话已经不是自欺欺人能安慰的了,微信也毫无动静,西芹的电话又始终占线。

    芙黎冷着脸联系叶忌,她没抱什么希望,叶忌严格上来说是芙曛那边的,只不过平时谁也不得罪。

    谁也不得罪的意思就是,出了事谁也不帮。

    果然,这具只剩下心眼的干尸没接她电话。

    从成年以来,芙黎就很少再有这种感觉。

    她有很多“饲养员”,包括西芹当初一提她就发火的两位。

    准确来说那两个不能以饲养员称呼,一是那个时代没有这样的说法,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纯提供血液。

    第一个是在小时候的短期玩伴,被她掌控欲变态的父母给当面弄死了。

    父母满足于她的崩溃,说要找新的玩伴也是可以的,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想要什么我们都会帮你拿到。

    拿到,然后摧毁,继而欣赏她稚嫩的愤怒和自我厌恶。

    她哭得很惨,哭得芙曛都缓下脸哄了她好久,说这不是她的错。

    她还是哭,芙曛没办法,把父母的头端到她面前,说这样总行了吧。

    第二个是带着她游历的长辈,长辈的恋人好死不死是个人类。

    人类活不了几年,去世之后长辈也随之沦灭,用依旧宽和的眼神请求着芙黎帮他一次。

    芙黎拒绝了,第二天在浴室看到他的尸体,血池中的面容安详又满足。

    这次芙黎没哭,她发现自己在那一刻步入了成年期,成年期的吸血鬼足够坚毅,更何况是天赋异禀的「芙黎」,遇到这点小事就哭也太丢脸了。

    两笔死账都记在她头上,芙黎完全不理解,也不用理解,只是想起都会觉得喘不过气。

    她没道理总是被抛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世界一直在运转,她早就手握能主宰自我的东西,芙曛也不能决定她在哪儿,又干什么。她应该早就摆脱了那种愤怒和不甘。

    现在她又回想起来了,并且恍然大悟。十八年前她的所作所为不是在发神经,她只是离幼年太近,回忆起所遭受的,并用尽全力去反抗自己烂成一团的童年。

    芙曛说这不是她的错,芙黎也一直这么认为,现在她却不能肯定了。

    如果柏斐川死了,她要去怪谁?芙曛?还是自己?

    好像他们兄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车流一动不动,司机瞧见顾客的脸色,竟也没抱怨两句。最后芙黎干脆给了钱,也不找零,直接下了车。

    好像之前她还对柏斐川说过,我总不能踩着高跟鞋在高架上踏着别人的车顶狂奔吧。

    现在想起来还挺好笑,她现在脱了高跟鞋疯狂往家跑,也不比所描述的要好。

    一路的司机瞠目结舌看着这姑娘穿梭在车流中,身影像是朝着目的奔赴的殉道者,又像是借着暴雨发泄着不满的小孩。

    直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赶到家门口,芙黎才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推开门,她赤着脚走进漆黑的房间,雨水顺着湿透的衣服浸湿地板,稀释地上的小血泊。

    直接忽视了地上的尸体和碎成块的琥珀,她开始满屋子找人,还在庆幸自己当初选了个小房子,要是放别墅,在这种混乱的气味中压根就是捉迷藏了。

    两个卧室没有,游戏室没有,厨房没有。

    芙黎推开浴室的门。

    柏斐川泡在浴缸里,听到推门声后往下沉,红色的水溢出在瓷砖,顺着疏水口排入下水道。

    在那个瞬间,年幼时玩伴的死状,长辈安详的面容……以及芙黎自己也搞不清楚从哪儿钻出来的被血盖满的脸全部叠在了一起,最后模糊成柏斐川的面容。

    黑发黑眼的人类,平时算乖,又听话,偶尔会和她开些玩笑,小聪明一眼能看到边。

    他做的饭其实真的很好吃,表情包也很好笑。他还很努力,学习很努力,说要养她之后打工也很努力,活下来也很努力。

    人类原来是这么坚韧的种族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其实也还挺善良的,没有憎恶她到无可饶恕的地步,终于大发慈悲决定不再拿走什么了。

    柏斐川看着她,墨色的瞳孔微张,那不是发现熟人之后的放松,而是恐惧。

    他就像是应激的小动物,圆眼一动不动盯着环境的变化,并深知自己其实只算苟延残喘。

    “我回来了……”芙黎小心翼翼走近浴缸,最后蹲在他面前,“你还好么?”

    柏斐川没应声,浴缸的水荡出很浅的涟漪。

    靠近了芙黎才注意到他脸色白得过分,抱着膝盖的胳膊上有几道过深的伤,因为长时间浸泡已经开始发皱。

    芙黎想先去搞来医药箱,管他什么反应至少得止血。

    刚起身,她被一股很小的力道拽住了衣摆。接着那股劲儿才变大,直接把她拽入了浴缸里。

    水花四溅,芙黎本来就浑身湿透,现在更甚。而柏斐川在身后抱着她,像是凝固的雕塑,只有洒在耳后的呼吸还带着温度。

    真是神奇,失血的人类泡在凉水里,但他的怀抱依旧是暖的,还很紧,紧到足以让芙黎感受到他的心跳。

    暴雨还在下,雨滴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吵个没完,唯独室内是安静的,只有柏斐川逐渐变得明显的呼吸声。

    虽然依旧很轻缓,像随时都要戛然而止,但在努力向芙黎证明一件事。

    ——证明他还活着。

    环着她的手更紧了,和克制半点不沾边。芙黎想的是,多可怜的小孩,多幸运的我。

    吸血鬼的体温和凉水相差无几,等待着她回来时候产生的所有推论都被这个紧密的接触所击溃了,柏斐川意识到自己在后悔。

    明明在对外面那对烂肉下手的时候他毫无感觉,把琥珀塞进对方嘴里也只是能给准备的说辞提供证据。

    他甚至记得动手要粗糙一些,不能太熟练,那样会被发现端倪。

    但在看见芙黎浑身湿透走进浴室的时候,柏斐川所有的想法都被清空了。

    他的恐惧不是假的,当她起身的时候,那股恐惧达到了顶峰。

    他不记得自己其实应该再可怜点,好好扮演一个饱受惊吓的人类。

    他也不记得磕磕绊绊说点能洗清自己嫌疑的话。

    现在其实是很好的机会,因为加害者是芙黎的亲哥哥。不管吸血鬼是否看重血缘,至少在人类的认知中,亲属关系足以奠定他在这次事件中的道德高地。

    芙黎会心软,会觉得不能抛下你,你从而如愿以偿。

    柏斐川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回荡着——

    可你凭什么让她淋雨。

    那抹红色应该肆意又璀璨,她第二次踏着血向你走来,外面横着尸体,而她没有怀疑没有迟疑。

    你好喜欢她的磊落,磊落在不断灼烧你的虚伪和卑劣。

    即使你想留下她,也不该用这种方式。

    可柏斐川除了虚伪和卑劣外一无所有,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不,其实还是有的。故意弄出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但还没流干,芙黎一开始就是为了血而来,你是她的食物。

    你也知道她的喜好,喜好不是拿来利用的,但你可以让她满足。她喜欢什么你就是什么,这不难。

    你得让自己变得有价值,至少对得起她投来的关注。柏斐川想。

    而此刻,谁也没说话,他们都任由自己浸泡在裹挟着思绪的冷水中。

    无人知晓的小小浴缸,两个慌乱后沉淀下的个体倚靠着如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无比单纯地背拥着。

    紫雷白闪,黎明划开夜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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