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霁,周遭的一切都被冲刷了个干干净净,只余泥土草木的芳香。

    隋珠与寒霁在午食前进了密州的城门,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她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密州距离莱州不过百里,自然也沾染了莱州海水的气息,湿润中带着点淡淡的咸。

    刚一入城,嗅到这有些特别的气息时,隋珠心里是雀跃的,因为这代表她就要见到外祖父了。

    只要再穿过这座密州城,便是她向往已久的莱州,她未来生活的地方。

    撩开帘子,隋珠探着脑袋向外面看去,一片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密州这地方,和延州城那种边城同也不同,一样的民风开放繁荣,但多了几分精致与秀丽,没有延州的粗放与磅礴。

    这里的女郎少有带着幕篱和帷帽的,甚至衣裳也没有紫都那样讲究,比紫都多了几分随意。

    卖花女孩提篮走巷,叫卖着她今早新采的早菊与玉兰,清脆的叫卖声中满是活力与朝气。

    路边,果农将田里新结的绿蔬与瓜果纷纷摆到集市上,热情似火的招呼着客人,脸上洋溢着朴实无华的笑。

    隋珠像是一只没见过外面世界的鸟儿,探出的脑袋四处张望着。

    寒霁赶着车,不时偏头看她,嘴角也爬满了笑意。

    “若是喜欢,那便买一些。”

    少年语焉不详,也不知具体指的什么,给人一种任什么都可的意味。

    “不了,只是看看,懒得下去,耽误时辰罢了。”

    隋珠笑着摇了摇头,收回目光道。

    寒霁没有说话,只是在马车路过那卖花的小女孩时,转手抛了一块碎银过去,在小女孩发愣的空隙便抽走了她篮子里的一捧开得正盛的花。

    满是馥郁香气的花束被推到了隋珠怀里,别说那卖花的小女孩猝不及防,隋珠更是如此。

    “你倒是会先斩后奏……”

    先是一愣,隋珠看着怀里的一片芳菲,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买既买了,断然没有不要的道理,隋珠干脆整个人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坐在寒霁身侧,心情愉悦地摆弄着怀里的鲜花。

    小女孩心思巧妙,于花束中还添了几支细碎的桂花花枝,以至于花束一到怀里,隋珠便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马车驶过,带起的风将卖花小女孩的碎发吹起一瞬,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张口道谢,就见那抛给她银钱的少年失了踪迹。

    看着手里比她那一篮子花明显超了数倍不止的银钱,她心里感激极了,准备回去给阿娘多买些好吃的。

    马蹄声哒哒作响,路人闻声看去,只觉饱了眼福。

    马车上,一对俊丽的少年男女坐在那,女郎穿着一身交领齐腰裙,上襦浅碧,下裙藕粉,怀抱着一束鲜妍多姿的早花,本就妍丽皎洁的面庞愈发惹眼,可谓人比花娇!

    路过的行人,尤其是年轻男子,都不由得多看几眼,洗涤一下眼睛。

    寒霁已经见惯了女郎时不时引来的各色目光,然,尽管如此,他还是会不自觉的烦躁。

    真想让这些不相干的人闭上眼……

    脑中不时冒出这个念头,但很快便被他压下去。

    他还没那么闲,她应该也不想看见自己做这些。

    不知是路过了哪儿,街道突然拥挤了起来,马车变得寸步难行。

    嘈杂声弥漫在空气中,让人脑袋有些阵阵发疼。

    隋珠怀抱着花儿,眼见是一群布衣荆钗的百姓,他们虽嘈杂,却井然有序地排着队。

    而造成这一景象的人,正是端坐于一方医馆前的女郎,大概双十年华,着一身素衣,黑发如墨,清冷如天上月,山巅雪。

    对于美丽的事物,不论性别,物种,都有被欣赏的价值。

    隋珠瞧着她,渐渐出了神。

    忽然有一刻,想是隋珠盯得久了,引起了人家的注意,那正在给人诊脉看病的女郎突然抬起了头,对上了她。

    那是一双淡泊又静谧的眼眸,里面怀着对万物的仁慈与悲悯,只需一眼,便可领略到其中的善念。

    尤其配上周遭穷苦百姓的感激涕零时,女郎更像仙佛临世了。

    素衣女郎只看了她一瞬,紧接着便将目光移开了,径直落在了她身侧,也就是寒霁身上。

    不知是不是隋珠的错觉,她仿佛看见素衣女郎眼眸亮了亮,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东西。

    “小十二……”

    搁这人潮,那素衣女郎扬声唤了一声,笑颜绽开,清冷中温柔乍现。

    像是山巅的雪悄悄融化,天上的月降临凡尘,隋珠觉得她真是个极美的女郎。

    还没等她张口问问寒霁,就看见少年松开缰绳,翻身下了马车,只留了一句简单的稍等二字,便冲着那素衣女郎过去了。

    隋珠半张着嘴,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错愕。

    那个女郎……是寒霁的什么人呢?

    隋珠发愣地抱着怀中的花束,瞧着寒霁与那女郎说着话,面色似有轻快之意。

    这是寒霁对待一般人没有的好脸色,不是淡漠,也不是无视。

    她心中越来越好奇了,但同时,一股淡到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涩悄悄升起。

    二人交谈着,不知说到了什么,寒霁好似沉吟了一瞬,那素衣女郎抬眸看了她一眼,里面尽是笑意。

    猝不及防,隋珠刚想回一个笑脸,但见人扭过了头,她只好讪讪作罢。

    不多时,寒霁回来了,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赶着车。

    隋珠听着周围百姓口中不时称赞着什么医仙娘娘的话语,脑中思绪纷飞。

    尤其在看见寒霁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她更郁闷了。

    “那是谁?”

    忍不住问了出来,隋珠不时捏着手里的花瓣,时间久了,竟将其渐渐揉了下来。

    正赶着马车,缓行于拥挤的人潮中,周围的繁杂声有些碍事,加之女郎声音有些小,寒霁未曾听清,只偏头道:“什么?”

    无法,隋珠又重复了一遍,翘首以盼着他回答。

    少年安静了片刻,眉头蹙了蹙,在隋珠的等待下,终于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有些勉强的答案。

    “一个故人。”

    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听得隋珠气结。

    她并不瞎,自然能看出百姓口中的医仙娘娘与寒霁认识,她想要的是更具体的东西,比如两人是什么样关系,两人……

    倏然间,隋珠为着自己这份古怪的求知欲打了个颤。

    她叫停了自己开始蔓延的求知欲和反常的情绪,强迫自己缓下来。

    她为什么要纠结于此,她不该纠结于此!

    距莱州不过百里,等见了外祖父,清了佣金,两人自是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一丝瓜葛。

    若不然,寒霁一个江湖游侠,能一辈子跟在她身侧,亦或者自己这样一个闺阁女儿,要平白无故地伴在他身侧?

    这很荒唐,不是吗?

    想清楚后,隋珠不再纠结于那医仙娘娘的与寒霁的关系,恢复成了原先的安静模样,只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花,瞧着没有一丝异常。

    神经粗大的少年没有察觉出身侧女郎的心思,只思忖着先前与素衣女郎的谈话。

    两人就这样,一路安静地到了密州最大的客栈,这是寒霁一惯的作风。

    付账时,隋珠也没有抢着与他争,她想清楚了,这些欠着寒霁的银钱,大不了见了外祖父时一并给了,也不需她时时刻刻都拦着,显得古怪。

    向店家要了午食,隋珠径直将自己那份拿进了屋子,没有再像往常那样邀对方一道吃。

    大约是在马车上想清楚了,纵使没有那个素衣女郎,隋珠也早该明白才是,不能维系的东西,便应该尽快斩断为上。

    寒霁便是如此。

    脸色也染了几分淡色,隋珠在少年有些怔忪迷惘的目光下缩回了屋子,再没了踪影。

    立在门外,寒霁面色变幻了一阵,默然回了自己房中。

    她应当是身体不舒服了,正好一会戚霜过来与她瞧瞧。

    回到自己屋里,空荡荡地没个人气,看着满桌的菜肴都没了趣味。

    用过午食后,客栈伙计来清理残羹冷炙。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眼还未长开,看起来青稚又单纯,逢人便是一副笑脸。

    收着碗盘时,他不时瞥着屋内美人榻上神情恹恹,瞧着很是无聊的美丽女郎,嘴上忍不住搭话道:“姐姐若是心中无趣烦闷,可去咱们海客楼后面的荷塘玩耍,这个时节,荷花开的正盛,还有味道清甜的莲子,驾着一叶扁舟,去看看荷花,定然有趣!”

    一方面,这伙计的话无可厚非地引起了隋珠的兴趣,另一方面,这秋日的荷花挑起了隋珠的疑问。

    “这个时节,怎会有荷花盛放?”

    正所谓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合该是六月的东西,怎会出现在秋季?

    如小伙计心中预料的,女郎不仅人美,声音也是娇脆悦耳,听得他喜滋滋地只顾着笑。

    “姐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密州独一份的荷种,听说是咱们海客楼老东家几十年前从莱州船上得来的种子,种下来竟然比寻常的荷种盛放得晚了许多,待旁的荷都谢了,它才会姗姗盛放,我们密州人开始也觉得新鲜,日子久了,便习惯了。”

    小伙计是个能说善道的,嘴也甜,一口一个姐姐,隋珠听得入神,心中也诧异极了。

    竟有秋日绽放的荷种,她少不得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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