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臻自混乱的梦境中挣脱而出,雪白的面庞染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乌黑的碎发沾在柔嫩的肌肤上,显出少有脆弱和可怜。

    少顷,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随着她的动作不安的轻蹙,似乎遇见了极为可怖的事,下一刻她睁开了眼,一双弄的好似化不开的墨般的眸子清凌凌的看向淡黄色的帷幔。

    易臻那双黑黢黢的眸子先是混乱了一瞬,旋即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了起来。

    她起身从榻边拿起一件绣着木兰的斗篷,赤足在屋中走动,她眼睛分毫不错的盯着屋中的每一件摆设,黄铜梳妆镜,高大的博古架,素雅大气的屏风,黄花梨木的书桌,以及散落在书桌上的绣件。

    易臻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的唇角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她走到了书案前的绣件面前,脸上笑容慢慢扩大,发出一阵幽幽的笑来。

    可是很快那抹笑就在易臻脸上消失了,她不辨喜怒的将那些东西团成一团,放在炭盆中,尽数烧毁。

    跳动的火苗在她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渐渐变形,错乱癫狂像是让她又回到了那充满血腥的混沌的宫殿里。

    恢宏雄伟的宫殿里,护卫执着兵械簇拥着穿着明皇龙袍的帝王,帝王身后站着那几位不堪大任却野心勃勃的皇子。

    大火熊熊燃烧,浓烈呛鼻的黑烟席卷了整个宫殿,宫女太监的尸体杂乱的堆积在地上,士兵们伤痕累累,眼睛里却残存着兴奋的杀意。

    易臻带着千里之外快马赶来的疲惫大军,与稳坐高位的帝王与皇子们无声的对峙着。

    帝王已经不再年轻了,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让他显得颓废而阴霾,他冷漠的注视着狼狈的易臻,“康和公主易臻心性狡诈,觊觎帝位,勾结慕氏搅动风云,祸害江山黎民,众皇子临危不惧,力挽狂澜,斩杀祸国妖女于太极宫,率兵清剿慕氏余孽,大获而胜。”

    硝烟,鲜血,裹挟着难闻的气味冲入易臻鼻中,她的胸腔里血液飞速流动,胃里却翻天倒海,几欲作呕吐。

    她的脸颊上带着未干的血迹,发上簪着素雅秀丽的簪子,她仰头直视着亲手将她送入死局的亲人,空茫的在腰间摸索出几个精巧干净的荷包。

    风猎猎作响,帝王没有急着下杀令,这场仗的胜利早就是定局了,谋划了许久即将摘下胜利果实,帝王自私的心里多了一点虚假的怜爱。

    他想听听这个被他亲手送入地狱的女儿临终前要留何话。

    易臻笑了一下,她拿出了绣了很久的荷包,有些腼腆落寞,“父皇,我在西南边境平息匪患,误了您的寿辰,这荷包是我跟着绣娘学了半年才绣好的,还有几只是绣给各位兄长的。”

    大皇子脾气暴躁,“父皇,休要听易臻胡搅蛮缠,她这人最会伪装,西南匪患朝中数十位大臣都折在里头,易臻只用半年却大捷,此人心机深沉,父皇不可被妖女所祸。”

    帝王的脸上露出一抹犹豫,他看着迎风而立的女儿,头一次发现一直被他忌惮防备的易臻竟然那么稚嫩,身材纤细柔弱,那张漂亮惹眼的面孔还没有褪去青涩。

    帝王唇中发苦,易臻这个年纪就像是一朵还没有来得及绽放的花,可惜她所有的美丽今日就要终结在这里。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所为。

    帝王用眼神呵斥住了躁动的大皇子,声音柔和了些“臻儿,事已至此,即使贵为帝王,也有诸多无可奈何,你的荷包父皇会好好珍藏,你若束手就擒,父皇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万箭穿心的下场太惨烈,易臻若是懂事些,他会赐她一个更体面的死法,毕竟这孩子是他膝下唯一的公主,身上还有一半他的血。

    易臻听了帝王的允诺,脸上的温婉与柔顺全都退了下去,她迎着帝王与皇子的视线,松开了手。

    荷包掉落在一片血污,易臻毫不留情的踏在上面,漠然的碾碎了她所有的天真。

    大皇子瞥见易臻此举,像是抓到了小辫子惊喜的喊道:“易臻,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对父皇不敬,父皇宽忍,愿意留你一全尸,你竟然这么不识好歹。”

    大皇子叫嚣的如同跳梁小丑,易臻没有给他投去半分视线,她拔掉了发上那只清丽秀气的发簪,毫不留恋的扔在地上,用一根赤色的发带束好头发,目光里流露出摄人的让人胆寒的光。

    “看来诸位已经为我定好了死路,如此也甚好。”

    大皇子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撑场面的道:“易臻,死到临头还敢故弄玄虚,休要坏本皇子不留情面。”

    大皇子这话实在可笑,从皇帝准备算计易臻起,他时时刻刻都在添油加醋,恨不得马上将她除之而后快。

    可易臻此时的表情太过玄乎,任谁在被亲人背刺一刀都会错愕悲伤,可易臻从头至尾都表现平平,像是早有预料似的。

    大皇子后怕的看了帝王一眼,从他父皇混浊的眸中读到一丝慌乱。

    易臻目光森然,淡色的唇瓣中轻声吐出:“列阵。”

    易臻身后的大军闻令而行,举起了厚重盔甲,在敌人环伺下生生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盾牌。

    易臻与大军势如破竹,稳稳的向着高座上的帝王攻去,帝王与皇子们乱成一团,声嘶力竭的大喊:“护驾,护驾!”

    可是他们的守卫兵在易臻的攻势下溃不成兵,随着易臻一道入宫的人不止她的军队,还有一伙在西南盘踞已久的已被招安的匪徒。

    这些匪徒是易臻的后招,正如为了杀掉她,她那好父皇与皇兄与虎谋皮,从邻国借兵一般。

    短短数百米的距离,易臻只能听见刀剑砍在人骨的声音,还有血液喷涌而出的细微的爆裂声。

    等易臻筋疲力尽,杀掉了挡在眼前的敌人,来到如同羔羊一般颤抖着的亲人面前时,她身边忽然空荡寂寥的厉害。

    身上沸腾的杀意和濒临死亡的快感让易臻渐渐平息下来。

    面前是哆哆嗦嗦的皇帝皇子,身后是尸山血海,跟在她身边陪伴已久的年轻将士了无声息的尸体,易臻感到一种莫大的讽刺。

    她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眼前摇尾乞怜的皇帝与皇子,心里涌动着躁动的毁天灭地的冲动。

    早知道这群软骨头会将江山混乱至此,会害的她身边亲随死于非命,她绝不会为着那些虚假的温情委曲求全,落得此等残局。

    易臻疲惫不堪的扔下了带血的长剑,平息了邻国士兵的大盗陈如敬拿着砍刀,来向易臻请命,恭敬的道了一声:“陛下。”

    易臻不置可否,从她步入宫城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拿回一切的准备,她无比自然的接受了陈如敬的称呼。

    这江山本就不是易氏的江山,她的母亲才是盛朝的受命于天的女帝,易长风为了帝位休妻再娶,蛊惑女帝,瞒着女帝寻欢作乐,生儿育女,勾结贼人害死女帝改朝换代,坐稳皇位后,得寸进尺的将几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认了回来。

    易臻缓步走向为她出生入死最后却被乱刀砍死的亲随尸首跟前,陈如敬在她身后踌躇道:“陛下,易氏一族如何处置?”

    易臻不语,陈如敬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皇帝与皇子们喊了起来:“易臻,我们可是你血浓如水的手足,你怎能置我等于死地?”

    惊恐之余,他们已经忘了,不久前他们处心积虑要杀易臻时根本没有顾及什么血脉亲情。

    易臻走到了一名年轻亲随面前,替那张稚嫩的脸合上了眼睛,陈如敬这会儿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易臻在越发难听的指责和唾骂中站起了身,“成王败寇,杀和被杀之间没什么该与不该。”

    她的声音漠然而冰冷,吐出的话透出上位者的凉薄与威严,“你们用一城人的性命换蛮国的军队,要置我于死地。易长风,你予我生命,我不可杀你,可是今日要你们命的惨被屠城的万千亡魂。”

    惨遭残酷的黎民百姓,死在夺嫡之战的年轻士兵,太多人无辜枉死,她没有自负到认为她可以轻易原谅。

    大皇子看出自己难逃一死,也不收敛了:“易臻你今日之行,狠绝人寰,死后定要堕入无间地狱。”

    易臻转身离去,没有去看陈如敬的动作,但她的耳力太好,她听见陈如敬的刀子割破喉的声音,还有那沉重的尸首在地上被人拖走的声响。

    朝阳渐升,仅剩的宫人连夜处理尸体清洗地面,易臻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看着空置了大半的朝堂,耳中鼻间依旧保留着血色。

    这一切不该如此,她不该鬼迷心窍,压抑本性,学什么温婉柔顺三从四德,将盛朝交给那群蛀虫。

    臣子们伏首跪拜,无人知道那年轻的女帝心中悔恨的肝肠寸断。

    门外传来敲门声,易臻从前尘往事中回过了神,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像是心脏被一只手无情的揉弄碾碎一般。

    那无从逃避,无法缓解的疼痛像是从地狱延伸出的勾魂索似的。

    大皇子那愤恨嫉妒的声音回响在耳侧,易臻扶住桌子让呼吸平缓下来,清冷的眸子里却绽出一丝疯狂的光。

    地狱如何,既然给了她重来一遭的机会,便是她只有一口气在,也要让他们不得安生。

    易臻捂着胸口无力的倒在了地上,门外之人先是推开了门,随后惊叫一声,赶忙跑了过来,“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您可不能有事,奴婢先扶您起来。”

    易臻看着眼前瘦小的丫鬟,看她哭的六神无主,想要扶起她却没有力气哭成了一个泪人,一副恨不得以命换命的忠仆模样。

    易臻用最后的力气嘱咐道:“别管我,去找大夫。”

    丫鬟走后,易臻稳住全部的心神抵挡着那股疼痛,重回旧日之事终究有违天理,这种要命的痛感没准就是上天对她这个残魂的清除。

    易臻此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能撑下来,她就能活。

    易臻咬紧牙关浑身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过了不知多久,她犹如一条脱水的鱼,苦苦求生,却虚弱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

    她整个人湿淋淋的,浑身五感像是被剥夺了,她不知道自己斗的结果是胜是败,直到她的唇间传来一股苦涩。

    易臻睁开眼,吞咽了苦的发麻的药汁,入眼便是一双漂亮修长,苍白干净,好像玉雕一般的手。

    易臻有些恍惚,在那双手收回去之际,看见了手的主人,仿若月中仙子,温柔隽秀,绝代风华,是那种光是看一眼便心情愉悦的好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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