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臻回府之后并未急着歇下,她让阿兰将屋中的烛火全部点亮,坐在书案边捻动着一串不知从那个角落翻出来的珠串。

    圆溜溜的珠子在易臻手上平稳的划过,她在心中默默记着数,念了一会儿后,易臻停了下来望着黑黢黢的夜色。

    阿兰在屋外守着易臻已有半个时辰了,听见屋中传来动静,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瞥见了主子那张冷淡到几乎空茫的脸。

    主子素日里神情虽然冷冷淡淡,眸子深处却还是能够窥见几丝亮光,可此时主子的神情却叫她觉得陌生,那是一种好似窥透了红尘之后的通透,平静温淡,没有半分波澜。

    那双透亮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温度,却无端的叫她想到笼罩了整个天地的大雾,那么的清寂孤寒。

    阿兰不敢妄自接近易臻,她微微仰望着易臻,“主子怎么这么晚还不歇下?自从入了京,您的身子比从前更虚弱了,皇城虽然富贵繁华,可是人心复杂,难以防范,主子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易臻披了一件薄毯,立在寒风之中,“阿兰,去歇下吧,今夜不会有人过来了。”

    阿兰有些迷糊,主子是在等人?

    月湖上公主设计大皇子易决与必努王子分道扬镳,大皇子此刻也被皇帝召入王宫,陛下想来正在对大皇子严加盘问。

    明日一早几位老臣也会在朝堂上将参奏易决的折子递上去,易决受罚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既然如此,那主子等的人会是谁?

    “主子,奴婢明日备好茶水糕点等待贵客上门?”

    易臻转过身子,“不必了,既然今夜未至,想来日后也不会贸然出现。”

    阿兰挠了挠脑袋,听不懂易臻话中寒意,但一看易臻并没有紧张忌惮之心,她便将那颗卡在嗓子眼的心吞了回去。主子说了没事,那就一定没事了。

    “主子,奴婢手上收到林大人等人的拜帖,主子要见他们吗?”

    易臻眉心轻蹙,这些人这么快就向她表明了态度,看来易决在朝中的确树敌不少,不然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的与她往来。

    他们此举与其说是探病,更不如说是替她鸣冤,害怕易长风将此事压下,易决毫发无伤度过此劫。

    可惜易长风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必努生死不明,和谈破裂怎么看都是震动朝野的一件大事。

    便是深夜,易长风也该令众臣赶去议事,弥补必努之过,可此刻易长风毫无动作,要保易决的心昭然若揭。

    此刻她若与他针锋相对,只会招致不利。

    易臻想了想,“我早带谢俞去道观祈福,将帖子都回绝了。”

    阿兰怔愣却还是很快照着易臻的意思办差。

    次日一早从宫中回来的众臣在疲惫之时收到阿兰的口信,一时愧疚。他们以为此事易决作出这等荒唐之事,陛下无论无何也该降罪于大皇子,可是昨日夜里陛下只与他们拟定重新献给蛮国的珍宝,其余的一字不提。

    蛮国王子心怀不轨,自作自受,陛下不发难不说,还将半数的珠宝都划给了蛮国,这样大盛属实窝囊的让人心头起火。

    诸位臣子心中愤懑恼恨之心易臻一无所觉,此刻她已带着谢俞前往京郊的一家道观之中。

    易臻本意只是为了避开众臣,好让易长风看见她的态度,要来道观也只是一时兴起,哪知路上清幽,景色愈佳,抬头便可看见谢俞那张温柔漂亮的面孔,她的心的确松快了不少。

    为了掩人耳目,易臻与谢俞只选了一架朴素干净的马车,四全带着阿兰充当马夫,一路轻车简行,很快便看见了道观的影子。

    谢俞瞧见易臻一副惊奇的模样,“公主,这清风观香火繁盛,香客众多,要上香还需派人于道童处领木牌。”

    易臻闻言看了一眼那拥挤人群,脸上并没有烦躁之态,问道:“你怎么知道清风观之事?”

    谢俞,“今早我听阿兰姑娘说公主想要去祈福,便出去稍作打听了一番。”

    易臻回过头,看向谢俞那温柔美好的脸蛋,“京中道观不少,为何偏偏料定清风观?”

    谢俞浅笑,“道观虽多,美名在外的却也只有几个,春闱将至,书肆之中有诸多南来北往的举子,为求瞻宫折桂,对祈福之事定是了然于心。”

    易臻见谢俞说到书肆时态度从容平和,心里不禁对谢俞又添了一丝好感。

    易决若没有嫉妒谢氏屡次示意手下迫害,这时的谢俞也该是意气风发,满是憧憬的在书肆之中与同道之人谈今论古。

    也不至于变成一个一穷二白的门客身份,侍奉的还是一个胜算渺茫的主子。

    可是观谢俞的情态,他似乎从来都是这副淡然安定的模样。

    易臻知道谢俞的淡然乃是发自内心而出,是真正做到了不因外物而悲喜,那宽忍博大的胸怀似乎什么都容得下。

    她就不一样了,如今她表面不争不抢,那也只是用来麻痹敌人的手段,唯有靠这种冷清的虚假表面,她才能克制住心里那股滔天的恶意,提醒自己小心谨慎。

    四全与阿兰半个时辰后捏着一块木牌回来,易臻收敛了情绪与谢俞一道踏入清风观之中。

    他们几人衣着简朴,马车破旧,在接待惯了皇亲国戚豪强世家的童子眼里委实太过寒酸,童子将人引到一处清雅的院落中留了一张简单的图纸便去接待别的香客。

    易臻与谢俞见到用过几道小菜并一碗白粥,便循着图纸往道中走去,清风观修建的极为磅礴,图纸只有寥寥几笔,二人很快便迷失在蜿蜒交错的小道之中。

    谢俞薄面微红,略微惭愧的道,“公主,我们好像迷路了。”

    此时天光大热,阳光灼烧之下照的路面赤白,易臻不是一个迷信鬼神之说的人,来道观只是一时兴起,自然不会怪罪谢俞。

    易臻用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瞧着谢俞那张晒得通红的脸,道:“先寻一处清凉之地歇着,待太阳落了之后再去寻路。”

    两人很快找到一排屋子,倚在栏杆上歇息,一道熏人的酒味传来,谢俞先是一惊,随后要去寻酒味的来源,易臻懒懒的扯着谢俞的袖子,“你我一同过去。”

    她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痛感只有谢俞可以压制,她不可能放任谢俞冒险。

    两人顺着那刺鼻气味绕过那排低矮的屋子,在一颗树上发现了一位躺在树上喝的酩酊大醉的醉汉。

    那人衣衫褴褛,手中提溜着一只大大的酒壶,虽然喝的大醉,却极为惊醒的往两人身上看了一眼,随后大为惊讶的坐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易臻,“稀奇,这可真是稀奇,煞气缠身之人竟然还能这般康健。”

    谢俞闻言往前一步,挡住那人的视线,谁知那人表情变得玩味,“原来如此,今日这酒喝的妙,竟让本道撞见如此奇观,真是痛快!”

    谢俞见那人言行无状,却也不愿与一个酒鬼计较。

    易臻却是目光摄人的看着那自称为道士的醉汉,那道士却好似一只灵巧的猫咪,三两下便跳了出去。

    “公主,清风观中道士不下百人,其中不乏滥竽充数之徒,公主切莫将那人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易臻紧绷的身子陡然松了下来,“我当然不会与醉汉计较,罢了,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谢俞点头,目光却透出几分担忧。

    不知为何公主明明面上没有怒意,他却好似觉得公主周身似乎寒凉了几分,好似被人冒犯之后生出无穷无尽的杀意一般。

    那气息只有一瞬,谢俞被自己的猜测弄的发笑,公主只是一个漂亮机敏的少女,怎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看来他是被易决害的杯弓蛇影。

    谢俞与易臻回到歇脚的厢房时特意看了易臻几眼,见公主慵懒的靠在窗前闭目凝神,不禁轻笑了一下,替她批了一件薄衫便退了下去。

    公主在月湖上受了惊,又马不停蹄的赶了许久的山路,是该歇息了。

    入夜谢俞特意看了易臻的房间一会儿,见毫无动静,不禁摇了摇头,暗怪自己疑神疑鬼,困意袭来,很快睡了过去。

    谢俞睡去之后,易臻的房门忽然发出响动,夜色掩映之下易臻身形灵巧如同鬼魅一般飞身到了屋瓦之上,几息之后精准的找了一间屋子,踹开形同虚设的门。

    屋内那个与易臻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士目光奇异,如同接见一位老友一般,“你来了啊。”

    易臻颇觉古怪,警惕的将手中的匕首横在道士喉间,“你知道些什么,从实招来。”

    道士笑了一下,嘟囔的道:“明明年纪轻轻身上便这么多的煞气,真凶。”

    易臻不给他调笑的机会,目光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形。

    那道士叫了一声痛,“别,我说就是,你可别冲动。”

    易臻松了手劲,看着那道士。

    道士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如同倒豆子一般说他会相面之书,算出她命数奇特,本该是必死之人,却不知为何多出几丝生机,死生交错,令人看不透前路。

    易臻闻言坐了下来,“你口中的煞气乃是何物?”

    道士知道易臻不好惹,不敢故弄玄虚,“约莫是你曾经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被人以命为引下了诅咒。”

    那道士挠着头,“也不知何人那般怨毒,怎么会以命为祭诅咒一个小姑娘。”

    易臻很快想起了前世易决易长风等人那怨毒的神色,忽的了然,不再追问,道:“这阴煞有何化解之法?”

    道士嘟囔道:“你也算大难不死,竟然这般好运寻了一个身有功德的人镇住那些阴煞,若是没有那人,便是命数再好,也会很快魂飞魄散。”

    不用道士多说易臻便明白了道士说的是谢俞,不过她没有想到离了谢俞,她的下场竟然如此惨烈,这道士所言,几乎是将她的命与谢俞绑在了一块。

    可她从来不是什么受制于人,普天之下身有功德之人绝非只有谢俞一人,她得多几道保命符才行。

    道士看出她的想法,摇头道:“那位公子绝非普通人,前世定是大善之辈,普天之下能有他这般功德的人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你便是寻了别人,也只会受到反噬。”

    易臻收回了匕首,眸中翻涌着旁人看不透的情绪,道士宛若受惊的猫一般偷偷离易臻远了一些,易臻看了他一眼,“今日之事不得向别人吐露半分,若是泄露,我有千百种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章节目录

弃子公主重杀回来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客行逆旅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客行逆旅并收藏弃子公主重杀回来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