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臻在道观中上完香后没有急着回府,而是让阿兰在道观里挑了一个干净的客舍就地住下了。

    一连几日,易臻每日总是耗上一两个时辰与道人论道,谢俞起初还怕易臻被人诓骗,直到见到那道人的模样才发现竟是那日偶遇的醉汉。

    据道观里的童子所说,这名醉汉在道观里的地位颇高,是天机道长的嫡传弟子,不过这醉汉生来不羁,不喜拘束,总要作出一些出格的事。

    此次易臻在道观中小住,那醉汉道长换了衣衫、每日毕恭毕敬倒也惹得不少童子惊叹,纷纷嚷着想要易臻等人多留一些日子,他们可不想在练功时被师叔用香喷喷的烧鸡引诱了。

    由着易臻对那道士的震慑力,谢俞与阿兰等人也被奉若上宾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这时易臻借着论道的由头在清微道士的屋中留了好一阵子,屋间墙壁传出细微的响动,易臻不动声色,墙壁先是传来几声低低的敲击声,随后整面墙被挪开一道足以通过一人的裂缝,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之中显露出来。

    清微先是举起了手,对着易臻道,“别急,这回我往酒里下了迷药,喝下去立马人鬼不知,就不必麻烦你每日动手劈我后脖颈了。”

    易臻看着清微上道的举动,收回自己正欲行凶的手,从密道探出身来的秦肃饶有兴味,见清微喝酒醉死后往他鼻意探了一下,“公主,他已经晕过去了。”

    易臻点了点头,秦肃将清微抱起,丢到密道之中,这才定下心神,“宫中果然如同公主所料,陛下此次虽然出手保下了大皇子,但是此次之事盛国理亏在先,即使掏空了国库送往蛮国也不一定打消蛮王怒火,陛下心里也清楚,所以这几日一直将大皇子囚禁在内牢之中,听宫人说,大皇子受了不少苦头。”

    易臻神色不变,手中捏着一只茶杯无意识的把玩起来,杯中无水,那只小巧的青瓷茶杯如同一直轻巧的蝴蝶在她的手上翻飞,“有贵妃在宫中周旋,易决岂能真的吃苦受累,不过是打着让皇帝消气的念头。”

    可惜这次她注定要失望了。

    贵妃在后宫中身居高位,眼里看的尽是争权夺利的小手段,易决办事不力被关进内牢,她也只当是朝中党争所致,想着不过是装装样子,可她根本料不到,易决此举怕是真的难以翻身了。

    等到必努回到蛮国,易长风即使送上再多的宝物,蛮王也不会放过一个意图伤害他儿子的孱弱之国。

    易臻让秦肃撂下此事不提,转而道:“易决一落难,皇帝定会对他的人手厌弃不已,此时正方便你混入其中。”

    秦肃心里明白易臻的意思,当即郑重的点了点头,“属下晓得,来寻公主时我已经吩咐过手下要其多多注意动向打点空缺。”

    易臻知道秦肃行事谨慎,便将此事放手交给他去做,秦肃备受感动。

    说完易臻又叮嘱了秦肃一些在宫中行事需要注意的地方,见秦肃眼珠子不自在的乱瞟,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没说?”

    秦肃有些尴尬,“属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易臻凉淡的视线落在秦肃拘谨的身体上,想到自己那等从皇城重臣府上传来的密信,忽的明了了过来,“你想说的是皇帝准备重开后宫之事?”

    秦肃一愣,颇为难堪的低下了头。

    陛下如今年逾六十,身子一向孱弱,后宫之中嫔妃无数,如今大盛千疮百孔,国库空虚,实在不该大费周章行选妃之事。

    况且陛下这皇位开路不正,大盛本该是慕氏天下,陛下算计了女帝之后勾结权贵血洗朝堂换来帝位,众臣在杀头威胁,假装自己忘了那段血腥的过去。

    可如今真正的慕氏血脉归京,陛下大张旗鼓要操办选秀,与其说动了心思,不如说是专程给公主难堪。

    易臻垂眸,面上没有半分尴尬与难过,声音平平,“此事也算好事,后宫之中贵妃一支独大,显然对我们不利,能在后宫里安插几个人手,对我们而言一会事半功倍。”

    “此次选秀你要多加留心。”

    秦肃头脑转的很快,一下子就明白了易臻的意思,待听完易臻的吩咐,他心中生出几分钦佩。

    他原以为公主听说此事会伤心,没想到她竟如此理智,有条不紊的筹谋布局,年纪轻轻就能修炼出此等心性,公主日后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秦肃恭敬拜首转身离去,心中却涌动着翻涌的血气。

    公主被发配到偏僻佛寺受制于人之时,他们这群人除了在皇城中隐姓埋名,便是提心吊胆整日提防着来自皇子们的刁难。

    如今公主回来了,一切将与从前不同了。公主心中自有沟壑,他原本看不出的细枝末节的小事不知在何时已经盘结成了一张大网,时刻要将昔日敌人蚕食殆。

    清微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走出时,瞧见易臻独自坐在临窗的小案上,本想凑上去说些什么,看到窗外那道身影,忽然嗓子发干,“殿下,谢公子已经过来许久了,您与那位壮士的话恐有泄露之嫌。”

    易臻自己心中也惊了一跳。

    她这些日子时常与谢俞呆在一起,已经适应了他身上的气息,她也知道自己待谢俞越来越没有了防备之心,她竟然习惯谢俞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这么近的距离,她竟没有发现不妥。

    易臻看着谢俞那错愕僵硬的身子,心底一软,旋即招手将人叫了过来,清微见状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谢俞穿着宽大朴素的道袍,肤色冷白如玉,眸子却天生带着几分褪不去的暖色,盯着人看时,总会让被看的人生出一种被深深珍视的感觉。

    “阿兰与四全买了桂花糕还有肉脯,我想着公主与道长论道许久却从用早膳。”

    易臻见不得谢俞难堪的模样,冲着他点了点头。

    谢俞将手上提着的油纸包放在小桌上细致体贴的剪断细细的麻绳,将几道吃食摆在干净的小碟子上。

    “坐下一起。”易臻对着谢俞道。

    谢俞安静的坐了下来,吃相极为斯文的小口抿着桂花糕,易臻能够清楚的看见他那漂亮精致的唇瓣上沾着的白色粉末。

    “你难道不想问些什么?”

    谢俞没有料到易臻会如此直白,他迟疑了一会儿,“我是殿下的追随者,虽自知资质愚钝,不能替殿下分忧解难,可侍奉殿下的本分我却是晓得的。”

    谢俞言辞恳切,却全无半分卑微之态,他轻笑了一下,“我贸然来此,殿下非但没有怪罪,还允我一同用膳,待我的恩情与宽容,我一直铭记在心,不敢僭越过问殿下的私事。”

    易臻看着谢俞半垂的眸子,“那人是秦忠将军的嫡孙秦肃,如今在陛下亲卫营中替我监视朝中动向。”

    易臻说话时眼睛从未从谢俞身上离开,她不喜欢谢俞这副游离事外的模样,清微掐算过此生她唯一的保命符只有他一人,她待他的态度便要更加谨慎。

    之前她只想将人用强硬的手段留在她身边,可是以谢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她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易臻站起身来,墨色的瞳仁中倒映出了谢俞惊讶的表情,“秦肃在宫中有成十个手下,必努在月湖上失踪是因为被我的人接走了,无论皇帝献上多少宝物,和谈也无法挽回,如此一来易决必遭天子厌弃,他先前安插在宫中的人手也会被秦肃顶替。”

    易臻吐露的消息每一个都是石破天惊,一旦传出,定会引起朝野动荡,仅仅从短短几句话,谢俞便联想到易臻手下或许还有不少可用之人,不止是被她点出的秦肃。

    能在大盛官员草木皆兵的监守下将必努安然无恙的送走,绝非仅靠身手了得的高手便能做到。

    皇城到蛮国途径不下十个郡县,从驿站落脚到通关文书,其中还要夹杂人心考量,每一个环节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绝对不可小觑。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了公主深谋远虑聪慧过人,可公主为何会对他袒露真相,明明他与公主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公主有如此谋划,日后定能在乱局之中立于不败之地,我替公主开心。”

    谢俞此刻觉得易臻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他琢磨不透。

    易臻看着谢俞那副规规矩矩的模样,莫名的生出几分逗弄之心,“你口称替我开心,却为何不见半分喜色?”

    谢俞思考了会,抬起了头,真诚道:“我只是不解公主何以待我这般信任?这么机密的消息若被人透露出去,公主恐有性命之忧。”

    谢俞很少直视易臻,此刻他的目光好像能够破开重重迷雾,专注而认真的看着易臻。

    被那样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盯着,很难有人不愉悦,易臻自然如此,“那你可会背叛我?”

    谢俞摇头,易臻脸上漾出一抹笑,“你若实在猜不透我为何如此,便当我信自己识人之能。”

    易臻说完便不再多言,谢俞知道易臻是想歇着了,便拿起来时带着的绣伞要送易臻回去。

    易臻看着脚下多出的一片阴凉,心里不得不承认,谢俞实在是个聪慧体贴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任何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这便是有功德之人的特殊之处么?

    易臻一面想着一面往屋中走去,凉风吹来,让她体内的困意席卷而来,她将手搭在谢俞胳膊上。

    少女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今日秦肃来的匆忙,未得良机,除了宫内,他手下还识得一些练家子,待他们认识了你,你也不必受困于内宅之中。”

    谢俞心思一动,他原本以为被大皇子召入皇城之中,等待他的会是无休止的折辱,从来没有想到会因为公主脱离泥沼。

    眼下大皇子一党受挫,南地的官员得知京中消息只会人人自危,谢氏一族便有了喘息之地。

    这一切都是有赖于公主,冲着这份恩情,他也会誓死维护公主,哪怕是以一个乐师的身份。

    可是此刻公主之意似有用他之意。

    谢俞百感交集之际,易臻已经走到了屋中,她拍了拍谢俞,“你我在道观中蹉跎了不少日子,是时候回去接受陛下的抚慰。”

    易长风此刻尚不知和谈的隐患,只是处于肉痛的程度,这些事远远不足以让他摘掉易决的皇子头衔,为了平息朝臣的质疑,只能压下此事,给她点甜头,让她不要不识抬举。

    谢俞退了出去,易臻看见他那漂亮温柔的面孔,心中决定,定要早早将谢俞要来她身边。

    乐师身份太过低微,以谢俞的美色,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欺辱折磨,那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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