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在蓝天的辉映下，云雾缭绕，漫天霞光。
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斑驳的光影落在脸上，仿佛给他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光。
许成韫停下步子远看，日落西山，晚霞片片，远处的山炊烟袅袅，如梦似幻。清风徐徐吹来，他感到一阵舒适惬意，可惜那西域美人远在天边，无法与她共赏佳景。
“恩宁，你道我生得俊俏么？”
兰恩宁默了半晌，毫不留情地拍碎了他的幻想，“生得俊俏不代表西域美人能瞧得上你，你还是多注重些内在美吧。”
许成韫眉毛一横，倏地攥紧拳头，望着远处气呼呼道：“子非鱼，焉知鱼不欢喜我！”
等半天也没等到回应，许成韫愤然扭头，只见兰恩宁已往前走了几步，竟直直与人迎面相撞。
那女郎手执罗扇，容颜半掩，却已瞧出几分姿色。
他见兰恩宁一手握住她腰，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二人的姿势亲昵如爱侣，顷刻间只觉如雷轰顶，差点按耐不住自己要像猴儿一样跳起来。
早知他就该硬拉着兰恩宁乘车，不然也不会路遇美人投怀送抱！瞧他那副样子多半是被那美人勾走了魂儿，这叫还未过门的嫂嫂可怎么办！
许成韫口中的美人正是江稚鱼，她方才被晚霞吸引了注意力，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人，岂知正好是兰恩宁，心底顿时升起一阵欣喜。
她两眼弯弯，柔声道：“恩宁，没撞疼你吧？”
她的声音如江南之水般柔情，一丝一缕缓缓流入他的心田，驱散了萦绕在心间的忧伤。
“不应该是我问你么，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腿伤痊愈了？”兰恩宁喜上眉梢，鬼使神差地牵住她的手，把人带去许成韫面前。
“已经不疼了，我今日出来去看幼浮。”江稚鱼晃了晃扇子，欢喜道：“瞧，这是他亲手做的。他待我如同亲姐姐，我十分欢喜。”
“他确实聪慧。”兰恩宁眼里流露出几分赞许，目光忽地一转，落在她发髻间的缠花簪上，心道：瞧她经常戴缠花，改日得空我试着做几个。
二人手牵着手朝自己走来，许成韫咬着手指愣在原地，尴尬不已。
这发展的速度实在迅猛了些。
兰恩宁抬手指向许成韫，正色道：“阿鱼，这位是员外郎——许成韫。亦是我的好友。”
他又对许成韫道：“成韫，这位是江家小姐江稚鱼——我未过门的妻子。”
啥？江稚鱼？眼前这位便是未来嫂嫂！幸亏他方才未上前打岔，不然忒尴尬哩！许成韫眼愣了愣，努力管理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打着哈哈道：“嫂嫂好，嫂嫂直呼我名便可。”
见他如此拘谨，江稚鱼缓和了面色，抱拳道：“许公子安好，不知贵甲子？”
“虚度十八岁。”许成韫不知所措地挠挠头，他称呼江稚鱼为嫂嫂应该不冒犯吧？
“咦，与我同岁呀。”江稚鱼看向兰恩宁，面露敬佩之色，她羡慕道：“你们好厉害，年纪轻轻便做了官。”
突然被人一夸，兰恩宁有些羞赧地别开眼，却是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你也能做到。”
许成韫一向经不起夸，刹那间笑容满面，嘴里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他兴奋道：“嫂嫂学问上有不会之处尽管询问恩宁，他可厉害了，不过他总藏着掖着，深怕被人踩了尾巴似的。”
兰恩宁但笑不语，低头玩起了她的手指。
兰恩宁有所隐藏，她是看出来了的，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会去扒别人的隐私。不过她很好奇兰恩宁的武功如何，想同他比试比试。
“多亏你提醒了，得空我可得同恩宁好好切磋一下。”
天色渐渐暗了，残阳如血，朦胧慢慢的笼罩整个山，天边只剩下一道晚霞。
许成韫看了眼天色，朝二人抱拳道：“我该回家了，改日再见。”
“这两日莫忘了温习功课。”兰恩宁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叮嘱道，虽是年少当官，但也不能骄傲放纵，该学的需学。
而且他希望三人能够一同进步。
好生勤学上进。江稚鱼有些意外地看了兰恩宁一眼，只说道：“路上慢走。”
二人目送许成韫离开，待人影消失在视野中，他们才继续向前走。
开心只一瞬，他心里仍是难受，之前答应陪她夜游长安，恐怕又要食言了。兰恩宁眉宇间露出几分疲倦之色，眸子也罕见地染上了忧伤之色，他忽然觉得好累，好想放纵自己。
江稚鱼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刻意放慢了脚步，直至停下来。她蹙眉道：“恩宁，你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眼眸一暗，低下了头，有气无力道：“我想阿娘了。”
江稚鱼眼一愣，一时有些无措，她无法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是以无法产生共情，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上前一步拥抱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他。
她知道安慰是起不到大作用的，一时的安慰只是短暂地缓解痛楚，而过多的安慰会使他造成更重的创伤。
所以就这样抱抱他吧，一个温暖的拥抱其实能够胜过千言万语。
蓦然，兰恩宁感到一股奇特的暖流融入了骨血，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抱住她。这一刻，他动心了，再次动心了，忽然就生出倾诉的欲望，想要她理解自己，想要她宽慰自己。
他其实不愿意跟叶乔生、许成韫过多地提伤感之事，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们的心情。于是他憋在心里，不敢同旁人诉说，久而久之，悲愁郁结于心，偶尔发作，偶尔痛苦。
他想啊，江稚鱼是他的妻子，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和她诉说的。
“阿鱼。”兰恩宁垂下眼睫，“我明白死是人的归宿，可我无法从痛苦中跳出来。今日陛下设宴接待天竺使臣，觥筹交错，载歌载舞，我却一点儿都不高兴。每每想到阿娘，我心里都十分难过，想寻人倾诉却又不敢。”
“或许也有这几日过于忙碌的原因，我觉得好累，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可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总感觉稍一懈怠便会落下很多。”
他感受着背上那温柔而有力量的力道，心脏仿佛有节奏般随着她的韵律跳动着，心底那只炸毛的猫忽然安静下来，眯起眸子感受着被安抚过后的温和宁静，模样舒适惬意。
霎时间，雨霁风光，千花百卉争明媚。
江稚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往后不遂顺的事都可与我说，我愿意为你排忧解难。”
“恩宁，人确然需要向前走，但像夸父逐日般不知疲倦的奔跑，终会精疲力尽。你不妨稍作停歇，缓释压力，既是恢复元气，也是积攒力量。”
江稚鱼仰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她放柔了声音，认真道：“平日里可以养养花，写诗作画啊，或是去茶馆里听戏文，或是陪长辈出门走走。啊，还可以逗晃晃玩。”
笑意在眼尾绽开，兰恩宁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畅意，他握住江稚鱼的双手，眼眸灿亮如星光，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阿鱼，谢谢你。今日宴会结束，使臣明日便回天竺，陛下也给我们放了两日假，明日我可以陪你。”
被这样一双温柔眼注视着，江稚鱼羞得桃腮红润，粉颈低垂，心脏亦抑制不住地飞快跳动。
她轻声应道：“好啊，我们可以斗茶对弈。”
兰恩宁眼底笑意更甚，语气欢快：“明日你若有空，可来家中做客。”
呀！他邀我去沈府玩。虽然恩宁也常来府里，但我却是第一次去他家中，总觉得不好意思。江稚鱼含羞用扇子遮住半张脸，低眉笑着。
月光溶溶，轻泻而下，拂过每个角落。
坊间挂起一盏盏花灯，在月华下，灯火辉煌，道上行人不断，偶尔传来几声叫卖。
兰恩宁忽地反应过来，夜幕已至，二人还未用过晚膳。他拉着江稚鱼在这儿聊了许久，怕是要让她饿坏肚子了。
二人就近寻了家饭馆，点了两碗面。
江稚鱼喜欢拌着酱料吃，便又拿了口小碗，询问道：“你介意我吃蒜么？”
“无碍，吃吧。”兰恩宁眼里浮现一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宠溺，他今晚真的格外开怀，怎么也抑制不住对她的喜爱。
江稚鱼毫不客气地舀了两大勺蒜末到碗里，然后倒了半碗醋，最后加了一大勺辣椒。
蓦地，兰恩宁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碗里的调料，脱口问道：“喜欢吃辣？”
这是有多喜欢吃蒜和辣啊，他从没见过姑娘家吃这么狠！倒是有趣可爱。
江稚鱼点头如捣蒜，虽然吃太多蒜或许不太雅观，但是如此调配起来吃面，真的极其美味！
“尝一口么？”她乌黑的双眸散发出点点星子，好似在吸引他的兴趣。
兰恩宁毫不犹豫地应了，蒜闻着略微刺鼻，蘸过调料的面条入口却是别番美味，他忽然间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很惬意，很令人满足。
他活跃起气氛来：“幼时阿娘常我去吃湘菜，还记得第一次吃时呛的哭鼻子，叫爹笑话了我好久呢。不过现在挺能吃的，我同成韫常吃湘菜，但他每次都吃得流涕，我在旁边瞧着甚觉尴尬。”
江稚鱼忍俊不禁道：“下回你给他带个锦帽，遮住了脸便无人识得。不过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呀？”
“嗯……”兰恩宁想了会儿，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噗”地笑出了声，颇为无奈地扶住了额头，好笑道：“阿爹于太学教书，一次拿了我的文章做示范，被成韫瞧上了。那时我还未上学，足不出户，他向沈府递了拜贴，阿爹代我回绝了他。本以为他就此作罢，岂知他拉着乔生爬了沈府的墙，他二人误被下人当作窃贼抓了起来，这才见到我。”
“阿爹见他如此好学，便允了他们常来府上做客。不久后我也去了太学，几乎是同他二人做伴。如此算来，我们三人已相识四年，乔生最是年长，其次是我，成韫是小幺。乔生性子温和，与我有几分相似，成韫活泼爱玩些。”
如此听来，江稚鱼觉着他们三人十分有趣，更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兰恩宁的事，遂把碗筷推到了一边，双手支着下颚，朝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兰恩宁立即会意，便接着讲：“同你讲个更有趣的。我们当时念书不常回家，一次吃食带的不够多，只能吃点零碎的果仁填肚子，成韫想着散散步看看风景许能忘记饥饿感，便邀我们去太学里的人工湖散步。人工湖后头还有座小山坡，我们闲着无聊爬了上去，不巧被御史台的大夫抓了个正着。”
“大夫问其原因，我们不敢说谎，便如实回答：‘未带足吃食，一时饥肠辘辘便跑去山上摘野菜吃。’大夫无语了好一会儿，才严肃地教训我们起来。后来阿爹领我们回去，罚我们抄了千字经文。”
江稚鱼虚掩着嘴笑个不停，她以为兰恩宁从小到大都是极乖巧的，倒是没想到他也会有这般搞笑经历。
“当时你怎么就随他们一起爬山了呢？”她忽然发觉兰恩宁也有可爱的一面，一颗少女心瞬间膨胀起来，她手痒得想捏他的脸。
兰恩宁颇为尴尬地摸了摸耳朵，实诚道：“少年心性，总是好奇山上的风景。幸亏御史台大夫心慈，否则我们便要被张贴告示了。”
江稚鱼的眼里露出羡慕之色，但还夹杂着几许悲伤和失望。兰恩宁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这种情绪，不知所措地闭上了嘴，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意中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是了，他从未听她提起过她的朋友，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么？
“阿鱼，你怎么了？”兰恩宁握住了她的手指，担忧地问道。
指尖传来几缕暖流，江稚鱼动了动冰凉僵硬的手指，从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想到一位故交，精神有些恍惚。”
江稚鱼眨了眨眼，试图遮掩眼里的伤感之意。她垂下眼睫，缓缓道：“我曾有一个结识了六年的手帕交，虽然我们明面上不曾说过绝交，可在我心里已是名存实亡。少时我是有去私塾上学的，但因为我替她担了罪名，爹娘再也不允许我去任何私塾或是书院上学。其实我心里是怨恨她的，可那是我自愿替她承担责任的，造成现在我无法去上学的局面也是我咎由自取。”
江稚鱼说着便抱起了胳膊，气呼呼地鼓气腮帮子，那道远山眉也紧紧蹙起。
听完这些，兰恩宁觉得信息量有点大，消化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你因替她担了责任而无法去上学虽已成定局，但你是否考虑过再同岳父岳母好好谈一谈？把你的决心和真心摆在他们的面前，我觉得岳父岳母能够理解你的。”
他不禁皱起了眉，语气也严厉了几分：“朋友其实分许多种，学习的朋友，游乐的玩伴，酒肉朋友……只局限于同一人，那无疑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阿鱼，对朋友的标准不可过高也不可过低。”
兰恩宁捏了捏她鼻尖，颇为恨铁不成钢道：“多留些心眼，别再傻乎乎替人担责任了。也不能盲目信任他人，有时候我说的也并非全对，你需要有自己的主见和判断能力。”
其实当他听到江稚鱼帮好友揽下罪责时，他心底生出了给她一个板栗子的冲动，怎会傻到这种地步！
兰恩宁脑袋闪过一个灵光，他发现了江稚鱼一个较大的能力缺陷——她十分不擅长处理人事往来接触。
这个缺陷对她往后的青云之路定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被他如此教训一番，江稚鱼豁然开朗，是啊，她何必常萦怀过往已发生且无法改变的事，也何必执着于同手帕交一道否。
阿娘也同她说过：成珏是成家的掌上明珠，恃宠而骄，又爱玩乐。而你表面上瞧着活泼开朗，实则性子闷，你若真要和她玩到一块儿，其实是很难磨合的。先不论你二人品行如何，我现在瞧着觉得你们只适合泛泛之交。
起初江稚鱼不听阿娘的话，觉得成珏没什么不好的，成珏与她有共同的目标，她二人便互相帮助，互相督促。
但后来她对成珏的认知发生了改变，成珏起初确实用功，后来却越来越不上进，在私塾时总喜欢与同窗争口角，甚至同先生吵闹，连带着先生也有瞧她颇不顺眼。
无理取闹也就罢了，还十分娇气奢靡。成珏常撺掇她干这干那，她不愿意就和她闹脾气，一闹便是冷战个数日。虽说要学会包容朋友的缺点，但江稚鱼觉着包容是互相的，她能够包容成珏，但成珏不能包容自己。
她也尝试和成珏交流沟通，可她的态度强硬，每回都是她放下身段哄她开心，哄她合好，她实在麻木心累了。
因此江稚鱼越来越讨厌成珏，直至她犯下了错误，江稚鱼彻底想同她绝交。成珏求自己帮她，江稚鱼于心不忍替她担下了担子，结果便是被先生逐出了私塾，爹娘再也不允许她去上学。
江稚鱼觉得那时的自己十分愚蠢可笑，她很讨厌过去的自己，也莫名对成珏生出了怨念。回忆一番往事，她忽然发觉自己已同成珏两年未见面也未有来往了。
她其实很怀念那时二人共同努力耕耘的日子，可怀念最终也只能成怀念了。
江稚鱼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我知道了，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跟头的。”
“嗯。”兰恩宁点点头，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束着温情，“苏家小姐苏今月脾性不错，也颇有才学，你可试试与她结交。”
江稚鱼眼眸一亮，脑海里浮现苏今月如喜鹊般灵动的身姿，霎时喜笑颜开：“苏今月啊，我见过她一面，她好可爱的，也很懂礼貌。”
“确然。唔，饭都凉了，先吃吧。”
二人用完晚膳，随意散了会儿步，便坐在了茶馆里听戏文。
“天地混沌之初，‘天’诞下一神子，赐名宴灯。那神子天生神力，身怀神骨，然却一头白发，竟连眼睫也白如霜雪。”
说到这里，说书人干咳一声，他抬起眼睛打量一番众人的神色，他们眼一眨也不眨，只是点点头，意思要他继续讲下去。
一个小孩疑惑道：“他既是神，为何身上无神印？”
说书人摸着胡子笑了笑，随后拿起一卷画轴，不紧不慢道：“小子莫急，老夫正要讲。”
说着，他一点一点地打开卷轴，宴灯的画像逐渐映入眼帘。
画中青年着一袭雪白道袍，赤足立于粗壮的树干之上，脚底生花。一朵洁白无瑕的昙花绽于眉心，花蕊点缀金箔，一双凤眸低垂，如羽毛般轻柔的睫毛耷拉着。
而他身后是一片残阳的血色，鲜红的颜色格外突出那一抹雪白的身姿。
众人发出了一声声惊叹，或是惊叹于宴灯的锦绣容颜，或是惊叹于画师的精湛技艺。
“仙人之姿，便是如此吧！”
“生而为神，荣幸之至！”
江稚鱼也忍不住赞叹道：“真真是画技高超，画虽美，可我总觉得有些悲凉。”
“生而为神，肩负天下责任，想必这神也是难当的。”兰恩宁仔细观察起画来，画中人眉头微蹙，黑色的眸子毫无光彩，眉梢更是低垂弯曲，睫毛虽遮掩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却也抵挡不住画中人本身的悲伤之情。“自古残阳多悲愁。你细瞧枝丫上绽放的梅花，它蔓延其上，染红了他的脚。而那朵梅花上，有一只蝴蝶。梅花盛开于冬日，那时蝴蝶早已冬眠，看到这里我想起了一句话。”
江稚鱼两手一拍，兴奋道：“是不是飞蛾扑火！”
唔，想到一块儿去了。兰恩宁有些意外的惊喜，眉梢好看的扬起，“正是。我对它的理解是生命，明知不可为而为，勇敢却可怜。”
这时，众人观赏完画，说书人指着画中蝴蝶道：“今日我要讲得便是这位混沌主神同一只灵蝶的故事，你们定然想不到这位居高位，圣洁无瑕的神君竟是因一只灵蝶殒命。”
此话一出，立即吸引了众人的好奇心，这神君法力无边，怎会死于灵蝶之手？
江稚鱼来了兴致，摸了把瓜子放到手里，身子正往身后靠去，却被兰恩宁一把扶住了。江稚鱼呆呆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兰恩宁一噎，瞥向她身后空无一物的地面，好笑又好气道：“你坐的是凳子，不是椅子，幸亏我留意了，否则你要摔个四脚朝天。”
“啊。”江稚鱼尴尬地挠挠头，“我想靠着椅子，一时没注意，多谢你啦。”
“传说宴灯奉‘天’之命下界抚慰生灵，正巧在神山遇见了灵蝶，他将灵蝶留在身边修行，谁知灵蝶对其日久生情，向‘天’求取姻缘……”
说书人已讲起了故事，兰恩宁不再犹豫，自己搬到了江稚鱼身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揽进怀里，面上一派淡定，心脏却是怦怦乱跳。
“靠着我，听吧。”
被他从身后环抱住，江稚鱼脸颊迅速升温，心也乱成一团麻，心脏极速跳动着，有什么东西从沸腾的血液里蔓延，在心尖汇聚。
鼻息传来他身上清冽的花香，充斥着整个大脑，耳朵忽然失了聪，说书人讲了什么，她竟是一字也未听进去。
有了上一回江稚鱼投怀送抱的经历，兰恩宁这次镇定了不少，只是到底是他先主动的，还是有些羞赧。
软玉在怀，温香盈齿，兰恩宁耳根微红，一时间不敢说话，沉默着沉默着，说书人便讲完了故事，然而他神游太虚，一字也未入耳。
他希望回家途中，江稚鱼莫要提起戏文，他可一句都答不上来。
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斑驳的光影落在脸上，仿佛给他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光。
许成韫停下步子远看，日落西山，晚霞片片，远处的山炊烟袅袅，如梦似幻。清风徐徐吹来，他感到一阵舒适惬意，可惜那西域美人远在天边，无法与她共赏佳景。
“恩宁，你道我生得俊俏么？”
兰恩宁默了半晌，毫不留情地拍碎了他的幻想，“生得俊俏不代表西域美人能瞧得上你，你还是多注重些内在美吧。”
许成韫眉毛一横，倏地攥紧拳头，望着远处气呼呼道：“子非鱼，焉知鱼不欢喜我！”
等半天也没等到回应，许成韫愤然扭头，只见兰恩宁已往前走了几步，竟直直与人迎面相撞。
那女郎手执罗扇，容颜半掩，却已瞧出几分姿色。
他见兰恩宁一手握住她腰，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二人的姿势亲昵如爱侣，顷刻间只觉如雷轰顶，差点按耐不住自己要像猴儿一样跳起来。
早知他就该硬拉着兰恩宁乘车，不然也不会路遇美人投怀送抱！瞧他那副样子多半是被那美人勾走了魂儿，这叫还未过门的嫂嫂可怎么办！
许成韫口中的美人正是江稚鱼，她方才被晚霞吸引了注意力，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人，岂知正好是兰恩宁，心底顿时升起一阵欣喜。
她两眼弯弯，柔声道：“恩宁，没撞疼你吧？”
她的声音如江南之水般柔情，一丝一缕缓缓流入他的心田，驱散了萦绕在心间的忧伤。
“不应该是我问你么，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腿伤痊愈了？”兰恩宁喜上眉梢，鬼使神差地牵住她的手，把人带去许成韫面前。
“已经不疼了，我今日出来去看幼浮。”江稚鱼晃了晃扇子，欢喜道：“瞧，这是他亲手做的。他待我如同亲姐姐，我十分欢喜。”
“他确实聪慧。”兰恩宁眼里流露出几分赞许，目光忽地一转，落在她发髻间的缠花簪上，心道：瞧她经常戴缠花，改日得空我试着做几个。
二人手牵着手朝自己走来，许成韫咬着手指愣在原地，尴尬不已。
这发展的速度实在迅猛了些。
兰恩宁抬手指向许成韫，正色道：“阿鱼，这位是员外郎——许成韫。亦是我的好友。”
他又对许成韫道：“成韫，这位是江家小姐江稚鱼——我未过门的妻子。”
啥？江稚鱼？眼前这位便是未来嫂嫂！幸亏他方才未上前打岔，不然忒尴尬哩！许成韫眼愣了愣，努力管理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打着哈哈道：“嫂嫂好，嫂嫂直呼我名便可。”
见他如此拘谨，江稚鱼缓和了面色，抱拳道：“许公子安好，不知贵甲子？”
“虚度十八岁。”许成韫不知所措地挠挠头，他称呼江稚鱼为嫂嫂应该不冒犯吧？
“咦，与我同岁呀。”江稚鱼看向兰恩宁，面露敬佩之色，她羡慕道：“你们好厉害，年纪轻轻便做了官。”
突然被人一夸，兰恩宁有些羞赧地别开眼，却是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你也能做到。”
许成韫一向经不起夸，刹那间笑容满面，嘴里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他兴奋道：“嫂嫂学问上有不会之处尽管询问恩宁，他可厉害了，不过他总藏着掖着，深怕被人踩了尾巴似的。”
兰恩宁但笑不语，低头玩起了她的手指。
兰恩宁有所隐藏，她是看出来了的，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会去扒别人的隐私。不过她很好奇兰恩宁的武功如何，想同他比试比试。
“多亏你提醒了，得空我可得同恩宁好好切磋一下。”
天色渐渐暗了，残阳如血，朦胧慢慢的笼罩整个山，天边只剩下一道晚霞。
许成韫看了眼天色，朝二人抱拳道：“我该回家了，改日再见。”
“这两日莫忘了温习功课。”兰恩宁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叮嘱道，虽是年少当官，但也不能骄傲放纵，该学的需学。
而且他希望三人能够一同进步。
好生勤学上进。江稚鱼有些意外地看了兰恩宁一眼，只说道：“路上慢走。”
二人目送许成韫离开，待人影消失在视野中，他们才继续向前走。
开心只一瞬，他心里仍是难受，之前答应陪她夜游长安，恐怕又要食言了。兰恩宁眉宇间露出几分疲倦之色，眸子也罕见地染上了忧伤之色，他忽然觉得好累，好想放纵自己。
江稚鱼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刻意放慢了脚步，直至停下来。她蹙眉道：“恩宁，你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眼眸一暗，低下了头，有气无力道：“我想阿娘了。”
江稚鱼眼一愣，一时有些无措，她无法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是以无法产生共情，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上前一步拥抱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他。
她知道安慰是起不到大作用的，一时的安慰只是短暂地缓解痛楚，而过多的安慰会使他造成更重的创伤。
所以就这样抱抱他吧，一个温暖的拥抱其实能够胜过千言万语。
蓦然，兰恩宁感到一股奇特的暖流融入了骨血，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抱住她。这一刻，他动心了，再次动心了，忽然就生出倾诉的欲望，想要她理解自己，想要她宽慰自己。
他其实不愿意跟叶乔生、许成韫过多地提伤感之事，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们的心情。于是他憋在心里，不敢同旁人诉说，久而久之，悲愁郁结于心，偶尔发作，偶尔痛苦。
他想啊，江稚鱼是他的妻子，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和她诉说的。
“阿鱼。”兰恩宁垂下眼睫，“我明白死是人的归宿，可我无法从痛苦中跳出来。今日陛下设宴接待天竺使臣，觥筹交错，载歌载舞，我却一点儿都不高兴。每每想到阿娘，我心里都十分难过，想寻人倾诉却又不敢。”
“或许也有这几日过于忙碌的原因，我觉得好累，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可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总感觉稍一懈怠便会落下很多。”
他感受着背上那温柔而有力量的力道，心脏仿佛有节奏般随着她的韵律跳动着，心底那只炸毛的猫忽然安静下来，眯起眸子感受着被安抚过后的温和宁静，模样舒适惬意。
霎时间，雨霁风光，千花百卉争明媚。
江稚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往后不遂顺的事都可与我说，我愿意为你排忧解难。”
“恩宁，人确然需要向前走，但像夸父逐日般不知疲倦的奔跑，终会精疲力尽。你不妨稍作停歇，缓释压力，既是恢复元气，也是积攒力量。”
江稚鱼仰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她放柔了声音，认真道：“平日里可以养养花，写诗作画啊，或是去茶馆里听戏文，或是陪长辈出门走走。啊，还可以逗晃晃玩。”
笑意在眼尾绽开，兰恩宁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畅意，他握住江稚鱼的双手，眼眸灿亮如星光，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阿鱼，谢谢你。今日宴会结束，使臣明日便回天竺，陛下也给我们放了两日假，明日我可以陪你。”
被这样一双温柔眼注视着，江稚鱼羞得桃腮红润，粉颈低垂，心脏亦抑制不住地飞快跳动。
她轻声应道：“好啊，我们可以斗茶对弈。”
兰恩宁眼底笑意更甚，语气欢快：“明日你若有空，可来家中做客。”
呀！他邀我去沈府玩。虽然恩宁也常来府里，但我却是第一次去他家中，总觉得不好意思。江稚鱼含羞用扇子遮住半张脸，低眉笑着。
月光溶溶，轻泻而下，拂过每个角落。
坊间挂起一盏盏花灯，在月华下，灯火辉煌，道上行人不断，偶尔传来几声叫卖。
兰恩宁忽地反应过来，夜幕已至，二人还未用过晚膳。他拉着江稚鱼在这儿聊了许久，怕是要让她饿坏肚子了。
二人就近寻了家饭馆，点了两碗面。
江稚鱼喜欢拌着酱料吃，便又拿了口小碗，询问道：“你介意我吃蒜么？”
“无碍，吃吧。”兰恩宁眼里浮现一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宠溺，他今晚真的格外开怀，怎么也抑制不住对她的喜爱。
江稚鱼毫不客气地舀了两大勺蒜末到碗里，然后倒了半碗醋，最后加了一大勺辣椒。
蓦地，兰恩宁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碗里的调料，脱口问道：“喜欢吃辣？”
这是有多喜欢吃蒜和辣啊，他从没见过姑娘家吃这么狠！倒是有趣可爱。
江稚鱼点头如捣蒜，虽然吃太多蒜或许不太雅观，但是如此调配起来吃面，真的极其美味！
“尝一口么？”她乌黑的双眸散发出点点星子，好似在吸引他的兴趣。
兰恩宁毫不犹豫地应了，蒜闻着略微刺鼻，蘸过调料的面条入口却是别番美味，他忽然间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很惬意，很令人满足。
他活跃起气氛来：“幼时阿娘常我去吃湘菜，还记得第一次吃时呛的哭鼻子，叫爹笑话了我好久呢。不过现在挺能吃的，我同成韫常吃湘菜，但他每次都吃得流涕，我在旁边瞧着甚觉尴尬。”
江稚鱼忍俊不禁道：“下回你给他带个锦帽，遮住了脸便无人识得。不过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呀？”
“嗯……”兰恩宁想了会儿，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噗”地笑出了声，颇为无奈地扶住了额头，好笑道：“阿爹于太学教书，一次拿了我的文章做示范，被成韫瞧上了。那时我还未上学，足不出户，他向沈府递了拜贴，阿爹代我回绝了他。本以为他就此作罢，岂知他拉着乔生爬了沈府的墙，他二人误被下人当作窃贼抓了起来，这才见到我。”
“阿爹见他如此好学，便允了他们常来府上做客。不久后我也去了太学，几乎是同他二人做伴。如此算来，我们三人已相识四年，乔生最是年长，其次是我，成韫是小幺。乔生性子温和，与我有几分相似，成韫活泼爱玩些。”
如此听来，江稚鱼觉着他们三人十分有趣，更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兰恩宁的事，遂把碗筷推到了一边，双手支着下颚，朝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兰恩宁立即会意，便接着讲：“同你讲个更有趣的。我们当时念书不常回家，一次吃食带的不够多，只能吃点零碎的果仁填肚子，成韫想着散散步看看风景许能忘记饥饿感，便邀我们去太学里的人工湖散步。人工湖后头还有座小山坡，我们闲着无聊爬了上去，不巧被御史台的大夫抓了个正着。”
“大夫问其原因，我们不敢说谎，便如实回答：‘未带足吃食，一时饥肠辘辘便跑去山上摘野菜吃。’大夫无语了好一会儿，才严肃地教训我们起来。后来阿爹领我们回去，罚我们抄了千字经文。”
江稚鱼虚掩着嘴笑个不停，她以为兰恩宁从小到大都是极乖巧的，倒是没想到他也会有这般搞笑经历。
“当时你怎么就随他们一起爬山了呢？”她忽然发觉兰恩宁也有可爱的一面，一颗少女心瞬间膨胀起来，她手痒得想捏他的脸。
兰恩宁颇为尴尬地摸了摸耳朵，实诚道：“少年心性，总是好奇山上的风景。幸亏御史台大夫心慈，否则我们便要被张贴告示了。”
江稚鱼的眼里露出羡慕之色，但还夹杂着几许悲伤和失望。兰恩宁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这种情绪，不知所措地闭上了嘴，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意中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是了，他从未听她提起过她的朋友，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么？
“阿鱼，你怎么了？”兰恩宁握住了她的手指，担忧地问道。
指尖传来几缕暖流，江稚鱼动了动冰凉僵硬的手指，从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想到一位故交，精神有些恍惚。”
江稚鱼眨了眨眼，试图遮掩眼里的伤感之意。她垂下眼睫，缓缓道：“我曾有一个结识了六年的手帕交，虽然我们明面上不曾说过绝交，可在我心里已是名存实亡。少时我是有去私塾上学的，但因为我替她担了罪名，爹娘再也不允许我去任何私塾或是书院上学。其实我心里是怨恨她的，可那是我自愿替她承担责任的，造成现在我无法去上学的局面也是我咎由自取。”
江稚鱼说着便抱起了胳膊，气呼呼地鼓气腮帮子，那道远山眉也紧紧蹙起。
听完这些，兰恩宁觉得信息量有点大，消化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你因替她担了责任而无法去上学虽已成定局，但你是否考虑过再同岳父岳母好好谈一谈？把你的决心和真心摆在他们的面前，我觉得岳父岳母能够理解你的。”
他不禁皱起了眉，语气也严厉了几分：“朋友其实分许多种，学习的朋友，游乐的玩伴，酒肉朋友……只局限于同一人，那无疑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阿鱼，对朋友的标准不可过高也不可过低。”
兰恩宁捏了捏她鼻尖，颇为恨铁不成钢道：“多留些心眼，别再傻乎乎替人担责任了。也不能盲目信任他人，有时候我说的也并非全对，你需要有自己的主见和判断能力。”
其实当他听到江稚鱼帮好友揽下罪责时，他心底生出了给她一个板栗子的冲动，怎会傻到这种地步！
兰恩宁脑袋闪过一个灵光，他发现了江稚鱼一个较大的能力缺陷——她十分不擅长处理人事往来接触。
这个缺陷对她往后的青云之路定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被他如此教训一番，江稚鱼豁然开朗，是啊，她何必常萦怀过往已发生且无法改变的事，也何必执着于同手帕交一道否。
阿娘也同她说过：成珏是成家的掌上明珠，恃宠而骄，又爱玩乐。而你表面上瞧着活泼开朗，实则性子闷，你若真要和她玩到一块儿，其实是很难磨合的。先不论你二人品行如何，我现在瞧着觉得你们只适合泛泛之交。
起初江稚鱼不听阿娘的话，觉得成珏没什么不好的，成珏与她有共同的目标，她二人便互相帮助，互相督促。
但后来她对成珏的认知发生了改变，成珏起初确实用功，后来却越来越不上进，在私塾时总喜欢与同窗争口角，甚至同先生吵闹，连带着先生也有瞧她颇不顺眼。
无理取闹也就罢了，还十分娇气奢靡。成珏常撺掇她干这干那，她不愿意就和她闹脾气，一闹便是冷战个数日。虽说要学会包容朋友的缺点，但江稚鱼觉着包容是互相的，她能够包容成珏，但成珏不能包容自己。
她也尝试和成珏交流沟通，可她的态度强硬，每回都是她放下身段哄她开心，哄她合好，她实在麻木心累了。
因此江稚鱼越来越讨厌成珏，直至她犯下了错误，江稚鱼彻底想同她绝交。成珏求自己帮她，江稚鱼于心不忍替她担下了担子，结果便是被先生逐出了私塾，爹娘再也不允许她去上学。
江稚鱼觉得那时的自己十分愚蠢可笑，她很讨厌过去的自己，也莫名对成珏生出了怨念。回忆一番往事，她忽然发觉自己已同成珏两年未见面也未有来往了。
她其实很怀念那时二人共同努力耕耘的日子，可怀念最终也只能成怀念了。
江稚鱼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我知道了，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跟头的。”
“嗯。”兰恩宁点点头，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束着温情，“苏家小姐苏今月脾性不错，也颇有才学，你可试试与她结交。”
江稚鱼眼眸一亮，脑海里浮现苏今月如喜鹊般灵动的身姿，霎时喜笑颜开：“苏今月啊，我见过她一面，她好可爱的，也很懂礼貌。”
“确然。唔，饭都凉了，先吃吧。”
二人用完晚膳，随意散了会儿步，便坐在了茶馆里听戏文。
“天地混沌之初，‘天’诞下一神子，赐名宴灯。那神子天生神力，身怀神骨，然却一头白发，竟连眼睫也白如霜雪。”
说到这里，说书人干咳一声，他抬起眼睛打量一番众人的神色，他们眼一眨也不眨，只是点点头，意思要他继续讲下去。
一个小孩疑惑道：“他既是神，为何身上无神印？”
说书人摸着胡子笑了笑，随后拿起一卷画轴，不紧不慢道：“小子莫急，老夫正要讲。”
说着，他一点一点地打开卷轴，宴灯的画像逐渐映入眼帘。
画中青年着一袭雪白道袍，赤足立于粗壮的树干之上，脚底生花。一朵洁白无瑕的昙花绽于眉心，花蕊点缀金箔，一双凤眸低垂，如羽毛般轻柔的睫毛耷拉着。
而他身后是一片残阳的血色，鲜红的颜色格外突出那一抹雪白的身姿。
众人发出了一声声惊叹，或是惊叹于宴灯的锦绣容颜，或是惊叹于画师的精湛技艺。
“仙人之姿，便是如此吧！”
“生而为神，荣幸之至！”
江稚鱼也忍不住赞叹道：“真真是画技高超，画虽美，可我总觉得有些悲凉。”
“生而为神，肩负天下责任，想必这神也是难当的。”兰恩宁仔细观察起画来，画中人眉头微蹙，黑色的眸子毫无光彩，眉梢更是低垂弯曲，睫毛虽遮掩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却也抵挡不住画中人本身的悲伤之情。“自古残阳多悲愁。你细瞧枝丫上绽放的梅花，它蔓延其上，染红了他的脚。而那朵梅花上，有一只蝴蝶。梅花盛开于冬日，那时蝴蝶早已冬眠，看到这里我想起了一句话。”
江稚鱼两手一拍，兴奋道：“是不是飞蛾扑火！”
唔，想到一块儿去了。兰恩宁有些意外的惊喜，眉梢好看的扬起，“正是。我对它的理解是生命，明知不可为而为，勇敢却可怜。”
这时，众人观赏完画，说书人指着画中蝴蝶道：“今日我要讲得便是这位混沌主神同一只灵蝶的故事，你们定然想不到这位居高位，圣洁无瑕的神君竟是因一只灵蝶殒命。”
此话一出，立即吸引了众人的好奇心，这神君法力无边，怎会死于灵蝶之手？
江稚鱼来了兴致，摸了把瓜子放到手里，身子正往身后靠去，却被兰恩宁一把扶住了。江稚鱼呆呆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兰恩宁一噎，瞥向她身后空无一物的地面，好笑又好气道：“你坐的是凳子，不是椅子，幸亏我留意了，否则你要摔个四脚朝天。”
“啊。”江稚鱼尴尬地挠挠头，“我想靠着椅子，一时没注意，多谢你啦。”
“传说宴灯奉‘天’之命下界抚慰生灵，正巧在神山遇见了灵蝶，他将灵蝶留在身边修行，谁知灵蝶对其日久生情，向‘天’求取姻缘……”
说书人已讲起了故事，兰恩宁不再犹豫，自己搬到了江稚鱼身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揽进怀里，面上一派淡定，心脏却是怦怦乱跳。
“靠着我，听吧。”
被他从身后环抱住，江稚鱼脸颊迅速升温，心也乱成一团麻，心脏极速跳动着，有什么东西从沸腾的血液里蔓延，在心尖汇聚。
鼻息传来他身上清冽的花香，充斥着整个大脑，耳朵忽然失了聪，说书人讲了什么，她竟是一字也未听进去。
有了上一回江稚鱼投怀送抱的经历，兰恩宁这次镇定了不少，只是到底是他先主动的，还是有些羞赧。
软玉在怀，温香盈齿，兰恩宁耳根微红，一时间不敢说话，沉默着沉默着，说书人便讲完了故事，然而他神游太虚，一字也未入耳。
他希望回家途中，江稚鱼莫要提起戏文，他可一句都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