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稚鱼早早起身，洗漱完毕便在庭院练起了剑。
刑部尚书奇道：“你又不去打仗，每日早起练剑做什么？”
江稚鱼没看她爹一眼，手上的动作毫不停顿，“锻炼身体，方便逃跑，我才不想再被人劫了！”
“行行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得练练速度。”
还不够快？江稚鱼皱了皱眉，立即转动起手腕，加快了速度，只是那条折过的腿跟不上节奏，还隐隐作痛，她连忙把剑插到地上，才稳住了身形。
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颚，滴落于地。
刑部尚书面色微变，忙上前扶住了江稚鱼，道：“腿伤方好，莫操之过急。今日不是还要去沈府么，练出一身汗来是想熏死亲家还是女婿？”
江稚鱼嘴角一抽，颇为嫌弃地推开了老爹的手，“爹，你这话说的都让我吃不下饭了。”
她练完剑后自然要沐浴更衣，怎么可能直奔沈府！
刑部尚书哼了哼，道：“趁时间早赶紧去洗一洗好用早膳，吃完好让你娘亲为你打扮打扮。”
又来！江稚鱼立马苦了脸，毫无形象地冲他嚎叫了一声，抗拒道：“不要！爹你是不知道阿娘下手多没分寸，什么好看的头饰都往我头上戴，扎的我头皮疼！”
刑部尚书一点都不领情，反而白了她一眼，满脸恨铁不成钢，“笨蛋！女婿生得那副好模样，背后不知有多少女子盯着呢，哪日夫君被人抢了都不知道！你啊，学一学如何紧紧攥住男人的心！”
江稚鱼大为吃惊，这些话居然能从她爹嘴里说出来，神奇神奇！不过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还急？
刑部尚书按住她肩膀，认真道：“阿鱼啊，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但我江家女儿绝受不得这等委屈，我江令白的女儿必须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唉，爹只是担心你未来嫁过去了受苦。”
江稚鱼心里一暖，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背，反倒安慰起了他：“爹你放心，我这个人呢十分利己，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要相信沈伯父和恩宁的为人。”
“嘁。”刑部尚书撇撇嘴，不悦道：“成珏那档子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对了，沈老头前日找我谈过，你去太学上学吧，爹不拦你了。”
江稚鱼猛然瞪圆了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兴奋得手舞足蹈，倏地投入刑部尚书的怀抱，满脸惊喜道：“谢谢爹！爹真好！”
总算是能够重新去上学啦！沈伯父竟能成功说服爹，也忒厉害了。
“别拍马屁。”刑部尚书严厉地呵斥了一声，下一秒脸上却堆起了笑，他的宝贝女儿呀，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另一边，沈府。
礼部尚书躲在暗处悄咪咪观察着兰恩宁的一举一动，少年正专心致志地做着缠花，手指时不时被铁丝扎上几针，却无丝毫不耐烦。
这副细心模样像极了已故的爱妻。礼部尚书心里产生一阵欣慰，可接下来又不由得难过。自兰笙离世起，兰恩宁性格逐渐变得沉静，鲜少同他闲聊谈心，不知不觉中，父子二人的关系已经疏远了。
他其实很想了解兰恩宁，但他们之间仿佛永远有一块隔阂，每每想要沟通，话到嘴边却只能化为声声叹息。
兰恩宁知道阿爹常常默默关注自己，便时常故意在他面前晃悠，或是如现在这般，在偌大的庭院里，把自己的一切行动展现在他眼前。
但即使这样，阿爹也从未主动迈出第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先做出行动，若不做，父子二人之间或许永远不能敞开心扉；若做了，他或许会伤到阿爹的自尊心。
兰恩宁忽然没了兴致，立即放下缠花，脑袋趴在了臂膀上，目光随意落在某一处，他默然发起了呆。
得想些办法化解我们的隔阂。
不知过了多久，伏在桌上的雪貂忽然纵身跃起，打翻了一盒缠花，也惊起了兰恩宁。
“晃晃！”身后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兰恩宁心中一喜，连忙扭头，正巧对上她含笑的眼。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握江稚鱼的手，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来啦，我为你煮点茶。”
“嗯。”江稚鱼把食盒放在桌上，帮他捡回了散落的缠花，随后在他身旁坐下，笑容满面：“我方才瞧你发呆便想吓唬吓唬，不成想晃晃突然跑出来，反倒吓了我一跳。”
雪貂这会儿安分地坐在她肩膀上，一双圆眼滴溜溜地转。
“我也是被它吓到了。方才想事情，出神的很。”兰恩宁摆动着茶器，手指上的数个小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一下子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江稚鱼又看了眼缠花，心中顿时明了，她摸了摸发髻间的缠花发簪，眼底笑意更盛。
在给我做簪子呀。目光忽然无处安放，江稚鱼害羞地摸了摸脖子，假装随意打量了一番小院子里的风景，眼睛才回到他身上。
不行，现在多看他一眼就异常开心，快要管不住表情了。江稚鱼把雪貂抱到面前，抓着它的爪子舞动了一番，才肯笑出声来。
兰恩宁闻声抬眼，小妻子笑靥如花，他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我这儿有乌龙、茉莉花、菊花和金银花，想喝哪种？”
“嗯……”江稚鱼思考片刻，“金银花，我没喝过。”
顿了顿，她又道：“阿娘做了新的糕点，我为你带了些。”
“我尝尝。”兰恩宁眼眸一亮，立即吃了口枣泥酥饼，入口香甜而清爽，吃多了也不觉得腻，他觉得阿爹也会喜欢。
有了，晚些和阿鱼一块去给阿爹送糕点。
等茶的时间里，江稚鱼向兰恩宁请教了写文章的纲要，待他大致讲完一遍框架，金银花茶已煮好。
兰恩宁替她添了两颗冰糖，随后斟上七分茶。
江稚鱼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在桌上敲了三下，以示感谢。
兰恩宁抬手抹去了沾在她嘴角的粉末，神色自然道：“待会儿我领你去书房，有几本书不错，你可以多看多练。”
“那我可不可以看你写的文章啊？”江稚鱼的眼中忽然散发出光芒，虽然知道兰恩宁很厉害，但她很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文采让阿娘也赞不绝口。
“自然。”他莞尔一笑，瞳仁边缘化出柔和的眸光。
片刻后，兰恩宁牵着江稚鱼去了书房。
书房外种了一小片绣球花，正值花期，那细碎的蓝色小花繁茂蓬勃，一个个球儿簇拥在绿叶中，随着风势缓缓摆动，可爱至极。
江稚鱼喜爱花草，目光一下子便被绣球花吸引住，她蹲下身来，指尖轻弹了弹花瓣，脸上洋溢出满足的愉悦。“恩宁，你也喜欢绣球花么？”
兰恩宁在她身边蹲下，摇头答道：“瞧你院子里种了不少，心想你应该十分喜欢，我便种了些，希望你之后嫁过来不会觉得陌生。虽然说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不能收回来，但是阿鱼，在我这里没有这些规矩，只要你想家了，我都会陪你回去的。”
噗通，噗通——
江稚鱼眼一愣，心脏怦然跳动，忽觉耳朵如火烧一般热。她微微垂下眼睑，把脸藏到团扇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恩宁，你的心思很细腻。以后的日子有你在，我相信自己会笑口常开的。”
“承你吉言。”兰恩宁抬手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抹了抹她的眉尾，莞尔一笑，露出真挚的眼神：“许你一人以偏爱，尽我余生以慷慨。”
江稚鱼顿觉脸上一阵燥热，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迅速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知道啦，你你你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嘛！”
兰恩宁“啊”了声，眼里浮现一抹疑惑，不解道：“可你上次也是如此直白，我若不说清楚自己的心意，哪日你误会我了该如何是好？”
江稚鱼透过指缝看他，欲辩而无言，登时便羞得低下头，声音也增添了一丝女儿家独有的娇憨：“那是阮籍写得直白。”
“依你的。”兰恩宁寻思着自己没说什么羞人的话，但江稚鱼脸已经红到了脖子，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阿鱼，待会儿你可否陪我去看看阿爹？”
江稚鱼缓缓抬头，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衬得她更加明艳娇俏。她点点头，正色道：“当然。我来找你时遇见了伯父，他神色看起来有些落寞，你们吵架了么？”
兰恩宁面上笑容一顿，落寞么？算算日子，他们已有许久未谈过心了，他似乎冷落了父亲。兰恩宁叹了口气，摇头答道：“并未。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亲近，我不知如何处理。”
啊？江稚鱼暗自惊讶，沈伯父那副极力维护恩宁的样子，想然应该关系很好呀。她面露疑惑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么？”
“进屋说。”他摇摇头，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进了书房，面对面而坐。
“我想或许与我的性格有关。阿娘过世后，我不再像孩童时那般活泼开朗，也不常和爹交流。”说着，兰恩宁眉毛紧锁，“阿爹也不过多询问我的事，每每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里是不好受的。我自觉应主动同他交流，可我不知说什么，而且我怕伤了他的自尊。”
江稚鱼摸着下巴思索道：“嗯……我们先来看你的问题。首先，我也觉得你性子有些沉静，不够积极主动，但你可以凭借自己的主观去弥补这个缺点。你还未尝试去做就说害怕，心里想着事情如何糟糕，当然就没勇气去做啦！”
兰恩宁眼愣了愣，脑子忽然就清醒了一半，心想：是啊，我还未行动怎么能害怕退缩呢。
兰恩宁赞成道：“的确，我担心事情办不好，是以犹豫不决。”
“既然你想和伯父谈心，那么就先去付诸行动，不要顾虑事情的结果是好是坏，而且我认为，伯父心里是期望你多主动与他谈心的。”江稚鱼抬手抚上他眉心，似是想抚平皱纹，“恩宁，待会儿我陪着你，别担心做不好。”
“其次，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伯父为何不主动找你。”江稚鱼把圆凳搬近了些，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兰恩宁觉得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竟不知从哪开始说，歪着头思考起来。
“嗯？”江稚鱼也歪了歪头，随后拍拍他肩膀，道：“慢慢想，不着急，因为这是关键。”
兰恩宁理好了头绪，却愁得眉头紧皱，他忐忑不安道：“糟糕，阿爹或许误以为我因阿娘之死而记恨于他，阿娘过世的一段时间里，我没同任何人谈过话。”
如此听来，沈伯母之死对恩宁的打击极大，那沈伯父心里应当也受了巨大的创伤，他二人之间的隔阂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化解的。江稚鱼眉头微蹙，面色微凝道：“倘若有这个误会，那事情便有点难办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嘛，只要持之以恒，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话音落定，她抬手捏了捏他脸颊，莞尔一笑，说道：“笑一笑，收拾好情绪，我们一起去陪伯父玩儿。”
得到一点安慰与鼓励，他觉得仿佛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雪貂攀爬到了心上，然后咕噜咕噜翻滚下来，掉进了心田，惹得自己心旷神怡。
“好。”兰恩宁下巴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单手环着她腰，眉眼逐渐舒展开。
江稚鱼觉得他这副模样犹如受了委屈的小狗狗，扑进自己怀里寻求慰藉，一颗心当即软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捏起了他的脸。
“真可爱，不像初次见面那般凶。”那日兰恩宁审视自己的目光实在是吓人，她以为他是一个峻厉之人呢。
这么凶么？怎的记到现在。兰恩宁哑然失笑，抓住了她的手，又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她肩膀，笑吟吟道：“我还有更凶的一面。”
打伤刺客那回儿么？江稚鱼垂眸看他，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什么样的？”
兰恩宁却是“嘘”了声，语调里透着点逗她的意味：“自己找。”
“啊？”江稚鱼只惊讶了一瞬，很快便应道：“好啊，我们来日方长，你可不许故意藏着不让我发现哦。”
“嗯。好了，我们去见阿爹吧。”
礼部尚书正给鱼儿喂食，隐隐约约听到谈论声，不禁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一听两个小家伙在说些什么。
直到声音愈发清晰，他才猛然发觉，小家伙循着自己的方向找了过来。
礼部尚书抬起头来，儿子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儿媳，满面春风，好一个情投意合！原先还担心儿子冷落了江家女郎，今日一瞧，他倒是对未婚妻相当满意。
哎呀！是时候给两个小家伙定婚期喽！
礼部尚书摸着胡子笑了起来，问道：“怎么跑我这儿来玩了？”
江稚鱼把兰恩宁往前推了推，笑道：“伯父，恩宁想同您分享好吃的。”
兰恩宁悄悄吐了口气，随即扬起笑容，把食盒递到礼部尚书面前，语气平缓道：“阿爹，这枣泥酥饼软糯可口，并不腻，我觉得你会喜欢。”
对上礼部尚书惊讶的目光，兰恩宁心里感到一阵紧张，不自觉地垂了垂眼帘，而后露出一抹不解的情绪。
不喜欢么？我应该先了解阿爹的口味的。
礼部尚书察觉到他的情绪，连忙拿了一块酥饼送进嘴里，难得儿子主动亲近一回儿，可不能被他误会了！
礼部尚书眼尾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怡然道：“果真不错，你们两个小家伙尝到好的能想到我这个老头，吾诚然欢喜。”
二人暗自松了口气，兰恩宁面上浮现笑意，却还是有些拘谨，他单手负在身后，手指捏住了一角布料，声音竟比方才轻了点：“日后我亲自下厨，阿爹您尝尝我的手艺，成韫这个馋鬼挺喜欢我做的饭菜，厨艺应当是合格的。”
江稚鱼惊喜地挽住了兰恩宁胳膊，满怀期待道：“我也要尝。”
“好。”兰恩宁与她相视而笑，随后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面对眼下此情此景，礼部尚书的笑意更甚，他摸了摸胡子，开怀大笑道：“好！好！好！往后我们一家三口聚在一块吃饭！瞧你二人琴瑟和鸣，为父心里放心，你们虽定了亲，但还未定婚期。趁正好今日人在，不如先把婚期定了。”
礼部尚书看向江稚鱼，问道：“阿鱼，你觉得举行婚冠礼如何？七月初七是恩宁的生辰，过了生辰便及冠哩！”
一个月半后啊，我还来得及准备及冠礼。江稚鱼点点头，欣然接受：“成，我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礼物。”
心脏怦怦直跳，兰恩宁紧了紧掌心，把目光投在地上，嘴角弯起一道弧度，轻声道：“听你们的。”
江稚鱼轻笑一声，细细打量起兰恩宁来，他怎么跟小媳妇似的，这么容易害羞。
她这一笑一看，兰恩宁愈发羞赧，心里大有冲动想躲回屋儿去。若是二人独处，他倒不会像现在这般羞涩，眼下当着父亲的面卿卿我我，怕是要让他闹个大红脸！
“咳咳咳……”这小女郎果真热情奔放，难怪儿子迅速陷了进去。礼部尚书心里不好意思再打搅二人，便干咳几声，话里有了几分赶人的意味：“老夫还有些事情未处理，两个小娃娃不如先四处逛逛，晚些再聚？”
兰恩宁瞥了眼二人紧扣在一起的手，又略微观察了一下老父亲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便领着江稚鱼回了书房。
江稚鱼也不多嘴，很快边静下心来翻看着一些诗词字画。兰恩宁则双手抱臂靠着窗，静静看着小妻子认真学习的模样。
“望重南阳，想当年羽扇纶巾，忠贞扶季汉；
泽周西蜀，爱此地浣花濯锦，香火拥灵祠。”
“哇。”江稚鱼不免发出一声赞叹，眼里盛满了惊喜之情，“恩宁，这写的是诸葛孔明吧？”
还是他十三岁时写的，天呐真厉害，那时候的我在做什么呢？
“嗯。”兰恩宁面容温和平静，心里却忽然想到什么，悠悠的开口：“诸葛孔明鞠躬尽瘁，废寝忘食，固然令人感佩，但凡军中杖责二十杖以上，必亲自过问，未免有些‘过劳死’。司马懿也因此断言‘孔明食少事烦，必不久长’。可叹孔明最后积劳成疾，秋风陨落五丈原，令人叹惋。”
言罢，江稚鱼托腮思考了一会儿，心里也颇为赞同。“是故《兵法》有云：‘日行三百里，必蹶上将军。’”
“啊，我记得还有一名相，为谢安，他与诸葛全然不同。强敌压境，日理万机，却偷得浮生半日闲，悠游山水，不忘与人围棋。”
“那时我并不理解谢相为何如此放松，后来听先生讲学之后才明白，原来他是在使自己冷静思考，缜密分析。他与友人围棋，其实是同劲敌博弈，落子如排兵布阵。他的悠游安适，早已勾勒出淝水大捷的雏形。”
江稚鱼抬头，对上他温和包容的视线，微怔了下，而后红着面颊眨眨眼，竟有些羞赧。
眼下我二人独处一室，房门虽敞开，亦无旁人打搅，但这是我第一次到男人家中，心里实在紧张。可方才在沈伯父面前却能收放自如，想来应是恩宁的缘故。
哎哟！瞧他这副温柔模样，我的心跳得可快了！
兰恩宁见她忽然用手捂着胸口，面上顿时一急，忙上前扶住她肩膀，蹙眉道：“怎么了？是腿伤发作了么？”
“啊？”江稚鱼眼愣了愣，随即笑道：“无事，我只是心跳的有些快，因为你方才注视着我的目光很温柔。”
猝不及防的，这会儿轮到兰恩宁紧张了，他的耳根立即烧了起来，又在耳坠的映衬下，不知红成了什么样。
面对她时，他好像总能毫不自察的，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柔情来。
兰恩宁捂住戴耳坠的耳朵，徐徐在她面前坐下，却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就算是对视，不过几秒便慌忙移开目光。
“你，说话向来都是如此直白么，叫我好生心乱。”
江稚鱼托腮盯着他，脸颊也红扑扑的，却理直气壮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我也没说什么调情的话呀。恩宁，你真容易害羞。”
“我脸皮薄。”兰恩宁面颊上飞上了一抹红晕，声音竟也轻了几分，他瞧江稚鱼笑得更加灿烂，于是转移话题道：“方才你念的是对联，我还写过别的。”
若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怕是要闹红脸。
江稚鱼也不逗他了，翻开下一页，念道：“一画本天开，破上古洪荒草昧，无须绳更结；
六书随世换，供后人摹写英雄，未免笔难投。”
默了默，她抬起眼来：“说的可是仓颉？”
“确然，年幼时总向往这些英雄人物，灵感来了便收不住笔。”
“厉害。”江稚鱼竖起大拇指，眼里有藏不住的点点亮光。
兰恩宁依旧很谦虚：“你也不差，能做到比我更好。”随即话锋一转，“阿爹同我说了你去太学的事，今日邀你过来，其实还想赠你些书卷。将来你若要承袭岳父的官位，科考必考明法，我这有一本管子撰写的《明法》，以我自己的理解做了点批注，希望能够帮到你。”
“不过我的理解并不全面，不懂之处还是要多问先生。”兰恩宁一面说着，一面去取《明法》。
“好。”江稚鱼把书抱在怀里，凑到兰恩宁耳边，眉眼弯弯，轻声细语：“多谢郎君～”
“！”瞳孔一缩，兰恩宁脸颊蓦地红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颇动。“阿鱼，你……”兰恩宁立即慌张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料身后就是书柜，这一退，他反倒无路可逃来。
哪有姑娘家这么撩拨人的……偏偏他还中招！
见他反应如此大，江稚鱼顿时便笑得直不起腰来。听见笑声，兰恩宁更是闹红了整张脸，一时半会儿都不敢与她对视了。
“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江稚鱼捏了捏他脸颊，由衷道：“真可爱。”
只见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江稚鱼忽觉有趣，便拿指尖轻触了触，而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兰恩宁用力抓进掌心里，紧紧攥住，紧接着耳边落下一道慌乱的声音：“别乱摸。”
江稚鱼抬头看他，一下撞进他的眼睛里，懵懵地开口：“不喜欢我这样碰你么？”
“不是……”兰恩宁手微微发颤，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将人圈进怀里，闷声道：“我脸皮薄。”
兰恩宁抿了抿唇，忽然摘下绿篱苍兰耳坠，戴到了她耳朵上。
“我常戴的这只给你，另一只我自己留着。”
江稚鱼摸了摸耳坠，郑重点头：“那我把它串进璎珞，以后日日戴在脖子上就不会掉了。”
这耳坠是沈伯母的遗物，如今他把它作定情信物送给自己，她定是要好好保管的。
“好。”兰恩宁牵着她往外走，“将近午时，我为你做些饭菜，想吃什么？”
“嗯……我想想啊。吃清淡点吧，菌菇豆腐汤、酒酿圆子、玉子豆腐蒸蛋。我也会做饭，一会儿帮你。”
“好。”
刑部尚书奇道：“你又不去打仗，每日早起练剑做什么？”
江稚鱼没看她爹一眼，手上的动作毫不停顿，“锻炼身体，方便逃跑，我才不想再被人劫了！”
“行行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得练练速度。”
还不够快？江稚鱼皱了皱眉，立即转动起手腕，加快了速度，只是那条折过的腿跟不上节奏，还隐隐作痛，她连忙把剑插到地上，才稳住了身形。
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颚，滴落于地。
刑部尚书面色微变，忙上前扶住了江稚鱼，道：“腿伤方好，莫操之过急。今日不是还要去沈府么，练出一身汗来是想熏死亲家还是女婿？”
江稚鱼嘴角一抽，颇为嫌弃地推开了老爹的手，“爹，你这话说的都让我吃不下饭了。”
她练完剑后自然要沐浴更衣，怎么可能直奔沈府！
刑部尚书哼了哼，道：“趁时间早赶紧去洗一洗好用早膳，吃完好让你娘亲为你打扮打扮。”
又来！江稚鱼立马苦了脸，毫无形象地冲他嚎叫了一声，抗拒道：“不要！爹你是不知道阿娘下手多没分寸，什么好看的头饰都往我头上戴，扎的我头皮疼！”
刑部尚书一点都不领情，反而白了她一眼，满脸恨铁不成钢，“笨蛋！女婿生得那副好模样，背后不知有多少女子盯着呢，哪日夫君被人抢了都不知道！你啊，学一学如何紧紧攥住男人的心！”
江稚鱼大为吃惊，这些话居然能从她爹嘴里说出来，神奇神奇！不过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还急？
刑部尚书按住她肩膀，认真道：“阿鱼啊，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但我江家女儿绝受不得这等委屈，我江令白的女儿必须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唉，爹只是担心你未来嫁过去了受苦。”
江稚鱼心里一暖，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背，反倒安慰起了他：“爹你放心，我这个人呢十分利己，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要相信沈伯父和恩宁的为人。”
“嘁。”刑部尚书撇撇嘴，不悦道：“成珏那档子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对了，沈老头前日找我谈过，你去太学上学吧，爹不拦你了。”
江稚鱼猛然瞪圆了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兴奋得手舞足蹈，倏地投入刑部尚书的怀抱，满脸惊喜道：“谢谢爹！爹真好！”
总算是能够重新去上学啦！沈伯父竟能成功说服爹，也忒厉害了。
“别拍马屁。”刑部尚书严厉地呵斥了一声，下一秒脸上却堆起了笑，他的宝贝女儿呀，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另一边，沈府。
礼部尚书躲在暗处悄咪咪观察着兰恩宁的一举一动，少年正专心致志地做着缠花，手指时不时被铁丝扎上几针，却无丝毫不耐烦。
这副细心模样像极了已故的爱妻。礼部尚书心里产生一阵欣慰，可接下来又不由得难过。自兰笙离世起，兰恩宁性格逐渐变得沉静，鲜少同他闲聊谈心，不知不觉中，父子二人的关系已经疏远了。
他其实很想了解兰恩宁，但他们之间仿佛永远有一块隔阂，每每想要沟通，话到嘴边却只能化为声声叹息。
兰恩宁知道阿爹常常默默关注自己，便时常故意在他面前晃悠，或是如现在这般，在偌大的庭院里，把自己的一切行动展现在他眼前。
但即使这样，阿爹也从未主动迈出第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先做出行动，若不做，父子二人之间或许永远不能敞开心扉；若做了，他或许会伤到阿爹的自尊心。
兰恩宁忽然没了兴致，立即放下缠花，脑袋趴在了臂膀上，目光随意落在某一处，他默然发起了呆。
得想些办法化解我们的隔阂。
不知过了多久，伏在桌上的雪貂忽然纵身跃起，打翻了一盒缠花，也惊起了兰恩宁。
“晃晃！”身后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兰恩宁心中一喜，连忙扭头，正巧对上她含笑的眼。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握江稚鱼的手，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来啦，我为你煮点茶。”
“嗯。”江稚鱼把食盒放在桌上，帮他捡回了散落的缠花，随后在他身旁坐下，笑容满面：“我方才瞧你发呆便想吓唬吓唬，不成想晃晃突然跑出来，反倒吓了我一跳。”
雪貂这会儿安分地坐在她肩膀上，一双圆眼滴溜溜地转。
“我也是被它吓到了。方才想事情，出神的很。”兰恩宁摆动着茶器，手指上的数个小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一下子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江稚鱼又看了眼缠花，心中顿时明了，她摸了摸发髻间的缠花发簪，眼底笑意更盛。
在给我做簪子呀。目光忽然无处安放，江稚鱼害羞地摸了摸脖子，假装随意打量了一番小院子里的风景，眼睛才回到他身上。
不行，现在多看他一眼就异常开心，快要管不住表情了。江稚鱼把雪貂抱到面前，抓着它的爪子舞动了一番，才肯笑出声来。
兰恩宁闻声抬眼，小妻子笑靥如花，他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我这儿有乌龙、茉莉花、菊花和金银花，想喝哪种？”
“嗯……”江稚鱼思考片刻，“金银花，我没喝过。”
顿了顿，她又道：“阿娘做了新的糕点，我为你带了些。”
“我尝尝。”兰恩宁眼眸一亮，立即吃了口枣泥酥饼，入口香甜而清爽，吃多了也不觉得腻，他觉得阿爹也会喜欢。
有了，晚些和阿鱼一块去给阿爹送糕点。
等茶的时间里，江稚鱼向兰恩宁请教了写文章的纲要，待他大致讲完一遍框架，金银花茶已煮好。
兰恩宁替她添了两颗冰糖，随后斟上七分茶。
江稚鱼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在桌上敲了三下，以示感谢。
兰恩宁抬手抹去了沾在她嘴角的粉末，神色自然道：“待会儿我领你去书房，有几本书不错，你可以多看多练。”
“那我可不可以看你写的文章啊？”江稚鱼的眼中忽然散发出光芒，虽然知道兰恩宁很厉害，但她很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文采让阿娘也赞不绝口。
“自然。”他莞尔一笑，瞳仁边缘化出柔和的眸光。
片刻后，兰恩宁牵着江稚鱼去了书房。
书房外种了一小片绣球花，正值花期，那细碎的蓝色小花繁茂蓬勃，一个个球儿簇拥在绿叶中，随着风势缓缓摆动，可爱至极。
江稚鱼喜爱花草，目光一下子便被绣球花吸引住，她蹲下身来，指尖轻弹了弹花瓣，脸上洋溢出满足的愉悦。“恩宁，你也喜欢绣球花么？”
兰恩宁在她身边蹲下，摇头答道：“瞧你院子里种了不少，心想你应该十分喜欢，我便种了些，希望你之后嫁过来不会觉得陌生。虽然说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不能收回来，但是阿鱼，在我这里没有这些规矩，只要你想家了，我都会陪你回去的。”
噗通，噗通——
江稚鱼眼一愣，心脏怦然跳动，忽觉耳朵如火烧一般热。她微微垂下眼睑，把脸藏到团扇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恩宁，你的心思很细腻。以后的日子有你在，我相信自己会笑口常开的。”
“承你吉言。”兰恩宁抬手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抹了抹她的眉尾，莞尔一笑，露出真挚的眼神：“许你一人以偏爱，尽我余生以慷慨。”
江稚鱼顿觉脸上一阵燥热，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迅速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知道啦，你你你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嘛！”
兰恩宁“啊”了声，眼里浮现一抹疑惑，不解道：“可你上次也是如此直白，我若不说清楚自己的心意，哪日你误会我了该如何是好？”
江稚鱼透过指缝看他，欲辩而无言，登时便羞得低下头，声音也增添了一丝女儿家独有的娇憨：“那是阮籍写得直白。”
“依你的。”兰恩宁寻思着自己没说什么羞人的话，但江稚鱼脸已经红到了脖子，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阿鱼，待会儿你可否陪我去看看阿爹？”
江稚鱼缓缓抬头，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衬得她更加明艳娇俏。她点点头，正色道：“当然。我来找你时遇见了伯父，他神色看起来有些落寞，你们吵架了么？”
兰恩宁面上笑容一顿，落寞么？算算日子，他们已有许久未谈过心了，他似乎冷落了父亲。兰恩宁叹了口气，摇头答道：“并未。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亲近，我不知如何处理。”
啊？江稚鱼暗自惊讶，沈伯父那副极力维护恩宁的样子，想然应该关系很好呀。她面露疑惑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么？”
“进屋说。”他摇摇头，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进了书房，面对面而坐。
“我想或许与我的性格有关。阿娘过世后，我不再像孩童时那般活泼开朗，也不常和爹交流。”说着，兰恩宁眉毛紧锁，“阿爹也不过多询问我的事，每每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里是不好受的。我自觉应主动同他交流，可我不知说什么，而且我怕伤了他的自尊。”
江稚鱼摸着下巴思索道：“嗯……我们先来看你的问题。首先，我也觉得你性子有些沉静，不够积极主动，但你可以凭借自己的主观去弥补这个缺点。你还未尝试去做就说害怕，心里想着事情如何糟糕，当然就没勇气去做啦！”
兰恩宁眼愣了愣，脑子忽然就清醒了一半，心想：是啊，我还未行动怎么能害怕退缩呢。
兰恩宁赞成道：“的确，我担心事情办不好，是以犹豫不决。”
“既然你想和伯父谈心，那么就先去付诸行动，不要顾虑事情的结果是好是坏，而且我认为，伯父心里是期望你多主动与他谈心的。”江稚鱼抬手抚上他眉心，似是想抚平皱纹，“恩宁，待会儿我陪着你，别担心做不好。”
“其次，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伯父为何不主动找你。”江稚鱼把圆凳搬近了些，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兰恩宁觉得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竟不知从哪开始说，歪着头思考起来。
“嗯？”江稚鱼也歪了歪头，随后拍拍他肩膀，道：“慢慢想，不着急，因为这是关键。”
兰恩宁理好了头绪，却愁得眉头紧皱，他忐忑不安道：“糟糕，阿爹或许误以为我因阿娘之死而记恨于他，阿娘过世的一段时间里，我没同任何人谈过话。”
如此听来，沈伯母之死对恩宁的打击极大，那沈伯父心里应当也受了巨大的创伤，他二人之间的隔阂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化解的。江稚鱼眉头微蹙，面色微凝道：“倘若有这个误会，那事情便有点难办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嘛，只要持之以恒，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话音落定，她抬手捏了捏他脸颊，莞尔一笑，说道：“笑一笑，收拾好情绪，我们一起去陪伯父玩儿。”
得到一点安慰与鼓励，他觉得仿佛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雪貂攀爬到了心上，然后咕噜咕噜翻滚下来，掉进了心田，惹得自己心旷神怡。
“好。”兰恩宁下巴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单手环着她腰，眉眼逐渐舒展开。
江稚鱼觉得他这副模样犹如受了委屈的小狗狗，扑进自己怀里寻求慰藉，一颗心当即软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捏起了他的脸。
“真可爱，不像初次见面那般凶。”那日兰恩宁审视自己的目光实在是吓人，她以为他是一个峻厉之人呢。
这么凶么？怎的记到现在。兰恩宁哑然失笑，抓住了她的手，又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她肩膀，笑吟吟道：“我还有更凶的一面。”
打伤刺客那回儿么？江稚鱼垂眸看他，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什么样的？”
兰恩宁却是“嘘”了声，语调里透着点逗她的意味：“自己找。”
“啊？”江稚鱼只惊讶了一瞬，很快便应道：“好啊，我们来日方长，你可不许故意藏着不让我发现哦。”
“嗯。好了，我们去见阿爹吧。”
礼部尚书正给鱼儿喂食，隐隐约约听到谈论声，不禁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一听两个小家伙在说些什么。
直到声音愈发清晰，他才猛然发觉，小家伙循着自己的方向找了过来。
礼部尚书抬起头来，儿子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儿媳，满面春风，好一个情投意合！原先还担心儿子冷落了江家女郎，今日一瞧，他倒是对未婚妻相当满意。
哎呀！是时候给两个小家伙定婚期喽！
礼部尚书摸着胡子笑了起来，问道：“怎么跑我这儿来玩了？”
江稚鱼把兰恩宁往前推了推，笑道：“伯父，恩宁想同您分享好吃的。”
兰恩宁悄悄吐了口气，随即扬起笑容，把食盒递到礼部尚书面前，语气平缓道：“阿爹，这枣泥酥饼软糯可口，并不腻，我觉得你会喜欢。”
对上礼部尚书惊讶的目光，兰恩宁心里感到一阵紧张，不自觉地垂了垂眼帘，而后露出一抹不解的情绪。
不喜欢么？我应该先了解阿爹的口味的。
礼部尚书察觉到他的情绪，连忙拿了一块酥饼送进嘴里，难得儿子主动亲近一回儿，可不能被他误会了！
礼部尚书眼尾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怡然道：“果真不错，你们两个小家伙尝到好的能想到我这个老头，吾诚然欢喜。”
二人暗自松了口气，兰恩宁面上浮现笑意，却还是有些拘谨，他单手负在身后，手指捏住了一角布料，声音竟比方才轻了点：“日后我亲自下厨，阿爹您尝尝我的手艺，成韫这个馋鬼挺喜欢我做的饭菜，厨艺应当是合格的。”
江稚鱼惊喜地挽住了兰恩宁胳膊，满怀期待道：“我也要尝。”
“好。”兰恩宁与她相视而笑，随后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面对眼下此情此景，礼部尚书的笑意更甚，他摸了摸胡子，开怀大笑道：“好！好！好！往后我们一家三口聚在一块吃饭！瞧你二人琴瑟和鸣，为父心里放心，你们虽定了亲，但还未定婚期。趁正好今日人在，不如先把婚期定了。”
礼部尚书看向江稚鱼，问道：“阿鱼，你觉得举行婚冠礼如何？七月初七是恩宁的生辰，过了生辰便及冠哩！”
一个月半后啊，我还来得及准备及冠礼。江稚鱼点点头，欣然接受：“成，我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礼物。”
心脏怦怦直跳，兰恩宁紧了紧掌心，把目光投在地上，嘴角弯起一道弧度，轻声道：“听你们的。”
江稚鱼轻笑一声，细细打量起兰恩宁来，他怎么跟小媳妇似的，这么容易害羞。
她这一笑一看，兰恩宁愈发羞赧，心里大有冲动想躲回屋儿去。若是二人独处，他倒不会像现在这般羞涩，眼下当着父亲的面卿卿我我，怕是要让他闹个大红脸！
“咳咳咳……”这小女郎果真热情奔放，难怪儿子迅速陷了进去。礼部尚书心里不好意思再打搅二人，便干咳几声，话里有了几分赶人的意味：“老夫还有些事情未处理，两个小娃娃不如先四处逛逛，晚些再聚？”
兰恩宁瞥了眼二人紧扣在一起的手，又略微观察了一下老父亲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便领着江稚鱼回了书房。
江稚鱼也不多嘴，很快边静下心来翻看着一些诗词字画。兰恩宁则双手抱臂靠着窗，静静看着小妻子认真学习的模样。
“望重南阳，想当年羽扇纶巾，忠贞扶季汉；
泽周西蜀，爱此地浣花濯锦，香火拥灵祠。”
“哇。”江稚鱼不免发出一声赞叹，眼里盛满了惊喜之情，“恩宁，这写的是诸葛孔明吧？”
还是他十三岁时写的，天呐真厉害，那时候的我在做什么呢？
“嗯。”兰恩宁面容温和平静，心里却忽然想到什么，悠悠的开口：“诸葛孔明鞠躬尽瘁，废寝忘食，固然令人感佩，但凡军中杖责二十杖以上，必亲自过问，未免有些‘过劳死’。司马懿也因此断言‘孔明食少事烦，必不久长’。可叹孔明最后积劳成疾，秋风陨落五丈原，令人叹惋。”
言罢，江稚鱼托腮思考了一会儿，心里也颇为赞同。“是故《兵法》有云：‘日行三百里，必蹶上将军。’”
“啊，我记得还有一名相，为谢安，他与诸葛全然不同。强敌压境，日理万机，却偷得浮生半日闲，悠游山水，不忘与人围棋。”
“那时我并不理解谢相为何如此放松，后来听先生讲学之后才明白，原来他是在使自己冷静思考，缜密分析。他与友人围棋，其实是同劲敌博弈，落子如排兵布阵。他的悠游安适，早已勾勒出淝水大捷的雏形。”
江稚鱼抬头，对上他温和包容的视线，微怔了下，而后红着面颊眨眨眼，竟有些羞赧。
眼下我二人独处一室，房门虽敞开，亦无旁人打搅，但这是我第一次到男人家中，心里实在紧张。可方才在沈伯父面前却能收放自如，想来应是恩宁的缘故。
哎哟！瞧他这副温柔模样，我的心跳得可快了！
兰恩宁见她忽然用手捂着胸口，面上顿时一急，忙上前扶住她肩膀，蹙眉道：“怎么了？是腿伤发作了么？”
“啊？”江稚鱼眼愣了愣，随即笑道：“无事，我只是心跳的有些快，因为你方才注视着我的目光很温柔。”
猝不及防的，这会儿轮到兰恩宁紧张了，他的耳根立即烧了起来，又在耳坠的映衬下，不知红成了什么样。
面对她时，他好像总能毫不自察的，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柔情来。
兰恩宁捂住戴耳坠的耳朵，徐徐在她面前坐下，却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就算是对视，不过几秒便慌忙移开目光。
“你，说话向来都是如此直白么，叫我好生心乱。”
江稚鱼托腮盯着他，脸颊也红扑扑的，却理直气壮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我也没说什么调情的话呀。恩宁，你真容易害羞。”
“我脸皮薄。”兰恩宁面颊上飞上了一抹红晕，声音竟也轻了几分，他瞧江稚鱼笑得更加灿烂，于是转移话题道：“方才你念的是对联，我还写过别的。”
若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怕是要闹红脸。
江稚鱼也不逗他了，翻开下一页，念道：“一画本天开，破上古洪荒草昧，无须绳更结；
六书随世换，供后人摹写英雄，未免笔难投。”
默了默，她抬起眼来：“说的可是仓颉？”
“确然，年幼时总向往这些英雄人物，灵感来了便收不住笔。”
“厉害。”江稚鱼竖起大拇指，眼里有藏不住的点点亮光。
兰恩宁依旧很谦虚：“你也不差，能做到比我更好。”随即话锋一转，“阿爹同我说了你去太学的事，今日邀你过来，其实还想赠你些书卷。将来你若要承袭岳父的官位，科考必考明法，我这有一本管子撰写的《明法》，以我自己的理解做了点批注，希望能够帮到你。”
“不过我的理解并不全面，不懂之处还是要多问先生。”兰恩宁一面说着，一面去取《明法》。
“好。”江稚鱼把书抱在怀里，凑到兰恩宁耳边，眉眼弯弯，轻声细语：“多谢郎君～”
“！”瞳孔一缩，兰恩宁脸颊蓦地红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颇动。“阿鱼，你……”兰恩宁立即慌张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料身后就是书柜，这一退，他反倒无路可逃来。
哪有姑娘家这么撩拨人的……偏偏他还中招！
见他反应如此大，江稚鱼顿时便笑得直不起腰来。听见笑声，兰恩宁更是闹红了整张脸，一时半会儿都不敢与她对视了。
“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江稚鱼捏了捏他脸颊，由衷道：“真可爱。”
只见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江稚鱼忽觉有趣，便拿指尖轻触了触，而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兰恩宁用力抓进掌心里，紧紧攥住，紧接着耳边落下一道慌乱的声音：“别乱摸。”
江稚鱼抬头看他，一下撞进他的眼睛里，懵懵地开口：“不喜欢我这样碰你么？”
“不是……”兰恩宁手微微发颤，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将人圈进怀里，闷声道：“我脸皮薄。”
兰恩宁抿了抿唇，忽然摘下绿篱苍兰耳坠，戴到了她耳朵上。
“我常戴的这只给你，另一只我自己留着。”
江稚鱼摸了摸耳坠，郑重点头：“那我把它串进璎珞，以后日日戴在脖子上就不会掉了。”
这耳坠是沈伯母的遗物，如今他把它作定情信物送给自己，她定是要好好保管的。
“好。”兰恩宁牵着她往外走，“将近午时，我为你做些饭菜，想吃什么？”
“嗯……我想想啊。吃清淡点吧，菌菇豆腐汤、酒酿圆子、玉子豆腐蒸蛋。我也会做饭，一会儿帮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