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那年,我们还在旧房子里没搬。

    我记不清我爸妈因为什么吵架了,反正他们俩吵架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

    我和我奶奶都麻木了,就那么看着他俩吵架。

    我爸手贱,一边骂人一边还想动手,我奶奶看见他的举动大声骂他。

    好吵,真的好吵,我捂住了耳朵。

    他们的吵架愈演愈烈,我终于憋不住,张开嘴大声哭嚎,希望有人能关注一下我。

    我奶奶听见我哭又匆忙来安慰我,一边抱着我一边让他俩别再吵了。

    后来他们俩终于动起手来,我妈怎么可能是我爸这种两百多斤成年男性的对手,我妈被他一下子压到地上,我奶奶也被吓到,哎呀了一声再次扔下我匆忙去劝架。

    他们俩没有人顾及孩子和老人,我奶奶去劝架也被我爸疯狂的举动推到一边一屁股坐地上了。

    我爸以为是我妈推的,他的情绪又上了一层楼,用更大的分贝开始怒吼。

    像一条疯狗。

    我五岁那年在家里寻宝,从我妈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二十块钱。

    我高兴的手舞足蹈,我妈总是不给我零花钱,这一笔钱是我寻宝出来的宝藏,我攥着二十块钱去找小伙伴,我大方了一把请大家吃糖。

    我妈来找我回家吃饭的时候我正拿着我一直想吃但我妈不给买的糖结账。

    我妈变了脸色,以为我偷钱,回去和我爸添油加醋说了一通,我成功变成罪大恶极的小偷,劈头盖脸挨了一顿揍。

    没人听我解释,她们不在乎。

    我六岁,马上准备升小学。

    我和我爸又大吵一架,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感觉把自己的亲闺女当成一个成年男人去仇视,他每次骂人用的话都很难听,但我无所谓,我和他没什么感情,他对我也不太像有感情的样子,我觉得我和他不亲。

    我不难过。

    我找了个带密码的本子,写日记,骂了我爸三页纸。

    希望他滚也希望我滚。

    我后来写,我不想来到这个世界。

    我第一次对“自杀”这个词有充分理解。

    我七岁那年,一年级。

    那会儿我刚上一年级没几天,以前放学都是我奶奶接送,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我奶奶回老家去了,就我妈接我。

    那天我妈有事儿,嘱咐我爸接我,我应下来,这是我记忆里我爸第一次接我放学。

    我放了学左等右等我爸没来,其实我也不需要人接,我学校跟我家只有五分钟路程,就是要过个马路,我妈老是不放心。

    我决定自己走回家,我家的钥匙就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开了门进了家里,找了一圈发现我爸在书房。

    我进去问他,爸爸你怎么不来接我。

    我爸坐在电脑桌前,让我吓了一跳,说他洗衣服结果忘记看时间。

    我看了看他的电脑桌面,游戏是红色警戒,估计刚结束一局游戏。

    我没说话,放下书包去写作业。

    我班里还有一个家里条件不太好,人也看起来有点呆呆傻傻的小姑娘。

    在不辨善恶的年纪里,她这种同学一定会是被全体孤立的对象。

    他们总爱大声的开她的玩笑,嘲笑她看起来头发里有蜘蛛。

    她总是在沉默。

    我们上体育课,我们一群人在一边玩,她总是沉默的蹲在一边。

    我玩累了,想休息一下,我想了想朝她走去。

    她蹲在那里看地砖缝里的小草,我蹲在她旁边她像是没看见。

    我主动和她搭话,她一开始不太想理我,但后来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我发觉她并不像她平时表现得那么无趣。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呢,她没说话。

    我发现我们两个鞋子是一样的,都是印着HelloKitty的黑色鞋子。

    我说你看我们鞋子是一样的,她看了看,朝我笑笑。

    后来她们喊我回去,我看了看她,她仍旧蹲在那里,盯着地砖缝里的小草,左手摩挲着鞋子的边缘。

    我走开了。

    我八岁那年,二年级。

    我很羡慕那些有滑板和轮滑鞋的小朋友,我觉得他们特别酷,虽然我不喜欢运动,但是这些东西我也疯狂的想要。

    我和我妈说了好多次,我妈死活不给我买,说是怕我受伤磕着碰着。

    我渐渐的不再提。

    我放学回家,我爸站门口等我,我已经忘了他为什么骂我,但他就是莫名其妙从我进门一直狗血喷头一样的指责我,我背着书包鞋都没来得及换,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茫然失措,我只能哭。

    我的眼泪像没了开关的水龙头。

    我爸看着我突然停止了言语,变戏法似得给我拿出来一双我之前心心念念的轮滑鞋。

    我爸问我:惊不惊喜?这不是你一直想要吗。

    我没说话,肿着眼睛一边抽抽一边接过那双轮滑鞋。

    我已经不想要了,但我依旧表现出来了喜欢的样子。

    我九岁那年,三年级。

    我好喜欢自言自语,我总在跟自己说话。

    我不是没有朋友,我的朋友不少,大家相处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我永远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

    我总在和ta对话,我甚至也不知道ta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

    我总在虚构一个对话的对象,并乐此不疲的把话题延续下去。

    我可以一停不停的和ta或者自己聊一个小时。

    直到有一天我看电视,听见里边的女主角总是在自言自语,别人说她是心理有问题。

    我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自己心理没毛病。

    我九岁末,四年级。

    之前很赏识我爸的一个国家电厂的厂长要被调到外省,问我爸想不想去他那自己干,挣得不少。

    我爸当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也没和我妈商量,和我妈半通知半商量的说要去外省干。

    我妈不愿让他走,但是拦不住,临走之前我妈给他买了个新款的三星智能手机。

    我爸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我开始过单亲家庭的日子。

    但你别说,没有我爸在的日子我过得很舒服,不用再天天看他拉着个脸有脾气只冲家里发。

    我十岁,五年级。

    我爸回来了,他一年会回来两次,其实我巴不得他压根不回,还我清净生活。

    今晚不知道因为什么,我爸妈又在吵架,我睡的好好的,我爸突然跑到我和我妈的房间,锁上了门躺床上了。

    我被吵醒有点茫然,之前一直是我和我妈睡的,但是今晚上我妈没和我一起睡,这大半夜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又为什么吵架。

    我妈打不开门,在外边一直喊着让他开门,我爸躺着没动,我妈估计是愤怒值满了,一脚踹碎了门上的装饰玻璃块。

    我爸的怒气值很显然也点满了,他打开门锁冲了出去,大声骂着脏话,我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我赶紧坐起来,我看见我妈坐在了地上,脚边是一堆玻璃渣。

    我愣住了,于是我眼睁睁看着我妈让他拽住胳膊拖到客厅。

    我害怕,但是没人能救我,也没人能救救我妈。

    我坐在床上不敢动,后来我妈瘸着腿来卧室柜子里拿东西,然后嘱咐我先睡觉。

    他们两个去了医院,没人记得我第二天要期末考试。

    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钟。

    我早上爬起来,我妈做好了饭在等我。

    我吃完饭进屋穿衣服,地上的玻璃渣还没清理,有一条血滴的痕迹从客厅连接了卧室的衣柜,还有一滴明晃晃的挂在衣柜门上。

    我不敢问,匆匆去上学。

    后来才知道,我妈被我爸一巴掌扇到地上,一块三角形的玻璃渣竖直着插进我妈的脚后跟,当晚去医院缝了三针。

    我十四岁那年,八年级。

    我忘记因为什么又和家里在吵架了,反正我的人生大概就是父母吵我也吵,一家人都像聒噪的啄木鸟。

    我坐在卧室的床上,我妈在和我争辩。

    也不算争辩吧,就是我妈单方面在诋毁我,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抬杠。

    我觉得没意思,我说是不是我死了就没事了。

    我妈说你觉得你死就能解决问题吗。

    听听,这还有天理吗,活着不让人活,死也不让人死。

    我突然情绪崩溃了,像是结石的城墙上落了一只乌鸦,它一叫,城墙就莫名其妙轰然倒塌。

    我说你去给我拿刀,我现在就死在这。

    我爸一直装死,听到这大步走过来给了我一巴掌。

    我承认,我有点懵,我一瞬间像是失聪了,我还抽出功夫来想了想要是我残疾了是不是他俩还能要个二胎。

    他拂袖而去,两袖清风,我感觉我甚至能看见他飘起来的袖子。

    可惜他的体型像弥勒佛。

    我没动,一直到我妈伸手慌乱的要我仰头,慌乱的要找纸塞住我的鼻孔。

    我摸了一把脸,一手的鲜红色。

    我想起来生物课的知识,动脉血是鲜红色的。

    血流的还挺快,没一会儿就滴答滴答的落在我的裤子上。

    这是动脉血啊,我想。

    我十五岁那年,我觉得我的情绪开始有很多地方都不对劲。

    我总是突然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我开始疯狂的想要给自己制造一点伤害,我用不锋利的小刀一道一道的给自己胳膊上制造划痕,我觉得那样很爽,只有疼才能让我觉得我好像还活着。

    我的内心里有个疯子。

    我的直觉大多数时间都很准,有一天我在发愣,我的脑海里突然有一个画面向我扑来。

    我看到黑白的画面,在葬礼上,在棺木旁,我妈哭到无法自已控制不住的全身无力,两边的人费尽力气把我妈架住她才能不跪在地上。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我死后的画面。

    我突然冷静下来,我的良心不愿意看到这个场面,不然我还是多活几年。

    我总是用直觉向后窥探,直到有一天我的直觉又告诉我,我看不到我二十六岁之后的未来。

    不过我想开了,随便能不能活到二十六岁。

    我转变了思想,从我有不想活的念头开始,我多活的每一天都当是赚了。

    我好会安慰自己啊,嘻嘻。

    我十六岁那年,和我姨妈一家出去游玩爬山,我们一行人费了好大力气爬上山顶。

    这个地方修的不太好,路蜿蜒曲折,还都是土路,我一路上去感觉像是在拉伸我的后腿。

    爬到山顶,我看着远处,这是郊区,除了山还是山,没意思。

    我走到涯边,这是一块石头,下面是垂直的山体,山下的树木郁郁葱葱,挺茂密的。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脚步靠近那块石头,直到我踩到那块石头上,我低头看向下方,我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二三十米吧,但是如果摔下去的话也有概率活命。

    我思索了一下。

    要不我跳下去吧。

    我的脑子被虚无的念头再次占据,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不用活着这么累了。

    我动了动脚,想迈出那一步。

    我妈看见我离涯边太近匆忙喊住我,让我离那地方远点。

    我猛然回神,看了看下面的树,离开了那块石头。

    我十六岁末,高二。

    我爸从外省匆匆赶回来,要和我妈离婚。

    我很迷茫,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回来跟我奶奶说了一声,就死活要拉着我妈离婚。

    当时我们一家在我奶奶家过年,我不知道这事,一直到大年初二我妈带着我回了自己家,我进了卧室收拾东西,我妈追进来眼眶发红,我问她怎么回事,我妈抱住我把头埋进我的脖颈开始哭。

    我沉默了,我没再问,杵在那里沉默的让我妈抱了半个小时。

    我拉着我妈坐下问她怎么回事,我妈擦了擦眼泪,和我说,你爸出轨了。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我浑浑噩噩,鸡飞狗跳的日子持续到我高中生涯的结束。

    我十八岁那年,高考。

    我高考前和好朋友约好要去快乐一夜,我们制定了计划只等高考完执行。

    高考完我回了趟家放东西。

    我爸说是为了我高考,在家呆了四个月,但其实他的作用只有做饭,但他做的饭跟我的口味大相径庭,于是他总觉得我不给他面子。

    我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出来接水,拉着一张脸让我把我妈给我投保返的钱尽快转给我妈。

    我让他别管了,我自己知道。

    他又重复一次,我还是让他别管了。

    不知道这几句话踩到他哪根尾巴,他扔下杯子朝我冲过来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摁在沙发上,巴掌劈头盖脸落下来,他只冲了两个地方:我的后脑勺和脸。

    我一阵阵发懵,我自打知道他出轨还蛮不讲理死不悔改之后再也没喊过他爸,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我说你要不就打死我,要不有一天咱俩都得一起死。

    我觉得国家应该也要普及狂犬疫苗,不然他这个疯狗上身的毛病无药可医。

    我数不清我和我妈挨了多少次打了,反正总是他高不高兴的问题。

    我抽空抓着手机让我妈回来救我,他和我抢手机,力气大到我的手机硬生生被他掰弯。他把我掀翻在地,开始新一轮的殴打。

    我觉得我大概是要死了,在我知道我妈接到电话赶回来但只是沉默的站在门外听我挨打之后,我彻底死了。

    从那以后活着的大概都是我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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