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热闹非凡。
陈浮确出神地瞧着杯中酒。
就连一贯粗枝大叶的雷贺都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
“陈将军，你意下如何？”
“挺好。”陈浮确骤然回神，完全不清楚谈洵武在说些什么。
“那明日起，陈将军便着手调查吧。”
谈洵武有意给陈浮确找些轻松事，唯恐累着这赫赫有名的世子殿下。
本以为陈浮确会拒绝，没想到他略微思索一番，点头应下。
忽忽北风传入席间，吹动跳跃的炭火，带来些许凉意。
陈浮确见众人把酒言欢，不知为何登时起身。
“……我寻一清净地方，好好整理一下线索。”
出了营帐，四处张望，瞧见在不远处的草坡上坐了位紫袍少女。
他轻哼一声：“怕冷还吹风。”
又转了眼珠子瞧瞧四周，脚步不自觉朝山坡上走去。
跟着士兵绕到草坡背面，缓步悄声上了山坡。身后轻风微微刮着铁甲，前方谈怀玉的发丝也不再随风飘起。
枯枝下的青锁察觉动静后，陈浮确示意噤声，青锁识趣不语，默默朝后退了几步。
“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
陈浮确轻轻勾唇。二十八星宿他可是背得滚瓜烂熟。
“咦？”她小声惊诧。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颗被云层遮住了的小星。
“那是牵牛。”陈浮确鬼使神差冒出一句。
谈怀玉身子微僵，滞了片刻后正欲起身，却被肩上多出来的手按了下去。
陈浮确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陈将军？”
“我不能坐这儿？”陈浮确微微勾唇。
“可以。”只不过离得太近了。
她低头能瞥见自己发丝在陈浮确身旁上下起伏，甚至有些不懂事的还飘到他泛着寒光的铁衣上。
谈怀玉伸手将飘舞的碎发撇至另一边，又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一点。
陈浮确仰头盯着浩瀚的星空，余光留意身旁：
“过得好吗？”
“挺好。”谈怀玉一愣，再遇后陈浮确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这事。
他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扯着地上的枯草：“还有被追杀吗？”
“没有。”
他见夜空薄云流动，飞速转头看了眼谈怀玉，又问：“冷吗？”
“不冷。”
散落夜空的星星不断玩着捉迷藏，四下寂静，能听到寒风掠过树枝和枯草响起的声响，身旁却模模糊糊传来温暖而又熟悉的香气。
他们皆是默契地没提之前的不欢而散。
不知过了多久，谈怀玉觉得有些怪异，最先打破沉寂。她侧头欲起身告辞：“陈将军……”
陈浮确转头正欲应声，但听到山坡下传来一道声响。
“你俩在做什么？”
陈浮确被这么一吓像是做贼心虚般登时起身，谈怀玉虽先是没动，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吓。
她随后垂袍而立：“怀安，你来做什么？”
谈怀安在坡下看得不真切，本来只是觉得两人挨得近，以为是在商量调查一事，随口问一声。此刻瞧见氛围不对，莫名品出谈怀玉话中慌张，却是觉得两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呸，登徒子！还什么赫赫有名的世子将军呢！
谈怀安心中鄙夷，大步流星地跑上山坡，拉着谈怀玉连连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横叉着挡在两人之间。
“不得无礼。”谈怀玉皱眉，又向陈浮确致歉，“怀安性子顽皮，不过并无恶意，陈将军莫怪。”
还没恶意呢？那小孩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陈浮确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是含笑摆手：“没事。”
谈怀安以不搭理陈浮确而表示无声抗议，他侧身拉着谈怀玉衣袖：“阿姐，阿爹让我来寻你。”
谈怀玉对谈怀安突如其来的恶意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怕他又闯祸，惹得陈浮确不高兴，连忙拉着他告退。
“陈将军，夜深寒意浓。将军莫要着凉了，我们便先告退。”
下了山坡，望见谈洵武在帐中吃酒正至兴头。
谈怀玉疑惑：“不是说要像陈将军那般神气吗？怎么突然冷脸撒谎了？”
“没有啊。”谈怀安若无其事地摊手。从前听过陈浮确不少“光荣事迹”，虽是觉得神气风光，但他俩根本不相配。谈怀玉至少也该寻一个白面书生，这样两人才能志趣相投。
“行。”
看吧，他就是喜欢谈怀玉不说便不问的个性。自上回阳和坊猜点令赢了之后，谈怀玉的形象逐渐在谈怀安心中变得高大起来，甚至觉得除了比较喜欢告状以外，她全身上下找不出第二个缺点。
谈怀玉抬头看星空，捏指算了算：“明日太阳恐会从西边升起。”
“当我三岁小孩呢。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毕竟谈怀安都能静心思考了。”
好吧，她偶尔还喜欢一本正经地挖苦一两句。
*
晨星已落，大地映着冬阳，处处一片红彤彤的景象。
青锁撑开窗户：“奇了怪了，我们来萧阳已是第六日，接连几日全是晴天。”
一小厮适时进院：“小姐，将军唤你去趟堂屋。”
刚绕过廊屋，便飘出几道爽朗的大笑。
进门就正好迎上陈浮确笑眯眯的双眼，谈怀玉暗道奇怪，低头行了礼后乖巧立在一旁。
“怀玉，正巧你来了。我刚还同陈将军说你跟怀安谁先来，谁就去协助陈将军调查呢。”谈洵武悄悄给谈怀玉使眼色，似是让她不要错过这大好机会。
唉，柳文清留下的烂摊子还真不好收拾。
谈怀玉不动声色地掠过面无表情的陈浮确，又见谈洵武的期盼，她糊弄了两句。
椅上的陈浮确垂目喝茶，假作不曾留意到那边动静，嘴角却像是突然发现了某个秘密，偷偷翘起一抹弧度。
谈洵武的目光止不住在两人之间流转。
“你们注意安全，我军中有事，便不陪了。”
陈浮确理了理衣间皱褶，背手朝屋外走了几步，回头见谈怀玉还立在原地。
“不走吗？”
怀玉转头对婢女交代了几句话，连忙跟上，出了府来到主街。
他在一家面馆前停下脚步。
“吃过饭了吗？”
怀玉闻声微微掀起眼皮，意外撞进一道视线，清楚能见陈浮确的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微黄的光晕，猛地又想到初一那夜奇异的气氛。
她像是被阳光刺到，垂目避开：“一起去吧。”
谈怀玉跟着陈浮确穿过人群找了一清净隔间坐下。
“公子，还是老样子？”店小二眼神在谈怀玉身上微微停留，有些惊讶。
陈浮确含笑伸出两根手指：“来两份吧。”
“一份就行。”谈怀玉及时制止，“我吃过了。”
他一愣，唇线抿直，细长的眼尾直直向下压。一旁小二见状连忙上菜。
周围鲜香的空气中夹杂着梅花的清幽，谈怀玉瞄了眼碗中梅花形状的汤饼。
见陈浮确不悦，谈怀玉不知他为何又耍起了性子，不由地问：“将军生气了？”
“没有。”陈浮确沉默吃完面前的梅花汤饼。
谈怀玉眨眼，那就当作一切是她的错觉。
她贴心提醒：“将军慢点吃，小心噎到了。”
陈浮确一顿，动作还当真慢了下来。
他放下碗筷，神色稍缓，不过双眸依旧深沉：“你为何总是与我耍字眼？”
“我想着将军可能没用膳，就打算候着将军用完膳，再一同去周府。”
听了谈怀玉的解释，陈浮确心里的一口气并未消解，而是在身体中不上不下的，既无奈又难受。
除亲人之外，她对其余人都一视同仁。为了不得罪不熟的人，她就是喜欢弯弯绕绕的。
“谈姑娘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贴心，实在令我佩服。”
听出陈浮确话中的暗讽，谈怀玉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
两人往回走，赶去周府，一路无语。
陈浮确终是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他吱声：“方才那家店的梅花汤饼在萧阳远近闻名，此刻梅花开得正旺，就想着尽尽地主之谊。”
“色香俱全，想来应该不错。”谈怀玉温笑点点头，“多谢将军好意，有时间定会去吃。”
陈浮确抬眉，轻哼一声，算是顺着谈怀玉的台阶下了。
“对了，将军能跟我说说事发那时的情况吗？”
陈浮确给她大致讲了讲，叹了口气：“当时寻到了西梁的暗鹰纹，于是派出的西梁那边两个线人，却在一夜之间处理得一干二净，暗兵处自那以后不敢再轻举妄动，怕被人捉到把柄借机挑事。”
谈怀玉蹙眉又问：“我听闻周姑娘曾嚷嚷着去寻死？”
“确实如此。”前几日周妍姝为了激怒他，还给他甩了响亮的一巴掌，想到这儿，陈浮确不禁摸了摸脸颊。
“至亲被刺客所害，没想着去追查，反而想着寻死，我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周姑娘从前本来是与她的心上人两情相悦，不过遭到了周将军的强烈反对，然后父女两人不知为何大吵一架，没过多久，周姑娘便跟那人分开了。也许想着自己无依无靠，又不愿意寄人篱下，才有这样突然的想法，这也能理解。”
“有查过那个心上人吗？”
“沈临，一个书生，家住城东，也在城东书塾里教书。”
说话间，便到了周府，陈浮确熟络地与周府守卫搭话，了解周妍姝近况后，带着谈怀玉进了挂满还未取下的白色孝幡的周府。
“周姑娘之前受惊，前些日子清醒过来身子恢复了些后，就一直在为周将军守灵，此刻算来正好是第七日。”
陈浮确领谈怀玉走近路，片刻便见到一个瘦削的女子披着孝布跪在灵堂。
“小姐，陈将军来了。”身旁的春桃轻轻拉了拉周妍姝的衣袖。
她手上动作一滞，在婢女的搀扶下从跪垫上颤颤巍巍立起，直了直腰，朝两人走来。
“陈将军。”
谈怀玉侧目见身旁人点头，于是上前一步扶住周妍姝瘦削冰冷的双手，替陈浮确免了她的行礼。
“姑娘如何称呼？”周妍姝苍白的小脸上扯出一个极为虚弱的笑容。
“谈怀玉。”
周妍姝点头，婢女心领神会，支撑她去了不远的石桌。
“陈将军与我都在这处，你大可放心地去给你家小姐拿个暖手炉来。”
婢女得令连忙转身。
府中清幽的梅香四溢，周妍姝呆望着一旁星星散散的照水梅里簇拥了一团淡黄的花蕊。
手里猛地被塞进一个暖暖的金属琉璃物件。她抬头正好望见春桃刚从内院跑来，此刻正喘着气，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姑娘若是想问当日具体细节，陈将军想必比我更为清楚。”周妍姝看向在树下的抱臂陈浮确。
“不是的。”谈怀玉笑了笑，转头接过身后婢女手上的红木盒，“想着周姑娘大病初愈，特来给你送些补药。”
周妍姝有些意外，语气缓和地道了谢。两人闲聊些各地趣闻，也逐渐敞开了心扉。
“周姑娘大病期间忍痛替周将军守灵，任谁看了都会称赞一句。”谈怀玉接收到了陈浮确的眼神，顿了顿，“就连方才经过城东书塾时，里面的沈夫子都还跟学童大声谈论这事呢。”
陈浮确会意，暗暗留意周妍姝的表情。
出乎二人意料，她并未展现半分悔恨痛恶，回应的只有沉默。
“旁人遇及这灾祸，都恨不得手刃凶手，替父报仇。听说周姑娘这半月来，除了偶尔的情绪偏激，大多沉稳冷静，如此极端，更像是在纠结……”
啪——
青石板上响起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谈怀玉一惊，眼见着方才砸落的琉璃碎片飞溅直扑而来，这时陈浮确眼疾手快地拽着她后退几步。
撇过惊恐之色的谈怀玉，瞧着满地狼藉，周妍姝面上怒意转瞬即逝，语气寡淡：“有病在身，恕不能送客。”
“走吧。”陈浮确又拉着谈怀玉避了避，“周姑娘力气大着呢，指不定那石桌都能被她砸碎。”
“既如此，希望周姑娘能保重身体，做出选择后无怨无悔。”
周妍姝一滞，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灵堂。
“春桃。”她唤来婢女，低声道，“派人密切监视沈临。”
春桃哽咽：“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周妍姝冷笑一声，“以血还血，以命抵命。他的命得由我亲自去取！”
陈浮确出神地瞧着杯中酒。
就连一贯粗枝大叶的雷贺都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
“陈将军，你意下如何？”
“挺好。”陈浮确骤然回神，完全不清楚谈洵武在说些什么。
“那明日起，陈将军便着手调查吧。”
谈洵武有意给陈浮确找些轻松事，唯恐累着这赫赫有名的世子殿下。
本以为陈浮确会拒绝，没想到他略微思索一番，点头应下。
忽忽北风传入席间，吹动跳跃的炭火，带来些许凉意。
陈浮确见众人把酒言欢，不知为何登时起身。
“……我寻一清净地方，好好整理一下线索。”
出了营帐，四处张望，瞧见在不远处的草坡上坐了位紫袍少女。
他轻哼一声：“怕冷还吹风。”
又转了眼珠子瞧瞧四周，脚步不自觉朝山坡上走去。
跟着士兵绕到草坡背面，缓步悄声上了山坡。身后轻风微微刮着铁甲，前方谈怀玉的发丝也不再随风飘起。
枯枝下的青锁察觉动静后，陈浮确示意噤声，青锁识趣不语，默默朝后退了几步。
“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
陈浮确轻轻勾唇。二十八星宿他可是背得滚瓜烂熟。
“咦？”她小声惊诧。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颗被云层遮住了的小星。
“那是牵牛。”陈浮确鬼使神差冒出一句。
谈怀玉身子微僵，滞了片刻后正欲起身，却被肩上多出来的手按了下去。
陈浮确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陈将军？”
“我不能坐这儿？”陈浮确微微勾唇。
“可以。”只不过离得太近了。
她低头能瞥见自己发丝在陈浮确身旁上下起伏，甚至有些不懂事的还飘到他泛着寒光的铁衣上。
谈怀玉伸手将飘舞的碎发撇至另一边，又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一点。
陈浮确仰头盯着浩瀚的星空，余光留意身旁：
“过得好吗？”
“挺好。”谈怀玉一愣，再遇后陈浮确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这事。
他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扯着地上的枯草：“还有被追杀吗？”
“没有。”
他见夜空薄云流动，飞速转头看了眼谈怀玉，又问：“冷吗？”
“不冷。”
散落夜空的星星不断玩着捉迷藏，四下寂静，能听到寒风掠过树枝和枯草响起的声响，身旁却模模糊糊传来温暖而又熟悉的香气。
他们皆是默契地没提之前的不欢而散。
不知过了多久，谈怀玉觉得有些怪异，最先打破沉寂。她侧头欲起身告辞：“陈将军……”
陈浮确转头正欲应声，但听到山坡下传来一道声响。
“你俩在做什么？”
陈浮确被这么一吓像是做贼心虚般登时起身，谈怀玉虽先是没动，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吓。
她随后垂袍而立：“怀安，你来做什么？”
谈怀安在坡下看得不真切，本来只是觉得两人挨得近，以为是在商量调查一事，随口问一声。此刻瞧见氛围不对，莫名品出谈怀玉话中慌张，却是觉得两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呸，登徒子！还什么赫赫有名的世子将军呢！
谈怀安心中鄙夷，大步流星地跑上山坡，拉着谈怀玉连连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横叉着挡在两人之间。
“不得无礼。”谈怀玉皱眉，又向陈浮确致歉，“怀安性子顽皮，不过并无恶意，陈将军莫怪。”
还没恶意呢？那小孩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陈浮确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是含笑摆手：“没事。”
谈怀安以不搭理陈浮确而表示无声抗议，他侧身拉着谈怀玉衣袖：“阿姐，阿爹让我来寻你。”
谈怀玉对谈怀安突如其来的恶意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怕他又闯祸，惹得陈浮确不高兴，连忙拉着他告退。
“陈将军，夜深寒意浓。将军莫要着凉了，我们便先告退。”
下了山坡，望见谈洵武在帐中吃酒正至兴头。
谈怀玉疑惑：“不是说要像陈将军那般神气吗？怎么突然冷脸撒谎了？”
“没有啊。”谈怀安若无其事地摊手。从前听过陈浮确不少“光荣事迹”，虽是觉得神气风光，但他俩根本不相配。谈怀玉至少也该寻一个白面书生，这样两人才能志趣相投。
“行。”
看吧，他就是喜欢谈怀玉不说便不问的个性。自上回阳和坊猜点令赢了之后，谈怀玉的形象逐渐在谈怀安心中变得高大起来，甚至觉得除了比较喜欢告状以外，她全身上下找不出第二个缺点。
谈怀玉抬头看星空，捏指算了算：“明日太阳恐会从西边升起。”
“当我三岁小孩呢。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毕竟谈怀安都能静心思考了。”
好吧，她偶尔还喜欢一本正经地挖苦一两句。
*
晨星已落，大地映着冬阳，处处一片红彤彤的景象。
青锁撑开窗户：“奇了怪了，我们来萧阳已是第六日，接连几日全是晴天。”
一小厮适时进院：“小姐，将军唤你去趟堂屋。”
刚绕过廊屋，便飘出几道爽朗的大笑。
进门就正好迎上陈浮确笑眯眯的双眼，谈怀玉暗道奇怪，低头行了礼后乖巧立在一旁。
“怀玉，正巧你来了。我刚还同陈将军说你跟怀安谁先来，谁就去协助陈将军调查呢。”谈洵武悄悄给谈怀玉使眼色，似是让她不要错过这大好机会。
唉，柳文清留下的烂摊子还真不好收拾。
谈怀玉不动声色地掠过面无表情的陈浮确，又见谈洵武的期盼，她糊弄了两句。
椅上的陈浮确垂目喝茶，假作不曾留意到那边动静，嘴角却像是突然发现了某个秘密，偷偷翘起一抹弧度。
谈洵武的目光止不住在两人之间流转。
“你们注意安全，我军中有事，便不陪了。”
陈浮确理了理衣间皱褶，背手朝屋外走了几步，回头见谈怀玉还立在原地。
“不走吗？”
怀玉转头对婢女交代了几句话，连忙跟上，出了府来到主街。
他在一家面馆前停下脚步。
“吃过饭了吗？”
怀玉闻声微微掀起眼皮，意外撞进一道视线，清楚能见陈浮确的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微黄的光晕，猛地又想到初一那夜奇异的气氛。
她像是被阳光刺到，垂目避开：“一起去吧。”
谈怀玉跟着陈浮确穿过人群找了一清净隔间坐下。
“公子，还是老样子？”店小二眼神在谈怀玉身上微微停留，有些惊讶。
陈浮确含笑伸出两根手指：“来两份吧。”
“一份就行。”谈怀玉及时制止，“我吃过了。”
他一愣，唇线抿直，细长的眼尾直直向下压。一旁小二见状连忙上菜。
周围鲜香的空气中夹杂着梅花的清幽，谈怀玉瞄了眼碗中梅花形状的汤饼。
见陈浮确不悦，谈怀玉不知他为何又耍起了性子，不由地问：“将军生气了？”
“没有。”陈浮确沉默吃完面前的梅花汤饼。
谈怀玉眨眼，那就当作一切是她的错觉。
她贴心提醒：“将军慢点吃，小心噎到了。”
陈浮确一顿，动作还当真慢了下来。
他放下碗筷，神色稍缓，不过双眸依旧深沉：“你为何总是与我耍字眼？”
“我想着将军可能没用膳，就打算候着将军用完膳，再一同去周府。”
听了谈怀玉的解释，陈浮确心里的一口气并未消解，而是在身体中不上不下的，既无奈又难受。
除亲人之外，她对其余人都一视同仁。为了不得罪不熟的人，她就是喜欢弯弯绕绕的。
“谈姑娘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贴心，实在令我佩服。”
听出陈浮确话中的暗讽，谈怀玉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
两人往回走，赶去周府，一路无语。
陈浮确终是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他吱声：“方才那家店的梅花汤饼在萧阳远近闻名，此刻梅花开得正旺，就想着尽尽地主之谊。”
“色香俱全，想来应该不错。”谈怀玉温笑点点头，“多谢将军好意，有时间定会去吃。”
陈浮确抬眉，轻哼一声，算是顺着谈怀玉的台阶下了。
“对了，将军能跟我说说事发那时的情况吗？”
陈浮确给她大致讲了讲，叹了口气：“当时寻到了西梁的暗鹰纹，于是派出的西梁那边两个线人，却在一夜之间处理得一干二净，暗兵处自那以后不敢再轻举妄动，怕被人捉到把柄借机挑事。”
谈怀玉蹙眉又问：“我听闻周姑娘曾嚷嚷着去寻死？”
“确实如此。”前几日周妍姝为了激怒他，还给他甩了响亮的一巴掌，想到这儿，陈浮确不禁摸了摸脸颊。
“至亲被刺客所害，没想着去追查，反而想着寻死，我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周姑娘从前本来是与她的心上人两情相悦，不过遭到了周将军的强烈反对，然后父女两人不知为何大吵一架，没过多久，周姑娘便跟那人分开了。也许想着自己无依无靠，又不愿意寄人篱下，才有这样突然的想法，这也能理解。”
“有查过那个心上人吗？”
“沈临，一个书生，家住城东，也在城东书塾里教书。”
说话间，便到了周府，陈浮确熟络地与周府守卫搭话，了解周妍姝近况后，带着谈怀玉进了挂满还未取下的白色孝幡的周府。
“周姑娘之前受惊，前些日子清醒过来身子恢复了些后，就一直在为周将军守灵，此刻算来正好是第七日。”
陈浮确领谈怀玉走近路，片刻便见到一个瘦削的女子披着孝布跪在灵堂。
“小姐，陈将军来了。”身旁的春桃轻轻拉了拉周妍姝的衣袖。
她手上动作一滞，在婢女的搀扶下从跪垫上颤颤巍巍立起，直了直腰，朝两人走来。
“陈将军。”
谈怀玉侧目见身旁人点头，于是上前一步扶住周妍姝瘦削冰冷的双手，替陈浮确免了她的行礼。
“姑娘如何称呼？”周妍姝苍白的小脸上扯出一个极为虚弱的笑容。
“谈怀玉。”
周妍姝点头，婢女心领神会，支撑她去了不远的石桌。
“陈将军与我都在这处，你大可放心地去给你家小姐拿个暖手炉来。”
婢女得令连忙转身。
府中清幽的梅香四溢，周妍姝呆望着一旁星星散散的照水梅里簇拥了一团淡黄的花蕊。
手里猛地被塞进一个暖暖的金属琉璃物件。她抬头正好望见春桃刚从内院跑来，此刻正喘着气，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姑娘若是想问当日具体细节，陈将军想必比我更为清楚。”周妍姝看向在树下的抱臂陈浮确。
“不是的。”谈怀玉笑了笑，转头接过身后婢女手上的红木盒，“想着周姑娘大病初愈，特来给你送些补药。”
周妍姝有些意外，语气缓和地道了谢。两人闲聊些各地趣闻，也逐渐敞开了心扉。
“周姑娘大病期间忍痛替周将军守灵，任谁看了都会称赞一句。”谈怀玉接收到了陈浮确的眼神，顿了顿，“就连方才经过城东书塾时，里面的沈夫子都还跟学童大声谈论这事呢。”
陈浮确会意，暗暗留意周妍姝的表情。
出乎二人意料，她并未展现半分悔恨痛恶，回应的只有沉默。
“旁人遇及这灾祸，都恨不得手刃凶手，替父报仇。听说周姑娘这半月来，除了偶尔的情绪偏激，大多沉稳冷静，如此极端，更像是在纠结……”
啪——
青石板上响起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谈怀玉一惊，眼见着方才砸落的琉璃碎片飞溅直扑而来，这时陈浮确眼疾手快地拽着她后退几步。
撇过惊恐之色的谈怀玉，瞧着满地狼藉，周妍姝面上怒意转瞬即逝，语气寡淡：“有病在身，恕不能送客。”
“走吧。”陈浮确又拉着谈怀玉避了避，“周姑娘力气大着呢，指不定那石桌都能被她砸碎。”
“既如此，希望周姑娘能保重身体，做出选择后无怨无悔。”
周妍姝一滞，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灵堂。
“春桃。”她唤来婢女，低声道，“派人密切监视沈临。”
春桃哽咽：“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周妍姝冷笑一声，“以血还血，以命抵命。他的命得由我亲自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