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海滩集市30
于是，睡觉时间躺下又爬起见面成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习惯。伊露涅每天一定会来到拐角找伊路米，但伊路米却不一定什么时候来。
他迟到过，也没来过。前者伊露涅等一等就算了，后者她就会直接去敲他的门。
“你怎么不来呀。”
敲开门她就会问他。
门里的伊路米揉着眼睛，家里昏暗的环境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伊露涅，我不小心睡着了。”他用嘟嘟囔囔的声音说。
“让我看看你。”
伊露涅进去，把他的手扒开仔细端详他；她瞅瞅他和黑芝麻一个色号的眼睛，像饺子皮一样薄薄的大眼皮，和她相似的鼻子，还有白玉团子一样光洁的脸颊；像检查作业一样细细看完，她乐呵呵地笑了几下，然后照例去抱他。
“伊露涅，你又想我了吗？”耳旁的人声音如常地问，但没有抱她。
“你怎么不抱我啦！”伊露涅没理他的问题，她强势地拉起伊路米的两条胳膊往自己腰上环住，然后又抱回去。
“我来看看你呀。”她趴在他肩膀上说。
“真拿你没办法呢。”伊路米的语调有一种非常细微的雀跃。他的手揉揉妹妹的身体，然后又摸摸和他同样大的圆脑勺，在她脸颊轻轻上亲了一下。“但我们已经长大了妹妹，这么依赖哥哥稍微有些幼稚了哦。”
“我想嘛。”伊露涅又再他耳旁蹭了蹭，依依不舍。
“那明天见。”她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明天见妹妹。”伊路米对她微笑，又揉了揉她的后背表达喜爱。
这段时间伊露涅慢慢觉得分房睡也没什么了。
他们只是不睡在一起，她只要想他，跑去看看他就好啦。和他呆到困了为止赶快回去睡，第二天很快就会来了。
不过哥哥似乎有些厌烦每天夜里都要见面，因为他不准时了。
如果他想，行动上就会做出反应，比如在拐角等她。
但伊露涅不在意，她很清楚自己是为了缓解对他的担心进而能好好睡觉才会这么执着。只要能见到他，抱抱他，感觉到伊路米身体的温度，她就会安心很多。甚至伊露涅半夜睡醒了，不是太困也会跑出来偷偷打开兄长的门看他是否安好。她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担心他而已。
然后某天的个人训练结束，她就被爸爸叫住了。
“想和爸爸聊天吗伊露涅？”
累趴在训练室的伊露涅听到这个开局，气儿都不喘了。她用短短几秒回忆了上次谈话后自己做的所有事，好像没犯什么需要爸爸出面谈话的错。
“我做错什么了吗爸爸？”她谨慎地看着天花板问。
她的爸爸在不远处轻笑了一声。
“爸爸只是想和你聊天而已。”训练女儿的运动量不足以让席巴出一点点汗水。他盘腿在空旷的地板上坐下，对十几米外成大字型躺着的女儿招呼道。“来坐爸爸面前。”
伊露涅仔细从爸爸的语气辨别话语的真假，脑袋正快速转圈——她今天的训练表现多少合格，这一周也没做闹来闹去的事，爸爸的语气又嗅不出一点异样，那……
浑身是汗的伊露涅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在爸爸面前端正坐下。
“你长大了伊露涅。”爸爸表扬她。
“…咦？”伊露涅云里雾里地看着他。
席巴没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刚刚啊，”伊露涅皱着眉，欲言又止地用手指后面的空地。“摔了39次嗷，还有24次没躲过去。”
席巴点头，还是不说话。
“……”
伊露涅疑虑地瞅着他。她今天盘了一个方便行动的丸子头，丸子在运动后毛毛乱乱的，有很多发丝不听话地朝四处歪；她的刘海被汗水完全地浸湿，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剧烈运动还没有完全散热，她的脸蛋为此还是红彤彤的，显得上面的眼睛格外蓝，泛着不解的光。
“我能感觉到你在进步。”席巴看着她这幅乱糟糟地样子和善地开口了，他上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耐心道。“你吸收了很多经验并运用，这是你正在长大的证明伊露涅。”
伊露涅听完，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太好啦！”她雀跃地说，眼睛更亮了，身体也跟着一起快乐地摇晃。“我这段时间都会自己加练呢！其实刚刚我也觉得能应对自如一些啦！”
“所以你要继续加油。”席巴鼓励她。
“好！”
席巴看着她高兴了一会，不留痕迹地问。“最近和伊路米分开睡有什么感觉吗？”
伊露涅停在原地看他。
“妈妈说你和伊路米夜里还要单独见面，”席巴关切道。“是夜里睡不着吗？”
果然，妈妈没有多责怪他们是因为爸爸知道这件事吧。
伊露涅心想。
“伊路米应该还是睡得着的。”伊露涅诚实地说。“但我不看看他总觉得少点什么。”
“少什么？”席巴问。
“我也不知道。”伊露涅说。
席巴瞧了她一会。
“你还在担心他吗？”
“有点。”安静了一会，伊露涅小声说。
“伊露涅，你哥哥和你一样，也长大了。”
“我知道啦。”她低头扣着手指。“会分开睡就是因为长大了嘛。”
“你在进步，伊路米也一样在进步。”席巴耐心地说。“你在担心之前同样的事发生吗？”
“应该是吧…”伊露涅嘟囔着。“我看不到他就会觉得很担心，想去看看他。”
席巴凝望了她一会。
“伊露涅，你应该相信伊路米。”
“什么？”伊露涅抬头。
“你们将来总有独自面对事情的时候，更不会永远在一起。”席巴垂下目光，像他卷曲的银发一样倾泻而下。“对他，你看不到的会越来越多，你们自己要面对的情况会越来越多，因为你们长大了，在慢慢变强，并且已经有了独自面对的能力。”
“你们会独自出任务，独自解决问题，更会有自己的安排，自己的规划，自己的事。”
“伊路米遇见的问题，就要由他解决，失败更能吸取教训，促进他成长。”席巴不紧不慢地说。“你认为伊路米不会因为这次事件好好反思吗？”
“…会的。”伊露涅看着手没精打采地答。“他康复后训练很用功。”
“他的睡眠警惕也比你还要高。”席巴说出事实。“你还没达到他的成绩。”
“…嗯。”
“所以你更不需要担心他。”席巴伸出手，用宽厚的手掌抚摸伊露涅垂下的脑袋。他的手指将伊露涅的刘海整理了几下，又把她一旁碎乱的头发挽在耳后。
“你应该相信他。”他语重心长地强调。
“你和他都已经长大了。”
“相信对方，相信他能处理好各种情况。”
“他可是这个家最有潜力的继承人。”
“因此更不应该让他有依赖任何人的心理或者机会。”
席巴凑近她，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也要监督他。”
“你们都很优秀。”
“你会见证他长大。”
“我也是。”
伊露涅的目光闪烁着，迷茫和期盼在其中若隐若现。
“爸爸记得你也很期待长大。”席巴笑着说。
“嗯，是的。”伊露涅点点头。
“现在你还期待吗？”
“期待。”伊露涅笑着说。“我想长大了好好出去玩儿，而且，可以解锁家里的权限！”
“这是你的目标吗？”
“是呀！到时候我很厉害了，也不用家里随时跟着啦！我可以一个人，跑来跑去啦！”
……
夜晚，伊露涅仰面躺在床上，手里揽着一个小兔子玩具。
是啊，他们已经长大啦。
她还在回忆父亲的话。
他们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厕所和衣柜，已经不像从前一起用啦。
以房间为起点，他们要慢慢分开了。
伊露涅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玩具想。
她知道他们总会分离，但没想到开始的这么快。
就像从突如其来的刺杀，没有一点防备。
这样想仅仅分开房间是不是挺好的？他们走几步就能见到对方。而如果那一刀要了兄长的命，她无论走多远，都见不到他了。
她把偌大的家全走一遍，也见不到他了。
她再也感受不到熟悉的体温，听不到熟悉的声音，见不到熟悉的人，家里只剩她自己了。
哪怕爸爸妈妈一定会再生下弟弟，她也会觉得这个家只剩她自己了。
不要啊。
她知道她和兄长终有分别，但绝不是和他阴阳两隔。
家里家仆无数，每天围着他们转；单独出行更是需要父亲的许可，一路管家跟随；就算是名义上的第一次个人暗杀委托，事后伊路米也和她分析怀疑爸爸就在跟着。
家里里里外外把他们包得像粽子一样，她根本没想过会出这种事啊。
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差点失去朝夕相伴的兄长，巨大的恐惧将她顷刻淹没。
妈妈三日三夜都处于这种惊慌之中，余韵甚至延续至今，她反倒是安静得不行。
兄长醒后，她日日拉着他的胳膊入睡，好像已经忘却了曾经的慌乱，睡的格外安心。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种差点失去的恐惧将她那段时间几乎吞噬殆尽，成了一具徒有其表的外壳；家里漫长寂静的夜里，只有紧紧抱着养病的伊路米的胳膊，她才能从那种无声的精神痛苦里找到知觉。
白天还有事做，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夜晚，所有她不想去想的事就会像沸腾的泡泡，咕噜噜地往水面钻。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哪怕是躺在一旁和她紧挨的伊路米。
她隐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
大家知道的只是，她在伊路米醒后就安心了很多，并天天黏着他，却不知道情绪的浪潮几乎溺毙她。
她也就是在某天晚上没憋住，哇一下放声哭了出来，骂伊路米反应慢居然躲不过去。
她已经分不清肚子里让她煎熬的都是什么了，只觉得那远比□□的折磨更让她难受。
她的兄长，她的半身，怎么能忽然就差点离开她。
这个出生就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在一起的人，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他是她的一部分啊。
她现在的人生里，全是他存在的痕迹啊。
她差点就要残缺了。
像是少了珍贵部件一样地残缺了。
她不敢想这个家只有她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那她是不是也算长大了？毕竟，她独立了；没有兄长，她早早就是一个人了。时间会冲洗她的伤口，带走彻骨的疼痛；伤口会慢慢愈合，成为心头一块没有知觉的疤。她可能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任性吧？爸爸妈妈都对她不满的时候，就没有人听她说话让她撒气了。她也不是“妹妹”了，因为唯一一个这么认为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后面的弟弟妹妹只会叫她“姐姐”，不会有人再把她当妹妹。
她只剩自己了。
真正想到这些，她才意识到兄长对她真的很重要。
他始终陪伴着她，是她觉得孤单时唯一能想到的人。哪怕他总爱说教她，总想管她，总想悄悄压她一头，还总是自以为是，总是故意惹她生气，但…
她也同样享受着他好的那一面。
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他了。
那些朝夕陪伴的日夜，足够她坚信自己有多需要他。
她会永远爱他。
他们会继续陪伴对方长大，见证对方成长，进入往后的一年又一年。
可伊露涅同样认同父亲的话。
他们不会永远在一起。
长大本就是独当一面的过程，他们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杀手。他们会从这两个房间开始，越发剥离对方，成为两个完整的，独立的人。
她的确不该在分了房间也去那么缠着伊路米的。
他们已经长大了。
而真按父亲所说，自己这样黏着伊路米，是否也是对他成长的不认可？
她不该这样的。
她在长大，伊路米也在长大。
他作为家里的继承人，更不应该一味地被人保护——家主是要为这个家付出全部的人，爸爸就是这么教伊路米的。
她会见证他成为那样的人，是吗？
他有这个潜质的。
所以被她这么天天缠着，伊路米其实很烦吧？他只是不说而已。
从他这几天晚上来看，他肯定是觉得这样没必要，但还要耐着性子来应对伊露涅。
伊露涅当然能感觉到伊路米没头几次热情了，她只是任性地无视掉，满足自己了而已。
伊露涅伸开双臂，在空旷的公主床上用皮肤摩挲着微凉的布料。
以后这儿不会再躺伊路米了。
这已经完全，是她自己的床了。
她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代表着她的成长。
她吐出一口气。
她也应该适应人生的新阶段了。
将来出去过自己的生活，总不能还把伊路米拽上吧？
这家伙要好好当家主呢！
到时候，他们都会有自己的事，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就像姑姑和爸爸一样嘛！
伊露涅畅想着未来，觉得格外期待。
过了一会，她眼珠子一转，想起今晚还没去找哥哥。
还要去吗？
她想了想，爬了起来。
她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步，还没到拐角，就感觉到了伊路米的气息。
伊露涅从墙边冒出头，狡黠地看着停在上次成功吓到她的位置上的伊路米。
“哥。”
她开心地叫。
“伊露涅，今天你出来的很晚呢。”她黑发的兄长如往常一般歪歪头说。
“我刚睡着了会。”她站出来。
伊路米目视她。
“是吗。”
伊露涅照例上来抱住他。
伊路米若有所思地回应她的拥抱，他觉得有些异样，于是轻声问。“伊露涅，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伊露涅安心地蹭着他的耳朵。“我，做了一个决定。”
伊路米的眼睛看过来。“什么？”
伊露涅起身，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脸。
“我觉得呀。”她语气忽然有种释然的欢快。
“我们以后晚上就不用见面啦，毕竟我们已经长大啦！”
“而且一个人睡也不错欸，床那么大，可以一个人到处躺！”
“而且我们也能有自己的东西啦，以后还会有更多，因为我们长大啦！想想就超级棒啊！”
“而且啊，我们以后还要做独当一面的杀手呐，是不能总是依赖别人哒。”
“晚上我就不骚扰你啦哥，你快回去睡觉吧。我觉得我已经适应啦！”
“爱你嗷。”
一连串的话让伊路米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他看似无动于衷地听着，其实脑袋有点懵。
伊露涅昨天还去他屋里找他抱他呢，今天却直接迟到了二十分钟。他以为她是今天训练太累了睡着了，就想过来看一眼，结果她不但冒出来了，还给他说了这么一串话。
啊？
伊露涅为什么态度变化这么大？
“伊露涅，今天你和爸爸或者妈妈说什么了吗？”于是，他疑虑地问。
“没啊。”伊露涅搭着他的脖子坦诚地看着他，良久，温柔地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干扰你长大。”
“我们一起长大，好不好？”
……
……
……
伊路米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那几天晚上故意迟到或不去让伊露涅误会了什么——他不太主动的回应似乎成功让家里都认为他已经是想有自我空间的七岁孩子了，就连伊露涅也这么认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那么做，只是想逗弄伊露涅。
他只是玩儿心大起，想看伊露涅追来他门口，或者等他急切的样子。
他很喜欢伊露涅全心全意缠着自己的感觉，哪怕会烦，但…
他几乎在这样的爱里醉死了。
他隐藏的很好，没让什么人发现。
没让什么人发现，他其实是最没适应分房睡的孩子。
他的那条胳膊，一到夜里就仿佛被伊露涅塞进了热乎乎的怀里，而他已经习惯性地不去挪动它了。
自这晚后，他觉得妹妹没那么爱他了。
他迟到过，也没来过。前者伊露涅等一等就算了，后者她就会直接去敲他的门。
“你怎么不来呀。”
敲开门她就会问他。
门里的伊路米揉着眼睛，家里昏暗的环境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伊露涅，我不小心睡着了。”他用嘟嘟囔囔的声音说。
“让我看看你。”
伊露涅进去，把他的手扒开仔细端详他；她瞅瞅他和黑芝麻一个色号的眼睛，像饺子皮一样薄薄的大眼皮，和她相似的鼻子，还有白玉团子一样光洁的脸颊；像检查作业一样细细看完，她乐呵呵地笑了几下，然后照例去抱他。
“伊露涅，你又想我了吗？”耳旁的人声音如常地问，但没有抱她。
“你怎么不抱我啦！”伊露涅没理他的问题，她强势地拉起伊路米的两条胳膊往自己腰上环住，然后又抱回去。
“我来看看你呀。”她趴在他肩膀上说。
“真拿你没办法呢。”伊路米的语调有一种非常细微的雀跃。他的手揉揉妹妹的身体，然后又摸摸和他同样大的圆脑勺，在她脸颊轻轻上亲了一下。“但我们已经长大了妹妹，这么依赖哥哥稍微有些幼稚了哦。”
“我想嘛。”伊露涅又再他耳旁蹭了蹭，依依不舍。
“那明天见。”她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明天见妹妹。”伊路米对她微笑，又揉了揉她的后背表达喜爱。
这段时间伊露涅慢慢觉得分房睡也没什么了。
他们只是不睡在一起，她只要想他，跑去看看他就好啦。和他呆到困了为止赶快回去睡，第二天很快就会来了。
不过哥哥似乎有些厌烦每天夜里都要见面，因为他不准时了。
如果他想，行动上就会做出反应，比如在拐角等她。
但伊露涅不在意，她很清楚自己是为了缓解对他的担心进而能好好睡觉才会这么执着。只要能见到他，抱抱他，感觉到伊路米身体的温度，她就会安心很多。甚至伊露涅半夜睡醒了，不是太困也会跑出来偷偷打开兄长的门看他是否安好。她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担心他而已。
然后某天的个人训练结束，她就被爸爸叫住了。
“想和爸爸聊天吗伊露涅？”
累趴在训练室的伊露涅听到这个开局，气儿都不喘了。她用短短几秒回忆了上次谈话后自己做的所有事，好像没犯什么需要爸爸出面谈话的错。
“我做错什么了吗爸爸？”她谨慎地看着天花板问。
她的爸爸在不远处轻笑了一声。
“爸爸只是想和你聊天而已。”训练女儿的运动量不足以让席巴出一点点汗水。他盘腿在空旷的地板上坐下，对十几米外成大字型躺着的女儿招呼道。“来坐爸爸面前。”
伊露涅仔细从爸爸的语气辨别话语的真假，脑袋正快速转圈——她今天的训练表现多少合格，这一周也没做闹来闹去的事，爸爸的语气又嗅不出一点异样，那……
浑身是汗的伊露涅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在爸爸面前端正坐下。
“你长大了伊露涅。”爸爸表扬她。
“…咦？”伊露涅云里雾里地看着他。
席巴没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刚刚啊，”伊露涅皱着眉，欲言又止地用手指后面的空地。“摔了39次嗷，还有24次没躲过去。”
席巴点头，还是不说话。
“……”
伊露涅疑虑地瞅着他。她今天盘了一个方便行动的丸子头，丸子在运动后毛毛乱乱的，有很多发丝不听话地朝四处歪；她的刘海被汗水完全地浸湿，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剧烈运动还没有完全散热，她的脸蛋为此还是红彤彤的，显得上面的眼睛格外蓝，泛着不解的光。
“我能感觉到你在进步。”席巴看着她这幅乱糟糟地样子和善地开口了，他上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耐心道。“你吸收了很多经验并运用，这是你正在长大的证明伊露涅。”
伊露涅听完，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太好啦！”她雀跃地说，眼睛更亮了，身体也跟着一起快乐地摇晃。“我这段时间都会自己加练呢！其实刚刚我也觉得能应对自如一些啦！”
“所以你要继续加油。”席巴鼓励她。
“好！”
席巴看着她高兴了一会，不留痕迹地问。“最近和伊路米分开睡有什么感觉吗？”
伊露涅停在原地看他。
“妈妈说你和伊路米夜里还要单独见面，”席巴关切道。“是夜里睡不着吗？”
果然，妈妈没有多责怪他们是因为爸爸知道这件事吧。
伊露涅心想。
“伊路米应该还是睡得着的。”伊露涅诚实地说。“但我不看看他总觉得少点什么。”
“少什么？”席巴问。
“我也不知道。”伊露涅说。
席巴瞧了她一会。
“你还在担心他吗？”
“有点。”安静了一会，伊露涅小声说。
“伊露涅，你哥哥和你一样，也长大了。”
“我知道啦。”她低头扣着手指。“会分开睡就是因为长大了嘛。”
“你在进步，伊路米也一样在进步。”席巴耐心地说。“你在担心之前同样的事发生吗？”
“应该是吧…”伊露涅嘟囔着。“我看不到他就会觉得很担心，想去看看他。”
席巴凝望了她一会。
“伊露涅，你应该相信伊路米。”
“什么？”伊露涅抬头。
“你们将来总有独自面对事情的时候，更不会永远在一起。”席巴垂下目光，像他卷曲的银发一样倾泻而下。“对他，你看不到的会越来越多，你们自己要面对的情况会越来越多，因为你们长大了，在慢慢变强，并且已经有了独自面对的能力。”
“你们会独自出任务，独自解决问题，更会有自己的安排，自己的规划，自己的事。”
“伊路米遇见的问题，就要由他解决，失败更能吸取教训，促进他成长。”席巴不紧不慢地说。“你认为伊路米不会因为这次事件好好反思吗？”
“…会的。”伊露涅看着手没精打采地答。“他康复后训练很用功。”
“他的睡眠警惕也比你还要高。”席巴说出事实。“你还没达到他的成绩。”
“…嗯。”
“所以你更不需要担心他。”席巴伸出手，用宽厚的手掌抚摸伊露涅垂下的脑袋。他的手指将伊露涅的刘海整理了几下，又把她一旁碎乱的头发挽在耳后。
“你应该相信他。”他语重心长地强调。
“你和他都已经长大了。”
“相信对方，相信他能处理好各种情况。”
“他可是这个家最有潜力的继承人。”
“因此更不应该让他有依赖任何人的心理或者机会。”
席巴凑近她，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也要监督他。”
“你们都很优秀。”
“你会见证他长大。”
“我也是。”
伊露涅的目光闪烁着，迷茫和期盼在其中若隐若现。
“爸爸记得你也很期待长大。”席巴笑着说。
“嗯，是的。”伊露涅点点头。
“现在你还期待吗？”
“期待。”伊露涅笑着说。“我想长大了好好出去玩儿，而且，可以解锁家里的权限！”
“这是你的目标吗？”
“是呀！到时候我很厉害了，也不用家里随时跟着啦！我可以一个人，跑来跑去啦！”
……
夜晚，伊露涅仰面躺在床上，手里揽着一个小兔子玩具。
是啊，他们已经长大啦。
她还在回忆父亲的话。
他们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厕所和衣柜，已经不像从前一起用啦。
以房间为起点，他们要慢慢分开了。
伊露涅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玩具想。
她知道他们总会分离，但没想到开始的这么快。
就像从突如其来的刺杀，没有一点防备。
这样想仅仅分开房间是不是挺好的？他们走几步就能见到对方。而如果那一刀要了兄长的命，她无论走多远，都见不到他了。
她把偌大的家全走一遍，也见不到他了。
她再也感受不到熟悉的体温，听不到熟悉的声音，见不到熟悉的人，家里只剩她自己了。
哪怕爸爸妈妈一定会再生下弟弟，她也会觉得这个家只剩她自己了。
不要啊。
她知道她和兄长终有分别，但绝不是和他阴阳两隔。
家里家仆无数，每天围着他们转；单独出行更是需要父亲的许可，一路管家跟随；就算是名义上的第一次个人暗杀委托，事后伊路米也和她分析怀疑爸爸就在跟着。
家里里里外外把他们包得像粽子一样，她根本没想过会出这种事啊。
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差点失去朝夕相伴的兄长，巨大的恐惧将她顷刻淹没。
妈妈三日三夜都处于这种惊慌之中，余韵甚至延续至今，她反倒是安静得不行。
兄长醒后，她日日拉着他的胳膊入睡，好像已经忘却了曾经的慌乱，睡的格外安心。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种差点失去的恐惧将她那段时间几乎吞噬殆尽，成了一具徒有其表的外壳；家里漫长寂静的夜里，只有紧紧抱着养病的伊路米的胳膊，她才能从那种无声的精神痛苦里找到知觉。
白天还有事做，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夜晚，所有她不想去想的事就会像沸腾的泡泡，咕噜噜地往水面钻。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哪怕是躺在一旁和她紧挨的伊路米。
她隐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
大家知道的只是，她在伊路米醒后就安心了很多，并天天黏着他，却不知道情绪的浪潮几乎溺毙她。
她也就是在某天晚上没憋住，哇一下放声哭了出来，骂伊路米反应慢居然躲不过去。
她已经分不清肚子里让她煎熬的都是什么了，只觉得那远比□□的折磨更让她难受。
她的兄长，她的半身，怎么能忽然就差点离开她。
这个出生就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在一起的人，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他是她的一部分啊。
她现在的人生里，全是他存在的痕迹啊。
她差点就要残缺了。
像是少了珍贵部件一样地残缺了。
她不敢想这个家只有她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那她是不是也算长大了？毕竟，她独立了；没有兄长，她早早就是一个人了。时间会冲洗她的伤口，带走彻骨的疼痛；伤口会慢慢愈合，成为心头一块没有知觉的疤。她可能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任性吧？爸爸妈妈都对她不满的时候，就没有人听她说话让她撒气了。她也不是“妹妹”了，因为唯一一个这么认为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后面的弟弟妹妹只会叫她“姐姐”，不会有人再把她当妹妹。
她只剩自己了。
真正想到这些，她才意识到兄长对她真的很重要。
他始终陪伴着她，是她觉得孤单时唯一能想到的人。哪怕他总爱说教她，总想管她，总想悄悄压她一头，还总是自以为是，总是故意惹她生气，但…
她也同样享受着他好的那一面。
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他了。
那些朝夕陪伴的日夜，足够她坚信自己有多需要他。
她会永远爱他。
他们会继续陪伴对方长大，见证对方成长，进入往后的一年又一年。
可伊露涅同样认同父亲的话。
他们不会永远在一起。
长大本就是独当一面的过程，他们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杀手。他们会从这两个房间开始，越发剥离对方，成为两个完整的，独立的人。
她的确不该在分了房间也去那么缠着伊路米的。
他们已经长大了。
而真按父亲所说，自己这样黏着伊路米，是否也是对他成长的不认可？
她不该这样的。
她在长大，伊路米也在长大。
他作为家里的继承人，更不应该一味地被人保护——家主是要为这个家付出全部的人，爸爸就是这么教伊路米的。
她会见证他成为那样的人，是吗？
他有这个潜质的。
所以被她这么天天缠着，伊路米其实很烦吧？他只是不说而已。
从他这几天晚上来看，他肯定是觉得这样没必要，但还要耐着性子来应对伊露涅。
伊露涅当然能感觉到伊路米没头几次热情了，她只是任性地无视掉，满足自己了而已。
伊露涅伸开双臂，在空旷的公主床上用皮肤摩挲着微凉的布料。
以后这儿不会再躺伊路米了。
这已经完全，是她自己的床了。
她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代表着她的成长。
她吐出一口气。
她也应该适应人生的新阶段了。
将来出去过自己的生活，总不能还把伊路米拽上吧？
这家伙要好好当家主呢！
到时候，他们都会有自己的事，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就像姑姑和爸爸一样嘛！
伊露涅畅想着未来，觉得格外期待。
过了一会，她眼珠子一转，想起今晚还没去找哥哥。
还要去吗？
她想了想，爬了起来。
她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步，还没到拐角，就感觉到了伊路米的气息。
伊露涅从墙边冒出头，狡黠地看着停在上次成功吓到她的位置上的伊路米。
“哥。”
她开心地叫。
“伊露涅，今天你出来的很晚呢。”她黑发的兄长如往常一般歪歪头说。
“我刚睡着了会。”她站出来。
伊路米目视她。
“是吗。”
伊露涅照例上来抱住他。
伊路米若有所思地回应她的拥抱，他觉得有些异样，于是轻声问。“伊露涅，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伊露涅安心地蹭着他的耳朵。“我，做了一个决定。”
伊路米的眼睛看过来。“什么？”
伊露涅起身，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脸。
“我觉得呀。”她语气忽然有种释然的欢快。
“我们以后晚上就不用见面啦，毕竟我们已经长大啦！”
“而且一个人睡也不错欸，床那么大，可以一个人到处躺！”
“而且我们也能有自己的东西啦，以后还会有更多，因为我们长大啦！想想就超级棒啊！”
“而且啊，我们以后还要做独当一面的杀手呐，是不能总是依赖别人哒。”
“晚上我就不骚扰你啦哥，你快回去睡觉吧。我觉得我已经适应啦！”
“爱你嗷。”
一连串的话让伊路米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他看似无动于衷地听着，其实脑袋有点懵。
伊露涅昨天还去他屋里找他抱他呢，今天却直接迟到了二十分钟。他以为她是今天训练太累了睡着了，就想过来看一眼，结果她不但冒出来了，还给他说了这么一串话。
啊？
伊露涅为什么态度变化这么大？
“伊露涅，今天你和爸爸或者妈妈说什么了吗？”于是，他疑虑地问。
“没啊。”伊露涅搭着他的脖子坦诚地看着他，良久，温柔地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干扰你长大。”
“我们一起长大，好不好？”
……
……
……
伊路米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那几天晚上故意迟到或不去让伊露涅误会了什么——他不太主动的回应似乎成功让家里都认为他已经是想有自我空间的七岁孩子了，就连伊露涅也这么认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那么做，只是想逗弄伊露涅。
他只是玩儿心大起，想看伊露涅追来他门口，或者等他急切的样子。
他很喜欢伊露涅全心全意缠着自己的感觉，哪怕会烦，但…
他几乎在这样的爱里醉死了。
他隐藏的很好，没让什么人发现。
没让什么人发现，他其实是最没适应分房睡的孩子。
他的那条胳膊，一到夜里就仿佛被伊露涅塞进了热乎乎的怀里，而他已经习惯性地不去挪动它了。
自这晚后，他觉得妹妹没那么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