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林大有把妹妹交给婶子马桂花照看,开着货车,带着周庆玲和米加直奔米家。

    三人吃饭时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些布料还是得放在米加家里比较稳妥。

    一来,林大有家里经常有邻居来串门,不安全。二来,米加要用到布料,放在林大有家不方便。

    林大有一分钱没收,直接把十几捆布拉到米家。米加非常感激,约好了出货之后把钱还给林大有。

    林大有车上还剩十来捆,这是另外一个人定的,他趁着夜色给那人送去。

    米加看着自己房间里半人高的布垛,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布料以棉布为主,少量灯芯绒和。颜色也以单一色为主,只有少量几匹是时下流行的小碎花。

    这么大块的布料,肯定不能单单拿来做头花。米加擅长的可不止小小头花。

    她抽出一捆白色布料和一捆翠绿色布料。

    周庆玲做模特,米加设计版型,两人连夜赶制出了一身套装。

    上衣是白色衬衫,半身裙做了高腰处理,把周庆玲娇小的身材修饰得修长许多。

    周庆玲虽然一宿没睡,精神头却十分足。她穿着新衣服,也不敢骑车了,生怕大裙摆被自行车弄脏。

    米加骑着自行车载着周庆玲。一路上,晨间微风吹拂在脸上十分惬意。

    周庆玲翠绿色的大裙摆在风中翩飞,也是这个初夏早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到了地毯厂,李向兰看到米加,连忙小声告诉她,李向东回来了。

    “这下我们终于不用担心了!”李向兰出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担子。

    “对了,我大哥说中午给我们带好吃的!”李向兰边说边咽了咽口水。

    两人心不在焉砍着地毯,几次差点砍到手指。

    终于到中午,午休铃一响,李向兰就拉着米加蹿出去。

    几日未见,李向东并没有出远门奔波的疲惫,反而眸若晨星,光彩湛湛。

    他身姿挺拔,立于一棵茂密的大树下,光影斑驳,一缕缕细碎的阳光投到他的头发上,仿佛给他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原本在思索什么,听到李向兰喊他,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走,带你们去吃好吃的!”他拍了拍自行车把手,那里挂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几个时下常见的铝制饭盒。

    “妈烧了什么?”李向兰舔了舔嘴唇问道。

    “把我们家的老母鸡杀了。”李向东笑道,“炖了一大锅。”

    这些李向兰的口水真的要留下来了。李母烧饭手艺一绝,做出的菜色香味俱全。

    三人去了厂区食堂,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米加又打了两个素菜,买了几个馒头,三人这才开始享用午饭。

    一顿饭,三人都吃得十分满足。

    离下午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食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李向东收拾好饭盒,并没有急着走。

    米加刚好跟他说头花的事情。李向东昨天到家,问李向兰第一件事情就是米加头花的事情。那十块钱果然正如李向兰所说,是米加卖头花的钱。

    李向兰也把米加给供销社供应头花的事情告诉了他。

    “还是得多谢李大哥。”米加说道,“如果你那边不好跟朋友交代,在你安全的情况下,我也可以继续供货的。不过就是担心革委会……”

    毕竟当初是跟李向东说好了,以后有货要给那个小摊贩。不过现在情况特殊,革委会抓得那么紧,米加担心因为帮自己卖头花,李向东会有风险。要真是这样,她可就太内疚了。

    “头花倒是小事。”李向东说,他沉吟片刻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们说。”

    “我决定,继续跑黑市。”

    “哥!”李向兰立刻反对,“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你听我说!”李向东按住李向兰的胳膊,让她不要激动,“我这次出门,最大的感触就是,我们跟外面的世界,相差太多了!”

    “我当初开始跑黑市,不仅仅是因为你!还有我自己!我自己也忍受不了那种饥饿!前胸贴后背,肚子从来没有饱过。天天都饿得发慌!那次我跑黑市,半道上饿晕过,好在遇到好心人给我喝了碗糖水,不然我当时会发生什么样的危险都还难说!”

    李向兰听到大哥以前的事情,心疼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大哥,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李向东笑道:“跟谁说都没用!谁都没有粮食!都是挨饿!”

    当时大环境下,人人都缺粮。李向东深知挨饿的滋味,所以他后期跑黑市做的主要也是跟粮食相关的业务。

    虽然他从中赚了钱,但是换到粮食的人很多对他都感恩戴德。

    一来,他卖的价格比较公道。二来,通过他的手卖出去的粮食,确实缓解了很多人家挨饿的紧迫现状,甚至有些人就是靠着黑市这点粮食,才没被饿死。

    米加却有个疑问:“李大哥,既然大家都缺粮,你是从哪儿换的粮食?我听向兰说还有精米白面呢!”

    李向东点头:“确实有精米白面,还有很多精细粮食。不过,来源我答应过人家,不太方便透露!”

    他说完担心米加想多,又解释道:“我倒不是怕渠道被你知道。关键是,我确实答应了卖家,绝对保密,所以卖家才能相信我,合作了这么多年!”

    “没错,李大哥这一点让人佩服,守信用!”米加想到自己,换位思考,她也能理解卖家要求保密的原因。

    “我这次出去一趟,发现政策确实变了。大城市的转变更明显,我们小地方反倒落后很多。就拿跑黑市来说,有些地方,革委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向东说,“我觉得我们也是早晚的事情。毕竟,黑市有它存在的道理,怎么禁也禁不了!因为,人人都要吃饭、活命!”

    “那,你就等政策松了再做不行吗?”李向兰问。

    李向东摇头:“我回来时,特意走医院看了下米叔。从医院出来时,遇到一个老大爷。”

    那老大爷大概五六十岁,头发灰白参半。他浑浊的双眼里有隐忍的泪花。他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周围人来人往,他独自站在那里好久不动。

    李向东停下来问他要不要帮忙。

    那老大爷却一直摇头。

    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老大爷的老伴儿上午刚刚咽气儿。老伴儿临终前,就想狠狠地喝上一碗小米粥,那是她小时候,最幸福的味道。可是老大爷却没给弄来。

    他怪自己没用,老伴儿走了之后,整个人木木呆呆的,看着很让人心酸。

    李向东长叹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医院旁边设一个点吗?”

    李向兰摇头。

    米加却心有所感,她想起了自己前一段时间拿去换掉的镯子。

    “因为那里是最有需要的地方。”李向东说,“病人可能手头没钱,需要换东西。也可能临终想吃一顿饱的,或者需要调理身体,这些都是最最迫切的需求。而无法满足这些需求,对一个人的打击是巨大的!可能会让人抱憾终生!”

    “我以前从来没跟你讲过这些。我今天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你,我挣的钱都是良心钱。”李向东严肃地跟李向兰说,“别人来换东西,我从来不压价。换粮食,我的价格也最公道!因为我知道,这部分人,是真的走投无路!如果没有人对他们施以援手,他们将面临生死大事,就像当年的我们一样!”

    “我在绝望之中,别人给了我一份生的希望,拯救了我们家。我也一直用我的这份生的希望,去驱散别人的绝望!”李向东的话语字字雪亮,掷地有声。

    他坐在简陋的食堂里,背后是地毯厂灰色的墙面,墙面上刷着几排字: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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