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秋一进楚纤楼,婷婷袅袅的妓子便围过来。

    楚纤楼名字风雅,取自“楚腰纤细掌中轻”,只是这后半段诗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妓子们都喜欢林望秋,因为他出手大方,此前还为春儿赎身。

    林望秋问妓子们:“如果青楼取缔了你们乐意吗?”

    年幼的冬儿问:“大人,“取缔”是什么意思啊?”

    林望秋这才意识到妓子们没有读书的机会,书面一点的词语就听不懂。

    他耐心解释道:“就是官府出面,关闭青楼,给你们脱离贱籍。”

    一个妓子喜出望外地问:“不用我们自己交赎身钱吗?”

    林望秋点头。

    一个年纪大的妓子说:“当然乐意,我宁愿做名农妇,也不愿当妓子,年老色衰后染一身脏病。”

    冬儿满脸茫然,“可是楚纤楼没了我能去哪呢?”

    冬儿的母亲是名妓子,她从小在楚纤楼长大。

    林望秋摸了摸冬儿的头。

    林望秋扬声,说给所有妓子听,“北疆的战事,正缺乏浆洗衣服的人、做饭的人,若你们不嫌弃,可以去做,会包你们餐食,但可能没有酬劳。”

    妓子们千恩万谢。

    林望秋:“是广陵公主推行新政,取消贱籍与奴籍,我只是乘东风罢了。”

    他递给冬儿一袋银子,“这是王春让我给你带的。”他自己也往里添了点。

    十二岁的姑娘,正是抽条长个的年纪,却倔强地不肯收,“春姐姐在外生活已是艰难,我不能收。”

    林望秋见冬儿很坚定,将银往桌上一放,飞似地出门,打马回府。

    京城寸土寸金,林望秋在京郊租了间一进的小院,东厢自己住,西厢给王春住。

    王春和冬儿一样,出生于楚纤楼,楼里出生的女孩名字取自“春夏秋冬”。

    林望秋一进门,王春就迎了出来,“冬儿怎么样?”

    “她是个好孩子。”林望秋感慨。

    王春一听林望秋的语气,就知冬儿没事,心里暗暗笑自己爱操心,又高兴,所有人都在长大,当年的小秋儿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她握住林望秋的手,“秋儿,多谢你,离开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们这些姐妹。”

    林望秋不好意思地一笑,“幼时春姐姐对我多有照拂,如今我投桃报李。”

    王春又问了林望秋一些书上的问题。

    林望秋一看这么多问题,就知道王春又挑灯夜读了,数落道:“晚上看书费眼睛,如今才过上好日子,就多休息一下吧。”

    王春:“你如今女扮男装身居高位,战战克克如履薄冰,很多事需要信得过的人帮忙,况且我对书中内容也感兴趣。”她用上了新学的词“战战兢兢”。

    林望秋嘲道:“是战战兢兢!春姐,你还是用“顾头不顾腚”吧!你这样文邹邹的我不习惯!”

    王春拧林望秋的耳朵。

    林望秋回自己的屋,脱下束胸,放松下来。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大惊,当今的状元郎,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婿,竟是个女子。

    林望秋出生楚纤楼,是“春夏秋冬”里的“秋”,幼时跟着母亲姓岑,叫岑秋,母亲是二十年前楚纤楼的花魁娘子,父亲是南粤来京城做生意的富商。

    生下她后,母亲本想攒钱给她俩赎身,但她幼时多病,耗费了不少银子。

    谁曾想,七岁时,母亲染上花柳病,时日无多。

    七岁的岑秋已是个美人胚子,老鸨不愿放人。

    母亲不愿她走自己的老路,于是多方打听当年那位南粤富商,此时富商已成一方巨贾,但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想来也不愿认回一个母亲是妓子的女儿。

    母亲只好联系富商,假称岑秋是个男孩。没多久就病逝了。

    富商喜气洋洋地派人接岑秋去南粤,给她改信林,名里加个“望”,寓意望子成龙。

    林望秋在南粤林家时有许多怪癖,譬如不让人近身,都是为了掩饰自己是个女孩的事实。

    *

    闻雨时的死讯传到北疆,闻苍柏悲不自胜,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向身体康健的女儿会死去。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当初他或许不该将闻雨时嫁去北疆。

    闻风却没什么反应,他直觉有蹊跷。

    闻苍柏想给女儿办丧事,闻风拦住他,“父亲,皇室还没有派信使来,或许事情或有转机,再等几日也不迟。”

    “能有什么转机,我放在雨时身边的亲卫带来的消息,还能有假?是我害了她呀!”

    闻风却不能透露更多,只好苦着脸看父亲给姐姐办丧事。

    闻苍柏为了宣泄心中的悲痛,一手操办丧事的一应事项。

    闻风却不愿给姐姐守灵和着丧服。

    过了一日,闻雨时到了北疆,她带着铁制的面具,求见定北大将军。

    守卫拦住她:“将军不见闲杂人等。”

    闻雨时摘下面具,守卫是闻家亲卫,她假死一事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守卫震惊,匆忙带闻雨时进去。

    闻雨时带上面具,熟门熟路地走进,她没有近乡情怯,离开时就清楚自己会回来的。

    闻苍柏先是喜,然后震怒,“你这是欺君之罪!”

    闻雨时气定神闲,“君知道,皇室的族谱上闻氏去世了。”

    她接着解释道,“这一切多亏公主与太后相帮。”

    闻苍柏沉默,回都回来了还能怎样?况且现在的北疆确实需要闻雨时,只好帮着瞒着了。

    他叫来闻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闻风摸摸鼻子,“知道一点。”

    闻雨时打断道:“长公主带着粮草来督军,不出半月就要到了。”

    闻雨时一回来,闻风身上的担子骤然轻了很多,终于有时间放在儿女情长上了。内心是对赵亭止不住的思念,一连几天都心神不宁。

    闻雨时发现闻风这几日的反常,他每日都要洗浴,穿着也尽量体面,俨然是臭烘烘的军营里的一朵清莲。

    她心下了然,路过伤营时嘲笑道:“看你那不值钱的样!”

    闻风的脸一刹变白,低垂着眼睛,仿佛被戳中心事。

    过了几日,赵亭到了北疆,比闻雨时预计地早一点。

    赵亭一队人皆是风尘仆仆地样子,面对闻雨时的询问,赵亭言笑晏晏地说:“前线的将士们在打仗,我们当然不能让你们有后顾之忧。”

    闻风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忽然,他看到赵亭头上戴着他送的簪子。

    是了,赵亭的断交信并没有附上他送的“定情信物”。

    闻风还记得刻那簪子的艰辛历程。

    那晶石难得,开采所耗人力物力甚巨,闻风是亲自去采的。

    他不会雕工,于是向老工匠学。刚开始在木头上练手,雕了很多木头。

    练精湛后才在晶石上雕,成品不知道比赵亭那随手雕的玉佩好多少。

    说起那玉佩,闻风摔玉后又捡起来了,一是抠搜、二是为了泄愤,他将那玉拿去当了换钱。

    掌柜报价四百两银,可闻风分明记得赵亭买这璞玉都花了六百两。

    当铺掌柜很心疼地解释道:“都是那雕刻之人把好好的玉毁了!”

    赵亭是真行,让玉大降价。

    但闻风还是觉得掌柜在压价,与掌柜理论,掌柜不肯松口。

    闻风觉得这样太亏,还是没卖,自己留着那玉,想自己改一改再卖。

    回家仔细一摸才发现,赵亭刻得烂就算了,还刻得深,实在难改,于是他眼不见为净,把玉压箱底了。

    闻风一想到赵亭还戴着他送的簪子,而自己不知道把玉塞进哪个暗无天日的箱子里了,就一阵心虚。

    他连忙回家,翻箱倒柜也没找着,实在是因为他的房间太乱了。

    将军府为了节省开支,没有请仆人,平常他们连饭都去军营吃大锅饭。

    因为北疆地广人稀,将军府很大,兼之没住几个人,闻风自己的院落就很大,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乱放东西。

    赵亭也看见闻风了,他瘦了许多,脸显出了几分棱角,人却还是容易害羞,躲在角落张望几眼就走了,更加……秀色可餐了。

    馋闻风的脸蛋是一回事,赵亭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闻风,以前她没想过要来北疆,如今来了也不会长留,等边境安定下来照样要走。

    她与闻风,是没有未来的。

    就见闻苍柏走过来说:“殿下远道而来,北疆没什么像样的住的地方,不如就住在将军府吧。

    闻风还在找玉佩,就感觉府内变热闹了,他从自己屋出去一看,隔壁屋来了很多人,在打扫卫生,闻雨时也在其列。

    隔壁屋本没有人住,这是在干嘛?

    闻雨时朝他挤眉弄眼,招呼道:“闻风,来帮忙!”

    闻风过去,“要来什么客人吗?”

    闻雨时神神秘秘地说:“是很尊贵的客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几个时辰后,不速之客就来了,竟是赵亭。

    闻风躲进自己屋,想出去问父亲,又怕出门遇到赵亭,于是不走正门,翻墙去找。

    “将军府这么多空屋,怎么偏偏住我旁边这间?”闻风问。

    闻苍柏笑呵呵地说:“人家殿下指明了要住你旁边,你们在京城就是旧相识,借此机会好好叙叙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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