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坠楼了!”

    “咚————”

    一声炸雷惊醒了趴在书桌上的赵月,与此同时,门外、窗外传来了许多孩子的啼哭声。

    赵月家所处的小镇位于雷击区,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人“被雷劈”。该地年纪大的孩子骗年纪小的孩子:“小朋友不听话会被雷劈哦!”

    年纪小的孩子长大后又骗着年纪更小的孩子,如此循环。

    于是,每次雷声响起,镇上半数的孩子都会啼哭,伴随着雨声与闪电,形成了独一无二的“4D协奏曲”。

    赵月皱着眉看着窗外的雨帘:也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还在马路上。

    她起身在玄关的抽屉里翻出了雨伞、雨衣和水胶鞋,她又穿上了更小的水胶鞋,跑了出去。

    赵珍、赵月母女二人在青禾镇上住朝晖公寓负一楼,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她们挤在一张双人床上。赵珍是环卫工人,每个月的工资不到一千一,而房租就需要500元。

    楼上的住户都有着稳定体面的工作,坐北朝南,一楼门口便是镇上的步行街。而负一楼坐南朝北,门口是一条三米宽的黄泥路,也称黄泥巷。路的另一边种了一排香樟树,树后还有一“墙”常春藤,而墙的另一边是一个建筑工地。

    这一年的夏天很反常,连着晴了半个月,汽车碾压过黄泥路扬起阵阵沙尘,常青藤也不那么“青”了。

    现下正下着雨,雨水混合着沙尘与工地上飘来的泥灰,树叶上腻着一层斑驳的污渍,地上也渐渐积起了一个个的泥水坑,人称“地雷”。

    黄泥巷刚下雨时空气不好,雨滴将较轻的泥灰击起,弹向空中,空气中全是尘土。

    赵月出门前深深地憋了一口气,一鼓作气跑到了负一楼通向一楼的楼梯口,一路上踩了不少地雷。

    她在黄泥路与水泥地面的交界处跺了跺脚,又将脚伸到排雨管下冲了冲,便迈步上了楼梯。

    到了步行街口她才开始喘气,由于憋气太久、吸气太急,她重重地咳了几下,眼中呛出点点泪花。气还没喘匀,她又疾步往新路口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赵月便看见了在公交站下躲着雨的赵珍。

    由于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赵珍只能匆匆将雨衣和水胶鞋套上,又把赵月撵了回去。

    —

    回去的路上,赵月经过了平安小区。

    小区与广场间有一围墙,由此隔出了条小巷,名为杉云巷,该巷通往镇上唯一一个公共卫生间。

    杉云巷与黄泥巷并称青禾镇的两大约架胜地,今日,赵月见证了一场“青禾初中杉云暴雨雷击战”的发生。

    “艹,你他妈哪儿来的胆子?敢来三中收保护费,不知道三中是谁罩的?”

    这人应该是三中的老大,他语气毫无起伏地说着脏话,而音色又如夏日的山泉。赵月是头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脏话,不禁顿住了脚步。

    “岑南风,听说你很牛逼,老子来会会~”

    南方人ch/c不分,赵月疑惑:陈?岑?

    岑南风食指扣了扣眉骨,表情很是不屑:“听说你很垃圾,爷没时间跟你废话~”

    “艹!垃你妈的圾!就你这样的也敢称大哥?老子今天就教你做人!”

    岑南风嗤笑一声:“就你?老子十秒钟让你趴下!”

    “你他妈少装点逼会死?!你现在跪下求饶,你爸爸我还能饶你一命!”

    “你们七中的人,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七中老大被瞬间“点爆”,他一个侧踢扫过:“你他妈……”

    那七中老大话还没说完,便被岑南风一个“抱腿打腿摔”摔倒在地。

    “嘭——”

    这一下震得大家眼前一花。

    那人摔下时震到了脑袋,躺在地上,仿若“死猪”。

    赵月站在小区拐角,在怕死与好奇之间来回拉扯,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害怕,她微微向外探出了头。

    巷内一共七人,三人背对着她,只见中间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缓缓蹲了下来。

    他歪了歪头,笑了笑。

    “呵~”

    突然,他将右手抬起,向那死猪的脸部砸了下去。

    大家竟默契地闭上了眼。

    三中的:啧!垃圾!

    七中的:艹!大哥!

    “死猪”紧闭的双眼正打着颤,半天未觉拳头落下,他缓缓睁开一只眼。

    岑南风的拳头正停在他脸部上方半厘米处,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岑南风对他的表情还算满意,收了拳,缓缓起身,用脚尖踢了踢“死猪”的胳膊:“儿子诶~起床了~”

    那人许是被“儿子”二字惹怒了,许是想报刚刚那一脚之仇,他咬了咬牙,侧身撑地,想起身反击。

    眨眼间,岑南风往“死猪”肚子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嗷~”

    这一声哀嚎像是“吹响了战争的号角”,须臾间,另外五人迅速加入了战斗。

    岑南风也懒得理那在地上打着滚的人,他起身,拳头冲着侧前方多出的那人砸去,出拳狠厉、拳拳到肉,打得很有章法。

    当然,也有一些人下手不太讲究:抓头发的、扯耳朵的、掰手指头的、咬人的……

    几招之后,那背影的主人似乎觉察到了异样的视线,扭头回望。

    赵月急忙退了一步。

    “呼~还好没被发现……”

    赵月轻轻拍了拍胸口,又退了几步,躲到了商铺广告灯牌后。

    半晌,两拨人结束了战斗。

    “叫爸爸~”

    “死猪”开了口:“爸,咳~爸爸……”

    岑南风拍了拍“死猪”的脸,道:“呵~乖~”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抬步走出了杉云巷。

    赵月通过灯牌缝隙看去,只看见了他的后脑勺,看他行动自如,他似乎没有受伤。

    突然,他顿住了脚步,朝广告灯牌处瞥了一眼。

    赵月急忙侧身,顿时心如鼓擂,她又抬头看了看超出灯牌的伞面,急忙将伞收起。

    岑南风看着这掩耳盗铃般的行为,想笑。

    “死猪”说得对,大佬比较爱“装”,他咬了咬唇,止住了笑意,闲庭信步地向着广场走去。

    两分钟后,巷口又走出了四人,他们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的耳朵似乎被撕裂了,流着血,雨水混合着血水蜿蜒向衣领口淌去,白色T恤领口被浸上了一片赤色。

    赵月见他们走远后才从灯牌后缓缓走出。

    【2006年8月27日:南风知我意?明明是城外萧萧北风起……】

    中夜,大雨渐停,夜里刮起了南风,气温回暖。

    ——

    翌日拂晓时分,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乱了母女二人的日常。

    赵珍头也没抬,边吃着米粉边说道:“月月,给妈妈递一下手机。”

    赵月起身,在卧室床头柜上将赵珍的小灵通拿了出来,递了出去,随后又坐下,继续吃着早餐。

    “喂,你好,哪位?”

    “阿珍!”

    “你打错了!”赵珍眉头蹙起,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她胃里直翻腾着,差点吐了出来。

    他快速地说:“借我两千,过两天还给……”

    “嘟嘟嘟——”

    赵珍一把将电话挂断了。随后电话又响了几次,她都没接。

    赵珍一边把小灵通往前递一边说:“给我设置拒接!”

    赵月见赵珍脸色不好,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地接过小灵通,将那个人的手机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赵珍从接了这个电话后,她的胸骨柄后肺管处便哽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就哽在那里。

    她略一抬头,又看见这张与“那人”八分相似的脸,心底顿时生厌。

    她见赵月吃得差不多了,想把赵月打发出去,说:“今天要去三中报名了,你拿着这些钱去报名。剩的就拿去买点本子,再买两件衣服。”

    赵珍从零钱袋里抽出了两百元,想了想,给自己留下了二十元,剩下的都给了赵月。

    赵月知道赵珍现在不想看见她,她接过钱后“嗯”了一声,从沙发上拿着昨天收拾好的书包便转身出了门。

    刚走到门口,赵珍的来电铃声又响了起来。

    不是设置了拒接吗?换了个号?还真是锲而不舍呢!

    她缓缓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门内传来闷闷的声音。

    “最后一次!才两千块钱了嘛!他们讲的,我要是不给,他们就要去找我爸,你也晓……”

    赵珍截断了他的话:“你有本事去借,你就自己还!我就是个打扫卫生的,一个月工资不到一千,我还要养着你家姑娘,要钱我一分钱没!要命一条!”

    明光不想听这些不顺他耳的话,提高声音吼道:“你家妈的!老子看你是欠收拾了!你给老子等到,不要等老子找到你……”

    赵珍迅速将电话掐断了,捏着小灵通的手高高扬起,又舍没砸出去,于是猛地踹了一下身边的凳子。

    “砰——”

    赵月双眼渐渐发红,她低垂着脑袋,双手揣兜,手上还捏着那些钱,缓步走了出去。

    正失神走着,她突然听见旁边屋里传来一阵歌声:

    “我听说通常在战争后就会换来和平

    为什么看到……”

    她顿时停住了脚步,停在了“一颗地雷”前。

    一阵风吹过,“地雷”随风荡漾,倒映出的身影——瘦弱、扭曲、毫无生气。

    “嗒,嗒——”

    她眼中打着转的水珠再也包不住,一个接一个地跌入了“地雷”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回神,而隔壁家已不知道换了多少首歌,她就这样红着眼睛往学校的方向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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