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高墙在外面看来挡住了大部分的月光,但进了内院却不感觉阴暗,一砖一瓦、一草一叶都清晰可见。整座宅子沐浴在子时高悬的明月之下,中厅投下的阴影落到地上布满苔藓的石砖路上。拐尺形的四角都种着小片小片的南天竹,枝干挺拔如竹,叶片青翠而秀美,月光聚在叶尖,给整个院子染上了几分朦胧。

    “安安?那群人呢?”周棋衡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明白陈汝安为什么跟着他们来褚府,但也没要问到底的意思,“这就是李伯符父孙女住的地方?三更半夜,我们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啊……”

    “衙内,你看地上这苔藓,还有这南天竹的长势,这个褚府怕是许久没人打理了啊。”秦不边说边走到厢房旁,倚着墙框透过大开的窗户朝里张望。

    这宅子让人莫名压抑,太过平静、幽闭,或者说是生硬。庞大对称的庭院、直角的厢房,凝滞不动的植物,周遭紧密的砖墙压过来,密不透风。陈汝安抬头向上看去,一时间便只觉自己是观天的井中蛙、折翼鸟。

    唯一动着的是阴影难以察觉的推移,和某两人一唱一和的嘴——

    “陈姑娘,这石板小径通着后面,去吗?”秦不站在一簇南天竹后面,下半身隐在阴影里。“去啊,既来之则安之。”周棋衡率先回了话。不等另外两人动身,就先蹑手蹑脚顺着小径进了后院。

    “嚯,还有个秋千呢。”穿过廊道,入眼就能看到个不知道挂在那多少年的秋千,两条绳索拴在木座的两头,但支撑秋千架子的木柱已经歪斜,两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几乎遮掩了大半个秋千架子。

    “谁在那儿——”一道若有似无的女声传来,飘飘渺渺,不似真切。

    陈汝安停下了脚步,四下张望。内院窗门禁闭,摸不清声音的来源,“秦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这里连风都没有,哪有什么声音?”说着,他低头看了看陈汝安,发现她敛容凝眉,神色认真,“你听到了什么?”

    “安安,难不成真有鬼?”周棋衡双眼骤然瞪圆,沉声问到。

    “没有,没听到什么声音。”但话音未落,陈汝安模模糊糊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谁在那儿”。

    “安安,这边还有路欸,快来。”周棋衡神采奕奕,他好像真的很爱这种探险之事,平日在王城里可真是憋屈他了。

    果然,这些小径好像四通八达,往哪边去都是路。而褚府像是随着这些脉络在生长一样,在外面看周周正正的一个宅子,内里却大有乾坤。他们也不知走了多久,连那伙盗贼的影子都没见到,圆月低垂,视线都在渐渐变暗。但好在早就适应了黑暗,一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安安,这房子格局不错啊,怎么走都是路。”听到这话,陈汝安心里咯噔一下。是啊,这深宅大院是贵气非凡,虽然不应该有死路,但也不应该处处都是未曾谋面的建筑吧?

    想到这,她看了眼秦不,却发现那人正眯眼盯着斜前方。

    是……秋千?刚才不是还没有吗?他们终于走回原来的地方了?

    不,不是。她离开这里前,留心拾了几块石头圈成了个圆,现在哪有石头的踪影?而且,这边厢房本来紧闭的门窗居然都大敞着,抬头一看,正前方最大的那间厢房里竟然有人!

    房里帷幔重叠,只能看到个瘦弱的背影在伏案写着什么,旁边站着位白衣女子,好似正低头看着桌上缓缓而出的字迹。

    “谁在那儿?”陈汝安好像又听到了这句话。再看过去,只见帷幔不见人,她揉了揉双眼。

    “安安,天亮了。”最先发现天明了的是周棋衡,这府内的天地看不到太阳将出时的鱼肚白,待到太阳突然涌出大地,他们这头上的一片天也很快由夜幕转变成青天。抬头看去,天空还是四角的天空。但只是这天,怎么阴阴沉沉的?

    “昨夜月朗星稀,今天怎么是个阴天?”秦不首先点出了这一点。

    不应该啊?陈汝安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眼秦不,天是明了,也确是阴天。但……他们进府那么长时间了吗?

    “谁在哪儿?”闻声的瞬间,陈汝安毫不迟疑,立马拧头看向厢房——

    帷幔飘动,一人坐,一人立,影影绰绰。

    但不同的是,这次,无论是声音还是画面,三人都感受了。

    那白衣女子也缓缓转过了头,面庞像是被白雾拢住,不甚清晰。但却能感受到,她在笑,在冲着他们笑。

    三人呆在原地,一时间竟谁也不敢动作。突然秋千“吱呀”的晃动声传来,轻风撩起了帷幔,女子瘦削的下巴露了出来,其上,是勾起的红唇。

    “安……”周棋衡的呼声还没发出,黑夜好像忽地重新降临,天地间又陷入了一片混沌。秋千、帷幔、白衣女子全都消失不见,整个空间除了陈汝安、秦不、周棋衡,就只剩下了黑暗。

    “安安,这是……怎么了?”周棋衡躲在她身后,嚅嗫道。

    陈汝安没有回答,她和秦不本是怕这些人对褚潇潇不轨,才出此下策,在半夜尾随他们来了褚府,但谁知道盗贼没跟住,反倒把自己引来了这片混沌之中。三人默契地背对彼此围成了个三角形。“安安,那个女的……是鬼吗?”

    “不像,没有鬼气,而且我们都能看见。”陈汝安如实回答。

    “那是灵吗?”

    “也不像。羌国排斥鬼灵,很少有灵能修成人形。”

    “陈姑娘,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这次轮到秦不问她这句话了。

    “秦大侠!我听到了!鬼哭狼嚎的。”周棋衡抢着回答。陈汝安闻言眼眸一凛,不对,不是鬼哭狼嚎,是笑!是欲望满足的笑。

    “怎么还有东西在鬼笑啊,宾阳所有恶棍的鬼魂是不是都在这里面啊?我们不是在褚府吗?怎么到这来了?”周棋衡也听到了那桀桀笑声,不禁寒毛倒竖,同时抓住了左右两人的衣摆,“我们……不会死了吧?”

    “有可能。”陈汝安瞥了眼周棋衡紧攥她衣服的手。

    “衙内,好见解。但应该还没死。我估计,一进褚府大门,我们就陷入了那个东西的幻境。”秦不边说边抽出衣摆盘腿坐下,“衙内,绳还带着吗?”

    周棋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蠕动了下嘴唇,“哦哦,带着呢。”他从怀中抽出那条麻绳,半信半疑地递给秦不。只见他将那三股缠在一起的绳麻利地分开来,然后两两结扣,一端系在了自己手腕上,另一端递到了陈汝安手上,“衙内,跟好你的安安。”

    周棋衡愣愣地点了点头。

    “胡先生说褚潇潇不喜外人,褚府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她自己在。还说她是他教过最有灵气的学生,是文曲星下凡。”陈汝安利落地系上了绳观察着四周,试图从已知的信息里挖掘出对他们有用的来,“白衣女子旁边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应该就是褚潇潇本人了,但白衣女子又是谁呢?”

    “李珍儿?”周棋衡自言自语,“欸,不对。不是鬼……不是灵。”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片混沌与虚无,以及里面困住的恶意,都是她做的吗?又是为了什么?保护褚潇潇?对,保护褚潇潇。

    陈汝安好像理出来什么思绪,但是最后的答案却如同一缕云烟,怎么也抓不到。她看向秦不,企图跟他探讨一下,但这时才发现那人不仅是坐在那里,还吃起了东西。

    他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捏着锅盔小饼,怡然自得。许是感受到了陈汝安的目光,他叼起手里的半个,又利索地从褡裢里掏出一张新的小饼递给她。小饼包着油纸,已经不再像在客栈时一样酥脆,但表皮仍是金黄,几粒芝麻点缀其上。

    陈汝安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到了褚府后,他们就好像失了时间观念,而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雪青有没有来褚府找他们呢……她刚要接过,周棋衡就闻味探着脑袋看向了秦不。

    “咕咕——”某人的肚子叫了,他脸色一红,“秦大侠,还有吗?”

    “有。”说着他放下罗盘,抓过陈汝安手腕,把包着油纸的锅盔放到她手上。接着又掏出一个,只是卖相不佳,周棋衡哪在意这些,一把拿了过去。

    “谢谢。”陈汝安看着小饼,饼皮灿烂,散发着迷人的原麦香气。咬上一口,内里的质地柔韧,嚼着甘甜,制饼师父的敲打锤炼仿佛历历在目,想必每个锅盔小饼都注入了做饼师傅的一二分精气神。

    陈汝安好像抓住了那一缕云!

    “是书灵!”她确定了,就是书灵。

    “什么书灵?你是说那个白衣服的是书灵?”周棋衡几口解决了锅盔,艰难地咽下去后就听到了陈汝安的推论。

    “书灵是文字中衍生出来的精灵。传说,人只要对自己笔下的创作付诸了足够的情感,就会使它产生灵智,幻化成形,其模样也是你期待的样子。”陈汝安略作思忖,敛起态度,“据说燃云寺有一高僧,常年诵经读书,抄写佛家经典。但是突然有一日,一个头戴面纱的窈窕女子出现在禅房里。高僧想她是狐妖,起初置之不理。但后来每每抄写佛经之时,女子必然出现。高僧觉得奇怪,终于开口询问:‘来者何人?’那女子这才摘下面纱,容貌绝色却单少一张口。高僧惊吓之余告诉了寺里住持,住持查看各处才发现,原来他在抄写大日如来经时把‘如’字少写成‘女’字,于是长此以往,字灵来告诉他书写的错误。

    你们注意到那女孩了吗?一直坐在那投神写着什么……”

    “那褚潇潇的书灵……是她母亲李珍儿的模样?!”周棋衡恍然大悟,一时间竟有些激动,“她为了保护她,弄了那么一个局?书灵都那么衷心的吗?”

    陈汝安没有回答周棋衡的问题,一个书灵的能力颇为有限,能弄出来那么一个幻境困住他们属实不易。她扭头向秦不看去,却见那人紧闭双目如老僧入定。一手紧握罗盘,一手掐着剑诀,额头渗出了不少汗珠。

    突然,罗盘停止了转动,他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了口气。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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