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镜还在黄沙中静静矗立，“镜身”看起来像是碧色丝绦聚成的漩涡。传言中，魂镜是由往生者的眼泪聚成的，不舍、无奈、虚无，他们最后的情感成了镜……离魂镜不过百步时，一翩翩少年穿镜而现，只斜眼瞥了楼世提，微微颔首就直接略过了众人。这人身量极高，长着双撩人心弦的桃花眼，但陈汝安却只感觉他身上戾气冲天。
想不到冥界还有这等她也不知道的人物，大抵是来寻孟婆的。
“楼大人，我还是想问清楚一些，这霄云究竟何方神圣？”陈汝安跟在楼世提后出了魂镜。
“陈姑娘，不急。”他扶过后面的朗清清，见所有人都出了魂镜，才一边结印，一边回了陈汝安的话，“待出了冥界，我给你们细细地讲。”
话音未落，转眼间风云就已变化，耀眼的白光刺得众人难以睁开眼睛。但脚下松软，一呼一吸之间都是花草的味道，应该是进了山林之中。
“哇，好高的山啊！”周棋衡一手展开扇子遮在头上，一手猛扯身边秦不的袖子。
“欸，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看……”秦不按住周棋衡的手，快速在前方画了个符，而后睁开了眼睛。面前大抵几十公里处赫然立着座高山，眯着眼望过去，半山腰还环绕着丝丝白雾，但再往后看，远处的山群崔嵬高绝，如同青翠屏障雄峙于天地之间，簇拥着中间的最高“峰”。
从秦不的视线来看，面前的这山和后面的高峰对倾而立，遮住了大片青天，似一对贤弟明兄。但这高峰……不正是苍梧山吗？
“这就是沧州山吗？”朗清清抬头看向楼世提。
“正是，清清。”
陈汝安也适应了人间的明亮，凝目看着远处的沧山，“那座最高峰是什么？”
“苍梧山。”秦不转过身，看着陈汝安的眼睛，一字一顿。
“苍梧山？它和沧州山原来属于一个山群……”陈汝安蹙起了眉头，白光直打在她瓷白色的皮肤上，绒毛清晰可见。清透的瞳孔里满是震撼，眼底却赫然一片乌青。
他本来还在想着怎么去找他师弟修羽一叙，看到陈汝安累成了这副模样，不禁微微扬起唇角，几身轻笑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有，我……我想到了我师弟修羽，他小时候不小心被山里猴子抢了吃的，倒是手疾眼快，一把薅住了猴子尾巴。可没想到，没想到那顽猴从桌上腾起来，用后腿踢上了他的眼眶，黑了好几日。”
说实在的，陈汝安有点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她看着面前伸懒腰的男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对雪青道：“相传舜帝崩于苍梧山，这山是沟通天界与人间的圣地。那断肠草花海的传闻没准是真的。”
雪青还是那副冷酷的、生人勿近的面容，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们快点去吧。”
“陈汝安，着什么急啊，我困了，我要去睡觉。”身后那人打了个哈欠。陈汝安有些郁闷，但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这感觉似曾相识——在淋宾阳城的大雨前，自己不就总是会如此这般看待他吗？可一路走来，他确实又是靠谱的，虽是整日摆着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架子，但在关键时刻，他实打实地帮助了他们。
那他现在又想干嘛？
“是啊陈姑娘，我们先去沧州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上山。你这双目暗黑，是该休息了。”楼世提应和了秦不的话，他倒是对青荼那边状况的紧急看得开，也不愧是稳坐这判官高椅百年的人。
闻言，陈汝安还想说些什么。她环视身边的几人，朗清清温柔地看着她，雪青则面无表情，眼神向着远方涣散。只单周棋衡脸上兴奋与疲倦交织，一脸期待地注视她。见状，她只能咽下去嘴边的话——“好吧。”自己和雪青常年混迹军营，耐力比常人好上很多，但周棋衡和秦不好像确实是累了。
朗清清闻言揽过陈汝安的胳膊，一起往坡下走，陈汝安感觉脚下虽步步实地，她的心却踩空了一脚，“汝安妹妹，急不得。你该休息了。”
“呃……好。”她侧目看向朗清清，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啊，她兄长的驼峰鼻长在一个女子脸上竟也这般好看，“清清姐？今日初见你时，怎么那副装扮？”
“啊？哦，孟蝶姐姐说孟婆庄不养闲人，她说我前世是舞娘，所以连夜装扮了孟婆庄，架起台子供我舞乐。好在，跳得倒也算说得过去。”
原是如此，舞娘……
“楼大人，你不打算给我们讲讲霄云吗？”身后，秦不散漫的声音传来。鬼使神差的，陈汝安回头看了一眼。
自己怎么忘了问这般重要的事了。
“霄云，是冥界的传奇，这你们应该知道。但某种角度来讲，他也算让人敬佩。”楼世提顿了顿，“他还活着时，叫梁霄云，出生在商贾大家，但夙遭闵凶，父亲寻花问柳，经常家暴他母亲。十二岁那年，小妾为了正妻之位，逼死了他母亲。”
“男默女泪啊……”周棋衡感慨着，但下一瞬，他眼中就闪烁起求知的光芒，“对了！穿红衣自杀真的有用吗？”
陈汝安汗颜，替楼世提回答道：“没用。但是有心穿红衣的人，执念与恨已经够强了。衙内，你冷静一点好好听。”
周棋衡讪讪收了扇子，冲陈汝安嘿嘿一笑，紧接着上下嘴唇紧闭，眉、眼、唇，在脸上写了五个“一”，颇为滑稽。
“她不知听了谁的话，确实是穿着红衣自缢的，尸首还是霄云发现的。这霄云过得也可怜，打小父亲就对他不闻不问，一直是母亲陪着他。”楼世提顿了一下，“到了头七那天，母亲意料之中来复仇了，梁信……哦，就是他生父。梁信早就求了符纸符咒，贴满了梁府里里外外。
但当夜她还是成功入了府，是霄云。他打开了里里外外的门，带着母亲来到了梁信房里，谁曾想房间只有小妾一人，正坐在烛台下瑟瑟发抖，而梁信早就悄悄逃走。母亲逼问小妾无果，一时被执念控制想要杀了她解恨，那小妾见状，直接瘫跪在她脚下，说她腹中已有胎儿，求她别杀她。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儿子，她敛了杀气，真放过了小妾。转身就离开。
小妾却没打算放过她，拿出袖子里的刀就要刺过去。依偎在门口的小霄云看到这一幕，一边嘶喊着‘母亲，小心’，一边冲过去护住了母亲，活生生挨下了刀子。母亲见状，霎时间就被煞气和执念控制，小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衣袖活活缢死。
即便如此，霄云也活不成。刀上有剧毒，此外，又穿透了一张杀鬼符。他不仅□□死亡，魂魄也了受损。眼看一点点在消散。
幸而她母亲聪明，大抵是走了险招，把自己全部的鬼气精力注给霄云，自己则烟消云散……
剩下的你们大概都知道了吧。”
周棋衡摩挲着下巴，“所以，霄云不愿投胎，凭着自己强大的鬼气在酆都混成了‘童面长胜王’？”
“是的，周衙内。梁信在恐惧中逃了他母亲多年，最后也难逃一死。现在应该还在霄云殿上。”朗清清蹙眉沉思，正色道。
“有意思，逃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那么多年，最后却落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讽刺啊，真讽刺，你们说，他看到霄云时，得是什么心情？”
秦不揉了揉手腕，淡淡开口：“开心吧，那么一个人渣，肯定不知道自己儿子恨他入骨，怕是看他混得那么好，也觉得自己可以鸡犬升天。能在冥界耀武扬威，吃香喝辣。”
“不错，秦公子猜得对。当年好像确实是那么个情况。”楼世提跳下最后一个坡，“别走了，直接施法到城内吧。”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将下了那座小丘陵。毋庸置疑，这个提议获得了一致的肯定。
楼世提果断施法，于是下一瞬，六个奇怪的人从沧洲城的某条小巷里走出来。
“嚯，这沧州城，好香啊。”周棋衡揉了揉鼻子，“哗”一声打开了折扇，“欸？那有个钱庄，我去取点钱！”
确实，一至这城里，就有股花香袭来。不止如此，基本每个人经过，都会传来各异的香味。显得他们六人格格不入。
“这里的人好喜欢香啊。”陈汝安深深吸了口气，环顾一周，街边的香铺比比皆是。
“汝安妹妹，那钱庄旁就有个客栈，天色渐暗，我们快去吧。”朗清清不由分说，拉着陈汝安就进了里面。待她俩谈好了房间，其余三人带着周棋衡正好进了客栈。
“掌柜的！全部都要天字号上等房！”周棋衡有了钱，底气明显更足了，大手一挥就是六间天字号，听得那掌柜的的嘴角笑得更开了，满眼都是周棋衡这位大财神。
生怕财神溜走——“好嘞，客官有请！小店赠送美酒一壶。”
“我们在房内用膳，就东南角那一间，拿着菜单上来便是。”雪青终于开口讲了话，简直字比千金贵。
“好嘞！小桑，快跟上去。”
众人一落座，名唤“小桑”的男孩就利落地给每个人发了一本菜单，热络非凡，“客官您们说，我记着呢！”
楼世提反倒把菜单还给了他，“小兄弟，就让这位付账的公子来点吧。”
“哈哈哈哈，那你可找对人了，庐陵的酒馆本衙内哪家没试过？”周棋衡一拍大腿，眉梢飞起，“但你们没有想吃的吗？”
一片沉寂，只有他自己翻菜单的声音。
“醉排骨，红烧肉，阳春面。”秦不冲着尬在一旁的店小二说，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而后又殷切地给其余五人都添上了茶水。
“好！再加上龙井虾仁，狮子头，白斩鸡，鱼香肉丝，泡椒凤爪，小青菜，再来个琴……”掌柜的送了酒，周棋衡跳过琴不酒，继续道，“有没有锅盔？”
“有的，客官稍等。”说着男孩退出了房间，“噔噔蹬”下了楼。
“清清姐，孟婆有没有给你看过你的前尘？”陈汝安忍不住追问起来。
“看过。”朗清清抿了一口茶水。
“你是……怎么留在冥界的？”她紧握茶杯。
只见面前的美人凝目盯着茶中的渣滓，似是在回忆，“当年喝下第一碗孟婆汤后，我依稀记得我要去找个女孩，她也叫安安……
‘小女有一妹，唤做....安安。’
‘小女名……清清，朗清清。’
据说酆都千百年来，孟婆汤只失效一次，饮过三碗后我仍记得这些，于是孟蝶姐把我送到了阎王殿。但我既不愿意去投胎，饮过孟婆汤后也无法回人间当孤魂野鬼……后来，楼大哥的侍从鸦隐大哥查了我的功德簿，见资格足够，就让我去了孟婆庄帮忙。”
听到朗清清念自己名字的时候，陈汝安突然想到一句诗——“万虑不作时，清朗见尧天”,这大抵是她记得的为数不多的诗。她自小就不喜欢诗词歌赋、舞文弄墨，但姐姐陈汝清时常在父亲书房里练字背书，陈汝安就也经常蹲在窗外眼巴巴地等她。可惜年代久远，记忆模糊到只能记得姐姐身后墙上挂着的这两句诗。太巧了。
想到这，陈汝安有些激动。
“那……你到底有没有妹妹？”
“安安妹妹，没有。我只有一位兄长。”
“真的吗？”陈汝安转头盯着楼世提，攥着茶杯的手，骨节发白。
楼世提看着她那目光，寒毛直立，“陈姑娘，鸦隐说她只有一哥哥，眼下还没死。我自己没有看过清清的生平。我能看她的，她又看不得我的，这不公平。”
闻言，陈汝安沉沉吐出一口气，她抿了口水，又想了一遍楼世提的话，倒是品出点异样来——公平？好奇怪的用词。
她看了眼清清，却见对方娇羞地看着楼世提，而楼世提也傻笑起来，两人脸上都泛着绯红。
原来如此，怪不得青荼知道要到孟婆庄去找楼世提。陈汝安内心五味杂陈。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客官久等了，您们的菜齐了，请慢用。”
是那个男孩，说罢他就和另一个店小二麻利地将菜一道道摆到桌上。
秦不隔着陈汝安，手疾眼快，双手接过他的阳春面。两颗挺括晶莹的小白菜躺在碗中，筷子一挑，细面挂着鲜汤，还没放进口中，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你是叫小桑吧，你们这……好香？”
那店小二一听这就来了精神，变得异常热络：“我们这是边城，客官您难免有所不知，约是三十年前吧，那会子喜香之风还没那么盛，城中有一家名唤“香铺”的香铺。啧！这香铺，传奇的很！一月只卖那几罐儿，但那香味，啧啧啧……‘百味甘香，一身清净’。据说那店主人所制九和香，烧之香闻九里，感彻神明。只是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周棋衡一时也忘了吃饭。
“这就要说那位香料师江野的传奇了，传说中啊，他的知己秦府幺儿，当年为了采香死在了沧州山上，从此他不再制香，把钱财留给家中父母，报了养恩，就隐居在沧州山上了。多年来无数好香之士寻访，却都没有成功。
不过也得益于这个美丽的故事，只要你香料做得好，在沧州，不会饿着你。”
周棋衡咬了一口锅盔，“小兄弟，你应该说书去，比店里伙计挣得多。”
“客人可别取笑我了。您有所不知，我家掌柜的就是秦家幺儿当年的贴身侍从。”小桑挠挠头，脸上倒是难得地红了，颇为不好意思。
没想到沧州山还有这样的故事。
“客官吃好，我们先退下了哈。”
“对了，安安。褚潇潇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吗？”说完，周棋衡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
陈汝安囫囵咽下去刚夹的菜，“咳，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问秦不吗？”
只听那人埋头“吸溜”一声，而后抬起头来，提壶将自己半杯的水添至满杯，又给邻座的陈汝安和周棋衡倒上，闷闷地回答：“衙内，迷信要不得，我们道士也只是靠着数理推算罢了。”接着，他又低下了头“吸溜”一口，那碗阳春面已然见了底。
陈汝安拿起茶杯就要喝，刚送到嘴边却停下了动作。只见她放下杯子，提起酒壶，微微一倾，清柱直入白瓷酒盏，“皇宫里的相士还说我母亲这辈子只有两个孩子，可事实上不是我们姊妹三个吗？
这命啊，信不得。”
想不到冥界还有这等她也不知道的人物，大抵是来寻孟婆的。
“楼大人，我还是想问清楚一些，这霄云究竟何方神圣？”陈汝安跟在楼世提后出了魂镜。
“陈姑娘，不急。”他扶过后面的朗清清，见所有人都出了魂镜，才一边结印，一边回了陈汝安的话，“待出了冥界，我给你们细细地讲。”
话音未落，转眼间风云就已变化，耀眼的白光刺得众人难以睁开眼睛。但脚下松软，一呼一吸之间都是花草的味道，应该是进了山林之中。
“哇，好高的山啊！”周棋衡一手展开扇子遮在头上，一手猛扯身边秦不的袖子。
“欸，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看……”秦不按住周棋衡的手，快速在前方画了个符，而后睁开了眼睛。面前大抵几十公里处赫然立着座高山，眯着眼望过去，半山腰还环绕着丝丝白雾，但再往后看，远处的山群崔嵬高绝，如同青翠屏障雄峙于天地之间，簇拥着中间的最高“峰”。
从秦不的视线来看，面前的这山和后面的高峰对倾而立，遮住了大片青天，似一对贤弟明兄。但这高峰……不正是苍梧山吗？
“这就是沧州山吗？”朗清清抬头看向楼世提。
“正是，清清。”
陈汝安也适应了人间的明亮，凝目看着远处的沧山，“那座最高峰是什么？”
“苍梧山。”秦不转过身，看着陈汝安的眼睛，一字一顿。
“苍梧山？它和沧州山原来属于一个山群……”陈汝安蹙起了眉头，白光直打在她瓷白色的皮肤上，绒毛清晰可见。清透的瞳孔里满是震撼，眼底却赫然一片乌青。
他本来还在想着怎么去找他师弟修羽一叙，看到陈汝安累成了这副模样，不禁微微扬起唇角，几身轻笑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有，我……我想到了我师弟修羽，他小时候不小心被山里猴子抢了吃的，倒是手疾眼快，一把薅住了猴子尾巴。可没想到，没想到那顽猴从桌上腾起来，用后腿踢上了他的眼眶，黑了好几日。”
说实在的，陈汝安有点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她看着面前伸懒腰的男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对雪青道：“相传舜帝崩于苍梧山，这山是沟通天界与人间的圣地。那断肠草花海的传闻没准是真的。”
雪青还是那副冷酷的、生人勿近的面容，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们快点去吧。”
“陈汝安，着什么急啊，我困了，我要去睡觉。”身后那人打了个哈欠。陈汝安有些郁闷，但突然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这感觉似曾相识——在淋宾阳城的大雨前，自己不就总是会如此这般看待他吗？可一路走来，他确实又是靠谱的，虽是整日摆着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架子，但在关键时刻，他实打实地帮助了他们。
那他现在又想干嘛？
“是啊陈姑娘，我们先去沧州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上山。你这双目暗黑，是该休息了。”楼世提应和了秦不的话，他倒是对青荼那边状况的紧急看得开，也不愧是稳坐这判官高椅百年的人。
闻言，陈汝安还想说些什么。她环视身边的几人，朗清清温柔地看着她，雪青则面无表情，眼神向着远方涣散。只单周棋衡脸上兴奋与疲倦交织，一脸期待地注视她。见状，她只能咽下去嘴边的话——“好吧。”自己和雪青常年混迹军营，耐力比常人好上很多，但周棋衡和秦不好像确实是累了。
朗清清闻言揽过陈汝安的胳膊，一起往坡下走，陈汝安感觉脚下虽步步实地，她的心却踩空了一脚，“汝安妹妹，急不得。你该休息了。”
“呃……好。”她侧目看向朗清清，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啊，她兄长的驼峰鼻长在一个女子脸上竟也这般好看，“清清姐？今日初见你时，怎么那副装扮？”
“啊？哦，孟蝶姐姐说孟婆庄不养闲人，她说我前世是舞娘，所以连夜装扮了孟婆庄，架起台子供我舞乐。好在，跳得倒也算说得过去。”
原是如此，舞娘……
“楼大人，你不打算给我们讲讲霄云吗？”身后，秦不散漫的声音传来。鬼使神差的，陈汝安回头看了一眼。
自己怎么忘了问这般重要的事了。
“霄云，是冥界的传奇，这你们应该知道。但某种角度来讲，他也算让人敬佩。”楼世提顿了顿，“他还活着时，叫梁霄云，出生在商贾大家，但夙遭闵凶，父亲寻花问柳，经常家暴他母亲。十二岁那年，小妾为了正妻之位，逼死了他母亲。”
“男默女泪啊……”周棋衡感慨着，但下一瞬，他眼中就闪烁起求知的光芒，“对了！穿红衣自杀真的有用吗？”
陈汝安汗颜，替楼世提回答道：“没用。但是有心穿红衣的人，执念与恨已经够强了。衙内，你冷静一点好好听。”
周棋衡讪讪收了扇子，冲陈汝安嘿嘿一笑，紧接着上下嘴唇紧闭，眉、眼、唇，在脸上写了五个“一”，颇为滑稽。
“她不知听了谁的话，确实是穿着红衣自缢的，尸首还是霄云发现的。这霄云过得也可怜，打小父亲就对他不闻不问，一直是母亲陪着他。”楼世提顿了一下，“到了头七那天，母亲意料之中来复仇了，梁信……哦，就是他生父。梁信早就求了符纸符咒，贴满了梁府里里外外。
但当夜她还是成功入了府，是霄云。他打开了里里外外的门，带着母亲来到了梁信房里，谁曾想房间只有小妾一人，正坐在烛台下瑟瑟发抖，而梁信早就悄悄逃走。母亲逼问小妾无果，一时被执念控制想要杀了她解恨，那小妾见状，直接瘫跪在她脚下，说她腹中已有胎儿，求她别杀她。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儿子，她敛了杀气，真放过了小妾。转身就离开。
小妾却没打算放过她，拿出袖子里的刀就要刺过去。依偎在门口的小霄云看到这一幕，一边嘶喊着‘母亲，小心’，一边冲过去护住了母亲，活生生挨下了刀子。母亲见状，霎时间就被煞气和执念控制，小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衣袖活活缢死。
即便如此，霄云也活不成。刀上有剧毒，此外，又穿透了一张杀鬼符。他不仅□□死亡，魂魄也了受损。眼看一点点在消散。
幸而她母亲聪明，大抵是走了险招，把自己全部的鬼气精力注给霄云，自己则烟消云散……
剩下的你们大概都知道了吧。”
周棋衡摩挲着下巴，“所以，霄云不愿投胎，凭着自己强大的鬼气在酆都混成了‘童面长胜王’？”
“是的，周衙内。梁信在恐惧中逃了他母亲多年，最后也难逃一死。现在应该还在霄云殿上。”朗清清蹙眉沉思，正色道。
“有意思，逃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那么多年，最后却落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讽刺啊，真讽刺，你们说，他看到霄云时，得是什么心情？”
秦不揉了揉手腕，淡淡开口：“开心吧，那么一个人渣，肯定不知道自己儿子恨他入骨，怕是看他混得那么好，也觉得自己可以鸡犬升天。能在冥界耀武扬威，吃香喝辣。”
“不错，秦公子猜得对。当年好像确实是那么个情况。”楼世提跳下最后一个坡，“别走了，直接施法到城内吧。”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将下了那座小丘陵。毋庸置疑，这个提议获得了一致的肯定。
楼世提果断施法，于是下一瞬，六个奇怪的人从沧洲城的某条小巷里走出来。
“嚯，这沧州城，好香啊。”周棋衡揉了揉鼻子，“哗”一声打开了折扇，“欸？那有个钱庄，我去取点钱！”
确实，一至这城里，就有股花香袭来。不止如此，基本每个人经过，都会传来各异的香味。显得他们六人格格不入。
“这里的人好喜欢香啊。”陈汝安深深吸了口气，环顾一周，街边的香铺比比皆是。
“汝安妹妹，那钱庄旁就有个客栈，天色渐暗，我们快去吧。”朗清清不由分说，拉着陈汝安就进了里面。待她俩谈好了房间，其余三人带着周棋衡正好进了客栈。
“掌柜的！全部都要天字号上等房！”周棋衡有了钱，底气明显更足了，大手一挥就是六间天字号，听得那掌柜的的嘴角笑得更开了，满眼都是周棋衡这位大财神。
生怕财神溜走——“好嘞，客官有请！小店赠送美酒一壶。”
“我们在房内用膳，就东南角那一间，拿着菜单上来便是。”雪青终于开口讲了话，简直字比千金贵。
“好嘞！小桑，快跟上去。”
众人一落座，名唤“小桑”的男孩就利落地给每个人发了一本菜单，热络非凡，“客官您们说，我记着呢！”
楼世提反倒把菜单还给了他，“小兄弟，就让这位付账的公子来点吧。”
“哈哈哈哈，那你可找对人了，庐陵的酒馆本衙内哪家没试过？”周棋衡一拍大腿，眉梢飞起，“但你们没有想吃的吗？”
一片沉寂，只有他自己翻菜单的声音。
“醉排骨，红烧肉，阳春面。”秦不冲着尬在一旁的店小二说，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而后又殷切地给其余五人都添上了茶水。
“好！再加上龙井虾仁，狮子头，白斩鸡，鱼香肉丝，泡椒凤爪，小青菜，再来个琴……”掌柜的送了酒，周棋衡跳过琴不酒，继续道，“有没有锅盔？”
“有的，客官稍等。”说着男孩退出了房间，“噔噔蹬”下了楼。
“清清姐，孟婆有没有给你看过你的前尘？”陈汝安忍不住追问起来。
“看过。”朗清清抿了一口茶水。
“你是……怎么留在冥界的？”她紧握茶杯。
只见面前的美人凝目盯着茶中的渣滓，似是在回忆，“当年喝下第一碗孟婆汤后，我依稀记得我要去找个女孩，她也叫安安……
‘小女有一妹，唤做....安安。’
‘小女名……清清，朗清清。’
据说酆都千百年来，孟婆汤只失效一次，饮过三碗后我仍记得这些，于是孟蝶姐把我送到了阎王殿。但我既不愿意去投胎，饮过孟婆汤后也无法回人间当孤魂野鬼……后来，楼大哥的侍从鸦隐大哥查了我的功德簿，见资格足够，就让我去了孟婆庄帮忙。”
听到朗清清念自己名字的时候，陈汝安突然想到一句诗——“万虑不作时，清朗见尧天”,这大抵是她记得的为数不多的诗。她自小就不喜欢诗词歌赋、舞文弄墨，但姐姐陈汝清时常在父亲书房里练字背书，陈汝安就也经常蹲在窗外眼巴巴地等她。可惜年代久远，记忆模糊到只能记得姐姐身后墙上挂着的这两句诗。太巧了。
想到这，陈汝安有些激动。
“那……你到底有没有妹妹？”
“安安妹妹，没有。我只有一位兄长。”
“真的吗？”陈汝安转头盯着楼世提，攥着茶杯的手，骨节发白。
楼世提看着她那目光，寒毛直立，“陈姑娘，鸦隐说她只有一哥哥，眼下还没死。我自己没有看过清清的生平。我能看她的，她又看不得我的，这不公平。”
闻言，陈汝安沉沉吐出一口气，她抿了口水，又想了一遍楼世提的话，倒是品出点异样来——公平？好奇怪的用词。
她看了眼清清，却见对方娇羞地看着楼世提，而楼世提也傻笑起来，两人脸上都泛着绯红。
原来如此，怪不得青荼知道要到孟婆庄去找楼世提。陈汝安内心五味杂陈。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客官久等了，您们的菜齐了，请慢用。”
是那个男孩，说罢他就和另一个店小二麻利地将菜一道道摆到桌上。
秦不隔着陈汝安，手疾眼快，双手接过他的阳春面。两颗挺括晶莹的小白菜躺在碗中，筷子一挑，细面挂着鲜汤，还没放进口中，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你是叫小桑吧，你们这……好香？”
那店小二一听这就来了精神，变得异常热络：“我们这是边城，客官您难免有所不知，约是三十年前吧，那会子喜香之风还没那么盛，城中有一家名唤“香铺”的香铺。啧！这香铺，传奇的很！一月只卖那几罐儿，但那香味，啧啧啧……‘百味甘香，一身清净’。据说那店主人所制九和香，烧之香闻九里，感彻神明。只是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周棋衡一时也忘了吃饭。
“这就要说那位香料师江野的传奇了，传说中啊，他的知己秦府幺儿，当年为了采香死在了沧州山上，从此他不再制香，把钱财留给家中父母，报了养恩，就隐居在沧州山上了。多年来无数好香之士寻访，却都没有成功。
不过也得益于这个美丽的故事，只要你香料做得好，在沧州，不会饿着你。”
周棋衡咬了一口锅盔，“小兄弟，你应该说书去，比店里伙计挣得多。”
“客人可别取笑我了。您有所不知，我家掌柜的就是秦家幺儿当年的贴身侍从。”小桑挠挠头，脸上倒是难得地红了，颇为不好意思。
没想到沧州山还有这样的故事。
“客官吃好，我们先退下了哈。”
“对了，安安。褚潇潇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吗？”说完，周棋衡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
陈汝安囫囵咽下去刚夹的菜，“咳，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问秦不吗？”
只听那人埋头“吸溜”一声，而后抬起头来，提壶将自己半杯的水添至满杯，又给邻座的陈汝安和周棋衡倒上，闷闷地回答：“衙内，迷信要不得，我们道士也只是靠着数理推算罢了。”接着，他又低下了头“吸溜”一口，那碗阳春面已然见了底。
陈汝安拿起茶杯就要喝，刚送到嘴边却停下了动作。只见她放下杯子，提起酒壶，微微一倾，清柱直入白瓷酒盏，“皇宫里的相士还说我母亲这辈子只有两个孩子，可事实上不是我们姊妹三个吗？
这命啊，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