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再出声问他,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始迈腿往门口走去。他在转身走的途中,背后的双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挎了下来,仿佛瞬间被抽去力量似的,使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已不像从前那般端正,挺拔,似乎有逐渐下沉的趋势。下半身迈开的步子也越来越小,脚步也越发沉重,如同双脚上早已被人戴上了那足有千斤的镣铐,已无法再像少年那样奔跑。

    到了门口,他似乎已经垂头丧气,完全是喘着粗气停下的。不过那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实际上他并没有喘气。只是我乐意那样认为,我乐意他拥有那份良心。

    “今天,谢谢你为我开这扇门。”

    他说,我知道他是想再挽回些什么,也明白他今后再也不会从这扇门里走进来了。我装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懒得再看他一眼。但当我转头看到桌上那仅剩的2只白白胖胖的叉烧包时,我又忍不住心头那一股劲儿,回头朝他喊道,

    “也谢谢你的包子。”

    王宇恒了然的笑了一下,关上门走了。我垂着头弯腰坐回到椅子上,一双眼重又盯回到2只叉烧包上。我不知道他的那个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猜他也没有意识到我刚刚对他的感谢是多么的真诚。因为就在刚刚,在他打开门的瞬间,我突然实实在在的领悟到了餐桌上剩下的这2只叉烧包的真正含义——根本不需要在乎是谁带来的,只要它们能留下就好了。

    我想,如果何秀为此还活着,这句感谢的话本应该是由她亲自对着王宇恒说的。如果上天没有拿走她,吃掉她,她应该还会像原本第3只叉烧包那样完整无缺的站在这里。如果那2个孩子如同留下的这2只白白胖胖的叉烧包一样哪怕是以这样一种被忽略的方式留下,那么对何秀来说,即使身体被吃掉,也能以另一种形式将自己的生命继续延续下去。但种种可能,我都没有帮她做到。最后还是我将她试探性地推出了门外,抛弃了她。就如同第3只叉烧包一样,是我半强迫的将它送进了王宇恒的嘴里。而剩下的2只叉烧包最后也还是会如同那2个未出世的孩子一样消失在我的肚子里,又或者继续被丢弃……这一切又有什么可解释,可受质疑的呢?或许,这就是何秀那晚想要我给出的答案吧。不管怎么样,留下我吧,用尽全力把我留下吧。我闭上眼,眼前立马浮出那一具躺在张硬邦邦的铁床上臃肿苍白的尸体和那一张冷冰冰的脸。

    一切的追寻都已经丧失了原本的意义,这是早已明摆着的事实。我静静地仰起脸,仔细地端详起那张颓落又凝固着年华的脸。她的脸重新恢复了美貌,她眼底湿润,嘴角微微上翘,也同样以一种感慨万千的眼神在凝视着我。我在她温柔的默许下,释怀了我至今为止对她所怀有的遗憾。

    我这样闭着眼呆坐了好几十分钟,又或许只是几十秒钟。总之她的脸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在我脑海里消失,又重归黑暗。我晓得,这次她真的离我远去了。

    我睁开眼,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12点36分。我皱眉想了下,还是给吴江涛打了个电话。电话立马被对方接通了。我没等他开口,就将我目前所收集到的一切信息粗略地描述给他听,除了在出轨和孩子这件事上我避重就轻之外,其余能讲的我都讲得很清楚。我以此表达希望能得到他的信任,他没答话,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我的电话一直没有被挂断。直到我听见手机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关门声,紧接着就听到吴江涛的说话声。

    吴江涛在讲述自己和何秀的故事时,语调十分漫不经心。吴江涛首先告诉我,他事先并不知晓孩子的事,后来也没质疑过何秀和王宇恒两人的亲密关系。原因是6月06日上午何秀向他明确表达了自己要和王宇恒重修旧好的决心,并要求跟他分手。吴江涛认为既然她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这儿,人抱在手上也没多大意思,所以当即就同意了何秀的分手请求,甚至还贴心的把她送回了我家。那时的吴江涛并不知道何秀已经怀孕了,他也万万没想到会在后来的葬礼上撞见王宇恒。吴江涛一直以为王宇恒将何秀怀孕这件事透露给他,纯粹是不想担责。吴江涛也向王宇恒表明,如果那孩子真是自己的,那他也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为此,吴江涛就特别着急想知道那孩子是否真如王宇恒所说是害死何秀的直接原因。他那时本打算立即来找我,可在王宇恒的劝说下放弃了。在这件事上,吴江涛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话语权,便老老实实的听从了王宇恒接下去的安排。在火锅店里,吴江涛之所以对着我发脾气,也是因为当时的他认为我在耍大家玩,压根没料到我对这些事竟真的一无所知。此刻吴江涛为他当时的鲁莽行为向我表示歉意,我留心听着,也赶紧为我那天的暴走向他致歉。

    吴江涛说他其实一直留有我的手机号码,那是何秀刚跟他在一起时专门递给他的。说是日后如果想要找她又找不到她时,就拨打这个电话。我笑了一下,解释说我很早以前也在手机上存了他的手机号码。他听了这话儿,也跟着笑了几下。我问他现在对何秀是什么感情。他说他不知道。这是他静默了好一会儿再回答我的,我不知道怎么的,替何秀辩护了一句。吴江涛冷哼过后,对着手机骂了几句脏话。

    “你现在倒是会讲话了。”吴江涛像是开玩笑般地说道,“那我问问你,何秀的死究竟是不是因为那孩子。”

    “不是。”

    “他们都说是。”

    “不是。”

    我再次断言,这给了吴江涛莫大的宽慰感,他说话的语气到了这时才完全放松下来。

    “你说不是,我信了。孩子的事,如果她一早便主动跟我坦白,我们未尝会走到那步,她或许也不会选择那条路。”

    看样子吴江涛是认定那孩子是他的种了。我故意呆愣着不去辩解,吴江涛后面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其他关于孩子和未来假设的一些话,我都没注意听。直到他后来又问我关于何秀的死亡原因,我才回过神来。

    他问我,何秀为什么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为什么而死呢?

    我没有能力回答,突然间觉得胸闷,有一股气堵在嗓子眼里,让人觉得喉咙发痒的同时,也说不出话来。

    我慌张地挂断了电话。可是往后在我的记忆里又出现了零散的片段,记得自己当时还跟他说了别的什么。如果我真的说了些什么,那一定是让我们彼此都安心的宽慰话。只是此刻我记不起来,很混乱,时间又开始慢慢回溯了。

    我站起来久违的伸了个懒腰,又走回书房,拿起那本诗集。这是一本海子的诗集,以往何秀也最爱在我面前读他的诗。这一本厚厚的全诗集,拿在手里有些沉重。我坐在书桌前翻开书页,翻到哪里默读到哪里,其中有一首《日记》我甚至重复默读了好几遍,还轻轻发出了声。读了几首后,我嫌一个人读着无趣,眯眼趴下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睡得十分顺意。醒来后,我便丢下书,搬了把靠背椅坐到了阳台上,任由夕阳的余晖扑洒在我的身上。我就像一朵在悬崖底濒临死亡的花朵,伸直四肢尽情享受着这美妙绝伦,又难以捉摸的阳光能唯一眷顾到身体的黄昏时刻。在这最后一刻里,我强烈感受到了自己对生命的渴望和对命运无常的痛苦。

    这夕阳真好啊!照得人暖和。照的人心啊,仿佛燃烧似的噼里啪啦的响着,这每分每秒生命的节奏啊,都沉浸在这一刻的余晖里。

    我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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