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她深海》by闲止/晋江文学城 20230720
溺（一）【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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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通黑，天漏了一样，大雨正以瓢泼之势铺天盖地而落。
在剧烈的摇晃中，杜眠强睁开眼，她浑身湿透，被一双精瘦的手臂紧箍在怀里。抱着她的人在快速奔跑，她能感受到胸膛剧烈地起伏。
隔着砸得人脸疼的雨，她望见一道紧绷的下颌线，往上是张瘦削苍白的脸，收着眉。
她认识这张脸，她曾无数次在篮球场外默默注视他一个人的灌篮。她不会记错，因为她喜欢他。不，不止这些！
她一下拉住少年衣襟，“告诉我，为什么？”
少年垂下乌黑的眼睛看她。
突然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少年肩膀一扣把她压进怀里。但电闪之间，她看到了他眼中一过而逝的忧伤和似乎动了动的唇。然而，雷鸣掩盖了所有声音。
她急切地抬起头，后脑却一阵剧痛，“你……你说什么？”
“轰隆！”又一声轰鸣当头而来，天跟裂了一般……
“杜医生！”，“杜医生！”
摇晃伴着一阵心悸，激得杜眠睁了眼，下意识看了眼紧紧握着的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杜医生！3床突发休克！”值班护士林瑞语气焦急。
杜眠的心脏还在砰砰撞击胸腔，后背残留着一层冷汗。
“怎么回事？”
“突然高烧，39度3。”
杜眠赶紧敲开面前的显示屏，她盯着一直在等的检验结果，脸色骤然变了，“降钙素原30.5，白介素770，肌酐510，心钠素……”
她迅速站了起来，拿起病例夹，拖上包头鞋，“走！”
二人快步穿过走廊。
林瑞边走边喘，“怎么样杜医生？”
“感染性休克，引发急性肾衰伴心衰。”杜眠语速很快，声音却没慌，“别急，我来处理。”
二人两步并作一步，到了ICU病房内。
“已经给了乳酸钠林格注射液，酸纠正，血压进行性下降。”查房的外科医生也在。
杜眠查看了下监护仪，“升压，助推器给肾上腺素，速度0.5，血压10分钟量一次，纠正后减速到0.2维持。快去！”
“好！”林瑞转身去配药。
杜眠从手持查看器上抬起头，“感染灶在腹腔……”
外科医生：“对。”
“现在情况不支持手术。”
外科医生接过杜眠的查看器，“嗯，感染率太高。”
杜眠皱着眉，衡量了下患者肾衰情况，“调整抗生素，换亚胺培南联合西司他丁，静滴，分两次给。”
“好。”林瑞把配好升压药的针管递给杜眠，去配抗生素。
杜眠赶紧接过，开始安装助推器，调整给药速度。外科医生配合给患者物理降温。
40分钟后，患者体温总算降了，血压维持住了，意识逐渐恢复。
杜眠轻轻松了口气，又挨个检查了其他几床病患的体征指标，没发现异常，记录完毕，合上了本子。
她又走回去叮嘱，“密切观察体温、心率、血氧，有异常通知我。”
“好。杜医生，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跟宁主任说一下？两个白连夜你吃不消的！”
杜眠没说话，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摩擦着手机屏幕，脑海里却一遍遍放映着梦里的脸。他到底说了什么？
杜眠没回办公室，而是走到空旷的走廊一边，推开了窗。
大风一下把绵密的雨带了进来，黏腻地扑了一脸，黑压压的树枝在昏暗的路灯下拉出混乱的灯影。
她侧身靠在旁边的墙上，终于摸出手机，找出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手指在聊天记录里划了又划，最后的消息还是自己发的三个字，“下雨了。”
她紧紧握住电话，连手一并插进了口袋。
她知道，这样的信息贺喻川一向不会回她，更不要说他原本就知道她想要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可几秒后，她又鬼使神差地重新掏出手机，再次翻看他的页面，突然发现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10秒，20秒…… 50秒，页面如故。是不是系统卡住了？退出，重进，“对方正在输入……”
直到她握得手机发烫，呼吸都随着起伏的心跳沉了几分，对方的动态显示消失，手机仍然一片宁静。
杜眠直接摁灭了屏幕，背靠窗口，冷风带雨“呼”地一下穿过后背，直掼心底，透心凉。
她回到医生办公室，拿起桌上的咖啡，犹豫几秒，喝下半杯。她确实太困了，但没办法，人手紧张。
早上开会的时候宁主任说得很清楚，隔壁滨城突发重大事故，向他们边城三甲医院求助，而他们科室需急调3人过去支援。
当时，包括她自己，都觉得她肯定在被选之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他们科室但凡有此类事情，除了主任，第一个被点到的永远是自己。
原因无他，凭借贺家在医疗界的地位，只要任务不是特别困难，通过一些正当合理的手段让贺家人得到历练和提拔，应该是每个科室主任都会做的选择吧。
然而，上午的情形却是，科主任宁策的视线只在杜眠半垂着眼睛的小脸上扫了一下，便朝她旁边的人开了口，“乔沫沫、秋阳，你们俩跟我去。”
“我？”乔沫沫溜圆的大眼睛告诉大家她一定在做梦。
但梦醒得很快，她敛住饱满到已经溢出嘴角的笑，凑近杜眠，低声说，“眠眠姐，是不是你最近惹贺少不开心了？不然就是，”她眼睛瞟向他们高大帅气的科主任，“他也喜欢我这种年轻的了？你可要盯紧点儿呀。”
也……
杜眠微微抬眸看了眼宁策，淡淡回她，“哦……那就祝你跟心上人早日凯旋。”
“乔沫沫，秋阳，来我办公室。”
“是！主任！”乔沫沫对杜眠比了个“当然”的口型，得意地走了。
杜眠望着她的背影，那左摇右摆的白大褂简直开成了一朵有头有脚的百合花，柔软又支棱，没风都能舞出二里地。
然而，10分钟后从办公室出来的秋阳脸色如常，乔沫沫从杜眠身边经过时，却阴着脸带过一股冷飕飕的小风。
“嗡嗡！”手机一震，杜眠从回想里跳了出来，无意间瞥了眼时钟，晚上8点53。
掏出手机，那个红色的小“1”居然出现在贺喻川的头像上。
“吹了风会感冒，喝点热水，早睡。”
杜眠眼皮颤了颤，贺喻川那张有点漫不经心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次他跟老爷子去美国谈并购，现在人应该在会场，他居然会回信息……
她把手机捂在胸口，脑袋沉甸甸靠上椅背。贺喻川自然不知道她值班，但却能准确无误猜出她刚刚的举动。
这个男人总能洞穿她的一切，而她对着自己爱了多年的人，却总像隔了层纱，梦里梦外都一样，朦胧窒息，却无法自拔。
她低下头，放大他的微信头像，图片是背着夕阳投在地面的一道剪影，照片被模糊处理过，看不出是什么。
她的手指在上面停留片刻，知道不该打扰，却着魔一般在对话框敲下两个字，“想你。”
这次，却再也没了回复。
半夜，之前的病人又休克一次，天亮的时候，血压和生命体征总算都稳定住了。
————
杜眠交完班离开医院已近中午，雨停了。她实在没精神叫车，脚踩着棉花一样直接上了院门口的出租。
听完地址后，司机眯着眼睛从后视镜打量她。
杜眠的长相是出众的，皮肤清透的白，眼尾微长，垂眸时浓密的睫毛半遮眼睑，有种难言的妩媚，但抬起眼，清凌凌的眼底，仿佛能揉碎所有恶念。此刻，清风把她的长发吹散，在带了点倦意的小脸上轻抚……
司机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师傅，景瑜阁，谢谢。”杜眠又重复了一遍。
“哦，哦。”司机收回视线，咽了咽口水，扣下表。虽说住那种高档地方的女人都不会一般，但这丫头片子长得也太像仙女儿了吧！
景瑜阁是他们婚后的住处，但其实贺喻川之前已经在那里住了几年。贺喻川喜静，家里除了二人只有需要时才会出现的阿姨。
杜眠洗完澡，头发都没吹就陷进了床里，最后又看了眼手机，消息还停留在她发的两个字：“想你。”
这种没有结果的等待并不是第一次，习惯也不习惯。
她望着床对面的婚纱照，知道自己还是很想等到回复。她手臂微收，把手机一并裹进被子里，仿佛那样就可以离他更近一点，他们已经一周没见了。
慢慢地，杜眠开始眼皮发沉，贺喻川的脸也被带进了梦里。
“嗡……嗡嗡……嗡……”没睡一会儿，杜眠被一阵急促的震动吵醒，撬开一道眼缝接了电话，“嗯……怎么了？”
“眠眠，刚宁主任打电话过来说那边发生点情况，让我过去……”是刚接班同事谭静的声音。
杜眠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下午刚从心内转过来两名危重，我这边走不开……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去一下？”
杜眠坐了起来，支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沉默片刻，“地址发我吧。”
“太好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略显失态，谭静赶紧转移话题，“那，那个贺少不会不高兴吧？”
杜眠揉着眉头，“我要赶紧准备一下，没其他事先挂了。”
半小时后，杜眠坐上了去滨城的高铁，两个城市离得很近，车次也多，大概30分钟就能到。
急速后退去的窗外，树枝干巴巴的。秋末冬初的日子她最不喜欢，空气里满是萧瑟的冰冷。她低头看了眼只剩一丝电的手机，忘了充电，充电宝那种东西她已经好久没用过了，无他，两点一线，不需要。
谭静是组里年龄最大的，家里两个孩子，宁策显然是实在没人了，不得已才找她。
ICU的工作强度确实很大，可哪天不接几个危重呢。杜眠知道谭静只是惦记家里不想出差，她其实非常不喜欢别人说谎，但还是应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时很矛盾，又或者……因为这件事对她而言，无伤大雅吧，毕竟作为医生，救死扶伤责无旁贷。
滨城是个小城市，按照地址，她很快找到了医院，但站在院门口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完全没有她想象的喧嚣，反而静得可怕。
见到宁策的时候，隔着口罩，杜眠都能感受到他阴沉的表情，“怎么回事？谭静呢？谁让你来的？”
已经穿好防护服的杜眠没管他的冷脸，径直走了进去，解释道：“下午来了几个危重病人，她实在走不开。”
“谭静没告诉你情况吗？”宁策一把拉回她。
“说了。”杜眠对宁策一笑，指指自己，“来都来了，真要感染已经不能幸免了。”
是的，其实这次的真实任务是紧急救治危重传染病患，宁策一定事先传达过，但谭静跟她只字未提。
宁策的声音依然十分不悦，“等下插管的时候你靠后一点！”
插拔呼吸机，会近距离接触传染病患呼出的气体，极易感染。也许宁策觉得自己经验尚浅吧。她会意地点点头。
紧急处置完已临近午夜，宁策责令杜眠务必回去休息，并且直接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宁策放慢脚步，“如果不是乔沫沫没注意操作规范直接接触感染源，被送去隔离，也不会让你跑这一趟。”
“没关系，这是我的职责。”杜眠的浅笑浮在她有点发白的小脸上，“主任，我走了。”
宁策微微点头，“隔壁的酒店是给我们准备的，你先去好好休息一晚，后面的安排我再电话通知你。”
“好。”杜眠转身要走。
“杜眠。”宁策忽然伸手拉了她一下，“那个，我听说你怀孕了。”
杜眠一愣，忽然明白这次宁策为什么没选她来，“主任，谁说……”
“眠眠！”杜眠猛地回头望向院门口。
不远的地方停着辆黑色轿车，路灯落在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形上，半明半暗的光影沿着碎发挡住了他的神情。他懒散地靠着车身，叠放的长腿上裹着深色西裤，浅色衬衫半挽着袖口。
“喻川？”
男人刚刚紧着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起身朝楼门口走来。
杜眠感觉自己沉了几天的心立刻活泛起来，转身就冲了出去，可刚跑两步又骤然停下，“你怎么来了？”
杜眠的迟疑十分明显，但贺喻川却脚步没停，跟梦里一模一样俊朗立体的五官眨眼已扎扎实实映进了她瞳孔。杜眠的心还在乱跳，失神地看了两秒，才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后退两步。
贺喻川眉头微敛，“不想我来？”
杜眠赶紧摇头，“我刚接触过传染病患，需要隔离。那个，我记得之前说周末才回来。”
贺喻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上前一步，仿佛完全没听到杜眠前半句话，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不是说想我了吗？”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滑落，仿佛一道圣光扫过杜眠昏暗的心房，她心头一颤，抱紧了身前的男人。
但想到自己的情况，又用力去推，可惜力量悬殊，只好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噘着嘴看他。这样一看才发现，男人眼底布着血丝，脸色难掩疲惫，“喻川……”
贺喻川缓缓低下头，而且越来……越低。杜眠赶紧捂住嘴巴，“宁主任还在呢。”
“哦。”贺喻川像个君子一样直起身，仿佛才发现宁策，搂着杜眠回走几步。
宁策先开了口，“贺少，实在不好意思，原本计划没让她来。”
贺喻川传闻向来待人温和，今天也不例外，他只是目光从宁策的脸落到了他的某只手上，停留片刻，又滑了回去，“是吗？宁主任知道掌握尺度就好。”
尺度？杜眠疑惑地看了眼旁边的男人，脸色是温和的没错，但却流露出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眼神。
宁策也很奇怪，居然站在原地没吭声。
贺喻川搂紧杜眠，“走了。”
“哦……哦。”转身太过突然，搞得杜眠只好以快要扭断脖子的姿势跟宁策说再见。
贺喻川低头看怀里的人，“手机呢？”
杜眠呀了一声，随即伸出小手，吐着小舌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贺喻川反应了两秒，然后发出一声低笑，终于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角。杜眠一害羞，钻进了他怀里，软声问：“怎么找到我的？”
贺喻川揽住她的细腰，“我自己的小绵羊，难道会弄丢……”
宁策穿着白大褂，站在起风的门口，望着两个人的背影。
关于贺喻川的传闻有很多，但是这样的杜眠他还是第一次见，工作中的严肃、冷静、克制，在贺喻川面前竟散了个干干净净。
毋庸置疑，她爱他。
————
上了车的杜眠真的如同待宰的羔羊，不容分说，一路被贺喻川带回了景瑜阁。并且，这种情况一直延伸到了他们宽大的双人床上。
杜眠觉得男人是个很奇怪的物种，洗完澡以后，之前看到的疲惫居然能奇迹般从他脸上消失不见，而且现在身强体壮的某人正以一种无法描述的姿势让她呼吸困难。
敞着领口的单薄睡衣里，未干的水珠在贺喻川漂亮的肌肉上晶莹发亮，杜眠的心抑制不住地乱跳，她轻轻搂住男人的脖子，望进他深邃的眼睛，“想我了吗？”
贺喻川压低身体，不出意外地，跟往常一样没有回答。当他发梢上的一颗水滴轻轻滑过她胸/口时，温热的唇也一并覆上了那片雪白。
杜眠深喘一口气，柔软的指尖陷入他的背里。
多日没见，终于再次被熟悉的味道笼罩，仿佛只有贺喻川在的世界，她才能如此放肆大口呼吸。
她分不清潮水究竟从哪个方向涌来，不一会儿就眼尾染红，嘴角发出细碎不清的求饶。
可贺喻川不但没停，反而愈发肆无忌惮，带她卷入更加汹涌的浪潮里翻滚。男人身体滚烫，声音低哑，“宝贝儿，想我要让我感觉到。”
“砰！”杜眠心弦断裂，旖旎之色骤然散开，缱绻之情在房间弥漫，那些隔阂与思念被瞬息瓦解，化作令人沉醉的缠绵与眷恋。
她记不清贺喻川到底折腾了几次，只知道最后筋疲力竭地在他怀里睡去。
半夜的时候仿佛听到他接了个电话，而且隐约觉得对方是个女人。
女人……
但她实在睁不开眼了，只是迷迷糊糊挪动了下，好像枕在了贺喻川的胳膊上，然后感觉腰间沉了只大手，心里一松，又睡了过去。
溺（一）【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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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通黑，天漏了一样，大雨正以瓢泼之势铺天盖地而落。
在剧烈的摇晃中，杜眠强睁开眼，她浑身湿透，被一双精瘦的手臂紧箍在怀里。抱着她的人在快速奔跑，她能感受到胸膛剧烈地起伏。
隔着砸得人脸疼的雨，她望见一道紧绷的下颌线，往上是张瘦削苍白的脸，收着眉。
她认识这张脸，她曾无数次在篮球场外默默注视他一个人的灌篮。她不会记错，因为她喜欢他。不，不止这些！
她一下拉住少年衣襟，“告诉我，为什么？”
少年垂下乌黑的眼睛看她。
突然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少年肩膀一扣把她压进怀里。但电闪之间，她看到了他眼中一过而逝的忧伤和似乎动了动的唇。然而，雷鸣掩盖了所有声音。
她急切地抬起头，后脑却一阵剧痛，“你……你说什么？”
“轰隆！”又一声轰鸣当头而来，天跟裂了一般……
“杜医生！”，“杜医生！”
摇晃伴着一阵心悸，激得杜眠睁了眼，下意识看了眼紧紧握着的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杜医生！3床突发休克！”值班护士林瑞语气焦急。
杜眠的心脏还在砰砰撞击胸腔，后背残留着一层冷汗。
“怎么回事？”
“突然高烧，39度3。”
杜眠赶紧敲开面前的显示屏，她盯着一直在等的检验结果，脸色骤然变了，“降钙素原30.5，白介素770，肌酐510，心钠素……”
她迅速站了起来，拿起病例夹，拖上包头鞋，“走！”
二人快步穿过走廊。
林瑞边走边喘，“怎么样杜医生？”
“感染性休克，引发急性肾衰伴心衰。”杜眠语速很快，声音却没慌，“别急，我来处理。”
二人两步并作一步，到了ICU病房内。
“已经给了乳酸钠林格注射液，酸纠正，血压进行性下降。”查房的外科医生也在。
杜眠查看了下监护仪，“升压，助推器给肾上腺素，速度0.5，血压10分钟量一次，纠正后减速到0.2维持。快去！”
“好！”林瑞转身去配药。
杜眠从手持查看器上抬起头，“感染灶在腹腔……”
外科医生：“对。”
“现在情况不支持手术。”
外科医生接过杜眠的查看器，“嗯，感染率太高。”
杜眠皱着眉，衡量了下患者肾衰情况，“调整抗生素，换亚胺培南联合西司他丁，静滴，分两次给。”
“好。”林瑞把配好升压药的针管递给杜眠，去配抗生素。
杜眠赶紧接过，开始安装助推器，调整给药速度。外科医生配合给患者物理降温。
40分钟后，患者体温总算降了，血压维持住了，意识逐渐恢复。
杜眠轻轻松了口气，又挨个检查了其他几床病患的体征指标，没发现异常，记录完毕，合上了本子。
她又走回去叮嘱，“密切观察体温、心率、血氧，有异常通知我。”
“好。杜医生，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跟宁主任说一下？两个白连夜你吃不消的！”
杜眠没说话，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摩擦着手机屏幕，脑海里却一遍遍放映着梦里的脸。他到底说了什么？
杜眠没回办公室，而是走到空旷的走廊一边，推开了窗。
大风一下把绵密的雨带了进来，黏腻地扑了一脸，黑压压的树枝在昏暗的路灯下拉出混乱的灯影。
她侧身靠在旁边的墙上，终于摸出手机，找出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手指在聊天记录里划了又划，最后的消息还是自己发的三个字，“下雨了。”
她紧紧握住电话，连手一并插进了口袋。
她知道，这样的信息贺喻川一向不会回她，更不要说他原本就知道她想要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可几秒后，她又鬼使神差地重新掏出手机，再次翻看他的页面，突然发现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10秒，20秒…… 50秒，页面如故。是不是系统卡住了？退出，重进，“对方正在输入……”
直到她握得手机发烫，呼吸都随着起伏的心跳沉了几分，对方的动态显示消失，手机仍然一片宁静。
杜眠直接摁灭了屏幕，背靠窗口，冷风带雨“呼”地一下穿过后背，直掼心底，透心凉。
她回到医生办公室，拿起桌上的咖啡，犹豫几秒，喝下半杯。她确实太困了，但没办法，人手紧张。
早上开会的时候宁主任说得很清楚，隔壁滨城突发重大事故，向他们边城三甲医院求助，而他们科室需急调3人过去支援。
当时，包括她自己，都觉得她肯定在被选之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他们科室但凡有此类事情，除了主任，第一个被点到的永远是自己。
原因无他，凭借贺家在医疗界的地位，只要任务不是特别困难，通过一些正当合理的手段让贺家人得到历练和提拔，应该是每个科室主任都会做的选择吧。
然而，上午的情形却是，科主任宁策的视线只在杜眠半垂着眼睛的小脸上扫了一下，便朝她旁边的人开了口，“乔沫沫、秋阳，你们俩跟我去。”
“我？”乔沫沫溜圆的大眼睛告诉大家她一定在做梦。
但梦醒得很快，她敛住饱满到已经溢出嘴角的笑，凑近杜眠，低声说，“眠眠姐，是不是你最近惹贺少不开心了？不然就是，”她眼睛瞟向他们高大帅气的科主任，“他也喜欢我这种年轻的了？你可要盯紧点儿呀。”
也……
杜眠微微抬眸看了眼宁策，淡淡回她，“哦……那就祝你跟心上人早日凯旋。”
“乔沫沫，秋阳，来我办公室。”
“是！主任！”乔沫沫对杜眠比了个“当然”的口型，得意地走了。
杜眠望着她的背影，那左摇右摆的白大褂简直开成了一朵有头有脚的百合花，柔软又支棱，没风都能舞出二里地。
然而，10分钟后从办公室出来的秋阳脸色如常，乔沫沫从杜眠身边经过时，却阴着脸带过一股冷飕飕的小风。
“嗡嗡！”手机一震，杜眠从回想里跳了出来，无意间瞥了眼时钟，晚上8点53。
掏出手机，那个红色的小“1”居然出现在贺喻川的头像上。
“吹了风会感冒，喝点热水，早睡。”
杜眠眼皮颤了颤，贺喻川那张有点漫不经心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次他跟老爷子去美国谈并购，现在人应该在会场，他居然会回信息……
她把手机捂在胸口，脑袋沉甸甸靠上椅背。贺喻川自然不知道她值班，但却能准确无误猜出她刚刚的举动。
这个男人总能洞穿她的一切，而她对着自己爱了多年的人，却总像隔了层纱，梦里梦外都一样，朦胧窒息，却无法自拔。
她低下头，放大他的微信头像，图片是背着夕阳投在地面的一道剪影，照片被模糊处理过，看不出是什么。
她的手指在上面停留片刻，知道不该打扰，却着魔一般在对话框敲下两个字，“想你。”
这次，却再也没了回复。
半夜，之前的病人又休克一次，天亮的时候，血压和生命体征总算都稳定住了。
————
杜眠交完班离开医院已近中午，雨停了。她实在没精神叫车，脚踩着棉花一样直接上了院门口的出租。
听完地址后，司机眯着眼睛从后视镜打量她。
杜眠的长相是出众的，皮肤清透的白，眼尾微长，垂眸时浓密的睫毛半遮眼睑，有种难言的妩媚，但抬起眼，清凌凌的眼底，仿佛能揉碎所有恶念。此刻，清风把她的长发吹散，在带了点倦意的小脸上轻抚……
司机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师傅，景瑜阁，谢谢。”杜眠又重复了一遍。
“哦，哦。”司机收回视线，咽了咽口水，扣下表。虽说住那种高档地方的女人都不会一般，但这丫头片子长得也太像仙女儿了吧！
景瑜阁是他们婚后的住处，但其实贺喻川之前已经在那里住了几年。贺喻川喜静，家里除了二人只有需要时才会出现的阿姨。
杜眠洗完澡，头发都没吹就陷进了床里，最后又看了眼手机，消息还停留在她发的两个字：“想你。”
这种没有结果的等待并不是第一次，习惯也不习惯。
她望着床对面的婚纱照，知道自己还是很想等到回复。她手臂微收，把手机一并裹进被子里，仿佛那样就可以离他更近一点，他们已经一周没见了。
慢慢地，杜眠开始眼皮发沉，贺喻川的脸也被带进了梦里。
“嗡……嗡嗡……嗡……”没睡一会儿，杜眠被一阵急促的震动吵醒，撬开一道眼缝接了电话，“嗯……怎么了？”
“眠眠，刚宁主任打电话过来说那边发生点情况，让我过去……”是刚接班同事谭静的声音。
杜眠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下午刚从心内转过来两名危重，我这边走不开……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去一下？”
杜眠坐了起来，支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沉默片刻，“地址发我吧。”
“太好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略显失态，谭静赶紧转移话题，“那，那个贺少不会不高兴吧？”
杜眠揉着眉头，“我要赶紧准备一下，没其他事先挂了。”
半小时后，杜眠坐上了去滨城的高铁，两个城市离得很近，车次也多，大概30分钟就能到。
急速后退去的窗外，树枝干巴巴的。秋末冬初的日子她最不喜欢，空气里满是萧瑟的冰冷。她低头看了眼只剩一丝电的手机，忘了充电，充电宝那种东西她已经好久没用过了，无他，两点一线，不需要。
谭静是组里年龄最大的，家里两个孩子，宁策显然是实在没人了，不得已才找她。
ICU的工作强度确实很大，可哪天不接几个危重呢。杜眠知道谭静只是惦记家里不想出差，她其实非常不喜欢别人说谎，但还是应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时很矛盾，又或者……因为这件事对她而言，无伤大雅吧，毕竟作为医生，救死扶伤责无旁贷。
滨城是个小城市，按照地址，她很快找到了医院，但站在院门口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完全没有她想象的喧嚣，反而静得可怕。
见到宁策的时候，隔着口罩，杜眠都能感受到他阴沉的表情，“怎么回事？谭静呢？谁让你来的？”
已经穿好防护服的杜眠没管他的冷脸，径直走了进去，解释道：“下午来了几个危重病人，她实在走不开。”
“谭静没告诉你情况吗？”宁策一把拉回她。
“说了。”杜眠对宁策一笑，指指自己，“来都来了，真要感染已经不能幸免了。”
是的，其实这次的真实任务是紧急救治危重传染病患，宁策一定事先传达过，但谭静跟她只字未提。
宁策的声音依然十分不悦，“等下插管的时候你靠后一点！”
插拔呼吸机，会近距离接触传染病患呼出的气体，极易感染。也许宁策觉得自己经验尚浅吧。她会意地点点头。
紧急处置完已临近午夜，宁策责令杜眠务必回去休息，并且直接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宁策放慢脚步，“如果不是乔沫沫没注意操作规范直接接触感染源，被送去隔离，也不会让你跑这一趟。”
“没关系，这是我的职责。”杜眠的浅笑浮在她有点发白的小脸上，“主任，我走了。”
宁策微微点头，“隔壁的酒店是给我们准备的，你先去好好休息一晚，后面的安排我再电话通知你。”
“好。”杜眠转身要走。
“杜眠。”宁策忽然伸手拉了她一下，“那个，我听说你怀孕了。”
杜眠一愣，忽然明白这次宁策为什么没选她来，“主任，谁说……”
“眠眠！”杜眠猛地回头望向院门口。
不远的地方停着辆黑色轿车，路灯落在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形上，半明半暗的光影沿着碎发挡住了他的神情。他懒散地靠着车身，叠放的长腿上裹着深色西裤，浅色衬衫半挽着袖口。
“喻川？”
男人刚刚紧着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起身朝楼门口走来。
杜眠感觉自己沉了几天的心立刻活泛起来，转身就冲了出去，可刚跑两步又骤然停下，“你怎么来了？”
杜眠的迟疑十分明显，但贺喻川却脚步没停，跟梦里一模一样俊朗立体的五官眨眼已扎扎实实映进了她瞳孔。杜眠的心还在乱跳，失神地看了两秒，才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后退两步。
贺喻川眉头微敛，“不想我来？”
杜眠赶紧摇头，“我刚接触过传染病患，需要隔离。那个，我记得之前说周末才回来。”
贺喻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上前一步，仿佛完全没听到杜眠前半句话，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不是说想我了吗？”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滑落，仿佛一道圣光扫过杜眠昏暗的心房，她心头一颤，抱紧了身前的男人。
但想到自己的情况，又用力去推，可惜力量悬殊，只好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噘着嘴看他。这样一看才发现，男人眼底布着血丝，脸色难掩疲惫，“喻川……”
贺喻川缓缓低下头，而且越来……越低。杜眠赶紧捂住嘴巴，“宁主任还在呢。”
“哦。”贺喻川像个君子一样直起身，仿佛才发现宁策，搂着杜眠回走几步。
宁策先开了口，“贺少，实在不好意思，原本计划没让她来。”
贺喻川传闻向来待人温和，今天也不例外，他只是目光从宁策的脸落到了他的某只手上，停留片刻，又滑了回去，“是吗？宁主任知道掌握尺度就好。”
尺度？杜眠疑惑地看了眼旁边的男人，脸色是温和的没错，但却流露出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眼神。
宁策也很奇怪，居然站在原地没吭声。
贺喻川搂紧杜眠，“走了。”
“哦……哦。”转身太过突然，搞得杜眠只好以快要扭断脖子的姿势跟宁策说再见。
贺喻川低头看怀里的人，“手机呢？”
杜眠呀了一声，随即伸出小手，吐着小舌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贺喻川反应了两秒，然后发出一声低笑，终于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角。杜眠一害羞，钻进了他怀里，软声问：“怎么找到我的？”
贺喻川揽住她的细腰，“我自己的小绵羊，难道会弄丢……”
宁策穿着白大褂，站在起风的门口，望着两个人的背影。
关于贺喻川的传闻有很多，但是这样的杜眠他还是第一次见，工作中的严肃、冷静、克制，在贺喻川面前竟散了个干干净净。
毋庸置疑，她爱他。
————
上了车的杜眠真的如同待宰的羔羊，不容分说，一路被贺喻川带回了景瑜阁。并且，这种情况一直延伸到了他们宽大的双人床上。
杜眠觉得男人是个很奇怪的物种，洗完澡以后，之前看到的疲惫居然能奇迹般从他脸上消失不见，而且现在身强体壮的某人正以一种无法描述的姿势让她呼吸困难。
敞着领口的单薄睡衣里，未干的水珠在贺喻川漂亮的肌肉上晶莹发亮，杜眠的心抑制不住地乱跳，她轻轻搂住男人的脖子，望进他深邃的眼睛，“想我了吗？”
贺喻川压低身体，不出意外地，跟往常一样没有回答。当他发梢上的一颗水滴轻轻滑过她胸/口时，温热的唇也一并覆上了那片雪白。
杜眠深喘一口气，柔软的指尖陷入他的背里。
多日没见，终于再次被熟悉的味道笼罩，仿佛只有贺喻川在的世界，她才能如此放肆大口呼吸。
她分不清潮水究竟从哪个方向涌来，不一会儿就眼尾染红，嘴角发出细碎不清的求饶。
可贺喻川不但没停，反而愈发肆无忌惮，带她卷入更加汹涌的浪潮里翻滚。男人身体滚烫，声音低哑，“宝贝儿，想我要让我感觉到。”
“砰！”杜眠心弦断裂，旖旎之色骤然散开，缱绻之情在房间弥漫，那些隔阂与思念被瞬息瓦解，化作令人沉醉的缠绵与眷恋。
她记不清贺喻川到底折腾了几次，只知道最后筋疲力竭地在他怀里睡去。
半夜的时候仿佛听到他接了个电话，而且隐约觉得对方是个女人。
女人……
但她实在睁不开眼了，只是迷迷糊糊挪动了下，好像枕在了贺喻川的胳膊上，然后感觉腰间沉了只大手，心里一松，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