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经年》

    文/夏绯雀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嘀嗒。

    冷水顺着空调机溅在暗棕色地板上,蝉鸣伴着天光而起。

    朦胧中听到这混杂的交响,初棠睁开眼,大口吸着气,胡乱扯下缠在脖子上的耳机线。耳机里的声音早已停歇,记不得昨晚是听着那首歌入睡的。

    洗掉脸上的薄汗,下楼时喊了一声,“小姨?”

    “我妈上班去了。”秦舒抬头瞥见她白里透红的脸,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砸入碗中,“都高三了还起这么晚。”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走过七,不知为什么,今早的闹钟没有响起。

    “空调有点漏水,你今天要是回来的早,跟小姨说下。”

    初棠对她的不满充耳不闻,兀自盛了碗白粥,剥了颗鸡蛋放到碗里,顺便扯过桌边的考卷看一眼,小姨已经签过字了。

    秦舒看到那张考卷上的分数,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嘴里小声嘟囔一句:“天天这么努力还倒数。”

    转眼再看初棠,白皙的手指捏着勺柄,浅浅地吹着冒热气的粥,微眯的眼专注地投在勺子上,由于长长的睫毛遮挡,看不到她眼底情绪。

    秦舒顿时觉得没意思极了,每次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于是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书包甩到后背,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门在背后发出极重的闷响。

    初棠捏着勺子的手一顿,转瞬放下勺子,捧起碗囫囵吞枣地喝完粥,快速刷了碗,把考卷往书包里随便一塞,也不管压没压出褶皱,背起包就往外冲。

    三中离得有点远,需要坐很长一段公交,如果出门晚了,赶上上班族的早高峰,就没有位置坐了,这可不是她乐见的。

    到上车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位置,后门对面暴晒中的单人座,没法挑剔,只能飞快坐下。

    公交车缓缓驶入车流,初棠抽出一本语文习题册,摊在书包上,左手挡着阳光,一字一句地看起阅读题,时不时地用笔画重点。

    阅读题是一篇写雪的散文,读起来身临其境,燥热随着文字的深入逐渐变淡,脸上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

    但是她并没有在纸上写下答案,只是在心里默想几番便翻到最后的参考答案。

    车已驶过三四站,她小心地收了收手肘,往里挪了挪书,以免碰到站在身边的人。

    许是阳光太足,空调出了些问题导致后半夜睡得不太安稳,加上公交颠簸摇晃,初棠只觉得书上的字也在跟着摆动,像是一脚踏入了绵软的海浪。

    她终究还是闭上了眼,随波逐流。

    迷迷糊糊之际,好像有人扯动了她的书本,她心里一惊,一道带着几分清凉的慵懒声音钻入耳朵。

    “同学,你该下车了。”

    初棠努力睁开惺忪睡眼,往身侧看去,最先入目的是墨蓝色的校裤,再往上是一件隐约勾勒出轮廓的宽松黑T,半个身子懒洋洋地倚靠在支柱上,她的头需要再抬高些才能看清那人的脸。

    这张脸是陌生的,却让人不自主地想要屏息细看。轮廓分明的脸上,眉梢带着些肆意和冷淡,唇角微扯,双眸一动不动,带着让人猜不透的深意。

    那双眼她多看了几秒。

    明明是让人心醉的眼尾,偏偏眼神深邃,和整张脸,或者说表情都不太相符。

    男生忽地别开目光,视线轻慢地落到她手里攥着的书本上。

    初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迷迷糊糊之际,笔在习题册上划出的不成样子的字,脸上泛起一道红,快速合上习题册,拎起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仰起脸朝他露出惯有的笑容,少女的笑容如同水仙摇曳,散发着沁甜。

    擦身而过的瞬间,似乎听到了一声非常轻的笑。

    “谢谢。”她的头埋得更低,说得很小声,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她下了车回头望去时,那男生已经坐在她坐过的位置上,背过头望向窗外,窗隙里涌进的清风拂动了他额角的发丝,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他遥远得不像她能在学校里接触到的人。

    而在这匆匆一瞥里,她才回想起刚才余光看到男生身旁站着一名女生,穿的也是三中的校服。

    这名女生现在坐在刚空下来的位置,就在男生前面,她扭过大半个身子和男生说话,一副亲昵的样子。

    她有些懵地看向车站牌,又看了看周围,没错,这确实是学校旁边的车站,可是他们两个不需要下车吗?

    “江别,你人真好,还提醒她下车。”女生旁若无人地转身坐着,盯着男生的侧脸,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只是累了想坐下。”名为江别的男生漫不经心地回应,“说了别跟着我。”

    “可是在学校你都不在教室的,广播站我又没法进。”林琳抱怨两句,见人没反应,眼睛闪了闪,继续说个不停。

    “你今天不去学校吗,不去也好,听说今天有领导来查课,我自己一个人不太好,但是我们两个都不在,就算是教导主任也不会说什么,他可不敢跟你爸告状。”

    “对了,刚刚那个女生,我突然想起来,她不就是一直非常努力成绩却一直在后边的那个吗,叫初什么来着,还在车上学习,也太装了,睡觉就睡呗,拿本书来装模作样……”

    浅淡的眼珠终于转了一下,在阳光下浅得放大出每一丝情绪,眉眼似乎和着温润春风,“是吗。”

    林琳对他突然的回应愣了下,然后猛地点头,“当然啦,我们都觉得很好笑,她怎么能这么努力还这么差啊。”

    她甚至捂着嘴笑出声来,仰头以为他也会跟着一起。可接下来的话让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真没劲。”

    “什么?”

    “不努力却诋毁别人努力的人更让人厌烦。”

    江别脸上依旧挂着笑,眼底却冷淡如斯,在车门关闭前起身,利落地跳下车,没反应过来的女生跟着已经发动的车远去。

    脸上那抹讽刺的笑消失殆尽,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伸手拦了辆车,片刻后,车子掉了头,往来时的方向驶去。

    本来只是转头就该忘的一个小插曲,可初棠总是在翻开习题册时,想起那个男生的脸,他的笑容,和他的眼。

    于是她将这种回想归咎于很久没在人前社死,只是尴尬罢了,应该庆幸的是,没有流口水。

    新批完的语文考卷已经下来了,右上角的88分让她忍不住笑了下,还挺吉利。

    不过她很快收起了笑容,要是别人看到她才考了满分的一半还在笑,大概会以为她疯了吧。

    “把习题册打开到56页,今天先不讲卷子。”语文老师一进门,把一摞讲义放到讲台,便走下来随机拿起习题册抽查。

    快到初棠的位置时,初棠才从混乱的书桌里抽出那本被她压到最下面的习题册,刚想放到桌面上,眼皮一跳。

    不会那么巧吧。

    上周语文老师布置了几篇阅读,但也没说到底要讲哪个,只是让大家都做完,该不会……

    初棠急切地推了推同桌的胳膊,越过她偏开的手肘去看到底是哪篇阅读,看完脸色一灰。

    就是她在公交上看的那篇,本来她是打算看完到学校再细做,可是染上了墨迹又布满歪歪扭扭的笔画,她就直接略过了那篇。

    “你的习题册呢?”语文老师是一位中年女性,常年只穿黑白色调的衣服,即使是能让所有老师随和对待的初棠,对着这张刻板又严肃的脸也不由得畏缩。

    初棠站起来的同时,飞速地推了手里的本子,让它回复到原位。

    “我忘带了。”

    声音很轻,即使是懊恼的语气,也泛着股不易轻觉的甜。

    语文老师立即皱起眉头,初棠抿了抿唇,垂下眼。

    “下次别忘了。”语文老师让她坐下,继续往后排走。

    初棠舒了口气,同桌,也是她从小到大的好闺蜜乔诗诗朝她挤眉瞪眼。

    “不愧是你,连忘带了都没事,上次老刘忘带都被她撵出去了。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学学你,天天去跟老师们请教问题。”

    初棠默默把那本掩埋在书海里的习题册推得更往里。

    “那你试试呗。”

    “算了算了,我何必舍近求远,有问题问你就完事了,我可不想和老师们打交道。”

    “嘘。”初棠警告地看她一眼,乔诗诗立刻不说了。

    “不过你怎么会忘带,不会是你真忘了做吧!”

    初棠没点头也没摇头,乔诗诗当下就睁大眼睛,稀奇地打量她。

    “怎么回事,你这两天状态不对啊。”

    “没事,就是我那屋空调出了点问题,我这两天都睡在客厅。”

    “你小姨没找人修?”

    “找了,师傅太忙排满了,他手下的人又刚好有事回老家,得明天才能过来。”

    “要不你去我那呆两晚吧。”

    “不用,明天就能修好了。”

    初棠突然转向她,“诗诗……”

    乔诗诗不像她,对八卦一向绝缘,反而有什么风吹草动,乔诗诗第一个知道,以前她经常在她耳边念叨,后来怕太打扰她学习,也就不经常说了,只是有什么重大新闻才会眉飞色舞地跟她讲。

    以那个男生的长相来说,只要她稍加描述,应该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名为好奇心的野草飞速地在心底生长,快要压不住了,拔又拔不掉。

    可又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异样。

    “没事,快听课吧。”

    她跟乔诗诗共同看一本习题册,手指却碰到书桌里凸出的一块书脊。

    提醒着她,她刚才又说了一个谎。

    她没有忘带。

    不是真的忘记做那篇阅读。

    其实是故意想要连同那不知名的悸动一起忘记。

    可就像房间里的大象,习题册就在书桌里,那份悸动也横亘在心头,挥之不去。

    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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