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
月行为昏睡的坠玉儿以灵力注体加持过后，给长清堂的门人留下信笺便独自走出客栈，想探查一下当今的沧州。
晨曦微亮，她走在街道上，口鼻呼吸皆是迷蒙的白气，夜间的雪早落满了檐顶瓦上。
城中的风物依旧，北地烈酒的麦香回环醉人，而来往行人或是酒楼茶馆所坐客人，谈论的大多却是江湖势力的错综和世态的不平。
她选了一处谈论的最为热闹的摊位，要了一碗素面后，便静默地吃着，好像一切都还是五六年前的光景。
月行心中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夹杂着物是人非的感慨，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说实在的，五年前，谁也想不到沧云帮能形成今儿的气候啊。”
月行微微侧目，只见身边一桌的一个大汉说道。
“可不是，那时候的沧云帮无非十多个门生，帮主还是个云游不定的女流之辈，未曾想会形成今儿的势力。要是那女帮主在天有灵，想必定心生欣慰。”
听到这，月行想起在沧州的那些时日，这位女帮主曾悉心教授她鞭法，才让她在仙门时练就一手绝技，心中不由唏嘘起来。
“欣慰？你们可知那陈熠上位费了多大的心机，但凡以前帮中受那女帮主垂青赏识过的门生，要么被他逐出，要么被他害死，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的沧云帮无非名存实亡罢了。”
其中一个男子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瞪着眼道：“你不要命了！？那沧云帮行踪不定，知道帮派驻地的沧州人都少之又少，但整个沧州都遍布着他们的势力，你还敢这么说？更何况，人家和仙门里的人搭上了关系，早就不同寻常了！”
话音刚落，那满桌的男子面色复杂不一，有的惊惧，有的鄙夷，而月行则分外平静，仿佛旧日的事都恍如隔世般。
月行低着头吃了一筷子面，面条的筋骨依旧很好，而入口中却没了初来的滋味。
她还能记起之前那个院落的所在，不知现下是否为沧云帮所有，甚至是沧云帮其中一个驻地。
想到此处，月行心中有了主意。
她轻功如飞，步履似燕，在沧州大街小巷的屋宇脊梁上穿行。
目下是来往汹涌的人潮，沧云帮的名号不时落入她的耳中。
月行离旧时的院落越来越近，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似有些怅然和失落交织，还有一分不敢面对过去的胆怯。
红日临山高升，将沧水江河映得红澜辽阔，她踩上那片院落的黑瓦，一切似乎都还如当年一般。
云际偶有白鹭飞过，闲时模样，如今却不忍细细思量。
月行站在屋宇之上，俯视着院落中败落的枯木，便知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回忆存放。
她的面色渐渐有些黯然神伤，一袭深蓝布袍仍似当年样，腰间并无佩剑，姿态却是江湖儿女。
腕间的静练泛着银光，似月华如练，月行不由得想起曾经院落里的点点滴滴。
以及和那个不美好的人，那段还算温馨的时光。
可当她余光一瞥时，却看到院落那一头的檐角上，正伫立着一个男子。
他穿着玄色劲服，腰间一排短刀，阳光勾勒着他利落的面部线条，他的眼眸神光中那份鹰隼般的贪寒厉狠比往日更甚，月行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
月行脑海里回想起自己当年初到沧州时，也是这样飞檐走壁，星月清辉中，是他向自己伸出的手，让自己有了一个栖身的所在。
转瞬间，雨打林叶中，他与人权衡，舍她为己的样子，和那被窥破的一瞬，无尽的贪婪与手足无措的模样，又清晰的浮现在月行脑海中。
正当她陷入茫远思绪时，他似是察觉到近处有故人般，眸光幽深地侧过身，向她远远望去。
她再回过神来时，眼神便与他交汇在一起，她的双目在遥遥对视的一瞬，似沧州下起大雪般冷意纷飞。
一身素净利落的打扮，腰上并未佩剑，腕上的静练藏的隐秘，月行想，眼前人已是彼时人，更何况如此凉薄利己的男子，又怎会想起当年口中的阿月呢？
但不知怎地，月行只觉脊背发寒，她身影纷飞如雪，刹那间便飞身而下，隐没在人群中。
而他仍那般伫立着，望着方才的方向，一双鹰眼厉光渐渐晦暗起来。
他回味着方才冷风吹动碎发交织中，那双秀丽眉眼里的恨意，鄙夷，痛楚和残存的眷恋，忽地身子战栗了一下，似被电流击中一般。
曾经那双横波目，也曾在最后化作流泪泉。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可他却无法再度与她，到江南临安，与春同住了。
而在他的威名日上之时，那个仙门云游的女子出现，她对他极尽逢迎，又张弛撩人，沧州众人皆道他们苟且偷欢。
不知怎地，他在春风红帐时，看到她身上的红痕棍印只觉畅快，而她眼中的不屑与挑逗又似跳跃的火舌，灼烧着他，试探着他，冒犯着他。
只有他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才知晓，他与她，那个哭着喝醉酒伏在他背上，任他背负着飞过沧州城大街小巷的阿月，早就错过了。
这个沧云帮早已物是人非，不过没关系，毕竟他是人人敬畏的陈帮主，而功成名就的男人，注定会失去那如月光般皎洁的女子的。
他如是想到。
孤云峰。
清池坐在一株姿态苍逸的古松下，腿上横着一柄泛着盈蓝水光的剑，剑身有松枝光纹，在阳光下方显现出来。
他静静地拭着腿上的横剑，而身后诸多窥探的男弟子早已议论得沸沸扬扬。
“萧掌事真是舍得，那柄剑可是当年毒龙先生所赐的‘松风’。想当年，他用这柄剑在金台和濯剑会上出了多少风头，没想到竟舍得给这么个书呆。”一个年轻的毒龙弟子低声说道。
“毒龙门那么多武功出众的男修向萧掌事讨过这柄剑，萧掌事就是不肯给，没想到竟会赐给他，他真是好大的福气！”另一个弟子用嘲笑的语气说道。
“欸，人连玉竹这样的神器都能搞到手，更何况是‘松风’？就连洛护法那样的女子都被他迷得团团转，这可不是寻常的文弱书生呢！”其中一个男弟子有些艳羡道。
“果然不是自小在仙门修炼的弟子，才学得凡间那些迷惑女人的伎俩。洛护法心性又相对单纯，被毒龙夫人保护了那么久，看他细皮嫩肉的，自是被他迷惑得不得了！”有个男弟子语气含酸道。
“你们难道就不知道，”其中一个弟子打断道，“萧掌事责问他，说洛护法在凤城遇险都怪他保护无力，所以要跟他比试剑术呢！他不是仙门中人，自然没有佩剑，萧掌事为了公平，就把曾经用的‘松风’给了他。不过‘松风’再好，又怎能跟他现在佩的‘鸣山’比呢？”
花行料理完藏书阁的事宜后，便来孤云峰看清池，顺便和萧鸣商议门中事宜。
走在半路上，便听到门中的男弟子对此次二人比试议论不断，对清池颇有嘲讽，对萧鸣则多有吹捧。
“你们不知道，当年毒龙夫人萧氏一族风头渐盛，毒龙先生对萧掌事看似赏识器重，实则多有忌惮，所以这柄‘松风’不过是照顾夫人面子，也不是一等一的好。‘鸣山’就不一样了，那是毒龙夫人座上掌门之位后命无数长老熔心法灵力锻造的宝器，可见，自家人还是更疼自家人。”一个有些岁数的男修说道。
“你别说，我觉得萧掌事这些年变化挺大的，他少年时是多么桀骜的一个男子，生生在谢灵渊那干人的磋磨下隐了锋芒，变成今时今日这副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模样。一入江湖岁月催，更何况仙门中人呢？唉……”另一个弟子慨叹道。
花行一路上，没少听萧鸣在毒龙门的成长经历，心中感慨渐深。
他也曾是萧氏一族中出众耀眼的少年郎，才能超群，桀骜个性，却也在小人的谗言与掌门的忌惮下一点点学会了韬光养晦，隐藏锋芒。
花行以为，这样的无奈只会发生在凡间，重重规则与权力的压制下，凡人磨平了棱角，未曾想，仙门亦然。
越往上走，松枝越茂密苍绿，花行拨开遮住视线的松枝，便看见山石上静坐沉思的清池。
晨光熹微，透过古树冠盖的松枝罅隙，疏疏落在他的素衫上。
他挺直了背，轻轻抚摸着腿上的剑，花行却在一瞬间觉得他的肩头，落满了百年的岁月光阴。
在她眼中，他就算腿上是一柄寒光凛冽的剑，却也淡化不了身上散发的文气与温然。
她将手从背后轻轻抚在他肩上，似是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气息，清池回过头来，看向花行时嘴角泛起清浅的笑意。
“输赢不重要，”花行将下巴轻轻搭在他肩上，用鼻尖蹭着他的脖颈，轻声道，“只要我在这里，我就要你一直在。”
感受到脖颈上吹送的微暖气息，清池只觉肌肤微痒，两颊不知不觉泛着红意，他轻应道：“嗯。”
“你这样，坐了多久了？”花行关切问道。
“一夜而已，不过我并非枯坐，”清池笑了笑，垂下眼眸望着那柄剑，用手指轻轻抚摸剑身松纹道，“这柄剑名叫‘松风’，是萧掌事所赐，这些时日我在孤云峰很好，你无须担心。”
“你的性子我知道，”花行轻笑道，“就像以前，别人都说你呆，望着绿水湖就一整天，我却明白，你在想书里的话，想里面的道理。这样的场景，我并不陌生。”
“这次比试赢过萧掌事，我并无把握，”清池眼神中闪过一丝自怯与失落，他抚摸剑身的手停滞住，却仍是用充满期翼的语气说道，“但是在护你周全这件事上，我必须要有胜算。凤城的事，总是让我后怕，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出现了。”
花行轻轻捏了捏他的脖颈，笑道：“我相信。”
“你来孤云峰，可是有要事与萧掌事商议？”清池转头看着花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患得患失。
“正是，门中的诸多事宜，还须和他商议后方能定夺。”花行刚说完，便向前方走去，才走了十几步，便看见松枝掩映中，熟悉的身影穿林而来。
萧鸣扶着剑柄健步而行，走过小径，便看见面含笑意的花行，深沉的眼眸在一瞬如火炬般点亮，却在看到远处山石上静坐观剑的清池时瞬息而灭。
“你来了，”萧鸣平静地看了眼花行道，“有话与我说？”
“我几日没见到清池了，想来看看他，”花行提及清池，一双杏眸笑如月牙，眸光从清池转到萧鸣时淡了几分，顿了顿道，“我在藏书阁得知相思门派弟子远行的消息，想必是关于沧州的事情。”
萧鸣闻言沉吟片刻，正有所思，只听不远处的男弟子直接围着清池冷嘲热讽，左不过与那柄松风剑有关。
渐渐地，那群弟子的讥讽越来越过分，他们开始讽刺其与花行的交往，以及其身为凡间男子的身份。
而清池仍静坐在那里，似乎周身的风言风语只是一阵松涛一般，抚拭着手中那柄如水光松影般晶莹的长剑，面色平静如古湖映月。
“人前人后都这般爱嚼舌根，这便是仙门正派弟子该有的风度么？”花行面色愠怒，走上前沉声质问一干弟子道，“我和萧掌事都在这，你们还是这般造次，若是我们不在这里，你们岂不是更肆意妄为！”
萧鸣看见花行一个箭步便冲上去训诫起那群男弟子，面色微沉，扫过那群男弟子的眼神如冷刀般。他跟在花行身后，慢步上前道：“孤云峰上，不得对外客无理。”
那群男弟子听到花行的训斥声后本已神色讪讪，他们甚少看见花行发脾气的样子，惊诧只余便是心慌不已。再看见萧鸣沉着脸，慌乱无措的心更重了几分，生出几分胆寒之色来。
“……是，洛护法，萧掌事教训的是，都是弟子们的过失……”几个男弟子讪讪行礼道。
“这柄‘松风’是我赐给何公子的，你们又有何不满之处？”萧鸣冷冷道，“何公子是洛护法的昔年旧友，此番洛护法在凤城涉险，皆因何公子无趁手法器。毒龙门已失两位护法，你们还希望仙门中继续出祸事吗？”
他话音方落，这几位弟子虽低头不语，却都默默地交换过眼神，眼神中的鄙夷与取笑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花行捕捉到这一幕后，有些讶异地看了萧鸣一眼。
在她看来，萧鸣并不是个工于言辞之人，平日也不爱说话交谈，常常被仙门之人说冷言冷语不解情意。而此时他这番话，看似是碍于掌事之位训诫弟子，实则字里行间都是对清池的责备。
她顿了顿，默默权衡后冷然看着眼前弟子道：“口中认错，面上却喜色洋溢，这便是你们知错的姿态么？论迹不论心，比起知错，改错在我看来却更为重要。萧掌事虽训诫了你们，但就这样，你们未必能改。我一路来孤云峰，没少听些闲言碎语。可你们，当着何公子便这般不尊重，甚是失礼，有损毒龙门的颜面。这一次，当罚。”
清池看见萧鸣和花行走过来训诫弟子，站起身默默行过礼后便冥思着剑法书文，一言不发，而他清明的眼神微显冷光，可见他对眼前的一切清楚无比。
他听到花行说要惩罚这些弟子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脑海里浮现出白岩书院前，那些富家子弟欺凌嘲笑花行的样子，而这一次，是她挡在他的面前，为他力排众诽。
她娇小的身影，此时却似个小太阳一般明亮温暖。
萧鸣听到花行言及惩罚，不禁看了一眼花行，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与愠怒。
他惊诧的是，一向温和爱笑的花行即使当上护法也从不重罚弟子，而这一次她的意思是要用实际的惩处，他生气的是，她这样的怒意与严肃，皆因为那个文弱的白面书生。
花行看着沉默的，若有所思的萧鸣，对他行了个礼道：“萧掌事，若是训诫有用，毒龙门的弟子这些年便不会如此长舌，给他门之人以呈口舌之快的印象。不过孤云峰向来是毒龙男子的地界，月行姐姐不在白帝城，那惩处之事，还请萧掌事定夺。”
“你们几个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随我过来，”萧鸣冲那干弟子厉声道。他看向花行，眼神中满是难言的失落和伤怀，他欲言又止，终是说出一句，“他可有一次护你周全？不过都是嘴上功夫。而我所见的，次次都是你护他周全。”
花行听到这句话，心绪分外复杂，萧鸣带着那些弟子离开此处，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而面面相觑时还是一脸的嘲讽与鄙夷。
她看向清池，握住他的手，低下了头。
若说清池从未付出过，护着她过，她打心眼里为他委屈不平，若非儿时的点滴陪伴，她又怎会在幼时便明理开悟，有心中的灵气。
可她也从那些弟子的闲言碎语和讥笑神情中知道，俗世之中有门槛，仙门之中也有偏见，即使他为她付出了在她看来无价无量的珍贵之物，在众人眼中，无非云烟而已。
“清池，你这一次，有信心吗？”花行握着他的双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论剑法，现在的我是一定比不过萧掌事的，”清池说出这话的时候，神色分外平静，“这一次，我的确没有这样的信心。”
他说完这句话，还是忍不住低下头，眼神中溢满了失落与自恨。他从不是一个自怨自艾，妄自菲薄的人，而身处仙门之中，他却总是惊惶，怕自己什么也给不了。
就像萧鸣说的那样。
花行听清池这样回答后，欣然一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道：“你不需要赢过他。想护住心中之人，世间有各式各样的办法，剑只是一种。你看，凤城时若无你的玉竹造境，我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看得出来，你最后想用画境困住丁涵玉，奈何她还是逃走了。”
“你总是这样乐观，”清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揉了揉花行的头道，“世界上的事情虽然千头万绪，我也最拿你没办法。”
“你知道就好了，这世上你唯一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有这一件，”花行眨了眨眼笑了笑，看了眼那柄剑道，“我要去找萧鸣了。”
海晏宁来到房间看见月行留下的信笺，坠玉儿听到动静便下了榻，向他走来。
“坠玉儿愧对长清堂，还请海少主问罪。”她跪在海晏宁面前，有些惶恐地颤抖着身子。
他看见坠玉儿时神色一沉，微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与担忧，片刻后道：“若你日后所行能稍稍弥补，你可能做到？”
“海少主的意思是……？”坠玉儿抬起头，眼神中惊异夹杂着困惑道。
“你跟着那个女子，应该知道长清堂的沧州行踪神秘，有多个驻地吧？”海晏宁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道。
坠玉儿沉思片刻，眼眸一亮，似是明白些什么后惊异道：“少主英明，沧云帮的确行踪复杂，不似寻常门派那般有常驻的地方。不知……少主是如何知道的？”
“我见过那个陈帮主了，”海晏宁平声道，“他知道你么？”
“自是知道，他知道我是相思门的人，”坠玉儿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缘故，他对我的态度并不轻贱，所以有时候这也让那个女的对我颇有不满。”
“否则他怎肯用那样的好药来救你，”海晏宁笑意中有几分讥诮，摆了摆手道，“也罢，你的事情，相思门已经知晓了。相思门派了柳护法带人探查仙门祸事，想来不日后便能到沧州。”
坠玉儿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的神情又惊又喜，还有一丝惧怕，她颤抖着身子道：“那……海少主可否请求他们……”
“我知道你的意思，”海晏宁平静笑道，“不过此时我需要用你。沧云帮在沧州的驻地，你知道几个？”
坠玉儿惊喜的眼神瞬时黯淡了几分，面上多了几分无措道：“我知道的是沧云帮驻地多变，但我并不清楚地知道分别在哪里，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
“地方变了，路不会便。现在你跟着我们一起到城里走走，有熟悉的路子，或是熟悉的地界，你便说与我们，”海晏宁深深看了一眼坠玉儿，脸上笑意淡了几分道，“你若是隐瞒欺骗，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
月行为昏睡的坠玉儿以灵力注体加持过后，给长清堂的门人留下信笺便独自走出客栈，想探查一下当今的沧州。
晨曦微亮，她走在街道上，口鼻呼吸皆是迷蒙的白气，夜间的雪早落满了檐顶瓦上。
城中的风物依旧，北地烈酒的麦香回环醉人，而来往行人或是酒楼茶馆所坐客人，谈论的大多却是江湖势力的错综和世态的不平。
她选了一处谈论的最为热闹的摊位，要了一碗素面后，便静默地吃着，好像一切都还是五六年前的光景。
月行心中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夹杂着物是人非的感慨，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说实在的，五年前，谁也想不到沧云帮能形成今儿的气候啊。”
月行微微侧目，只见身边一桌的一个大汉说道。
“可不是，那时候的沧云帮无非十多个门生，帮主还是个云游不定的女流之辈，未曾想会形成今儿的势力。要是那女帮主在天有灵，想必定心生欣慰。”
听到这，月行想起在沧州的那些时日，这位女帮主曾悉心教授她鞭法，才让她在仙门时练就一手绝技，心中不由唏嘘起来。
“欣慰？你们可知那陈熠上位费了多大的心机，但凡以前帮中受那女帮主垂青赏识过的门生，要么被他逐出，要么被他害死，狡兔死走狗烹，如今的沧云帮无非名存实亡罢了。”
其中一个男子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瞪着眼道：“你不要命了！？那沧云帮行踪不定，知道帮派驻地的沧州人都少之又少，但整个沧州都遍布着他们的势力，你还敢这么说？更何况，人家和仙门里的人搭上了关系，早就不同寻常了！”
话音刚落，那满桌的男子面色复杂不一，有的惊惧，有的鄙夷，而月行则分外平静，仿佛旧日的事都恍如隔世般。
月行低着头吃了一筷子面，面条的筋骨依旧很好，而入口中却没了初来的滋味。
她还能记起之前那个院落的所在，不知现下是否为沧云帮所有，甚至是沧云帮其中一个驻地。
想到此处，月行心中有了主意。
她轻功如飞，步履似燕，在沧州大街小巷的屋宇脊梁上穿行。
目下是来往汹涌的人潮，沧云帮的名号不时落入她的耳中。
月行离旧时的院落越来越近，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似有些怅然和失落交织，还有一分不敢面对过去的胆怯。
红日临山高升，将沧水江河映得红澜辽阔，她踩上那片院落的黑瓦，一切似乎都还如当年一般。
云际偶有白鹭飞过，闲时模样，如今却不忍细细思量。
月行站在屋宇之上，俯视着院落中败落的枯木，便知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回忆存放。
她的面色渐渐有些黯然神伤，一袭深蓝布袍仍似当年样，腰间并无佩剑，姿态却是江湖儿女。
腕间的静练泛着银光，似月华如练，月行不由得想起曾经院落里的点点滴滴。
以及和那个不美好的人，那段还算温馨的时光。
可当她余光一瞥时，却看到院落那一头的檐角上，正伫立着一个男子。
他穿着玄色劲服，腰间一排短刀，阳光勾勒着他利落的面部线条，他的眼眸神光中那份鹰隼般的贪寒厉狠比往日更甚，月行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
月行脑海里回想起自己当年初到沧州时，也是这样飞檐走壁，星月清辉中，是他向自己伸出的手，让自己有了一个栖身的所在。
转瞬间，雨打林叶中，他与人权衡，舍她为己的样子，和那被窥破的一瞬，无尽的贪婪与手足无措的模样，又清晰的浮现在月行脑海中。
正当她陷入茫远思绪时，他似是察觉到近处有故人般，眸光幽深地侧过身，向她远远望去。
她再回过神来时，眼神便与他交汇在一起，她的双目在遥遥对视的一瞬，似沧州下起大雪般冷意纷飞。
一身素净利落的打扮，腰上并未佩剑，腕上的静练藏的隐秘，月行想，眼前人已是彼时人，更何况如此凉薄利己的男子，又怎会想起当年口中的阿月呢？
但不知怎地，月行只觉脊背发寒，她身影纷飞如雪，刹那间便飞身而下，隐没在人群中。
而他仍那般伫立着，望着方才的方向，一双鹰眼厉光渐渐晦暗起来。
他回味着方才冷风吹动碎发交织中，那双秀丽眉眼里的恨意，鄙夷，痛楚和残存的眷恋，忽地身子战栗了一下，似被电流击中一般。
曾经那双横波目，也曾在最后化作流泪泉。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可他却无法再度与她，到江南临安，与春同住了。
而在他的威名日上之时，那个仙门云游的女子出现，她对他极尽逢迎，又张弛撩人，沧州众人皆道他们苟且偷欢。
不知怎地，他在春风红帐时，看到她身上的红痕棍印只觉畅快，而她眼中的不屑与挑逗又似跳跃的火舌，灼烧着他，试探着他，冒犯着他。
只有他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才知晓，他与她，那个哭着喝醉酒伏在他背上，任他背负着飞过沧州城大街小巷的阿月，早就错过了。
这个沧云帮早已物是人非，不过没关系，毕竟他是人人敬畏的陈帮主，而功成名就的男人，注定会失去那如月光般皎洁的女子的。
他如是想到。
孤云峰。
清池坐在一株姿态苍逸的古松下，腿上横着一柄泛着盈蓝水光的剑，剑身有松枝光纹，在阳光下方显现出来。
他静静地拭着腿上的横剑，而身后诸多窥探的男弟子早已议论得沸沸扬扬。
“萧掌事真是舍得，那柄剑可是当年毒龙先生所赐的‘松风’。想当年，他用这柄剑在金台和濯剑会上出了多少风头，没想到竟舍得给这么个书呆。”一个年轻的毒龙弟子低声说道。
“毒龙门那么多武功出众的男修向萧掌事讨过这柄剑，萧掌事就是不肯给，没想到竟会赐给他，他真是好大的福气！”另一个弟子用嘲笑的语气说道。
“欸，人连玉竹这样的神器都能搞到手，更何况是‘松风’？就连洛护法那样的女子都被他迷得团团转，这可不是寻常的文弱书生呢！”其中一个男弟子有些艳羡道。
“果然不是自小在仙门修炼的弟子，才学得凡间那些迷惑女人的伎俩。洛护法心性又相对单纯，被毒龙夫人保护了那么久，看他细皮嫩肉的，自是被他迷惑得不得了！”有个男弟子语气含酸道。
“你们难道就不知道，”其中一个弟子打断道，“萧掌事责问他，说洛护法在凤城遇险都怪他保护无力，所以要跟他比试剑术呢！他不是仙门中人，自然没有佩剑，萧掌事为了公平，就把曾经用的‘松风’给了他。不过‘松风’再好，又怎能跟他现在佩的‘鸣山’比呢？”
花行料理完藏书阁的事宜后，便来孤云峰看清池，顺便和萧鸣商议门中事宜。
走在半路上，便听到门中的男弟子对此次二人比试议论不断，对清池颇有嘲讽，对萧鸣则多有吹捧。
“你们不知道，当年毒龙夫人萧氏一族风头渐盛，毒龙先生对萧掌事看似赏识器重，实则多有忌惮，所以这柄‘松风’不过是照顾夫人面子，也不是一等一的好。‘鸣山’就不一样了，那是毒龙夫人座上掌门之位后命无数长老熔心法灵力锻造的宝器，可见，自家人还是更疼自家人。”一个有些岁数的男修说道。
“你别说，我觉得萧掌事这些年变化挺大的，他少年时是多么桀骜的一个男子，生生在谢灵渊那干人的磋磨下隐了锋芒，变成今时今日这副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模样。一入江湖岁月催，更何况仙门中人呢？唉……”另一个弟子慨叹道。
花行一路上，没少听萧鸣在毒龙门的成长经历，心中感慨渐深。
他也曾是萧氏一族中出众耀眼的少年郎，才能超群，桀骜个性，却也在小人的谗言与掌门的忌惮下一点点学会了韬光养晦，隐藏锋芒。
花行以为，这样的无奈只会发生在凡间，重重规则与权力的压制下，凡人磨平了棱角，未曾想，仙门亦然。
越往上走，松枝越茂密苍绿，花行拨开遮住视线的松枝，便看见山石上静坐沉思的清池。
晨光熹微，透过古树冠盖的松枝罅隙，疏疏落在他的素衫上。
他挺直了背，轻轻抚摸着腿上的剑，花行却在一瞬间觉得他的肩头，落满了百年的岁月光阴。
在她眼中，他就算腿上是一柄寒光凛冽的剑，却也淡化不了身上散发的文气与温然。
她将手从背后轻轻抚在他肩上，似是感受到她的温度和气息，清池回过头来，看向花行时嘴角泛起清浅的笑意。
“输赢不重要，”花行将下巴轻轻搭在他肩上，用鼻尖蹭着他的脖颈，轻声道，“只要我在这里，我就要你一直在。”
感受到脖颈上吹送的微暖气息，清池只觉肌肤微痒，两颊不知不觉泛着红意，他轻应道：“嗯。”
“你这样，坐了多久了？”花行关切问道。
“一夜而已，不过我并非枯坐，”清池笑了笑，垂下眼眸望着那柄剑，用手指轻轻抚摸剑身松纹道，“这柄剑名叫‘松风’，是萧掌事所赐，这些时日我在孤云峰很好，你无须担心。”
“你的性子我知道，”花行轻笑道，“就像以前，别人都说你呆，望着绿水湖就一整天，我却明白，你在想书里的话，想里面的道理。这样的场景，我并不陌生。”
“这次比试赢过萧掌事，我并无把握，”清池眼神中闪过一丝自怯与失落，他抚摸剑身的手停滞住，却仍是用充满期翼的语气说道，“但是在护你周全这件事上，我必须要有胜算。凤城的事，总是让我后怕，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出现了。”
花行轻轻捏了捏他的脖颈，笑道：“我相信。”
“你来孤云峰，可是有要事与萧掌事商议？”清池转头看着花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患得患失。
“正是，门中的诸多事宜，还须和他商议后方能定夺。”花行刚说完，便向前方走去，才走了十几步，便看见松枝掩映中，熟悉的身影穿林而来。
萧鸣扶着剑柄健步而行，走过小径，便看见面含笑意的花行，深沉的眼眸在一瞬如火炬般点亮，却在看到远处山石上静坐观剑的清池时瞬息而灭。
“你来了，”萧鸣平静地看了眼花行道，“有话与我说？”
“我几日没见到清池了，想来看看他，”花行提及清池，一双杏眸笑如月牙，眸光从清池转到萧鸣时淡了几分，顿了顿道，“我在藏书阁得知相思门派弟子远行的消息，想必是关于沧州的事情。”
萧鸣闻言沉吟片刻，正有所思，只听不远处的男弟子直接围着清池冷嘲热讽，左不过与那柄松风剑有关。
渐渐地，那群弟子的讥讽越来越过分，他们开始讽刺其与花行的交往，以及其身为凡间男子的身份。
而清池仍静坐在那里，似乎周身的风言风语只是一阵松涛一般，抚拭着手中那柄如水光松影般晶莹的长剑，面色平静如古湖映月。
“人前人后都这般爱嚼舌根，这便是仙门正派弟子该有的风度么？”花行面色愠怒，走上前沉声质问一干弟子道，“我和萧掌事都在这，你们还是这般造次，若是我们不在这里，你们岂不是更肆意妄为！”
萧鸣看见花行一个箭步便冲上去训诫起那群男弟子，面色微沉，扫过那群男弟子的眼神如冷刀般。他跟在花行身后，慢步上前道：“孤云峰上，不得对外客无理。”
那群男弟子听到花行的训斥声后本已神色讪讪，他们甚少看见花行发脾气的样子，惊诧只余便是心慌不已。再看见萧鸣沉着脸，慌乱无措的心更重了几分，生出几分胆寒之色来。
“……是，洛护法，萧掌事教训的是，都是弟子们的过失……”几个男弟子讪讪行礼道。
“这柄‘松风’是我赐给何公子的，你们又有何不满之处？”萧鸣冷冷道，“何公子是洛护法的昔年旧友，此番洛护法在凤城涉险，皆因何公子无趁手法器。毒龙门已失两位护法，你们还希望仙门中继续出祸事吗？”
他话音方落，这几位弟子虽低头不语，却都默默地交换过眼神，眼神中的鄙夷与取笑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花行捕捉到这一幕后，有些讶异地看了萧鸣一眼。
在她看来，萧鸣并不是个工于言辞之人，平日也不爱说话交谈，常常被仙门之人说冷言冷语不解情意。而此时他这番话，看似是碍于掌事之位训诫弟子，实则字里行间都是对清池的责备。
她顿了顿，默默权衡后冷然看着眼前弟子道：“口中认错，面上却喜色洋溢，这便是你们知错的姿态么？论迹不论心，比起知错，改错在我看来却更为重要。萧掌事虽训诫了你们，但就这样，你们未必能改。我一路来孤云峰，没少听些闲言碎语。可你们，当着何公子便这般不尊重，甚是失礼，有损毒龙门的颜面。这一次，当罚。”
清池看见萧鸣和花行走过来训诫弟子，站起身默默行过礼后便冥思着剑法书文，一言不发，而他清明的眼神微显冷光，可见他对眼前的一切清楚无比。
他听到花行说要惩罚这些弟子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脑海里浮现出白岩书院前，那些富家子弟欺凌嘲笑花行的样子，而这一次，是她挡在他的面前，为他力排众诽。
她娇小的身影，此时却似个小太阳一般明亮温暖。
萧鸣听到花行言及惩罚，不禁看了一眼花行，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与愠怒。
他惊诧的是，一向温和爱笑的花行即使当上护法也从不重罚弟子，而这一次她的意思是要用实际的惩处，他生气的是，她这样的怒意与严肃，皆因为那个文弱的白面书生。
花行看着沉默的，若有所思的萧鸣，对他行了个礼道：“萧掌事，若是训诫有用，毒龙门的弟子这些年便不会如此长舌，给他门之人以呈口舌之快的印象。不过孤云峰向来是毒龙男子的地界，月行姐姐不在白帝城，那惩处之事，还请萧掌事定夺。”
“你们几个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随我过来，”萧鸣冲那干弟子厉声道。他看向花行，眼神中满是难言的失落和伤怀，他欲言又止，终是说出一句，“他可有一次护你周全？不过都是嘴上功夫。而我所见的，次次都是你护他周全。”
花行听到这句话，心绪分外复杂，萧鸣带着那些弟子离开此处，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而面面相觑时还是一脸的嘲讽与鄙夷。
她看向清池，握住他的手，低下了头。
若说清池从未付出过，护着她过，她打心眼里为他委屈不平，若非儿时的点滴陪伴，她又怎会在幼时便明理开悟，有心中的灵气。
可她也从那些弟子的闲言碎语和讥笑神情中知道，俗世之中有门槛，仙门之中也有偏见，即使他为她付出了在她看来无价无量的珍贵之物，在众人眼中，无非云烟而已。
“清池，你这一次，有信心吗？”花行握着他的双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论剑法，现在的我是一定比不过萧掌事的，”清池说出这话的时候，神色分外平静，“这一次，我的确没有这样的信心。”
他说完这句话，还是忍不住低下头，眼神中溢满了失落与自恨。他从不是一个自怨自艾，妄自菲薄的人，而身处仙门之中，他却总是惊惶，怕自己什么也给不了。
就像萧鸣说的那样。
花行听清池这样回答后，欣然一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道：“你不需要赢过他。想护住心中之人，世间有各式各样的办法，剑只是一种。你看，凤城时若无你的玉竹造境，我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看得出来，你最后想用画境困住丁涵玉，奈何她还是逃走了。”
“你总是这样乐观，”清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揉了揉花行的头道，“世界上的事情虽然千头万绪，我也最拿你没办法。”
“你知道就好了，这世上你唯一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有这一件，”花行眨了眨眼笑了笑，看了眼那柄剑道，“我要去找萧鸣了。”
海晏宁来到房间看见月行留下的信笺，坠玉儿听到动静便下了榻，向他走来。
“坠玉儿愧对长清堂，还请海少主问罪。”她跪在海晏宁面前，有些惶恐地颤抖着身子。
他看见坠玉儿时神色一沉，微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与担忧，片刻后道：“若你日后所行能稍稍弥补，你可能做到？”
“海少主的意思是……？”坠玉儿抬起头，眼神中惊异夹杂着困惑道。
“你跟着那个女子，应该知道长清堂的沧州行踪神秘，有多个驻地吧？”海晏宁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道。
坠玉儿沉思片刻，眼眸一亮，似是明白些什么后惊异道：“少主英明，沧云帮的确行踪复杂，不似寻常门派那般有常驻的地方。不知……少主是如何知道的？”
“我见过那个陈帮主了，”海晏宁平声道，“他知道你么？”
“自是知道，他知道我是相思门的人，”坠玉儿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缘故，他对我的态度并不轻贱，所以有时候这也让那个女的对我颇有不满。”
“否则他怎肯用那样的好药来救你，”海晏宁笑意中有几分讥诮，摆了摆手道，“也罢，你的事情，相思门已经知晓了。相思门派了柳护法带人探查仙门祸事，想来不日后便能到沧州。”
坠玉儿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的神情又惊又喜，还有一丝惧怕，她颤抖着身子道：“那……海少主可否请求他们……”
“我知道你的意思，”海晏宁平静笑道，“不过此时我需要用你。沧云帮在沧州的驻地，你知道几个？”
坠玉儿惊喜的眼神瞬时黯淡了几分，面上多了几分无措道：“我知道的是沧云帮驻地多变，但我并不清楚地知道分别在哪里，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
“地方变了，路不会便。现在你跟着我们一起到城里走走，有熟悉的路子，或是熟悉的地界，你便说与我们，”海晏宁深深看了一眼坠玉儿，脸上笑意淡了几分道，“你若是隐瞒欺骗，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