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寻到光亮处，从透入的天色判断，大概是7点。往常这时候，爸爸已经在做早饭了。
脑袋一动，我才明白这几本书有多硬，这一晚和躺在刑讯室的地板上没两样。已经是深秋，我的手脚都僵木了。
刚开始没人说话。但他们的身体、衣物、床铺不停磨蹭，吵得不行。我的存在像一块飞入水塘的石片，在人群中激出不断扩散的涟漪。
陆续投来的视线和叽叽喳喳的谈论缠绕我周身，谁都没有付诸行动。
这很让我失望，没睡好觉的暴躁紧随其后。我坐在床沿，慢吞吞地绑好头发，逐渐冷静了下来。
对面的男生，也一晚没睡那个，他也在研究我。但并非光明正大地盯着，只克制地在正常的动作间穿插几眼。
他穿了件t恤，长裤松松垮垮。整个人苍白又瘦削，相当单薄，像一摔就碎的白瓷。这种人理所当然得比别人谨慎，这是进化论在起作用。
无论人们心里嘀咕着什么，好像都不愿意拖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走。我也一起，穿过很长的回廊，一直走到院子里。
清晨的太阳不晃眼，甚至算得上病殃殃，在风里摇摇欲坠。夜晚的湿气变作一层薄霜，残留在黄褐色的泥土上，散落的碎石闪着寒光。
乌泱泱的全是小孩，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关于六区，爸爸只说是为了传承。这不难理解。幼苗总是弱小的，放任不管很快就会死光，那么流星街也不复存在了。
那个男生走在我侧前方。他沐浴着晨光，这时候还挺好看。不过实在敏感过头，一下就意识到我在看他。
他转过头，然后干脆转过身，绽放微笑走过来。
“我的名字是库洛洛·鲁西鲁。”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以防你想喊我。”
这个动作有多突兀呢，你可以想象你在山林散步，脚边窜出来一只野兔，给你鞠躬说“小姐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手瘦瘦的，没多少血肉，只是一副被皮肤紧紧包裹的骨头。
迟疑了半刻，我握住，摇，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他，“伊洛丝。”
他凉得仿佛浸了一秋天的寒，我很快松了手。
库洛洛笑得太过标致，坦然直白，实在太假了，完全不合逻辑。
他隐隐可见青色血管的细脖子，我不用半秒就能扭断。所以自信无畏的笑镶在他的脸上，像有人在早就完工落定的物件上硬要拿陶土修修补补，极不协调。
问题是我再怎么分辨，也觉得他没有佯装镇定。藏在这个瓷器里的东西真的不怕我。
这样好像有一点意思。
如果他乖乖臣服，我不想把他打碎。
库洛洛没等我想完，就指着右前方的队伍介绍起来：“在这里领今天的水和干粮。”
“……谢谢。”我干脆讲出了最大的难题，“请问哪里能找到保暖的物品？”
他答得很快：“我带你去找。”
“条件是？”
库洛洛温和地笑着说：“我们都不要主动攻击对方，可以吗？”
我决定暂时答应。很明显，他在利用信息差谋先机。但付出一点代价加速进程，纵使跟着他的节奏走了，我是愿意的。
排队取完水后，我们很快领到了粮食。这块压缩饼干只比巴掌大一些。
周围人们的进食速度不慢。一声声啃咬和尘土的呼啸交织，仿佛要把饥饿感嚼成碎片。
“一天的量？”我处在震惊中。
库洛洛点头。
“……”我瞅了他一眼，想来是饿不死的。在监管下吃完这一餐，足够维持生存所需。
我把它揣进了怀里。立刻有几道视线纠缠上来。
库洛洛带我朝另一个方向去。我遥遥看见高高的灰色砖墙下，两个人等在那处。墙顶上一排倒挂的尖刺，严密地将教堂内外隔绝。
“飞坦，玛琪。”他笑着打招呼，给他们介绍我，又说，“今天我们一起行动。”
唤作玛琪的女孩朝我点点头，我想这也算打过招呼。她的眼睛看起来像猫科动物，让我很有亲切感。
她身旁的男生有张精致的脸，与之产生强烈冲突的是侵略感极强的眼神——这也许是他的习惯，当然，也可能是挑衅。
他也点头。
飞坦，他的瞳孔和我一样，是金色。
我心头泛起了密集的不满，但尚能忍受。总之，我和这支临时联盟走出了教堂。那些视线没有散去，跟了上来。
阳光透过微尘投射出模糊的光斑。目的地应该不近，沿途……说不上是什么美好风景。
这里同我来时的方向相反，只有一小段看得见完整的地表。再往前，压实的废物，发酵腐化的食物残渣和其他不再可辨的物质构成了一块块“地毯”。
废弃的食品包装，歪七扭八的空罐头堆积如山，鱼骨鸡骨，不知是谁家的晚饭。
我空空的胃一阵翻腾，即将从喉咙口跳出去。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靠近了玛琪。
她半长的紫色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紫毛真好看，以致我的黑发有点无趣。
“头发挡视线，你不觉得很不方便吗？”我将另个手腕上的发绳递过去。
她略上挑的眼睛措手不及地望着我，睁得圆溜溜的。玛琪太像只小猫了。
我也是猫科动物，我是小老虎，很快会变成大老虎。想给她顺顺毛是本能反应。
“谢谢。”玛琪接了过去，眼皮松了，表情便松快不少。她的声音不怯怯，清冷，符合我的判断。
飞坦投来了注目礼，但和库洛洛一样，他也没说话。
身后的人亦步亦趋，他们都挺沉得住气。
我又走了两步，问道：“被跟了一路，没关系？”
库洛洛轻轻笑起来，“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呀。”
听这话，他们的目的地确实不是秘密。
“呀。”飞坦突然发出了失望的声音。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隐约能瞧见完整垃圾袋的垃圾山，旁边围着三个男生，各个都比我高一个头。
他们停下了翻找的动作。最右边的那个，我猜他是这个小团体的领袖，因为没人在他之前开口。
“现在还早，你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他说话的时候，侧脸的疤会跟着抖。
我一眼就瞧得出这是鞭痕，很新鲜，不过愈合一般，狰狞得像条百足虫。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想动手。
瘦高男生凑了上去，他们开始交头接耳，目光不时地从我身上掠过。
我的心悄然跳快了一拍。
然而，那几条杂鱼正在靠拢。我不清楚库洛洛等人的实力，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倒戈。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我们走。”库洛洛做出了决定。
高个子们转头，又开始各忙各的。我和三人继续西行。离开那片区域后，跟屁虫完全失去了忌惮。
是了。
朝夕相处，他们对库洛洛一行人了若指掌，但对我一无所知。遵循他的指令退让的我，想必看起来毫无威胁。
他们有五个人。
五个人分一块饼干，捉襟见肘吧？
我问库洛洛， “走出教堂的范围，还要遵守规则吗？”
他看过来，抿唇笑，眨了一下眼睛。
电光火石间，我耳边呼啸过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我足尖点地，空翻闪过。空气终于炙热起来。
敌人的动作拙劣，却清晰地帮助我定位到了他的位置。我在空中改变方向，瞬步到他身后，掏出了热腾腾的心脏。
他僵直倒地。殷红的液体缓缓在地面成型。
别误会。我的格斗术还不错，也并非不懂得留手，只是死亡更适合传达警告。
不过……
激烈的铁锈味反入了我的鼻腔（这时候还算好闻），血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淌，太多了，非常难看。
他的心脏在我左手上砰砰乱跳，像颗不定时炸弹，反复提醒我在退步。我恼火地捏爆了它。
同一时刻，我的余光又锁定了一个人，因为他莫名其妙地冲了上来。
他抖得相当明显，眼睛被血丝撑得通红，像条疯狗。
绝对是疯了，谁都看得出他有多害怕。我应该足够可怕了。
我转身借着他的动力，反手把他制住，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后侧，将他逼至跪地。
“为什么？”我不解道，“你想做什么？”
他不语，身子抖如筛糠。
脑袋一动，我才明白这几本书有多硬，这一晚和躺在刑讯室的地板上没两样。已经是深秋，我的手脚都僵木了。
刚开始没人说话。但他们的身体、衣物、床铺不停磨蹭，吵得不行。我的存在像一块飞入水塘的石片，在人群中激出不断扩散的涟漪。
陆续投来的视线和叽叽喳喳的谈论缠绕我周身，谁都没有付诸行动。
这很让我失望，没睡好觉的暴躁紧随其后。我坐在床沿，慢吞吞地绑好头发，逐渐冷静了下来。
对面的男生，也一晚没睡那个，他也在研究我。但并非光明正大地盯着，只克制地在正常的动作间穿插几眼。
他穿了件t恤，长裤松松垮垮。整个人苍白又瘦削，相当单薄，像一摔就碎的白瓷。这种人理所当然得比别人谨慎，这是进化论在起作用。
无论人们心里嘀咕着什么，好像都不愿意拖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走。我也一起，穿过很长的回廊，一直走到院子里。
清晨的太阳不晃眼，甚至算得上病殃殃，在风里摇摇欲坠。夜晚的湿气变作一层薄霜，残留在黄褐色的泥土上，散落的碎石闪着寒光。
乌泱泱的全是小孩，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关于六区，爸爸只说是为了传承。这不难理解。幼苗总是弱小的，放任不管很快就会死光，那么流星街也不复存在了。
那个男生走在我侧前方。他沐浴着晨光，这时候还挺好看。不过实在敏感过头，一下就意识到我在看他。
他转过头，然后干脆转过身，绽放微笑走过来。
“我的名字是库洛洛·鲁西鲁。”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以防你想喊我。”
这个动作有多突兀呢，你可以想象你在山林散步，脚边窜出来一只野兔，给你鞠躬说“小姐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手瘦瘦的，没多少血肉，只是一副被皮肤紧紧包裹的骨头。
迟疑了半刻，我握住，摇，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他，“伊洛丝。”
他凉得仿佛浸了一秋天的寒，我很快松了手。
库洛洛笑得太过标致，坦然直白，实在太假了，完全不合逻辑。
他隐隐可见青色血管的细脖子，我不用半秒就能扭断。所以自信无畏的笑镶在他的脸上，像有人在早就完工落定的物件上硬要拿陶土修修补补，极不协调。
问题是我再怎么分辨，也觉得他没有佯装镇定。藏在这个瓷器里的东西真的不怕我。
这样好像有一点意思。
如果他乖乖臣服，我不想把他打碎。
库洛洛没等我想完，就指着右前方的队伍介绍起来：“在这里领今天的水和干粮。”
“……谢谢。”我干脆讲出了最大的难题，“请问哪里能找到保暖的物品？”
他答得很快：“我带你去找。”
“条件是？”
库洛洛温和地笑着说：“我们都不要主动攻击对方，可以吗？”
我决定暂时答应。很明显，他在利用信息差谋先机。但付出一点代价加速进程，纵使跟着他的节奏走了，我是愿意的。
排队取完水后，我们很快领到了粮食。这块压缩饼干只比巴掌大一些。
周围人们的进食速度不慢。一声声啃咬和尘土的呼啸交织，仿佛要把饥饿感嚼成碎片。
“一天的量？”我处在震惊中。
库洛洛点头。
“……”我瞅了他一眼，想来是饿不死的。在监管下吃完这一餐，足够维持生存所需。
我把它揣进了怀里。立刻有几道视线纠缠上来。
库洛洛带我朝另一个方向去。我遥遥看见高高的灰色砖墙下，两个人等在那处。墙顶上一排倒挂的尖刺，严密地将教堂内外隔绝。
“飞坦，玛琪。”他笑着打招呼，给他们介绍我，又说，“今天我们一起行动。”
唤作玛琪的女孩朝我点点头，我想这也算打过招呼。她的眼睛看起来像猫科动物，让我很有亲切感。
她身旁的男生有张精致的脸，与之产生强烈冲突的是侵略感极强的眼神——这也许是他的习惯，当然，也可能是挑衅。
他也点头。
飞坦，他的瞳孔和我一样，是金色。
我心头泛起了密集的不满，但尚能忍受。总之，我和这支临时联盟走出了教堂。那些视线没有散去，跟了上来。
阳光透过微尘投射出模糊的光斑。目的地应该不近，沿途……说不上是什么美好风景。
这里同我来时的方向相反，只有一小段看得见完整的地表。再往前，压实的废物，发酵腐化的食物残渣和其他不再可辨的物质构成了一块块“地毯”。
废弃的食品包装，歪七扭八的空罐头堆积如山，鱼骨鸡骨，不知是谁家的晚饭。
我空空的胃一阵翻腾，即将从喉咙口跳出去。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靠近了玛琪。
她半长的紫色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紫毛真好看，以致我的黑发有点无趣。
“头发挡视线，你不觉得很不方便吗？”我将另个手腕上的发绳递过去。
她略上挑的眼睛措手不及地望着我，睁得圆溜溜的。玛琪太像只小猫了。
我也是猫科动物，我是小老虎，很快会变成大老虎。想给她顺顺毛是本能反应。
“谢谢。”玛琪接了过去，眼皮松了，表情便松快不少。她的声音不怯怯，清冷，符合我的判断。
飞坦投来了注目礼，但和库洛洛一样，他也没说话。
身后的人亦步亦趋，他们都挺沉得住气。
我又走了两步，问道：“被跟了一路，没关系？”
库洛洛轻轻笑起来，“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呀。”
听这话，他们的目的地确实不是秘密。
“呀。”飞坦突然发出了失望的声音。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隐约能瞧见完整垃圾袋的垃圾山，旁边围着三个男生，各个都比我高一个头。
他们停下了翻找的动作。最右边的那个，我猜他是这个小团体的领袖，因为没人在他之前开口。
“现在还早，你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他说话的时候，侧脸的疤会跟着抖。
我一眼就瞧得出这是鞭痕，很新鲜，不过愈合一般，狰狞得像条百足虫。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想动手。
瘦高男生凑了上去，他们开始交头接耳，目光不时地从我身上掠过。
我的心悄然跳快了一拍。
然而，那几条杂鱼正在靠拢。我不清楚库洛洛等人的实力，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倒戈。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我们走。”库洛洛做出了决定。
高个子们转头，又开始各忙各的。我和三人继续西行。离开那片区域后，跟屁虫完全失去了忌惮。
是了。
朝夕相处，他们对库洛洛一行人了若指掌，但对我一无所知。遵循他的指令退让的我，想必看起来毫无威胁。
他们有五个人。
五个人分一块饼干，捉襟见肘吧？
我问库洛洛， “走出教堂的范围，还要遵守规则吗？”
他看过来，抿唇笑，眨了一下眼睛。
电光火石间，我耳边呼啸过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我足尖点地，空翻闪过。空气终于炙热起来。
敌人的动作拙劣，却清晰地帮助我定位到了他的位置。我在空中改变方向，瞬步到他身后，掏出了热腾腾的心脏。
他僵直倒地。殷红的液体缓缓在地面成型。
别误会。我的格斗术还不错，也并非不懂得留手，只是死亡更适合传达警告。
不过……
激烈的铁锈味反入了我的鼻腔（这时候还算好闻），血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淌，太多了，非常难看。
他的心脏在我左手上砰砰乱跳，像颗不定时炸弹，反复提醒我在退步。我恼火地捏爆了它。
同一时刻，我的余光又锁定了一个人，因为他莫名其妙地冲了上来。
他抖得相当明显，眼睛被血丝撑得通红，像条疯狗。
绝对是疯了，谁都看得出他有多害怕。我应该足够可怕了。
我转身借着他的动力，反手把他制住，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后侧，将他逼至跪地。
“为什么？”我不解道，“你想做什么？”
他不语，身子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