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泰和九年夏，松云山，位处越州首府永兴城西南二百里，流泉潺潺，苔痕阶绿，松花清浅。
窅然山庄，是根据松云山的地理环境建筑的一座山庄，其实修筑之处并不如何多，更讲究顺其自然，连绵陡峭的苍翠山峰高耸入云端，萧萧落叶铺地无人管束，藤蔓肆意生长。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空灵清静之处，别有一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之道韵。
十余名少年少女艰辛地爬上山，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有为首的十四五岁的金衣少女浑身清爽，笑声潇洒。
“哈哈，你们也太逊了吧，这么点路就受不了。”
“素月，我们哪里比得过你啊。”
少女笑容灿烂，“嗨，非是如此，我是因为这些年经常来，熟能生巧，习以为常罢了。”
其中一个少年挠挠头，“燕王殿下当真在这里吗？”
此处虽说清净，但也太过清静，乃是越州城外至为僻静之地，待久了有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感觉，若是他们，一两天倒罢，十天半个月怕是都熬不住。
燕王殿下祝无双，越州州牧，曾经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风流无双的人物，难以想见，他竟然会在这里清修十年之久。*
莫非……他们也有所耳闻，越州州牧府只知谢夫人不知燕王爷，难道当真是这两夫妻相斗夺权，看他们俩位孩子的状态也不像啊。
这般思索着，他们已经到了门外。
少女上前扣门，门扉启开，是一个严肃精壮的男子，她眉眼弯弯，神采飞扬，喊道：
“青叔。”
燕王暗卫——青龙点头，露出一抹笑意：“月小姐。”
“这几位客人是……”
少女笑起来，光明灿烂：“有几位是我的老友，几位是我之新友。我们在进山途中迷途偶遇，天色已晚，青叔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吧。”
她说得洒脱，众人亦不觉有异。
燕王之女，州牧千金，祝素月，生性豪爽任侠，仗义疏财,交游广阔，闻名越州。
——王孙公子意气骄，无论相识也相邀。*
“好。”
十几名少年人就此住下，少年心性跳脱外向，给空寂的山庄添了不少人气。
“阿父呢？”
“主人还在闭关，月小姐再等等吧。”
“好。”
入夜，夜凉如水，天幕明月若白玉盘，谢明月步入竹栏，池上荷花正好，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到了池中亭，他提声道：“阿父，我又来看你了。”
突然之间，一位青年双足立于绿荷之上，池上白雾缭绕，睡莲绽放，天际玉盘摇荡清光，流萤环绕四飞，一切都散发着一种超乎世俗的光芒。
“阿父。”谢明月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地。
叶无双一双桃花眼弯起，笑意温和，冲散满身清冷：“阿月。”
谢明月眉眼弯弯，“我来看看阿父，顺便，娘亲想要与你见一面。”
叶无双点头：“好，我知道了。”
谢明月看着阿父毫无为难答应下来，也笑起来了。
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乱说什么阿父和娘亲有仇恨，这算什么仇恨，充其量只是不适合做夫妻而已，但每一个人都非常爱他这个孩子，这就足够了。
因着天色已晚，第二日，叶无双才见到了谢明月的那些朋友，赢得一片惊讶。
“燕王殿下好生年轻。”
“燕王殿下可是十八成婚，同年生下来龙凤胎的，今年也才三十二岁。”
“……”
小孩们叽叽喳喳，嘀嘀咕咕说成一片，十足活泼开朗，叶无双暗自点头，阿月有这么些朋友，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除了里面混进去的几只老鼠。
听着里面有两个人总是状若无意地提起州牧府主人，她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瞧着叶无双的神情，那些人情绪更加兴奋。
叶无双故作沉思，开口道：“本王也与你们一同出山。”
“这样可以吗？州牧大人会同意吗？”有人‘脱口而出’问道。
这说的什么话，越州州牧就是祝无双，他不可能不同意自己出去吧？就明晃晃地暗示谢重阳夺走祝无双的权柄呗，挑拨离间的档次也太低了吧，谢明月暗地里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叶无双面无表情，眼皮子都没抬：“自然可以。”
**
用过饭后，叶无双便和一行人下了松云山，翻过两座山，终于到了大路上。
距离她上一次出关已有三年光阴，当得上一片日新月异。
水泥路光滑平整，四通八达，蜿蜒绵亘至远方，商人、农人骑着木制自行车在道路上飞驰着，田间劳作使用的是曲辕犁，翻土的速度极快，水车林立，珍贵的黄牛水牛数量也非常的多，行人脸颊滋润，眼里有光。
只到了永兴城城门，就可以看出它的发展很是繁荣，这座城市经过多处修筑扩建，变得很是庞大开阔。
城门外，有不少的异域商人，黑皮肤的，白皮肤的，金发碧眼的，拉着骆驼，坐着马车，驼着香料丝绸进进出出，观其言谈举止，或是西域而来，或是自港/口海上而来，也有皇朝京城的大商人往来。
“哇，”有人惊叹不已，“我发现这自行车好厉害啊，它的速度比之人力至少快了一倍，还不会疲惫，真是个好物件。”
他们这一路上，可是见到了不少的两轮、三轮自行车，
谢明月骄傲一笑，“那当然，自行车可使百姓出行更快更轻松，载人运货皆可，民间嫁娶之时，若有一件自行车，是极体面的事。”
又有一人问道：“我好奇很久了，这自行车轮子上的是甚么物件，怎地从未见过？”
谢明月轻笑：“那是杜仲炼的胶，如今有的县已经靠种植采收杜仲而增财了呢。”
也有人感慨道：“制这自行车的速度也很是快速，真不知是什么法子。”
谢明月神秘一笑：“这个嘛，秘密。”
待进了城中，就如同置身于清明上河图，挑担的运货的，只是寻常，商铺里叫卖货物十分丰富：
洁白如雪的盐糖，贵比黄金的香料，能和马匹交换的茶叶，人工种植的药材，海产品里的海鲜干货珍珠玳瑁，西域葡萄酒，椰子榨出来的油、荔枝龙眼柑橘黄桃梨制作的水果罐头，布匹丝绸，漆器、粮食、陶瓷、染料……
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行人接踵摩肩。
任何人到这里都会被震撼到，这是一座国际大都市，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它的繁荣甚至超过了大周的京城荣京。
几名探子看到这里，几乎要惊呆了，忧虑恐惧贪婪万种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们对视一眼，坚定了要努力说服燕王祝无双的信念，谢重阳这个女人手段太厉害了，幸好她只是一个女人，还有人可以克制她。
再行一阵，居民家中不时有阵阵肉香飘出，书院中传出儿童的朗朗书声，林立的工厂外的管事喊着要招收大量的工人……
一路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到了州牧府门口，这里依旧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细数起来，叶无双已经有十年未曾踏入州牧府了，所幸下人们都认得谢明月，毕恭毕敬地引了他们进来。
即便如此，有心人也观察到这些下人对叶无双的客气与陌生，小声嘀咕：
“听说越州只知有谢夫人，不知燕王之尊，原来这竟然是真的。”
“燕王殿下痴迷修道，冷落谢夫人数年，月小姐的武师傅朱侯爷，似乎和她有私情呢。”
“你们闭嘴。”谢明月眼神如刀犀利，威严直刺人心。
他们讪讪而笑，“对不住，我们只是说说嘛。”
叶无双扫了他们一眼，声色不露：“谢夫人之事乃是本王私事，吾自有主张，不容妄言。”
“是、是……”
“阿月，带我去见你娘吧。”
谢明月不动声色朝老友们示意盯紧那些人，众人亦暗自示意——这些人不仅是玩伴，也是辅佐她的心腹手下，为她办事。
吩咐下任务，谢明月方含笑点头道：“好啊，阿父。”
叶无双和谢明月一同去了谢重阳所在的花园廊轩中。
叶无双：“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谢明月一身极利落方便的服装打扮，正在执笔写字，笔走龙蛇。
两人一个是越州土皇帝，独断专行威严深重，一个是修士隐者，松下结庐云山采药。
风格截然不同。
叶无双问道：“谢……重阳，你有何事寻我？”
谢重阳放下笔，按了按额角：“是有一件大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百年兴亡，我想听听燕王殿下的意见。”
谢明月脚步一滞，谢重阳说道：“阿月，你也留下来听听吧。究竟是何章程，总要决断。”
谢明月点头，坐下。
“十年来，越州繁荣，钱粮俱丰，富可敌国，陛下有心派人接任。”
谢明月瞳孔大张，“难怪最近我总觉得身边不太平，您也叫我小心行事。”
谢重阳微微一笑，搬来一大堆文书宗卷，将其翻开来，
开辟将近十几年的陆上丝绸之路之利，与西域十几国形成友好通商协议，互通有无，数万亩棉花种植地地契，成立两千家加工厂，获利甚多。
江南桑稻之利，两百家丝绸工坊，书集近三百家，遍布五湖四海。
数十家慈孤院，男者三人中举，二十九位秀才，五十位童生，余者从各行各业，女子半数从医半数为女工，共计一万七千两百人。
最大头的利益，便是这越州十年以来的经营。
众所周知，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是投资、消费、出口。
投资——进行修路搭桥、修筑城墙等一系列大规模基础建设，修路造自行车，提高了交通效率，开辟茶园，种植药材，发展海货买卖、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提高百姓收入，促进越州经济发展。
消费——就是鼓励人民进行买卖消费，百姓手里有钱，货物物美价廉，结果自不必说。
出口——西域商贸，商会会长为燕王府暗卫玄武，副会长则是谢重阳的舅舅，海贸，叶无双早在十几年前便打定主意制造船只准备远航。
叶无双和谢明月大略看过，谢重阳道：“海贸之中，海盐蔗糖，具为燕王殿下所定，收获之巨，难以想象。另于越州以南种植楚稻一年三熟，收获足可供应大周全国五年之用。”
十年前，越州还是荒凉之地，京城人人避之不及，如今，为了越州州牧之位，朝堂之上已经吵翻天了，若教荣京了解到越州真实的数据，就连皇帝也无法对这块大肥肉矜持自重。
谢重阳看向叶无双：“燕王殿下，情形如何，您尽已知悉，不知您是何见解？”
“若服从皇帝的圣旨，将果子拱手让人。””叶无双沉吟思索后，摇摇头道“不划算，于我，亲王爵位封无可封，锦上添花罢了，于你，是现在做土皇帝不够爽吗？大周男尊女卑，你的抱负再无可能施展。买椟还珠的生意。”
皇帝能给的也只是一些口惠而实不至的虚名。更过分的是，封建社会奉行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丹书铁卷免死金牌都不顶用，任你泼天功劳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皇帝看不顺眼，该杀杀，该砍砍，从无虚言。
“如若抗旨不遵，形如谋反。”谢重阳轻声道。“到时，我必不可能束手就擒。然而皇朝气数未尽，我胜算不高，为一己之私空耗三四十年，劳民伤财，有必要吗？”
“但我又实在很不甘心。”
谢明月沉默，怎么说呢，现任皇帝干得不算坏，有小错，但不至于让百姓对他失望，统治地位很牢固。
——但就像娘亲说的，不甘心，怎样都不甘心。
谢重阳按按额角，起身负手，遥望天际，“如果是燕王殿下，阁下会如何选择？”
叶无双抬首，俗话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明明有当皇帝的能力，却选择自己跪拜他人，谁会真的愿意啊。
身上灵气飞速流转，神识漫延千万里，无边无际。
她看见越州大地上大量的工厂：自行车制造厂、水果罐头厂，甘蔗制糖厂、水泥厂……
规模甚广的茶园里，茶农忙忙碌碌。草药种植地里，药材品相极好。梯田里水稻和大鱼共同生长着，屋前屋后遍种南瓜芋头。
水车下旁边的磨坊里，椰子和花生被压榨出金黄色的食用油。
海岸港/口，世界各地商人载着满满的货物而来，再载着满满的货物启航。
千家万户海岸人家，，养殖海水鱼、淡水鱼、珍珠、赶海鸭，打捞海带，制作咸鱼海货，贩卖给商人运至大陆内地。
更远处的热带岛屿上（蓬莱岛），四四方方的晒盐场里卤水凝结成白色晶体。一年三熟的楚稻金黄饱满，又是一季丰收。
……
最后，她看见驰入港/口的船上，满载着三样物事：颗粒金黄的大棒子、土黄薄皮的石头块状植物、一连串的红紫色纺锤形块根。
天命在我。
叶无双睁开眼睛，轻笑。
“给我至少一年时间，大事可成。”
谢重阳挑眉，“可以。”
这等周旋应对之事，正是她所擅长的。
……
泰和十年二月，周朝各地发生异象，越州之境有七彩之色的鸟儿过境，绕州牧府盘旋三次不去。
燕王谓燕王妃谢重阳曰：
“凤凰女德，汝当为帝。”
取黄袍而加其身，力劝登位。
“天命不可逆，历数弗可辞。臣敢以死请。”
谢重阳割据越州，自立越国，称帝。
周帝下令杀荣京的谢家、燕王府满门，以儆效尤，然人去楼空，皇帝雷霆大怒，发兵十万征讨。
越国秘密攻占越州周边郡县粮仓，截取军械库武器，据守苍梧以逸待劳，周军远道而来，既无粮秣补给，又缺少兵器，久攻不下，时至盛夏，酷暑难当，军队上吐下泻，霍乱等疫病接连不断。还未作战，便已死伤狼藉。
越帝派谴的海神教成功治疗疫病，称其承受天命，违背天意者必受天谴。周军震撼惶恐，无心作战。
周朝派出国师安抚军心，国师一心追寻真仙大道，临阵倒戈，不惜辞去周朝国师之位，只为得入海神教，民间始信海神威能盖世，女帝天命所归。
周帝征兵百万，越军以霹雳子黑/火药对战，酣战三月，女帝母舅自西域商会派三千援兵，其兵为克西域马贼而生，缠斗数年几尽杀绝马贼，勇狠善战至此，周军不敌。
越国蓬莱岛粮食一年三熟，越军后勤储备丰富，兵强马壮，武器精良，作风严谨，不侵犯中原领地，周朝军心逐渐涣散。
十一年四月，越朝女帝发下圣旨，庆祝越国发现七座资源丰富、地大物博的岛屿，同时庆祝越国三宝“红薯”“玉米”“土豆”亩产千斤。
周帝放弃征讨，承认越国立国，谴派使者前往求取高产粮种，两国握手言和。
七月，越帝立燕王祝无双为皇夫，女儿祝素月为皇太女。
皇夫虽列朝班，不与国政，日居蓬莱岛之中，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对坐论道，飘飘然有超尘之姿。*
又数年，燕太妃仙逝，皇夫对海抚琴，时彩霞万丈，祥云萦绕，东方有凤凰至。
皇夫与女帝遥隔万里，天涯咫尺，谓曰：
“汝为天帝之女，凤凰命格，虽下凡历练，亦不可为凡夫俗子所配，天帝特命吾来娶之，今日夫妻缘分已尽，吾飞升而去，逍遥自在。汝需励精图治，早日功德圆满，待仙界重逢，共游芙蓉城，不尽乐事。”
又谓群臣：“汝等亦应恪尽职守，当得同登仙界，位列仙班。”
语毕，乘凤凰腾升而去，终不复现。
是日万人共睹，异香三月不散，越人家家奉祀之。
泰和九年夏，松云山，位处越州首府永兴城西南二百里，流泉潺潺，苔痕阶绿，松花清浅。
窅然山庄，是根据松云山的地理环境建筑的一座山庄，其实修筑之处并不如何多，更讲究顺其自然，连绵陡峭的苍翠山峰高耸入云端，萧萧落叶铺地无人管束，藤蔓肆意生长。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空灵清静之处，别有一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之道韵。
十余名少年少女艰辛地爬上山，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只有为首的十四五岁的金衣少女浑身清爽，笑声潇洒。
“哈哈，你们也太逊了吧，这么点路就受不了。”
“素月，我们哪里比得过你啊。”
少女笑容灿烂，“嗨，非是如此，我是因为这些年经常来，熟能生巧，习以为常罢了。”
其中一个少年挠挠头，“燕王殿下当真在这里吗？”
此处虽说清净，但也太过清静，乃是越州城外至为僻静之地，待久了有一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感觉，若是他们，一两天倒罢，十天半个月怕是都熬不住。
燕王殿下祝无双，越州州牧，曾经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风流无双的人物，难以想见，他竟然会在这里清修十年之久。*
莫非……他们也有所耳闻，越州州牧府只知谢夫人不知燕王爷，难道当真是这两夫妻相斗夺权，看他们俩位孩子的状态也不像啊。
这般思索着，他们已经到了门外。
少女上前扣门，门扉启开，是一个严肃精壮的男子，她眉眼弯弯，神采飞扬，喊道：
“青叔。”
燕王暗卫——青龙点头，露出一抹笑意：“月小姐。”
“这几位客人是……”
少女笑起来，光明灿烂：“有几位是我的老友，几位是我之新友。我们在进山途中迷途偶遇，天色已晚，青叔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吧。”
她说得洒脱，众人亦不觉有异。
燕王之女，州牧千金，祝素月，生性豪爽任侠，仗义疏财,交游广阔，闻名越州。
——王孙公子意气骄，无论相识也相邀。*
“好。”
十几名少年人就此住下，少年心性跳脱外向，给空寂的山庄添了不少人气。
“阿父呢？”
“主人还在闭关，月小姐再等等吧。”
“好。”
入夜，夜凉如水，天幕明月若白玉盘，谢明月步入竹栏，池上荷花正好，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到了池中亭，他提声道：“阿父，我又来看你了。”
突然之间，一位青年双足立于绿荷之上，池上白雾缭绕，睡莲绽放，天际玉盘摇荡清光，流萤环绕四飞，一切都散发着一种超乎世俗的光芒。
“阿父。”谢明月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地。
叶无双一双桃花眼弯起，笑意温和，冲散满身清冷：“阿月。”
谢明月眉眼弯弯，“我来看看阿父，顺便，娘亲想要与你见一面。”
叶无双点头：“好，我知道了。”
谢明月看着阿父毫无为难答应下来，也笑起来了。
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乱说什么阿父和娘亲有仇恨，这算什么仇恨，充其量只是不适合做夫妻而已，但每一个人都非常爱他这个孩子，这就足够了。
因着天色已晚，第二日，叶无双才见到了谢明月的那些朋友，赢得一片惊讶。
“燕王殿下好生年轻。”
“燕王殿下可是十八成婚，同年生下来龙凤胎的，今年也才三十二岁。”
“……”
小孩们叽叽喳喳，嘀嘀咕咕说成一片，十足活泼开朗，叶无双暗自点头，阿月有这么些朋友，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除了里面混进去的几只老鼠。
听着里面有两个人总是状若无意地提起州牧府主人，她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瞧着叶无双的神情，那些人情绪更加兴奋。
叶无双故作沉思，开口道：“本王也与你们一同出山。”
“这样可以吗？州牧大人会同意吗？”有人‘脱口而出’问道。
这说的什么话，越州州牧就是祝无双，他不可能不同意自己出去吧？就明晃晃地暗示谢重阳夺走祝无双的权柄呗，挑拨离间的档次也太低了吧，谢明月暗地里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叶无双面无表情，眼皮子都没抬：“自然可以。”
**
用过饭后，叶无双便和一行人下了松云山，翻过两座山，终于到了大路上。
距离她上一次出关已有三年光阴，当得上一片日新月异。
水泥路光滑平整，四通八达，蜿蜒绵亘至远方，商人、农人骑着木制自行车在道路上飞驰着，田间劳作使用的是曲辕犁，翻土的速度极快，水车林立，珍贵的黄牛水牛数量也非常的多，行人脸颊滋润，眼里有光。
只到了永兴城城门，就可以看出它的发展很是繁荣，这座城市经过多处修筑扩建，变得很是庞大开阔。
城门外，有不少的异域商人，黑皮肤的，白皮肤的，金发碧眼的，拉着骆驼，坐着马车，驼着香料丝绸进进出出，观其言谈举止，或是西域而来，或是自港/口海上而来，也有皇朝京城的大商人往来。
“哇，”有人惊叹不已，“我发现这自行车好厉害啊，它的速度比之人力至少快了一倍，还不会疲惫，真是个好物件。”
他们这一路上，可是见到了不少的两轮、三轮自行车，
谢明月骄傲一笑，“那当然，自行车可使百姓出行更快更轻松，载人运货皆可，民间嫁娶之时，若有一件自行车，是极体面的事。”
又有一人问道：“我好奇很久了，这自行车轮子上的是甚么物件，怎地从未见过？”
谢明月轻笑：“那是杜仲炼的胶，如今有的县已经靠种植采收杜仲而增财了呢。”
也有人感慨道：“制这自行车的速度也很是快速，真不知是什么法子。”
谢明月神秘一笑：“这个嘛，秘密。”
待进了城中，就如同置身于清明上河图，挑担的运货的，只是寻常，商铺里叫卖货物十分丰富：
洁白如雪的盐糖，贵比黄金的香料，能和马匹交换的茶叶，人工种植的药材，海产品里的海鲜干货珍珠玳瑁，西域葡萄酒，椰子榨出来的油、荔枝龙眼柑橘黄桃梨制作的水果罐头，布匹丝绸，漆器、粮食、陶瓷、染料……
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行人接踵摩肩。
任何人到这里都会被震撼到，这是一座国际大都市，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它的繁荣甚至超过了大周的京城荣京。
几名探子看到这里，几乎要惊呆了，忧虑恐惧贪婪万种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们对视一眼，坚定了要努力说服燕王祝无双的信念，谢重阳这个女人手段太厉害了，幸好她只是一个女人，还有人可以克制她。
再行一阵，居民家中不时有阵阵肉香飘出，书院中传出儿童的朗朗书声，林立的工厂外的管事喊着要招收大量的工人……
一路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到了州牧府门口，这里依旧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细数起来，叶无双已经有十年未曾踏入州牧府了，所幸下人们都认得谢明月，毕恭毕敬地引了他们进来。
即便如此，有心人也观察到这些下人对叶无双的客气与陌生，小声嘀咕：
“听说越州只知有谢夫人，不知燕王之尊，原来这竟然是真的。”
“燕王殿下痴迷修道，冷落谢夫人数年，月小姐的武师傅朱侯爷，似乎和她有私情呢。”
“你们闭嘴。”谢明月眼神如刀犀利，威严直刺人心。
他们讪讪而笑，“对不住，我们只是说说嘛。”
叶无双扫了他们一眼，声色不露：“谢夫人之事乃是本王私事，吾自有主张，不容妄言。”
“是、是……”
“阿月，带我去见你娘吧。”
谢明月不动声色朝老友们示意盯紧那些人，众人亦暗自示意——这些人不仅是玩伴，也是辅佐她的心腹手下，为她办事。
吩咐下任务，谢明月方含笑点头道：“好啊，阿父。”
叶无双和谢明月一同去了谢重阳所在的花园廊轩中。
叶无双：“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谢明月一身极利落方便的服装打扮，正在执笔写字，笔走龙蛇。
两人一个是越州土皇帝，独断专行威严深重，一个是修士隐者，松下结庐云山采药。
风格截然不同。
叶无双问道：“谢……重阳，你有何事寻我？”
谢重阳放下笔，按了按额角：“是有一件大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百年兴亡，我想听听燕王殿下的意见。”
谢明月脚步一滞，谢重阳说道：“阿月，你也留下来听听吧。究竟是何章程，总要决断。”
谢明月点头，坐下。
“十年来，越州繁荣，钱粮俱丰，富可敌国，陛下有心派人接任。”
谢明月瞳孔大张，“难怪最近我总觉得身边不太平，您也叫我小心行事。”
谢重阳微微一笑，搬来一大堆文书宗卷，将其翻开来，
开辟将近十几年的陆上丝绸之路之利，与西域十几国形成友好通商协议，互通有无，数万亩棉花种植地地契，成立两千家加工厂，获利甚多。
江南桑稻之利，两百家丝绸工坊，书集近三百家，遍布五湖四海。
数十家慈孤院，男者三人中举，二十九位秀才，五十位童生，余者从各行各业，女子半数从医半数为女工，共计一万七千两百人。
最大头的利益，便是这越州十年以来的经营。
众所周知，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是投资、消费、出口。
投资——进行修路搭桥、修筑城墙等一系列大规模基础建设，修路造自行车，提高了交通效率，开辟茶园，种植药材，发展海货买卖、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提高百姓收入，促进越州经济发展。
消费——就是鼓励人民进行买卖消费，百姓手里有钱，货物物美价廉，结果自不必说。
出口——西域商贸，商会会长为燕王府暗卫玄武，副会长则是谢重阳的舅舅，海贸，叶无双早在十几年前便打定主意制造船只准备远航。
叶无双和谢明月大略看过，谢重阳道：“海贸之中，海盐蔗糖，具为燕王殿下所定，收获之巨，难以想象。另于越州以南种植楚稻一年三熟，收获足可供应大周全国五年之用。”
十年前，越州还是荒凉之地，京城人人避之不及，如今，为了越州州牧之位，朝堂之上已经吵翻天了，若教荣京了解到越州真实的数据，就连皇帝也无法对这块大肥肉矜持自重。
谢重阳看向叶无双：“燕王殿下，情形如何，您尽已知悉，不知您是何见解？”
“若服从皇帝的圣旨，将果子拱手让人。””叶无双沉吟思索后，摇摇头道“不划算，于我，亲王爵位封无可封，锦上添花罢了，于你，是现在做土皇帝不够爽吗？大周男尊女卑，你的抱负再无可能施展。买椟还珠的生意。”
皇帝能给的也只是一些口惠而实不至的虚名。更过分的是，封建社会奉行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丹书铁卷免死金牌都不顶用，任你泼天功劳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皇帝看不顺眼，该杀杀，该砍砍，从无虚言。
“如若抗旨不遵，形如谋反。”谢重阳轻声道。“到时，我必不可能束手就擒。然而皇朝气数未尽，我胜算不高，为一己之私空耗三四十年，劳民伤财，有必要吗？”
“但我又实在很不甘心。”
谢明月沉默，怎么说呢，现任皇帝干得不算坏，有小错，但不至于让百姓对他失望，统治地位很牢固。
——但就像娘亲说的，不甘心，怎样都不甘心。
谢重阳按按额角，起身负手，遥望天际，“如果是燕王殿下，阁下会如何选择？”
叶无双抬首，俗话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明明有当皇帝的能力，却选择自己跪拜他人，谁会真的愿意啊。
身上灵气飞速流转，神识漫延千万里，无边无际。
她看见越州大地上大量的工厂：自行车制造厂、水果罐头厂，甘蔗制糖厂、水泥厂……
规模甚广的茶园里，茶农忙忙碌碌。草药种植地里，药材品相极好。梯田里水稻和大鱼共同生长着，屋前屋后遍种南瓜芋头。
水车下旁边的磨坊里，椰子和花生被压榨出金黄色的食用油。
海岸港/口，世界各地商人载着满满的货物而来，再载着满满的货物启航。
千家万户海岸人家，，养殖海水鱼、淡水鱼、珍珠、赶海鸭，打捞海带，制作咸鱼海货，贩卖给商人运至大陆内地。
更远处的热带岛屿上（蓬莱岛），四四方方的晒盐场里卤水凝结成白色晶体。一年三熟的楚稻金黄饱满，又是一季丰收。
……
最后，她看见驰入港/口的船上，满载着三样物事：颗粒金黄的大棒子、土黄薄皮的石头块状植物、一连串的红紫色纺锤形块根。
天命在我。
叶无双睁开眼睛，轻笑。
“给我至少一年时间，大事可成。”
谢重阳挑眉，“可以。”
这等周旋应对之事，正是她所擅长的。
……
泰和十年二月，周朝各地发生异象，越州之境有七彩之色的鸟儿过境，绕州牧府盘旋三次不去。
燕王谓燕王妃谢重阳曰：
“凤凰女德，汝当为帝。”
取黄袍而加其身，力劝登位。
“天命不可逆，历数弗可辞。臣敢以死请。”
谢重阳割据越州，自立越国，称帝。
周帝下令杀荣京的谢家、燕王府满门，以儆效尤，然人去楼空，皇帝雷霆大怒，发兵十万征讨。
越国秘密攻占越州周边郡县粮仓，截取军械库武器，据守苍梧以逸待劳，周军远道而来，既无粮秣补给，又缺少兵器，久攻不下，时至盛夏，酷暑难当，军队上吐下泻，霍乱等疫病接连不断。还未作战，便已死伤狼藉。
越帝派谴的海神教成功治疗疫病，称其承受天命，违背天意者必受天谴。周军震撼惶恐，无心作战。
周朝派出国师安抚军心，国师一心追寻真仙大道，临阵倒戈，不惜辞去周朝国师之位，只为得入海神教，民间始信海神威能盖世，女帝天命所归。
周帝征兵百万，越军以霹雳子黑/火药对战，酣战三月，女帝母舅自西域商会派三千援兵，其兵为克西域马贼而生，缠斗数年几尽杀绝马贼，勇狠善战至此，周军不敌。
越国蓬莱岛粮食一年三熟，越军后勤储备丰富，兵强马壮，武器精良，作风严谨，不侵犯中原领地，周朝军心逐渐涣散。
十一年四月，越朝女帝发下圣旨，庆祝越国发现七座资源丰富、地大物博的岛屿，同时庆祝越国三宝“红薯”“玉米”“土豆”亩产千斤。
周帝放弃征讨，承认越国立国，谴派使者前往求取高产粮种，两国握手言和。
七月，越帝立燕王祝无双为皇夫，女儿祝素月为皇太女。
皇夫虽列朝班，不与国政，日居蓬莱岛之中，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对坐论道，飘飘然有超尘之姿。*
又数年，燕太妃仙逝，皇夫对海抚琴，时彩霞万丈，祥云萦绕，东方有凤凰至。
皇夫与女帝遥隔万里，天涯咫尺，谓曰：
“汝为天帝之女，凤凰命格，虽下凡历练，亦不可为凡夫俗子所配，天帝特命吾来娶之，今日夫妻缘分已尽，吾飞升而去，逍遥自在。汝需励精图治，早日功德圆满，待仙界重逢，共游芙蓉城，不尽乐事。”
又谓群臣：“汝等亦应恪尽职守，当得同登仙界，位列仙班。”
语毕，乘凤凰腾升而去，终不复现。
是日万人共睹，异香三月不散，越人家家奉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