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娘何时回来的,方才人来说我还不信呢!”大嫂身边的阿曾急急忙忙跑出来接她,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大伯父这肚子几个月了…?”

    十八娘懵懵问,给阿曾问得一愣,她又一下子清醒过来,摇了摇头道:“大伯父发的是得子的喜饼呢,是谁有孕了?”

    阿曾一听倒立时撇了下嘴,搂住十八娘小声道,“先进屋里说话来。”

    十八娘边随阿曾进了屋,便听见大嫂屋里七嘴八舌吵吵嚷嚷,间杂哭天抹泪的声。

    “卉娘,你倒是说句话呀!大夫人她不吭声,你可不能也不管!再惯下去那小妖精都要上了天了!”

    大嫂只忙活着手里的事,全当做耳旁风,直到看到阿曾匆匆进来,才赶忙起身,一笑上来便搂住她的肩:“我的小祖宗,何时回来的,怎不提前写信,唤你大堂兄去接你!”

    可她还没说话,方才吵着大嫂那些大伯父的姬妾竟又对着她来。

    “十八娘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十八娘如今在家里说话好使的,快来给评评理。”

    十八娘不明所以,她们便又开始诉苦:“十八娘你是不知,你不在家的日子你大伯父又收了个人在身边,一来便嚣张跋扈,作天作地,可好嘛,还真让她给折腾有了身孕了,如此更是日日要星星摘月亮。惯着她些小性儿也便罢,她竟然还哄得王公要抬她做平妻!”

    大伯父真是越来越疯癫了。

    “大夫人怎么说也是出身名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孙儿都要娶妻了,竟还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踩在头上羞辱,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有孕又有什么了不得,我们中又不是没人有过!”

    以前她们也吵吵闹闹,如今能同仇敌忾,看来是那位新人不好对付啊。

    十八娘却摇摇头:“几位娘子,那人好与不好都是我大伯父屋里的人,我一个侄女的如何管得呢?”

    她们倒一时哑口了,阿曾趁势赶忙把她们送走,大嫂才冲她使了个眼色撇撇嘴,亲手替她换了件外衣拉她到里间的榻上坐下,却脱口道:“在那里的事都处置好了?许是路上乏了,瞧着怎这样憔悴。”

    “阿曾啊,快去舅父家把十六娘接回来!”

    十八娘笑了笑,说着大嫂又接过小侍女递来的水盏放到她手里,低声叹道:“你不在家,你大伯父又折腾起来,弄了个小女子,前几日有孕了,被哭哭啼啼哄着竟非要抬那小女子做平妻。”

    十八娘只一边儿捧着水含了个梅子,脱口道:“是他的么?”

    大嫂一听愣了下,便乐得拍腿,又撇了一眼嗔道:“谁知道……这不是老来得子,过于欢喜,旁人谁也不管谁也不顾,顺口便答应了。你大伯母连这事也是一声不吭,任你大伯父怎么摆布怎么是,而你大堂兄去吵了两回,你大伯父便骂他:‘不就是怕我的小儿分了你的家业,你放心,若这真是个男娃娃,你一分也别想得’。”

    这还真是够疯的,大堂兄听了这话还能容得下?不过真是永远想不到一个失权失业失意的老翁会在哪里找回自信。

    不过处置不处置也和她无干,听听闲话便罢了。

    大伯父那懒得见她,五叔五婶和十六娘去了舅家,十八娘也乐得闲省得去他们面前装模作样。

    只待晚饭前十六娘回来,与她好一番闹,才拉着她手惊道:“怎么,你那小将军欺负你了?怎瞧着这样憔悴?”

    大嫂嫂只笑:“我瞧着倒不会,你那小妹夫才真是被我们十八娘给拿住了,要星星不给月亮呢!”

    “也是,我们这小呆子虽呆断不会忍着让人欺负的。”十六娘说着笑,便洗了手来坐下吃饭。

    大嫂笑了笑便问十六娘:“去了你舅家说什么?”

    “哪有什么正经事。”十六娘撇撇嘴,“不过是说让表兄又去另一个书院念书了,今年不能成亲。我还巴不得呢,他们家又没我自己家好,难道我还急着去他家不成。”

    大嫂笑了笑,给十八娘夹了一只蟹,却吓得十八娘赶忙摆手,终究还是有些怕了,道:“怕吃了肚子疼。”

    “可总是这么耽误着也不像话。”大嫂收回筷子,又给十八娘夹了块鸭掌心,“不是大嫂嫂给你们亲戚挑拨,只是你表兄年纪也不小了,考不上便一直等不成?”

    “管他们呢,年纪再大些嫁不出去,我爹娘也就消停了,正好去找四伯母修神仙去。”十六娘一笑,却看了看十八娘道,“四伯母可是不知道你去了何处?她写了两回信到我这来,问你近况如何,似乎也不知道先前在洛阳那件事。”

    十八娘摇摇头,微微笑道:“嗯,母亲事务繁杂,我便没再给她写过信了打扰她,我想如此她也自在些。”

    十六娘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便也没再多说。

    可之前她在路上也都是白天才能勉强睡两个时辰,晚上一闭眼便心里堵得慌,便是浅浅睡着也尽失梦些乱七八糟的,反而更神思恍惚。

    今晚回了家,又有十六娘在身边,想来多少会好些,她便闭眼安心躺在了枕头上,十六娘和她说笑嘀咕了几句便搂着她睡着了。

    十八娘便也试着闭眼,可脑子里还是栖霞那些事,走私的低本高卖之物,不合规的却被魏家收下的甲胄,以好充次的珍珠,被残杀的商妇。

    看起来似乎只是为了赚钱干些走私的勾当,可又处处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诸般无绪在她脑子里胡乱游走,最后眼前又是突然一片血腥!

    她吓得猛然惊醒,十六娘一下便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看了看她,赶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惊讶道:“这是怎么呢?怎么还没睡着便做噩梦似的?”

    十八娘也是心里实在憋得慌,便小声和十六娘说了在河边见了些吓人的事,自然也没敢形容得十分详细。

    “以前也不是没被吓过,几日也就好了,可不知为何这件事后,总觉得心口被什么压住一般,想起来便很难受。”

    十六娘却道:“夜里睡不好觉怎么行!这样熬下去身子都熬坏了。”说着十六娘便立时披衣起来去找了大嫂。

    大嫂近日看王详越发紧,尚未入睡,听见十六娘过来也是吓了一跳道:“这小娘子!白天问她又肯说。”

    大堂兄也披着衣裳在旁道:“这怕是吓得掉魂儿了,来人,快去把家观里的道婆唤起请来,让她带上驱邪叫魂儿的法器!”

    侍人应下,不多时兄嫂和十六娘都进了屋里,后头跟着个穿黄褂子的道婆,手里还拿着符纸和摇铃,着实把十八娘吓了一跳。

    大嫂只坐在她旁边道:“你阿兄说你着实在水边吓掉魂了,请了道婆来做法叫魂试试。”

    可这大晚上看这么一出还更吓人,十八娘便只有些退却,大堂兄却在旁道:“莫怕,当初你祖父自惹了魏家罢官回来,也得过这毛病,后来也是请了家观里的道人作法才渐渐好的。”

    十八娘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阿兄,当初我祖父罢官时我还不记事,后来他也从不与我提过,我也只是只言片语得知他罢官回乡与魏家有关,阿兄可晓得当初到底是因何之故?”

    一提起来,大堂兄倒也有些含糊,只摆手请道婆先去外头摆阵,才过来坐下低声道:“你祖父与我们也未肯多说过一句。只是当初你祖父原本是在学士院修史书的,因字好文彩好,性子也踏实,越来越得先帝喜爱。当时如今的圣上还是皇子,魏家派手里的武德军收复东海国,便请了圣上做监军,让你祖父做副官。可没多久你祖父便因着身体不适回了洛阳。”

    收复东海国?岂不就是吴虞杀的那个匪首所历之战?后来那匪首做了逃兵又落草为寇,兵变闹到了到了吴虞的家乡,才致使吴虞被家人卖了。

    大堂兄却又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你祖父究竟是文官,在战场受不住也是寻常,谁也没放在心上,可没多久他便毫无缘由辞官了,并且辞得干干净净,连一些虚职都未留,连你父亲受的荫官也一并被收回。你父亲不悦,和他大吵一架,出去吃酒时受了风,竟便一病而去了。

    本来你祖父该仕途大好,可和魏家接触回来便生出了这些事,自然都说是得罪魏家被收拾了。可你祖父到底没对任何人确认过,更没说过细情。不过那时魏家势头最盛,你祖父不说也是未免传出什么再波及家里。”

    “和家里人不能说,那么他还能与谁透露一二呢?”十八娘想着,突然起身道,“记得祖父有一个箱子里专门存放了与崔太公往来的书信,我去瞧瞧。”

    十八娘再等不及披起外衣便跑去了家里的藏书阁,一层地下则有一个专门存放祖父手记的库房,还是她看着人收拾好的。

    她提着灯进来便翻到了存信的书箱,不过既然是书信,这里的便都是崔太公的回信。

    崔太公也是有名的书家,这些手迹现下便已经价值不菲,不过她现下自然顾不上想这些,赶忙找到了祖父回江都前后的信。因保养得宜,纸还很柔韧,她小心自信封里将信纸取出来,摊在地板上,可一封封看下来,出现最多的话竟然崔太公反复劝祖父不必愧疚。

    祖父愧疚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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