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里我跟着爸妈回了无锡老家。像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一样,我又有些想念徐一萌——我想念早上和她一起上学,想念晚上和她互道晚安,想念和她一起做值日,想念上课的时候总有她陪伴在身旁。在学校隔壁的出租屋和无锡的老宅子之间,我更相信出租屋是我的家,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而不是在一众叫不上名字的长辈亲戚前小心翼翼,拘谨地生怕被认为是个“没有教养”的野孩子。

    夜里辗转反侧,不如起身到院子里看看天。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我和漫天的星辰就只有太湖上刮来的冷风,凉飕飕的。我意识到我衣服穿得少了,回屋加了件外套,出门,又忽然想起那个妖风阵阵的傍晚,我和徐一萌一起走过的放学路。

    她的手好暖,就像她的笑,好甜。

    我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为什么两年前的我这么傻呢,对人家不理不睬。人家从桌子上掉下来砸到我,我也不知道安慰一下,反而摆出一张臭脸。我好自责。

    我真的喜欢她吗?那她会不会喜不喜欢我?我会和她在一起吗?在一起多久?要是在一起了会,会。。。结婚吗?

    “咱们就做好朋友。”这是,不想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吧?那,那我岂不是没戏了?

    回到房间,我心里却还是念着徐一萌,实在难受,只好打开□□给她发条消息:“好久没见面,我好像有些想你呢。”

    “我也好想你,要不,我们语音连会儿麦吧?”她几乎是秒回。

    夜里十一点,我担心现在语音有些晚了,徐一萌说没事,反正她睡不着,也不想做题。

    她拨了过来,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你好呀?”

    一弯上弦月挂在西方的天边,缓缓落到了雪浪山后,我问徐一萌在上海能不能看到月亮。

    “哎,上海高楼一层接着一层,哪里看得到月亮啊。”徐一萌说,“我也想来无锡呀,来看看山,看看月亮,看看古人说的‘山之高,月出小’。”

    不愧是学霸,诗词歌赋信口拈来。

    “无锡有啥好的,每天都得见一堆亲戚,烦死了。”山和月亮有意思吗?我不太理解。

    又和她聊了些有的没的,吐槽了一会长辈亲戚,我实在是觉得浪费了她太多时间,便提议把电话挂了。

    “别呀,春节我也很无聊的。”徐一萌劝住了我,“其实……其实我还想再听听你的声音呢。”

    又随便聊了会,实在是累到不行才挂的电话。起床之后,太阳已经爬到了天顶。我望着太阳,却想着星星。白天是属于父母和亲戚的,只有夜晚的时光才是我的时光。桌前的麻将使人心乱,电视里的越剧使人心烦,我独自走出屋,穿过院子进了湿地,湿地的远处就是一望无垠的太湖。

    我在上海从来没有看见过星星,这里的星星好多、好亮,密密麻麻地点缀满了整个天球。如果我在农村长大,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呢?如果我在农村长大,是不是小时候放学之后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而不用去上学而思和新东方呢?如果我在农村长大,我会不会就可以升入一个压迫感没有那么强的初中,就不用每天晚上都做这么多题呢?

    太湖上吹来的风,是凉的,凉又湿润。比起夏季的闷热,我更喜欢冬天的清凉。脑袋瓜只有凉快下来了才能去想一些真正该想的事情,不是完型填空,也不是阅读理解;不是三角函数,也不是二次方程。一个人生在世上,就该思考世界上的道理,该想生活的意义,想喜欢的事务,甚至喜欢的……人?

    她竟然又拨语音过来了。

    “一萌,听着,开学就是摸底考。”私心里,我是想和她连麦的,但是我真的担心会影响她的学习,“昨天起了这个头是我不好,我真的不该打扰你做卷子。”

    “做个P做!我不想做!”

    我第一次听见徐一萌这样发脾气,我大吃一惊,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半晌,听她抽噎了几声,又自顾自地开始讲:

    “老师叫我做卷子,我妈叫我做卷子,打电话给你,你还叫我做卷子,你说你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慌忙道歉,“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怕耽误你时间。”

    “刘立,我是真的想找人聊天。林歆宜,她肯定知道是因为我她才背的处分,我该怎么和她讲话?其他的女孩子知道了林歆宜的事情后都开始和我保持距离,下课找她们聊天她们也只是敷衍,我真的,好难。”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打这个小报告呢?”

    “我为了我的推优啊我不是和你讲过了吗!”

    “哦……”

    “我真的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活,或者说,为谁而活。我从小就是全校第一,从幼儿园开始!我的爸妈也希望我能继续保持第一,他们会因为我的一个小失误而不满意,会因为我成绩略微的退步而暴跳如雷。”

    “嗯,你妈妈某些方面上确实是挺强势的。”

    “我的家长、我的老师都希望我能保持我的’最高水平’,每时每刻都在满负荷学习。确实,我总是能完成他们下达的大多任务、达到他们的大多期待——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我夜以继日地努力,换来的是他们的一个不暖不冷的笑脸;我废寝忘食地做题,换来的是他们的一个似是非是的点头。我的父母因为我的学习成绩骄傲,我是他们在同学亲戚前自信心的来源;我的老师因为我的学习成绩自豪,我是给他们带来绩效奖金的提款机。可谁在乎过我?在乎过我怎么想?是,文附高是好学校,我想进文附高。但一想到他们期许,不,是贪婪的眼神,我就觉得文附高很恶心!我不想拿自己的友情,来换取一张文附高的门票,何况我本来就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可是我终究得靠我的父母养我,负担我的吃穿住行,每个月给我发零花钱……“

    “我懂你。”

    “更气人的是我爸。前几天他打电话来聊天,末尾的时候叮嘱我’好好学习’,这样就可以上个好大学,’毕业了找个学霸当老公’。我真的觉得他没有权利来左右我嫁给什么样的人。我长大了会想要和我喜欢的人结婚,不管他贫穷还是富有、是学霸还是学渣。”

    “嗯,是。你爸怎么能决定你的感情生活呢?”我发自内心地同情她的遭遇,尽管听起来挺敷衍的。

    无话。

    “对了,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我又试探性地问。

    “当然有……我的意思是说……还没。”她突然变得吞吞吐吐地,“你有没有感觉我在把你当情感垃圾桶啊?”

    “唔……有一点点吧。”我实话实说。

    “啊,那真的很抱歉。算啦还是不要和你讲这些了,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些负面情绪啊。”

    “一萌,咱们这么熟也没啥当讲不当讲的。你要是愿意讲,我总归是愿意听的。”

    “那,谢谢你啦~”

    太湖上的冷风划过,抚起芦苇荡,又放下。寒假快结束时,我对徐一萌的思念愈发强烈,一个声音不停地在我脑中重复:“你真的喜欢徐一萌。”

    我真的喜欢徐一萌,吗?

    返校前一天我回到学校对面的出租屋,见到徐一萌的第一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像害羞一样地把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

    书里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喜欢徐一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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