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炤炤与姜平州落塌的院落也在内府,名叫‘揽光园’,离陈庄娴的住所有一炷香路程,却离内府书房相距不过一个园子。

    陈庄娴将他们安排在此处居住实在耐人寻味。

    按理说书房该是男主人处事之地,有时兴许还会书房落塌,就像圣人时常在未央殿居住一般。

    男女有别,将两名弱龄女冠安排在书房附近居住,究竟是何居心?

    日向西沉,黑夜笼罩最后一片红霞,内府逐路点上珠灯,那名叫‘孙孙’的女卫才来揽光园相邀:“二位道长,夫人有请。”

    白日里陈庄娴索然无趣,夜里却再次相邀,想必是要进入正题。

    二人没有耽搁,整一会衣裳就踏步出园,随着孙孙往外走。

    李炤炤沉默,姜平州热情,孙孙冷淡,三人行一路,竟然有种诡异的合理感,姜平州问孙孙道:“大人真是年少有为,这般年轻就已成为夫人身边的亲卫。”

    这么称赞男子多见,称赞女子却不多。

    孙孙不语。

    姜平州也不气馁,接着凑上前去问:“大人瞧着不像汉人,出身何地呀?”

    “西域。”孙孙严肃回答。

    原来是胡人,难怪面容深邃,平添刚肃,姜平州还不放弃:“大人汉名是哪两个字?听夫人叫您孙孙?”

    孙孙瞥了他一眼,半晌才咬着字答道:“孙,隼,一类猛禽。”

    原来是孙隼,李炤炤与姜平州相视,二人默契般的有了主意,该女卫虽冷漠,可耐心却比李炤炤多得多,以姜平州脸皮厚如城墙,能撬动李炤炤自然也能撬动孙隼,若能从她口中套出陈庄娴一些事情,此行就大大有益。

    “原来如此,是贫道不知,大人勿见怪呀。”姜平州拱手,仿佛闲聊一般,满眼羡慕:“大人十分英武,是几岁跟得夫人呀?贫道听闻夫人出身长安陈国府,想来大人如此气势如出一辙,真是令人敬仰。”

    “与陈国府无关,你,闭嘴。”孙隼回首,已有十分不耐,又对李炤炤呵道:“你,管好她。”又往嘴边比了一划,示意都闭嘴。

    这倒十分合李炤炤胃口,若真与陈国府无关,那杜垣抑或是陈庄娴果真是能人,竟能调教出这样的女卫。

    相识不久,能问出这样的信息已是万幸,再问就该惹人注意。

    姜平州退回李炤炤身后,悄然将手伸进她的袖袍,捏了捏她清瘦的指尖,惹得李炤炤频频回头,他又俏皮一笑,气氛都轻快不少。

    不多时就走到堂前,陈庄娴设宴款待,垂手并袖齐膝安于右座,主位安座的是一名蓄着络腮胡的猛汉,眉目深邃,带着些许胡人长相,身着胄甲,腰间佩剑,气势威仪,大魏开国喜用胡将,所以胡将在魏多受重用。

    想必这就是‘谋反’的河阳道节度使杜垣。

    他们自然不会单为李炤炤二人设宴,如今的他们不过是区区道人,谁又能透过那身道袍看出二人一位是一出观就入朝,还当朝剑杀谏议大夫的元玄公主,另一位是大名鼎鼎的朔方节度使姜国公世子,定远将军姜平州呢?

    夫妇二人坐正中,左侧下首都是一些身着胄甲的,类似有职位在身的武将,右侧则是书卷气浓厚的文士幕僚。

    倒与朝中宴臣反了过来,朝中是左文右武,相互制衡。

    这些恐怕就是杜垣从河阳道带过来的心腹之臣。

    “二位道长来了,来我身边来。”陈庄娴向李炤炤二人招手。

    二人的出现并未打断杜垣与官员们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可目光却不自觉往姜平州身上瞥,黏黏腻腻,让姜平州十分不自在。

    好不容易落座,李炤炤才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下首武将蓄着须,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似乎对这一履美髯十分满意:“主公,圣人如此纵容元玄公主,朝廷人心迟早涣散,下臣以为为维护孟州灾区,离开驻地,并非擅自,主公深明大义。”

    原来是贬低朝廷,顺带捧高杜垣。

    “圣人正值壮年,未必之后不会再有皇子,如今种种意思却都是属意元玄公主,如此真是让下臣难测圣意。”幕僚甲向杜垣敬酒,言语比为首武将想得细致,不愧为幕僚之首。

    杜垣倒毫不在意:“区区黄毛丫头,不成气候难成大器,”他端起酒斟一饮而尽,避开陈庄娴递过来的手帕,粗糙地拢袖擦嘴:“圣人糊涂了,难不成我等也糊涂?自古男外女内,如何倒反天罡将天命降予女人身上?如此决断不过亡国之兆。”

    “主公说得是。”

    “主公此言有理,朝中诸公上书,圣人驳回不议,魏必将亡……是谁!”认同这话的幕僚乙右嘴角猛得刺痛,捂着右脸将没说完的话咽回腹腔。

    杜垣脸色微沉,当即就要发作,右座的陈庄娴挪膝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温和安抚,又施令:“伏先生堂前失礼,请下去。”

    女卫队有序进门,伏先生面露难色,却也不得已被’请‘了下去。

    “诸位,不必拘礼。”陈庄娴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亲和,扭头对李炤炤二人微笑示意:“二位道长也别拘着,只当自己家一般。”

    李炤炤二人低头应是,陈庄娴脸一转,二人垂着头,在阴影下姜平州对着李炤炤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原来方才是他。

    李炤炤摇摇头,口型比划着多谢,不用,内心却如暖阳照耀,逐渐暖热。

    少伏先生一个不少,场面依旧热络,道道珍馐随着身姿摇曳的女侍鱼贯而入,一位一席,一席一份一女侍分发菜肴。

    诸席摈声,一时静谧严肃。

    倒与宫宴规矩无差。

    杜垣乃是胡将,胡将多出身低微,即使成就一番事业也难弃一身氓气,纵使杜垣善钻营,先娶大族世家刘氏女,再娶皇亲国戚陈氏女,在宴席场合中也难掩草莽气质。

    可即使这般,该有的规矩也一样不少。

    反观陈庄娴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温婉;身姿直挺挺跪坐在席位上,端庄;三言两语替主君杜垣做下决定,今日想必是家臣之宴,在皆是杜垣心腹的场合,却无人敢言半分反驳。

    陈庄娴在此备受尊重,除却杜垣的宠爱外,她定有过人之处。

    李炤炤不免在心中对陈庄娴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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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端端成婚二月多,这二月间发生了不少事。

    她最珍爱的妹妹终于下山,又被圣人赐下良缘,姜平州是她看着长大,在她心中如同亲弟,信他表面纨绔,内心人品贵重,将来定能照顾好李炤炤,她很放心。

    阿娘也终得所愿再次怀上皇嗣,阿耶深夜中的叹息总算不再,她也由衷为父母高兴。

    旁的事她不在意,也不在乎,她可以不用嚣张跋扈也不需要大权在握,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幸福圆满就是最好的事。

    如今她也怀上了与郑许的孩子,即使郑许不是被家族中看重的长子更不是嫡子也无所谓,以李端端的尊荣足以保证一家人安康。

    正坐在软垫上,李端端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嘴角不自觉弯出月牙勾。

    郑许得知这个消息,马不停蹄连都尉官服也不曾更换就从大明宫一路轻骑赶回庆阳公主府。

    今日他太兴奋了。

    送妻子入宫与陈贵妃团聚,本该在未央殿外等候圣人传召,也许并不会传召只能在未央殿外请安过后再去迎妻子的他,突然被圣人召见。

    这可是他成为驸马的二月多来,头一次被圣人传召,这一召见就赐下官职,登闻鼓院事,那可是从五品的官员。

    魏朝驸马不领实权官职,到了圣人这代,招了本就身负官职的姜平州为婿,连带着他也沾了光。

    掌奏进告御史台、登闻检院里断不当事。实打实的掌职之位。

    他已然有了正三品都尉的爵位,却远远比不上这从五品的登闻鼓院事让他来的喜悦。

    要知道倾郑氏全族培养出的嫡枝嫡长的兄长郑或如今也不过正八品监察御史,尚在河阳道行监察之职。

    一时间那被小姨子元玄公主呵斥过的屈辱一扫而光。

    如今又得知妻子怀上了他的子嗣,郑许只觉得上天眷顾。

    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的他在曾经辉煌现今渐渐落寞的郑氏难得看重,现下他有官职,迎了尊贵的妻子,又有了自己的一脉传承。

    “殿下,你可知今日都发生了些什么?”郑许几乎双脚同时踏进公主府主殿门。

    李端端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迎接:“五郎,你都知道了。”

    他大步流星走近妻子将她按回原位:“殿下如今有了身孕该好好歇着,原也是不必起身接臣的。”

    这些话郑许从不会说,许是自尊让他难以启齿,今日却并不遮掩,想来是真的高兴狠了。

    李端端与郑许一直以来相敬如宾,想到他为她怀有身孕这事兴奋至极,李端端觉得内心与他又亲近不少。

    “殿下,今日圣人封我为登闻鼓院事,那可是从五品……”的官员,郑许看着李端端如常的笑容,渐渐咽下了喜悦的情绪。

    是了,从五品又如何,天下都是她家的,自己这般大咧咧说出来,也不怕她嗤笑吗?与嫡母得知父亲升官时的喜形于色是全然不同的。

    这位尊贵的妻子怎会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他火热的心逐渐冷静下来,如同下臣关心上官那般道:“殿下如今有了身孕更该好生歇息,不该让殿下伤神的……臣一身尘土实在脏污,先去换过再行来见殿下。”

    “我晓得的,五郎是太高兴了,”李端端指挥着蔚青:“快去为驸马盥洗更衣。”

    “不必,不必了殿下。蔚青好好照料殿下。臣先行退下了。”郑许弯着腰大步退后向李端端拱手告退,跟逃似的。

    李端端捻着帕子捂着嘴轻轻笑出声,她的丈夫很年轻就要做父亲了,不适应很正常,谁家丈夫不是这样的?

    他自然不是去盥洗更衣,尊贵的妻子不会理解他的喜悦,可外面的女人却会赞他一声郑郎前途无量,郑郎年少有为,郑郎真是让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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